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星火 20—修

營救過程非常順利， 沒再出什麽幺蛾子。

那個領頭的赤焰衛将他的小分隊手下都給支走，然後将救援的人放了進來。

黎動再次看見那天那個親手将他關在傀儡甲裏，無方來之前安然逃離的男人。

男人走到黎動面前， 說：“我是善淵， 跟我走。”

黎動沒覺得驚訝， 這些天他已經把很多問題想明白了， 比如善淵，他猜到了。

卓靜篤說過， 礦區有個男人叫善淵，是個小頭頭。

而負責傀儡甲裝卸的這個小頭目，懂得摩斯密碼，那天倉促間可以逃離追捕，更印證他身份不簡單。

一群人将黎動擡進一個運送大塊赤焰石的馬車， 善淵跟黎動兩人藏身在石塊中，其他的人都是還不曾暴露身份的人， 繼續留在礦區。

馬車離開礦區被檢查，趕馬車的人給守衛塞了幾塊石頭說實在是趕時間，遲了是殺頭的罪。

守衛拿了石頭，就給放行了。

黎動問善淵：“你認識我？”

善淵說：“白玉告訴我了。黎動你好， 見面倉促。那日多謝了， 要不是你提醒，我已被赤焰統領拿獲。”

他的嗓子被烤壞了一樣，粗啞像有砂礫滾動。

“白玉？”黎動問。

“守着莫慈的內應，卓靜篤跟劉德榮明天的赤焰刑， 我們得去救他們。”

強制自己在高溫中冬眠十天的小粉蛇終于感覺危機解除， 從黎動傀儡甲上的呼吸孔中鑽出來，爬到善淵身上。

Advertisement

它雖苗條， 但在黎動的身體跟金屬甲之間的空隙行動也着實費了點事，鑽出來的時候身體都扁了。

實在是太久沒呼吸新鮮空氣了，小粉蛇興奮得直打轉。

馬車轟隆前行，只有小粉蛇有種撒歡的樂颠，黎動跟善淵各懷心事，沉默不語。

一會兒黎動說：“如果拆了我身上的傀儡甲，我會死是嗎？”

“有玄冰珠跟這條小赤練就不會死，但也不可能完全恢複了。”

小赤練當即感覺到了威脅，狂搖一陣尾巴表示不幹，要用它入藥，那怎麽行！它才這麽小，不要夭折！

善淵抓住小粉蛇的七寸不讓它動，說：“進了傀儡甲的人多數必死。我們這些年陸陸續續救下了一些，用玄冰珠阻止身體潰爛，但永遠不可能再生成原來的模樣。這蛇很少見，血液可以促進傷口愈合，所以也許你的狀況會比他們稍微好一點。”

小粉蛇瑟瑟發抖，感覺自己的血岌岌可危，蛇命垂危。

黎動之前就感覺到小粉的唾液對傷口有幫助，要不然他中了懷安的那一刀，傷口早就發炎腐爛，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忽然一笑，要麽怎麽說人性絕對經不起考驗呢？

小粉蛇對他有恩，但是現在如果殺了這蛇能讓他變回原樣，他是一絲一毫都不會猶豫的。

那些冠冕堂皇義正言辭的話，在自己的生命遇到極大威脅的時候，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他只想讓自己活下來，并且開始貪心，如果可以活得像從前一樣，那就更好了。

就這一個念頭，黎動開始瞧不起他自己。

好在善淵說：“每天放一點血就行了，這小靈蛇如此寶貴，留着有用。”

小粉蛇這才放下心來，探出蛇信子在善淵手上舔了舔，又讨好又慫。善淵坐起來把它纏在自己手腕上，強制它冷靜，不要這麽谄媚。

黎動不再言語，他在看自己的心，人醜惡如斯，怎麽心也跟着一樣黑了？他是真動了把小粉蛇給殺了的念頭。

過了不知多久，善淵說：“我們宮裏的人一直有傳消息出來，我想你會想知道，莫慈沒事，她被禁制了，也挺不容易。”

黎動沉默。

善淵突然覺得沉默自己也會說話。黎動的沉默在說着非常極端的痛苦，很巧的，善淵能理解。

但是善淵沒說什麽，這些唯有他們自己去解開，旁人一點忙都幫不上。

那天黎動被裝進金屬甲的時候，莫慈被劇痛刺了一下子，但是他們的心有靈犀很快斷了，再沒有成功連接。

因為這十天黎動盡最大努力避免去想莫慈。

莫慈那天沖撞向外跑，被門前的禁制一次一次攔住。她忘記自己異能消失，撞牆、翻窗，身上被撞出一塊一塊的青紫。

胳膊手背碎片劃得血流不止。

鬧了幾天，有天無方來看她，她舉起一把凳子狠狠朝無方砸過去。

當然砸不中，莫慈自己覺得心驚，她變得如此暴力。

之後她就平靜了，不再試圖越獄，因襲黎動的面癱臉，整天面無表情，他們進進出出給她量身什麽的她也都不反抗。

莫慈間或聽他們交談，猜出自己過段時間要嫁給無方了。

她不大知道嫁人是什麽意思，因為流浪者世界沒有嫁人這一說。

這天白玉奉無方的命來給莫慈做婚前指導，其他人不便聽，所以就只她們兩個。

莫慈聽白玉給她科普，越聽越覺得好笑，終于知道嫁人是什麽意思了，但是嫁給無方？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輩子都不可能的。

她對白玉有一點信任，臉上的表情沒藏住，顯現出滿臉的不屑一顧。

白玉一笑，說：“莫慈姑娘，她們都說你是小孩兒心性，什麽都弄不清，但是其實不是的，對嗎？”

莫慈看白玉，防備起來，又恢複這兩天很努力才練就的冷酷無情。

白玉從自己的寬袖中拿出一塊手表跟一只眼鏡，莫慈一看，一把奪過來，表情早動蕩了，說：“黎動的！”

白玉微微一笑，對莫慈說：“我給你看，你別做聲。”

莫慈就這麽睜着圓圓的眼，從墨鏡的畫面中看見黎動，莫慈看到黎動被裝進傀儡甲的全過程，看到黎動的掙紮和抽搐，一瞬覺得心絞痛，不會動不會呼吸了。

半天莫慈長長吐出口氣，胸口動蕩起伏，像心髒一場地震外延到整個身軀。白玉吓了一跳，趕忙摟着莫慈，給她順氣。

莫慈把眼淚憋回去，沉聲說：“我要去救黎動，你去查看，是什麽禁制了我。無方敢這麽兇黎動，他完了。”

白玉這才看出莫慈的獨特來，她真的不簡單，并不像他們所言的那樣：除了漂亮啥都沒有。

她說：“我知道姑娘本領高，不是我們這種凡夫俗子能比的。這些天我留意了，這間蜘蛛房地底，無方派了很多守衛把守，一定有問題，明天赤焰刑無方會去親自監刑，他不自家，我幫你去看。”

莫慈點頭問：“你為什麽幫我？”

白玉一笑，“我自然有我的原因，時間到了我會告訴你。明天我會将嶺武引來讓他見你。”

“為什麽？”

白玉說：“因為你在我們世界，長得傾國傾城。”

在星火世界，成親是件大事。

因為上一次有人結婚，那還是二十年前的事。

那時候還是另一個政權，自從開始戰亂，緊接着嶺武改朝，之後制度就變了。

妥人之外的男人們分作三六九等，不同等級的男人會得到不同樣貌的女子，由權威機構全權進行篩選分類。

當然嶺武任何時間想要女人都可以從最頂級的姿色之中選，他就是一天換一個，誰也不敢有半句廢話。

再次一階的就是無方這級別的，一次能夠同時擁有三個女人，而後以一換一。

再次的階級就只能擁有一個，膩味了再換。

剩下的就不能夠擁有女人了，只能去勾欄，勾欄裏都是被替換下來的女人。

之所以罷黜了成婚這舊習，只是因為一旦成婚，本可以重複利用的女人只能被一人獨占了，不免有人說這不夠環保跟經濟。

但這一回提出這事的是無方，誰也不敢有異議。

無方身邊多年來就一個白玉，比其他人都節約資源。

但嚼舌總是免不了，都在傳，說與無方成親的女子是雪膚花貌傾國傾城。這麽越傳越誇張，大家就覺得無方有點獨占鳌頭的意思了。

以前出現了漂亮女孩子幾家争的局面，都是靠抽簽決定的。

無方本身就手握赤焰兵重權，現在出現一個都說是星火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子，還自己獨享，連呈給統治者這個動作都沒有，這實在于理不合，——當然星火世界不靠理，單靠權威。

權高了，勢必震主。

無方去請示嶺武他能否成婚的時候，嶺武目光閃耀着古怪的光，“若是你要成婚，我為你更改律法。”

反正他就等于律法，他說怎麽改就怎麽改。

于是就這麽定了，無方下個月将娶莫慈。

無方在星火世界十五年了，沒人知道他的來歷，除了嶺武。現在無方養蓄多年，氣候漸成，蟄伏多年，待時而出。

他本來可以直接把莫慈帶離這裏，可是從很早以前，他就一直在幻想着迎娶莫慈這件事。

那時候文明尚早，他所知道的娶妻，就是紅袍加身，叩拜禮成。

無數次的幻想終于要成真，無方反而覺得不現實，莫慈一絲掙紮也沒有，他越發不安。

只要跟莫慈有關的事，無方就會失卻自信。

他每天晚上都到莫慈的蜘蛛房前站着，一直到燈熄很久之後才離開。

他不知道為什麽不死不滅的神職莫慈會重新生長一遍。三百多年前她将他們流放。如今她變得懵懵懂懂，天真得都不像她了。

但只要是她，他就喜歡，不管她成什麽樣子。

倘若莫慈知道了他這些內心戲，必然OS：你真是想多了。還不管我變成什麽樣子你都喜歡呢，我什麽樣子輪得着你來置喙麽，你誰啊，有、事、嗎？

***

傀儡甲的好處是讓蒙混變得容易，所以一整天都沒人發現黎動早被救走了。

馬車在樹林中穿梭，借着樹蔭遮蔽，車停，善淵黎動下車。善淵帶着黎動鑽進一個藤蔓纏繞的山洞中。

空氣新鮮，黎動十天沒有聞到這樣的空氣了，終于恢複做人資格，心潮澎湃。

他現在特別難控制自己的情緒，要麽就低落到谷底，要麽就是難以抑制的興奮。

而且時不時有要自毀的想法。這很危險，黎動自我剖析：他本身那種彈性的心理機制被一下子扯得過勁，如同橡皮筋被拉過頭，壞了，不健康了。

進了山洞，在黑暗中前行很久，聽到上頭人聲嘈雜，多是女人的聲音，有一個女人在側邊的通道口等着善淵。

女人看見他急急過來說上頭有事要處理，善淵就叫黎動等在這，自己循着石梯口上去了。

等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善淵回來，身上隐隐香着脂粉氣。

善淵帶黎動在地下迷宮又繼續前行，不知道盤繞到了多久，說：“你聽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黎動腳步停頓，聽着嘩啦的水聲，看着山壁的質地，說：“這在座假山內芯？”

善淵點頭：“這裏是赤焰宮聖殿的一處假山，我們的據點。”

沒有人想得到，他們的據點，竟就在嶺武眼皮子底下。

這些天無方把整個世界翻了個底朝天，恨不得地皮都掀起來看，連荒山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踩踏過了，還是沒找到善淵一幹人等。

就是因為赤焰宮他不敢造次。

所以這一次故技重施，無方放出消息要殺劉德榮跟卓靜篤，等着他們自投羅網。

赤焰衛列了個名單，那天跟善淵一起逃走的礦工，還有很多經猜測是起義軍的人，都洋洋灑灑寫在一張白紙上，叫全民舉報。

這些名字當然猜疑成分大，并不都是證據确鑿，因此有一些人因為全然無辜，根本就沒有逃跑的想法，被舉報了，全都被處以極刑。

嶺武的手段一向是寧可錯殺千萬，不可放縱一人。

來的路上善淵把這些情況都跟黎動說了，黎動因為自己本身就極不舒服，在身體極度不适的情況下再聽見這些事，總覺得像有個大錘砰砰往他身上砸。

黎動想，這過程也許與鍛造程序非常相近，如果他不會被殺死，那麽活下來就會變得更強大。

所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初中學到這本名著的時候黎動在課堂上給全班同學普及一通煉鋼過程，班裏同學都快笑瘋了，他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現在終于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鋼鐵要煉成，果真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