49 星火 19—修

莫慈就知道無方是騙她的!莫慈後悔, 剛見面的時候她還很不想傷害無方呢!這個人的好感度即将被他自己敗光。

現在她知道了,黎動不僅沒離開還在這裏,并且遇到了連他都不能承受的恐懼。

莫慈一把推開兔子, 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朝地上亂摔, 屋子裏有什麽她砸什麽, 手都被劃破流血了還不停。

一直看守她的侍從吓得花枝亂顫, 趕忙馬不停蹄跑去報告無方。

無方因為放心不下莫慈,叫人把審訊室搬到蜘蛛房對面, 就怕她鬧。他一聽侍從的彙報,匆匆離開。

審訊被莫慈中止,可是地上的男人卻絲毫不感激她。

他被折磨得體無完膚,渾身上下的骨節幾乎都碎了,但他們喂了他一種樟腦草藥丸, 開竅提神。

不賞賜他昏迷是為了讓他在最清醒的時候感受酷刑,卻也讓他保住了意識, 劉德榮堅持了很長時間,沒松口。

此刻人跪在地上,兩膝蓋插進針板裏,牙齒全被拔掉一顆一顆環在他周圍, 像在口腔裏的狀态 還能咬人一樣。

他兩手腕吊在半空, 十個指甲處血肉模糊,指甲蓋全被拔了。

劉德榮聽見侍從說莫慈在發脾氣,心裏湧起一陣厭煩和鄙夷。這女人什麽都做不了,就知道發脾氣。

黎動真的是有毛病才會一直把她給捧在自己心窩子上。

正因為她一直被捧着, 所以什麽都不會是理所應當的, 而一旦她做出了點什麽,別人還都覺得好了不起, 長大能幹了。

孩子都是這麽被寵壞的,劉德榮明知道這不對,此刻不應把矛盾槍口對準自己人。但他現在就是比憎惡無方還更憎惡莫慈,憎惡這種受了優待不必受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不能拯救他們的廢物。

他快撐不住了,他馬上就要把善淵的名字說出去了。

而一旦把善淵供出去,他就走到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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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等了多久,時間變得無限長,無方再次回來的時候帶着一條涎着口水大叫的瘋狗。

這狗張大嘴直朝一身血味的劉德榮撲來,滿口的腥味撲向劉德榮胸口。

劉德榮驚慌地站起撅着屁股向後退,終于被逼出了急智,大叫:“我告訴你,我告訴你!”

無方拉住狗脖子上的繩索,說:“早說就不用受這等苦楚了。”

劉德榮着實被這條狗吓破膽,竟尿濕了褲子。無方眼珠子都像是鐵的,冷、狠,他看着劉德榮,太清楚他這號人了,在星火世界也養尊處優過,根本費不了多少工夫。

事實上他能撐這麽久都算意料之外。

劉德榮剛才一瞬間想到,剛才他跟卓靜篤争執了半天,知道原來竟有個男人也叫善淵,在礦區當小頭頭。

他怎麽才想到啊!他可以用這個重名的善淵來偷梁換柱啊!

反正妥人的起義軍首領一定是個女人,女善淵。

劉德榮默念佛道二家的宣號,心說對不起了哥們,只能用你裏頂包……他用被砸得青腫只剩了一線的眼睛看向無方,牙齒全失,漏着風說:“礦區,善淵。”

無方得到名字轉身就走,一面說:“拖下去。”

劉德榮被關進牢獄之中,不明白無方為什麽不殺他。一會兒輾轉想明白了,無方怕他騙人,如果抓到那個男善淵發現不是要抓的人,一定會再回來繼續折磨他的。

這麽一想,心灰意冷,死裏逃生的喜悅又都沒有了,覺得自己還不如直接死了呢,可惜他現在茍延殘喘,連一頭撞死的力氣都沒有。

黎動那一頭情況也同樣告急,他在被放進人形金屬殼的時候,主責的男人抓住纏在他脖子上的小粉蛇就要捏死。

黎動整個背面全貼上金屬殼的那一下,萬千根刺紮進毛孔,灼燙感瞬間蔓延全身。

他被幾個男人死死按着,不由自主地掙紮,肌肉條件反射地抽搐。他幾乎感覺這就是死亡了

在男人捏住小粉蛇的一瞬間,黎動死命抓住他的手。他疼得全身都在痙攣,用盡全力在男人手上敲了兩下。

那是簡易版的摩斯密碼,男人剛才不自覺地用食指敲床的時候,黎動看出來了,這人是個地下工作者。

這密碼極其簡易,黎動很快破解。

此刻他在男人手上敲出“快跑”兩個字。

黎動認為劉德榮扛不過無方,把善淵的名字供出去擁有歷史的必然性,那就是早晚的事。

而善淵就在礦區,不管這個男人是不是善淵,黎動得提醒他。

男人一雙晶亮的眼睛忽然凝住,他松手把小粉蛇盤在黎動脖子上,說:“蓋甲。”

不到一分鐘,黎動被關進嚴實密封的傀儡甲裏,男人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的連接處全都裝上,即使情況危急,他的手依舊極穩,毫無錯漏。

裝完之後他沒事人一樣甩手離開,這項組裝工作,一向都是先完成先撤。

他離開之後迅速帶着自己的人進入地下密道,逃離礦區,到安全區域。無方帶着人馬進來的時候,整個礦區已經找不到善淵這個人。

無方嘴角一抽,看來劉德榮沒說謊。

但什麽人走露風聲,放跑了善淵?

AI看着黎動,哭得梨花帶雨,無方叫人去搜善淵,自己親自過來檢測黎動的組裝情況。

傀儡甲的頭盔處開三個小孔,黎動的眼睛跟嘴巴露出來。

現在他全身上下都是刺癢和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放走的男人就是善淵,但是畢竟讓無方撲了個空,也算是扳回一城。

無方看着黎動的眼,說:“明天就安排你下礦,你說莫慈要是知道你成了這麽個怪物了,是不是得嫌棄死?她現在,是個那麽膽小的小姑娘。”

黎動不理。

無方把AI收進手表裏,說:“你的AI是我的了,你的手表是我的了,一個月之後,你的莫慈也是我的了。我們會成婚,昭告天下,昭告整個五層宇宙。”

黎動自動忽略無方的話,覺得這人跟AI一樣全都是垃圾話,聽到五層宇宙,卻不由地呆了一呆。

“哦你還不知道我們宇宙的大秘密是吧,那你也不用知道了,我希望你能在礦坑堅持住,然後,活到我們大婚的那一天。”

***

人啊,接到的都是荒誕的劇本。

身在煉獄中的每一天,都長得不是二十四小時,而是86400秒,乃至無窮的瞬間,無盡的剎那。

每一剎那,咬碎牙都難撐下來。

第一天,黎動跟大批傀儡甲一起被齒輪升降機送到礦井地心。

他們踩在滾燙岩漿裏,探手進去,揮動極沉的工具去開采地底成型的巨大赤焰石,而後合力将巨石擡到起重機上。

火光映在所有人的盔甲上,像地獄中面目可怖的魑魅。行動遲緩的怪物。

傀儡甲是為了防護赤焰岩漿的灼燒跟腐蝕,但人在重重铠甲裏,呼吸都不由人,汗如雨下。每走一步,踉跄、遲鈍、沉重,都似能要了命,斷了魂。

瀕死感隔幾秒就出現一次,死去又活來,活來再死去。

第一天就有人放棄,直接鑽進岩漿裏,被活活灼死。還有人身體抗不過這種高強度鍛造,在金屬殼裏猝死。

高危工種并沒有高額工資,這一點黎動都認了。

平拆隊高級行動員一個月工資不到兩萬塊,扣了五險二金也就一萬五,薊城的日常消費水平也罷了,房是賣血割腎都買不起的。

如今在赤焰岩漿裏進行如此艱難的井下作業,非但沒有工資,吃的東西都發馊,“狗都嫌”。

他們實在不像是人了。

一天之內黎動崩塌重建無數次,夜晚收工的時候感覺自己像活死人,空空地出着氣,整個皮囊裏已經不剩下任何內容。

果然AI說得對,還不如小粉蛇一口把他咬死幹淨。

整天小粉蛇都在一點一點吐出涎沫,想幫黎動降溫,雖然它自己都快成紅燒的了。

黎動覺得就算是為了小粉蛇這點患難見真情,也不能死啊。

他本就不愛說話,愈發沉默。在其他傀儡甲胡言亂語打發時間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一旁思索所有的問題。

如此三天,黎動一句話都沒說,皮肉開始适應傀儡甲。但他沒能刮胡子,讓他難以忍受。

每次下巴蹭到金屬殼,黎動就會心浮氣躁,暴躁得想摔東西。

而那些可以讓他靜心的宇宙終極問題他也終于沒力氣去想了,一整天勞作之後他站在傀儡甲裏都能睡。

第四天被叫醒的時候,黎動情緒極端崩潰,沖去掐住赤焰衛的脖子,雙眼充血,怪獸一樣從喉間發出嚇嚇的聲響。

把赤焰衛抵在牆上之後,黎動自己愣住了。

他從未這樣發過脾氣,他的人性陣地已經失守,動物本能開始接手他的控制權。

他已經看不到任何語言了,數學語言,文學語言,全都看不見了,只剩了野蠻原始的沖動。

撕裂一切破壞一切的沖動。

黎動知道不能這樣,再這樣下去,他會徹底淪為怪物,遂了無方的願。他啓動心理防禦機制,不讓自己就這麽無窮無盡地崩潰下去。

他開始跟其他人一起講粗野笑話,過了兩三天也能夠開始進行少量的睡前思索。

這是第九天,黎動終于在腦海中完整地思考了一個物理學問題,獲得了久違的平靜。快要入睡前,莫慈前來報道了。

黎動鼻子一酸,他已經很多天沒能在半睡半醒間看到莫慈了。

莫慈眼眶濕潤,很用力地說:“黎動,你要撐下去,我很快就會來救你出去了。”

黎動不看她,艱難埋起頭,說:“莫慈,我成怪物了。”

從前有多高貴,如今的淪落就有多不堪。

莫慈輕輕把他的頭抱懷裏,撫摸着怪異的金屬殼,說:“你只要緊緊抓住那一點‘人’氣,哪怕就一點點,就永遠不會變成怪物。”

黎動的眼淚從眼眶中跳出來,“好難啊莫慈……”

莫慈擦了他的淚,說:“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永遠不要放棄希望。”

自莫慈在黎動的青春期紮根于他心間之後,黎動一直把想象中的莫慈當做最信賴的人。

在她面前,他可以軟弱。

“頂天立地真的好累啊。”黎動喃喃。

“我唱歌哄你睡覺,”莫慈一笑,開始唱,“它讓你受折磨,覺得痛,覺得渴,覺得無路走無處躲,無所求也求不得。當我昏昏欲睡,搖搖欲墜,卻學會放下錯與對、是與非,無所求必滿載而歸……”【注】

這一天醒來,黎動發現赤焰隊換了一班人馬,誰都不可能長時間忍受礦心工作的,因此赤焰衛十天換一班,交班時間到了。

為首的赤焰衛一臉跋扈,黎動向來走在最後,但他遲緩的行動惹怒了這批新赤焰衛的頭。

他一腳踹在黎動傀儡甲上,黎動重重向前跪下,滑行了很遠才停下來。

黎動手撐着地,一瞬間戾氣橫生,殺心陡起,從眉宇之間鑽出,怎麽也克制不住。

成魔從來都只需要一剎那。

這些天已有很多很多人撐不下去,把自己整個身體浸泡在岩漿裏自殺了。也有身體孱弱的,被拖出去換了新的人進來。

黎動一次一次下決心,一定要撐夠一個月,一個月,他要知道莫慈如何了。

星火世界的任務期限是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他們要是還沒完成任務,平拆隊會派人來搭救。

但今天他被這赤焰衛給激怒,怒入心經,走火入魔,那種大戰一場、亂殺一氣的暴戾再也無法收攏。

黎動想,今天就你死我活吧。

這赤焰衛走到黎動面前來,嘴裏說:“哎呦,這眼神,吓死我了哦。行吧,今天你如果不叫我聲爹,就一直跪在這吧。”

但是他趁着黎動身影的遮擋,用手指在自己手腕上敲了一串代碼,代碼是在說:“三分鐘後有人來救,別掙紮。”

敲完之後又敲:“事從緊急,實在是抱歉了。”

黎動的眼睛一瞬清明,終于,終于有人來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From陳粒,《無所求必滿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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