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星火 29—修

空間包飄在天坑上頭, 車裏的人探頭看下去。

“嚯,我還是第一次航拍角度看礦區呢,”卓靜篤感慨, “這地兒雖然給老子留下了心理陰影, 但是竟然這麽美, 能靠賣電影取景門票發家致富了……”

黎動看着自己跟卓靜篤共同的心理陰影, 也覺震撼。

星火星球邊緣是一個巨大的凹陷天坑,狀如火山頂部, “地獄行星”就嵌在這個天坑底部。

作為一顆星球,“地獄行星”不算大,迷你過頭,所以才能被吸附在星火世界的星球之上。

但是它再小,也是顆完整的星球。整顆星球全部暴露在人視線當中時, 人除了“真特麽大”之外,很難發出什麽有文化的感慨。

這是本世界無法看到的奇景, 外星世界如斯震撼,蔚為大觀。

“地獄行星”表面一分為二,一面藍色,一面紅色。因為玄冰珠被采掘一空, 藍色的一面已徹底灰敗。

礦工們一個接一個走出來, 密密麻麻站在一層層的坑壁之上,大量的傀儡甲跟着一起出來,金屬甲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湧動着流光。

嶺武被捆綁在距天坑十幾米的坑邊,越來越多的人趕來, 大家自發圍成半圓, 一圈一圈層疊圍繞。

天坑與坑底凸起一半的“地獄行星”場面太過宏大,顯得人們微小如蟻。

“哎莫慈還是不醒?”卓靜篤向後望, 莫慈呈軍姿狀,僵直地坐在座位上,眼珠子上像是蒙着一層紅翳,血紅血紅的,能去演鬼片了,比帶美瞳逼真多了,簡直是造型師的福音。

“關鍵時候成了個植物人。”劉德榮冷哼一聲,他發現自己單方面跟莫慈不對付都已經成一種習慣了,不管莫慈有多麽“驚人”、“非人”乃至“超人”的表現,他總能挖掘出一些點來進行抨擊。

跟個專業黑子似的。

小粉蛇感覺到莫慈成個木偶人,放心開始爬動。熊孩子慣會蹬鼻子上臉,它爬到莫慈臉上跟她對視,兩對紅眼珠子相對的一瞬間,小粉蛇忽然也定住了,它身體拐幾個彎,僵成條扭扭曲曲的蛇棍了。

黎動看眼小粉蛇,說:“卓靜篤,你跟莫慈對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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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靜篤轉頭看莫慈,問黎動:“幹嘛?”

他并未石化。

黎動搖搖頭說沒事,應該是小粉蛇頭腦簡單思維單薄,所以被莫慈給精神控制了,高等生物如卓靜篤,就不會那麽輕易被收服。

“車停到善淵旁邊,把我們需要的玄冰珠留下,剩下的都拿給善淵。”黎動說。

嶺武餘威猶在,人們的圍觀隊形自發地距離他十幾米遠,因此礦坑邊空出了一個極寬敞的半圓。

饒是如此,第一排的圍觀群衆兩腿肚還是忍不住有點抽筋之意。

嶺武的眼睛從面具中露出來,空洞洞的一雙眼看似毫無波瀾 ,但就是給人一種瘋狂的感覺。

沒人敢看他,甚至還有人撲通跪下了,周圍的人都蒙了,不知道是依樣畫葫蘆跪下,還是把這位跪下的同志給扶起來。

在嶺武面前,骨氣跟性命是一雙絕對反義詞,多數人都是舍“骨氣”而取“性命”也。

小陳收了空間包,人群裏發出一聲驚呼,一輛車出現在他們眼前,車後面還有三個堆疊着的大鐵箱。

懷安下車,她渾身都是赤焰衛的血,臉頰上也滿是血污,但是她看着嶺武,感覺到說不出的快意。

雖然她特別想一刀将此人劈成兩半,不過她聽善淵說了,嶺武注定生得不凡死得特別,不會是就地正法這麽簡單的死法。

懷安下車之後劉德榮跟卓靜篤也下來了,劉德榮對善淵豎了豎拇指,表示幹得漂亮。

他負手站直,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因為他幹的是抛頭露面的民生相關的工作,所以很多人認識劉德榮,現在他們看着劉德榮篤定而自信爆棚的模樣,都覺得有了點信心,也都不打算跪了。

劉德榮的确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他可是把善淵的最終勝利給算出來的人吶。

善淵現在端坐在馬上,守在嶺武旁邊,等待人們到來。

這時人群中傳出聲聲驚呼,那尊逃跑了的萬骨骷髅架從人群背後的樹叢中一躍而起,從人們頭頂飛過,落地直取嶺武。

善淵眼睛一眯,手裏的五芒星暗器倏地飛出,無數飛镖流星連珠,形成一條直線,這條線竟在空中遽然轉彎,變作一圈,然後猛地收縮,全部打進了骷髅架的“脖子”。

一萬多具白骨形成的骷髅架之上的腦袋,被善淵這麽輕易地給剁了下來。

這顆腦袋由很多塊各類骨頭組成,被善淵剁了之後散落在地,掙紮着又要聚起。

周圍的群衆雖然知道有個萬骨坑,也見慣了死亡,但還是經不住這尊大骨架的恐怖勁兒,吓得四下逃竄。

黎動聞聲下車,把機。槍丢給卓靜篤,今天兩人已經習慣這戰鬥狀态了,面色紋絲不動,擡槍掃射萬骨骷髅架。

好在帶進來的子彈儲備足夠。

頭沒了之後骷髅架躁狂症發,兩條胳膊狂暴。亂掄,得虧了群衆跑得快,要不然這會兒全都被掃進天坑裏,喂了“地獄行星”裏赤焰那一半了。

機。槍對骷髅架的傷害還比不上善淵的飛镖,善淵找準他的四肢接合處,飛镖插入,猛旋,斷了它的四肢。

整個巨大的骷樓架一身骨頭本已被無方的隕石陣給好一頓松,現在強弩之末,再強烈的怨氣也凝不起他們的碎骨了。

在黎動他們的掃射攻擊下,骷髅架一頭栽向天坑。

嶺武沖向崖邊,善淵拉住捆在他身上的繩子,将他拽回原處。

即便是怪胎,嶺武也不過是具血肉之軀,他聽見萬骨墜落,沖入赤焰半球的聲音,眼中瞪出血,從眼角緩緩流下。

那些是他的親人,唯一的親人。

卓靜篤收了槍:“媽的這回徹底完事兒了吧?”

黎動一聽這話,就覺不好。平拆隊擁有某種未曾證明過的玄學,出任務的時候,你們覺得這下完事兒了吧,最容易驚。變突起。

戰亂之中劉德榮幾步挪到車旁邊,由于太過貪生怕死,肥碩的身體竟絲毫無礙他的靈敏。他開了車門,就要往裏鑽。

被善淵削掉的那顆大腦袋上面的骨頭沒有怨氣加持,不成氣候,散落在地上。

有一顆小骷顱頭滾到車輪下面,劉德榮走到車跟前的時候,這顆腦袋猛地鑽出來,張嘴,咬住劉德榮的小腿,尖銳牙齒一瞬間全都沒入劉德榮肉裏。

“啊——”

劉德榮一聲狂叫,伴随着他的叫聲,骷髅架沖入赤焰半球,“噗通”一聲,激起千層火焰。

一道岩漿火柱沖天而起,怨氣挾着火紅岩漿形成一張猙獰可怖的臉,火焰臉上七竅空洞,岩漿在不斷翻湧滾動。

這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連嶺武都沒有想到。

“跑!”善淵大聲吼,就近拉懷安上馬,催馬狂奔。

這是他們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沒有想過那些含怨的白骨竟連龐大的赤焰海都無法将其融化。

人心底的怨恨,有這樣大的能量。

毀天滅地。

黎動二話不說掏出化骨網,對着巨大的火焰臉龐開槍。網遇大則大,巨型的網将火焰臉包裹住,黎動按下槍柄上的按鈕,打算将其壓縮成分子。

然而那怨氣包撐起的岩漿比黎動更快,撐爆了化骨網,更躁動了些。

黎動再開槍就不能奏效了,剛形成的時候他鑽了空子,之後這岩漿在躁動中快速集聚能量,變得極其滾燙,将黎動開出去的化骨網全都融成了氣。

而那怨氣也正式沒了秩序,已不記得嶺武,只是混沌地攻擊坑邊地面上的人。

那張不斷變換的臉上嘴巴張開,一道烈火噴出,朝站在坑邊人們吐來。

黎動跟卓靜篤火速朝車上跑去,外面這麽驚天動地,莫慈還是保持石化狀态,小陳急得不行,早把車門打開了。

關鍵時刻劉德榮竟釘在了車門前,黎動他們跑過來的時候,赤焰岩漿長虹貫日一樣蓋下來,卓靜篤覺得這熱量能在一瞬間将他們所有人化成氣,就地升仙。

然而那火焰卻定住了,像一盆倒了一半的水、像伸出一半的彩虹,停在半空。

黎動還以為莫慈醒了,但莫慈依舊直勾勾地跟小粉大眼瞪小眼,沒有醒來的跡象。

車旁邊的劉德榮看着黎動,都快哭了,他顫抖着說:“這是怨氣冢!”

黎動看着劉德榮,他整個人非常不對,

“你怎麽知道?先進車再說。”黎動說。

小陳坐在車裏,探着身子去開門,這時大驚失色叫:“黎高!他的腿!”

黎動向下望,這才看到緊緊咬合在劉德榮腿上的骷髅頭,黎動擡起槍,劉德榮趕忙制止,說:“別!它死了我也就死了!”

劉德榮點很背,非常非常背,這顆腦袋屬于當時叛将當中的首領,屬于群怨骨當中最殊勝的那一塊。

正是它咬住劉德榮,獲得活人身上的生氣,在骷髅架被赤焰岩漿毀去的一瞬間,将他們的怨氣造成一個怨氣冢,要全天下人陪葬的那種墳墓。

而劉德榮,就這麽衰的,成了怨氣冢的能量來源。

“那個,動動,我也從來沒給自己算過卦,我估計一算吧肯定是說:劉監正,今日卒。哎,我都不知道今天是星火世界的哪一天了,随便吧。

“怨氣冢要吞噬所有的活人來獲取能量,我很小的時候,師父就跟我說了,倘若怨氣冢已經形成,就不要費勁逃命了,逃不了。只有一個方法可破。”

劉德榮說話依舊漏風,但是這一次大家都聽清了他的話。

劉德榮繼續說:“只要有一個人,自願獻祭,心甘情願地犧牲,就可破怨氣冢。但是被莫名其妙害死的人,哪一個心裏不存着點怨氣呢?這要求也太難為人了。”

他肥胖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扁下去,像一棵新鮮大肥白菜被榨幹水分,轉眼間成具幹骨。

黎動看着劉德榮,他肥大的身軀一眨眼就成紙片人,不知道怎麽,腦子裏竟不三不四地想到,要是劉德榮現在去了本世界,就不用擔心吃太多發胖的問題了。

劉德榮知道自己說不了太多的話了,趕忙快快地說:“我們世界善惡失衡太久了,如果我能夠以一己之力,幫這世界重建秩序,那我還挺甘心的。你別為我但心,我真沒什麽怨氣,畢竟萬事皆空,遲早要死。而且如果我現在自願犧牲了,說不準再一個輪回,真趕上第三次世界大戰地球末日了,我還能拿到一張諾亞方舟的船票呢。”

黎動想笑,但是嘴角千軍重,提不起來。

劉德榮語速飛快,這些話,都是他給自己聽的。

他覺得讓他成為怨氣冢唯一一個祭品挺好的,但是就怕自己還是有怨氣,不住地說服自己,可以的,他可以的,他可以是一個死得偉大的救苦救難之人。

坐在車裏的莫慈,眼角出現一滴淚。

莫慈動了動,從一場大夢中醒來。命運之骨為了逃命,用自己的意念打開了莫慈腦海中一部分封鎖的隐秘區域。

回憶震動如海嘯,鯨吞海吸之勢将她淹沒。莫慈在這巨大的回憶旋渦之中看見了不是人類進程那麽短的滄桑劇變。

她看到了自己的過去,和将來。

莫慈睜開眼的時候,劉德榮嘴巴微動,說出最後一句話,他看着小粉蛇,說:“它叫?。”

小粉蛇扭到劉德榮肩上,探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臉,這是劉德榮在這世上,最後的感覺。

他就那麽站成了一架骨骼。

人們全都仰頭望着那團怨氣冢,若是那道岩漿柱沖下來,那就是生靈塗炭。

岩漿柱不動了。

莫慈直接從車裏穿出來。

“莫慈,能不能救他?”黎動問。

莫慈搖搖頭,“這是他們世界自己演化出來的機制,不能改變。那些怨氣,必須得有一個人犧牲自己的身體去化解。這種不帶怨氣的死亡,是無我級別的了悟,很少有人能做到。”

幾乎沒有人能夠平靜地面對死亡,無論是自殺,他殺,意外,在最後一刻的時候,心中總是有眷戀,不甘,也就是怨。

正因如此,怨氣冢看起來牢不可摧。

在本世界,這些能量會被集中帶到姐妹世界陰間世界去繼續過活,因此較少有怨的産生。

星火世界沒有衍生出這樣的機制,所以整個世界都流動着很多怨的能量。

可是在最後的關頭,劉德榮在那個斂財靜修院裏面跟自己的信徒瞎幾把亂扯那些話全都回到他腦子裏。

他內心虛無,虛室生白,吉祥止止,面容上流過一道幹淨的光,而後溘然長逝。

莫慈擡手輕輕一揮,劉德榮幻化成灰燼,就中凝成了一顆晶亮的,舍利子。

他死亡之後,骨灰與岩漿火柱碰撞,擴散,星星點點撒播在整個世界當中。

劉德榮帶來的雨已停歇,而細碎的火星漫天飄落,空氣中的怨氣一點點消融在火星之中。

莫慈很遺憾他們看不到她眼中的場景,他們看得見螢火蟲一樣的漫天星光,可是看不見怨氣的消失,看不見污濁流動的空氣點點變得幹淨。

這些都是劉德榮帶來的。

劉德榮總是針對莫慈,莫慈一陣悵然。

他以“無我”離世。

黎動剛才聽莫慈說話就覺很奇怪,她這一次不是超常發揮說了大段的話,而是整個人忽然變了樣。

好像從頭到尾被一層膜覆裹,全身都貼滿了人皮。面具,看着還是那個模樣,但是又哪裏都不一樣了。

“莫慈,你還好嗎?”黎動問。

莫慈滿臉稚氣不見蹤影,她捏住黎動的手腕,一笑說:“我說了可以幫你,你應該相信我。”

黎動看着她的笑容,有點呆,這笑裏簡直滿是逆天的桀骜,這不是莫慈的笑。

一束一束的淺紅光芒爬過黎動的皮膚,然後黎動身上皮膚寸寸結起,所有毀損的皮膚、神經、纖維都複原。

莫慈看着黎動,眼神裏飛過一絲挑逗,她感覺黎動的皮膚甚至比之前要有活力一些,端的是個英俊小哥。

黎動被莫慈這眼神看得有那麽點不得勁,他牢牢抓着莫慈的手,說:“謝謝小姑娘。”

莫慈沒說話,收了釘在黎動臉上的眼神,輕輕轉身,靠着黎動,黎動身上溫熱,她現在就需要這樣的溫暖。

黎動實在覺得莫慈怪極了,但是他決定等會兒再研究她,他說:“我們等善淵這裏結束了就立刻回家。”

“好啊。”莫慈輕笑。

不知怎麽,莫慈現在說話,語聲特別混賬,她這一聲“好啊”聽來簡直是在撩撥,好像這“好啊”是在回答他另外某些不太健康的要求。

人群漸漸聚攏,善淵跟懷安騎着馬走回來,懷安下馬走到卓靜篤旁邊。

嶺武被善淵拉到人群跟天坑邊緣形成的空地中間,然後善淵五芒星暗器射。出,将嶺武的面具挑下來。

衆人都倒吸了一口氣,原來嶺武多年戴着面具,是因為他也是從傀儡甲中死裏逃生的。

他們望着他臉上的坑窪還有眼角的血,默不做聲。

善淵坐在馬上,昂然說:“十三年前,跟我一起長大的一等姿色的女友人,因出言不遜,因想為女人争取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權利,被此人下令,割去雙乳,流血致死。”

桑蠶村、生育營、秀女營乃至勾欄、各高階層男人府裏的女人都跑來礦區了,因為她們聽反叛軍說,從今天起,她們将不再受到虐待,不再被當做資産,不再需要不停地陪。睡、不停地生育、不停地用自己的身體讨好男人。

善淵望着子民,語聲悲憫,她說:“友人死去之後,我自己割去了我的胸膛,毀去了我作為女人的最顯眼的外表,毀去了我當女人的資格……”

黎動跟卓靜篤對視了一眼,這是怎樣酷烈的殘忍,她抹去性征,變成男人,就是為了擁有一個至少可以在世界上露面的身份,來計劃這一切。

沒有人想象得到善淵是女人,她看起來如此堅毅。

女人本來就可以如此堅毅。

善淵長發飛揚,微笑:“可在這樣的痛苦之中堅忍的并非只有我一個,我們能夠走到今天,正因成千上萬人在用自己的性命,為我們在前開路。”

卦辭就寥寥幾個字,說善淵會贏,可是贏的艱難苦撐,一步一步,一條命一條命,都沒說。

善淵指着嶺武說:“此人為了反抗上一任暴君,進傀儡甲,受盡折磨,忍辱負重,可最後,他變成了我們世界有史以來最殘暴的君王。我們都是被世界刺傷的人,但我們不一樣,我從前、現在、将來,永遠相信更良善好過更邪惡,更慈悲勝過更殘暴,更平等勝過更極權。”

人群中有人開始小聲啜泣,無論男女,淚水傳染着難言的感動。

這麽多年被橫征暴斂,從來沒有想到過,一直有人在背後,默默地付出一切,等着帶他們站起來。

挺直脊背站起來。

善淵說:“他給我們,給我們世界,帶來了也許此生都無法消去的傷痛,可是我們要有希望,我的手,永遠承接你們的痛苦,永遠不放棄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現在我要你們勇敢,我們走到了今天了,他對我們內心的捆綁,要我們每個人自己親自來掙脫。

“此人,人人,得而誅之。他是我們所有人的劊子手,我們每個人,都是他的行刑人!”

善淵下馬,推了一把嶺武,把他朝赤焰半球推進了一步,她說:“下一把,誰推?”

沒人動,沒人敢。

這痛苦的統治是如此根深。

“無論他給的痛苦多麽難以和解,他給的傷痛多麽難以愈合,我們都要邁出第一步,至少要燃起第一簇火苗。”

有人從人群裏擠出來,走向嶺武。一個年輕嬌小的女孩子,莫慈認得她,初到星火世界見過的,桑蠶村裏被赤焰衛淩。辱的那女孩。

女孩子走到嶺武身邊,伸手用力将他向前推。

然後她站到善淵身邊,渾身因激動而戰栗,她低低對善淵說:“謝謝您。”

下一個走出來的,是個男人,管桑蠶村的那主管,在嶺武跟前跪地躬身成一只刺猬的卑躬屈膝者。他走到嶺武身邊,猶豫了,扭頭一看,所有人都在望着他,希冀地,鼓勵地。

他忍着發軟的手臂,猛地一推。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掌聲。

這時一個駝着背多年已經再也挺不直的老爺爺走到中央,他神志不大清,食指豎在自己嘴邊,對周圍的人說:“噓—— 他們能看得見我們,不要亂動了!他什麽都看得見。被看見就完了。”

善淵握着老爺爺幹枯的手,朝着嶺武的背推去,她說:“不會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窺視着你們的一切了。”

越來越多的人走向前,只是将嶺武向天坑邊緣推了一小步,但對他們而言,卻是意義重大的一大步。

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反抗,是迎着恐懼走出的戰栗的第一步。

最後人越來越多,嶺武已被推至邊緣。後面的人于是将自己的手推在前排人的背上,人人相連,人人用力,最後一次,将嶺武推下深淵,推進滾滾燃燒的赤焰池。

嶺武沒有叫,留住他最後一絲尊嚴,落入赤焰池中,被燒成灰燼。

最後一刻他心裏想的是,成王敗寇,他認。

嶺武落入赤焰池之後,天空響起一聲鳴叫。

所有人擡頭,他們看見火光之中,一只大鳥飛來。玄鳥,同祺,渾身全黑,狀如鳳凰。

玄鳥性喜和平,一旦出現,天下太平,天命安定。

玄鳥在人們頭頂盤旋三圈,而後向上。那只被莫慈追到窮途末路的畢方聽到聲音飛來。

一黑一白兩只神鳥在空中盤繞着向天空飛去,兩只鳥忽然合二為一,化成一只五彩的凰,尾羽飄揚,離開人們的視線,飄向另外的維度。

善惡原本一體。

它們消失之後很久,善淵帶着所有人,将那三箱玄冰珠全部倒進赤焰坑之中,引燃巫師過來,盤坐在地,念念。

玄冰珠進了赤焰池,在引燃巫師的操控下,跟赤焰岩漿相融相克。很快,地獄行星變成了徹底沒有生命力的死亡星球。

善淵用剩餘的玄冰珠毀去了地獄行星。

毀去了地獄。

人們将善淵抛起接住,有人開始胡亂發出原始的吼聲,不成曲調的撒野的歌聲。

赤焰宮已完全被燃燒成灰燼。

善淵接受衆人的慶賀,望着天空,微微笑起來。

是的,卦辭沒有說,贏的過程,是在漫天無邊的絕望裏尋找一線逢生希望,是在廣闊無垠的黑暗中劈開一扇光明的窗 。

沒有前路,沒有退路。

我是苦苦撐着傾斜燈影的守夜人。

沒有燈,我就是燈,我就是火種和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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