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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總是能預知我下一步動作,或者說,總是能及時的出現在我身邊。

他跟我很像,是寂寞裏跳舞的人,我們從來不談論自己的家庭和父母,我是因為疏遠,他則是因為哀恸。人生若只如初見,是的,是詩句裏所描寫的那樣,縱使以後的世界謊話鋪天蓋地,第一眼也永遠是真實的。我們的初見裏,他的眉梢眼角,他的唇齒間,流露出的是璀璨的光華。

可是美麗如短暫泡影,終将消散于碌碌人生。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四年級?是的,那一年,小學過去一半,我們在懵懂中第一次直面殘酷,告別了童年的象牙塔。

他的母親不知道什麽原因遠走意大利,他的父親開始常年不管這個兒子,他一個人和老阿姨住在鎮上的大宅子裏。

于未然連走路的步子都那麽優雅,像天生的王子,可是只有我知道,他那麽輕的腳步只因為生命的無奈,我曾經偶然看到他的心口有個長長的猙獰的疤,那是手術刀切開過的地方。

于未然對別人也笑,可笑容大都沒有變化,可是對我,我總覺得他笑得三分狡黠,眼睛清亮無比,以至于很長時間我都不敢直視他的瞳孔,生怕一個不留意就被猜去了心底的小秘密。

幼兒園的教學水平忽然像坐火箭一樣拔高了,我們開始超前的學習英語。那個時候家裏并沒有寬裕多少,母親狠下心買了DVD機和各種學習CD,我在家裏放着碟片,聽着那些被編進歌曲裏的單詞,依稀懵懂。

在多次搬家後,那些CD早就不見了,我耳邊依稀會回響起那些童謠,然後泛起莫名的酸澀。

藍藍的天空銀河裏,是否真的有小白船呢?

小白船啊,小白船,你會把我們大家都帶到什麽地方去呢?

就這樣日歷又撕過一個冬,春天來了,而我的父母,也回來了。

就像很多年後,于未然站在陽光的剪影處,用修長的手指揉了揉我的長發,輕聲說:“闌闌,不要那麽倔強那麽驕傲,看着真心疼。”

我卻不看他,反對着花笑,如此沒心沒肺尖酸刻薄地道:“疼不死你!哈哈,疼死了我負責把你埋了!保證每年一捧菊花!”

他并不生氣,笑眯眯的像個沉默的騎士,我們站在陽光裏,我卻不敢看他流光溢彩的眸子,只盯着地上的剪影,我們都不再說話,又或者說了什麽,我已經不願記起。

☆、Episode 2

97年的金融危機風風火火地來了,這一年,香港回到了祖國的懷抱。

母親和父親确實回來了,許久沒見到小兒子,奶奶思念之下僵硬的關系似乎也有些松動,大概是想叫父親回來住,可是踟蹰多次也沒舍下面子開口,等真的準備開口卻又來不及了,父親已經找到了落腳的地方,并且決定把我一同接走。

離開那天,我僵硬着臉,眼睛有點酸澀,我死死咬着嘴唇,卻不知道這種情緒是為什麽而來,難道我不應該為父母的歸來而高興麽?

下海做外貿,那個時候可是個香饽饽。至于內地,得了吧,你在說批發市場麽?

父親好不容易有起色的生意遭受了創業以來第一次重大打擊。父母總是板着個臉,眉頭緊着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笑容在那時幾乎成了一種奢侈品,那麽脆弱那麽易折。

于是我們搬到了筒子樓。

就像你沒住過大院,不會理解發小所代表的意義;就像沒有苦過的人,永遠不知道幸福來之不易。

筒子樓裏是幾家共用廚房、廁所,但也是這樣的格局,讓我認識了不少的人。那種市儈的大嬸,鄰裏間的碎語八卦,熱鬧歡聚時的幾家拼桌,或者是同齡孩子的嬉戲,都是如今高樓裏獨居的人群錯失的。

左邊的胖嬸,是個喜歡塗脂抹粉的中年婦女,沒有正式的工作,整天泡在小茶館裏搓牌,贏錢的時候笑得臉上肥肉顫三顫,輸錢的時候只會回家打罵女兒。

右邊的劉阿姨長得很漂亮,可惜是個病秧子,一年四季都獨居。家裏的錢都用到了看病上,可是也沒見個好。

喬心就住在我的樓上,她的年齡跟我差不多大,人卻比我活潑。四面的小孩都跟她混得很熟,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模樣,這附近的地皮子沒有哪一塊是她沒有踩過的。

起初我一個人縮在床上看電視,也不愛跟人接觸,有一天窗邊忽然放下來一個小籃子,用根繩子拴着,裏面放了個漂亮的紅蘋果,就像巫婆給白雪公主吃的那個。我把頭伸出窗外向上看,便看到了那個黑瘦的小女生,她沖我做了個鬼臉,然後手上的繩子掉了,籃子和紅蘋果摔到了樓下,我把頭縮回去,果斷關上了窗。

可是隔了幾天,那個籃子又出現了,還是一個紅蘋果,我又要伸手去關窗,一個尖細的聲音從樓上傳來,跑進了我的耳朵裏。

喬心大聲地喊:“吃了我的蘋果,你就是我的人了!”

不知道是從哪部電視劇裏學的,俨然像個小大人。

我死死盯着那個蘋果,那張黑瘦的俏皮的臉仿佛要與記憶中的影子重疊,我猶豫着,反身在電視櫃裏翻出了幾顆大白兔奶糖——那簡直是那時我認為最上佳的零嘴。然後我小心翼翼地拿出蘋果,把奶糖放了進去。

于是,五顆糖和一個蘋果,成了我們偶然的相識。

閑暇的時候,我會跟着喬心去住宅後面預留的小樹林“探險”,那裏有一大片紫茉莉,夜來香的一種分支,聽說它還有其他的名字,比如夜飯花,粉仔花,但是我們都更喜歡叫它耳環花。玫紅色的花朵呈現喇叭形,從花萼掐開,抽出裏面的細絲,在耳垂處比劃兩下,倒也真是步履生姿。

紫茉莉的果實是那種黑色的硬硬的小籽,我們會在一大叢花裏細細尋找,然後比試比試誰收集的最多。

如果說風婉的出現是個偶然契機,那麽喬心則是第一個轉機,通過喬心,我認識了不少同齡夥伴,第一次加入到了群體游戲裏,不再一個人落單,雖然那些人我到最後一個也不記得了,但是那段時光又确實歡樂,确實存在。

我們最後一次活動,喬心說漏了嘴,她說當初其實她跟附近的孩子打賭,誰能跟我說上話,誰就可以在一個星期的擡轎子活動中不出苦力。我還記得她察覺不當連忙住口時那好像吞了臭雞蛋的表情,眼神忽然變得脆弱,好像我下一句話就會帶着毀滅性的力量。

“哦!”我淡淡地接了一句。

她怔在了原地。我走開,她在後面遠遠沖我喊:“宋闌珊!你……你不生氣呀!”

我微眯着眼,臉上帶着和和氣氣的笑容,但我知道,這是完全沒有生氣的表情,我對她說:“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原來毫不在意,皆無所謂,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冷酷的武器。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執起它,走過了我的韶光。

半年後,我又搬走了,告別喬心。

在那之後一年,我們換了無數個地方,像沒有根的飄萍,到處游走。情勢好的時候會搬到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裏,情勢不好的時候,就蜷縮在陰暗的小房間,甚至睡過冰冷的貨倉。當然,我是不懂什麽情勢的,只知道父母每天早出晚歸。但從他們的表情,我會讀懂一切。

從那時開始,我對家有種特別的執拗。

98年,大街小巷都擠滿了看世界杯的人,我不知道那些男的女的在瘋狂些什麽,只知道那首《生命之杯》就這樣紅遍了大街小巷,帶動了一代人的熱血。

98年過去的時候,金融風暴也開始慢慢消弭。

我們搬到了河邊,站在陽臺,就可以看到河堤的壯闊,河岸的風光,還有日升夕沉。明明有了一個美好的開端,可是事情卻沒有預料中那麽完好。

我同父母的關系一度不冷不熱,母親長年跑工程,全國各地地跑,父親重心都在他的生意經上。我看得到他們的辛苦,看得到他們的打拼,但對我來說,這種體諒是一種折磨。我冷冷地旁觀這一切,繼續修煉我的冷漠,在極度自卑與不安全中想要仰望陽光。

其實我想要的,也不過是正常孩子應得的。

陪伴!說不出口的陪伴啊!

鈴聲響起的時候,我們有秩序地走出教室,奶奶畢竟年紀大了,腳步總比不過青年人,我不急,就坐在花壇旁靜靜地候着,目送那些家長們來了,帶着家裏的心肝小寶貝,其樂融融而去。

我低下頭,手指在裙角慢慢攪動,一圈又一圈。

人聲漸漸低了,于未然拉過我的手,将一顆巧克力放在我的手心。“聽說吃甜食會讓心情變得很好。”

他的聲音暖暖的,輕柔的,像三月融融的春光,微醺的煦風,似乎一擡頭,就能嗅到他襯衣上薄荷般的清香。

巧克力的錫箔紙上印着我看不懂的英文,那種進口的零食,一定十分昂貴吧。

我手指動了動,想把巧克力塞回去的時候,那個女聲打破了這種心坎裏的躊躇與溫情,也破碎了我所有的期盼與夢境。

“珊珊,你怎麽還在這裏?”母親從門口款款走進,一眼就瞧見坐在花壇的我,她昂首挺胸,渾然一種不怒而威的氣質,“我在門口等了老半天,你在這裏磨蹭什麽。”

我終于回過神來,好像靈魂都虛脫了,僵硬地轉過脖子,一種無力漫上我的四肢,我想起來了,我已經離開了爺爺奶奶,所以他們不會再來接我了。我被像一個包袱一樣,扔過去,又扔回來了。

對我來說,什麽都是短暫的。

“你媽媽真漂亮!”于未然傾身,毫不吝惜地贊賞。然後他站直身子,露出一如既往彬彬有禮的笑,“阿姨好。”

我瞥了一眼他,沒吱聲,一個人邁着步子朝前面走。母親眼睛裏閃過一絲複雜的光,嘆息了一聲,沖于未然點點頭,然後随我一起離開。

一向目不斜視的我,卻沒忍住回頭,于未然眼角彎彎,我卻覺得他狡黠的笑容裏帶着幾分玩味。

如果真是這樣不鹹不淡,往後的日子倒也沒有懸念。我可以無視所有的暗潮湧動,小心翼翼的平衡,更不會刻意把它擴大化,于我只要有小小的滿足就夠了,可是不稀罕争奪,但人本心裏的欲望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壓下。

從筒子樓搬走後的三個月,父母的事業都進入了一段穩定期,緊張的情緒漸漸平息,茶餘飯後便有了更多的喘息。

母親從花鳥市場買了幾只顏色各異的鳥養在籠子裏,籠子挂在陽臺上,和吊蘭挂在一起,每天早起,先嗅到花草清香,再聽到叽喳鳥語。父親弄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魚缸,喂了幾尾紅鯉,又扔了一只烏龜在家裏亂爬。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會在陽臺望望鳥,希望他們能生幾個蛋,再孵一些小鳥。再和魚兒們大眼瞪小眼,或者坐在沙發上看烏龜從腳邊慢吞吞爬過。

鳥兒一看到人,就在籠子裏撲騰,吵鬧個不停;魚兒會生疏得避開;只有那只烏龜,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面不聞不問。我像它一樣,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可是不同的是,它可以心無雜念,默然睡覺,默然行走,可是我不同,我有欲望,我一面希望被關懷,一面又不屑!

我與父母的争端,就在這樣的古井無波的時光裏,漸漸顯露。

那是一個曛雲漫天的黃昏,父親破天荒回來的很早,我坐在房間裏寫字,雖然從小跟着爺爺學字,但是也僅僅只限于比同齡的孩子多認識,在書寫上一樣慘不忍睹。父親那天心情很不好,他用那種醜得像板磚一樣的大哥大接了一個電話,就一直陰沉着臉。

他暴躁地看着紙張上鉛筆扭曲的文字,劈頭蓋臉地罵下來,我擡眼看了他一下,一句話也沒說,我放下鉛筆,索性想離開風暴中心,可是那只鉛筆卻沒放穩,順着桌邊急速滾落到地下,父親徹底暴動了。

“多大點,翅膀硬了,說你兩句你還學會擺臉色了!還敢扔筆了!”

“我沒有!”我沖他喊,我瘋狂得讨厭被人冤枉的感覺!

也許是我的聲音大了點,父親年輕的時候也确實十分暴躁,他怒目而視,“你還學會頂嘴了!”

我敢發誓,我真的沒有扔了只鉛筆,它真的是自己滾落的。可是我只是緘默,嘴角滿是譏諷冷笑,眼淚卻在眼眶裏打轉,順着臉頰無聲落下來,可是我不再解釋,我為什麽要解釋呢,既然你都不相信我!

我轉身跑了出去,餘光裏,那個厚實的背影重重跌坐在床角,在夕陽下無聲嘆息,忽然有些滄桑。

父親終于意識到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痛苦地靠在門後哭泣,都說女兒最黏父親,那個小時候到哪裏都把我護在懷裏的男人,在幼年缺失的時光裏淡出了我的記憶,讓我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可是在那一天之後,父親再也沒有說過一句重話,他會毫無遮攔地和我開玩笑,會和我一起瘋鬧,會對我微笑;我看不見他沉重的背負,看不見他悲傷憤怒,看不見他的陰郁痛苦,後來我才明白,真正的愛不是讨好,不是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而是毫無顧忌地真情流露,你對我發火,對我哭訴,然後我們伸開雙臂笑着擁抱。

然而父親的愛又超越了所有,他願藏起所有的陰暗,只願換我未來的無憂。

可是那個時候的我,不懂。

走過千禧之年,蟬鳴喧天,夏日已臨。

姑姑跟表姐從另一個城市到了我家,美其名曰度假。表姐比我大三歲,小時候像個精致的洋娃娃,長大了卻滿腹“惡劣”,各種折騰。我曾經調侃她,我對你的心态變化以及我們的相愛相殺,完全可以寫一部傳奇。

在家裏,我們用那種一直風靡到現在的方形塑料泡沫墊子搭了一個長條形的筐,拿上各種零嘴,坐在裏面扮家家酒,偶爾還會情不自禁代入角色扮演,幻想從某個邪惡組織手中逃脫,帶着食物一路漂洋過海。

叔伯姑嬸那些長輩對我沒有任何威脅,可是每次有同輩的孩子到我家,我就像一只護食的小獸,亮出我紮人的刺。

小孩子的心境是複雜的,那個時候的我對于親情脆弱而敏感。

母親因為和奶奶的尴尬,一直極力與父方那邊維持一種良好的關系,對誰都會微笑,慷慨大方地拿出各種水果和零食招待。只要有孩子到家裏,我就變得完全沒有自我可言,我所有的東西都必須拿出來分享,玩具拿來共樂,一顆糖也要掰成兩半。

久了我也就無所謂了,反正我最習慣的不就是不在乎,要拿走都拿走,我不看,不聽,不想,總就會麻木。

樹欲靜而風不止,往往越想躲避,生活就偏偏與你針鋒相對。

我小時候沒什麽玩具,女生必備的毛絨娃娃我一個也沒有。

最初和爺爺奶奶生活的時候,幾乎沒有接觸,到後來與父母的不冷不淡我也不會開口讨要。那時候的家庭條件還沒有如今的水準,我走路從來目不斜視,各種商店于我都是不屑。偶爾路過一兩個玻璃櫥窗看到喜歡的東西,我只是靜靜地看着,母親走過來問我是不是想要,我會固執地把頭一偏,冷冷地說:“不要!”

我最寶貝的只有一串小風鈴,一個陶瓷的繪花倒扣杯子,一顆木珠在其中叮當響,下面飄動的彩色紙條上畫了一只豬頭,出自風婉,大致想表達“闌珊你是一只豬!”

而背面有一朵小小的花,精致而優雅,勝過人世的芝蘭玉樹,無限繁華。看到它,那個溫和又靈氣逼人的男孩就仿佛站在你的面前,寵溺地微笑。

我推開門,就看到那個被我視作聖物的風鈴出現在了表姐的手上,我的眼中滿是驚恐,她卻兀自不知,揚手沖我搖了搖,含笑着道:“珊珊,你的風鈴好漂亮,可是這上面怎麽是一只豬!哈哈,你是一只豬啊!豬!”

“還給我!”我面無表情壓低聲音。

表姐比我大,個子也比我高,她故意把手舉起來逗我,“就不給,就不給,借我看看呗!”

母親就站在旁邊,寵愛般摸了摸表姐的頭,又瞪着我,“闌珊,不許那麽小氣。”

可是那個時候的我偏偏固執又較真,犟得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那一瞬間我血色全失,那種我乞求的寵溺,我乞求的關愛和守護,原來從來與我九霄之外。那種親昵刺痛了我,我覺得我被勒住脖頸快要窒息,好像全世界都是母親的寶貝,唯獨我不是,我不是!

我終于失控了,發了瘋一樣沖過去,表姐被我撞了個措手不及,“哎呦”一聲跌坐在地上,風鈴從她的手上落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絕望和孤獨徹底籠罩了我,我自然被胖揍了一頓,母親在廚房斷斷續續地罵,平日裏維持的和善終于徹底崩解,她越罵越難聽。

“你說你!這麽沒禮貌!一回來就擺個臉色,你那臭脾氣跟你奶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當年就說不要把你留在那邊,看看都帶成什麽樣子了!”

“我容易麽我,我要工作,要顧家,還要不斷平衡家裏的關系,你就不能讓我省心!”

我一個人在房間罰跪,自動屏蔽了她所有的話,殘渣已經被母親打掃得幹幹淨淨,那個串着木珠子的紙片滾在床角邊,我直愣愣地看着,不受控制地站起來慢慢走過去,撿起那個紙片,用盡全身力氣撕了個粉碎,然後漠然地扔進垃圾桶。

走吧!走吧!都走吧!

永遠不要再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的對白比較少,大多是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回憶。蠻無聊,但是卻挺重要,一個人的影響往往是從童年開始的,算是後面女主糾結發展各種的鋪墊吧。。當初一度想把女主寫成冰山美人型,可是越往後面寫,人物越是血肉豐滿,好像不該是我想怎樣就該怎樣,仿佛事情有了自己一定的發展。沒有真正經歷大的創傷的人真的很難變成一個奇怪又性格偏執的人,一般人往往被環境影響,走該走的正常的路。

艾瑪我咋又廢話了這麽多。。。一句話總結,這就是個種田文。。啥也不說了,看文看文。

☆、Episode 3

我拼命擺脫過去,過去卻如影随形。

藏起來了,看不到了,也許不那麽想了。如果有那麽一天你輕輕捧起,不再那麽痛了,不是因為它消失了,而是因為,你已經不在乎了。

兜兜轉轉繞了個圈,最終還是回到最初的地方。

因為戶口問題,我的小學沒得選擇,只能去到政府片區規劃下的學校就讀,而那個學校離爺爺奶奶家最近。

爸媽為此事争執了很久。

跨過千禧年後,随着中國入世,申奧成功;經濟複蘇,前途大好。父親把更多心思投入到事業上,長時間在外談生意,一股子決心将貿易奔出國門的勁頭。

為了我讀書方便,便提出又把我送回爺爺奶奶身邊,可是這一次母親抵死不同意,她較為委婉地推說老人家到這個歲數,何必麻煩。可是我是知道的,這兩年來我們的關系不那麽親切,始終是她的一道心傷——對奶奶的成見更深了。

人都說幼年對一個人産生的影響會一直伴随一個人一生,也許母親也惶惑不安,也後悔難受,如果她沒有缺席那一兩年的時光,是不是我們之間就會親密無間;或者再極端一點,把我交給一個與她本就處在矛盾尖端的人養育,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母親突然堅決的态度,令父親很為難。幾番妥協下,大家各有退讓,最後舉家搬到了爺爺奶奶那邊。

爺爺奶奶家是舊式的小洋樓,四周種了不少槐樹楊花,春天楊花如雪,秋日槐花粉紫如佳人。穿過一個小鐵門,是一大片居民區,還保留古香古色的氣韻,不少茶社麻将館供人休閑娛樂。

搬家那天日頭很足,我就站在花園裏的大棗樹下,微眯着眼,看着搬家工人爬上爬下。忽然一陣吃痛,一顆棗子從我頭頂掉落,樹上似乎有些動靜。

我還沒來得及回頭,遠遠見一個穿着大紅色圍裙的婦女奔了過來,扯着嗓門喊道:“朱家念,給老娘滾出來,說!我抽屜裏的錢是不是你拿的,看我不把你揍得屁股開花。”

朱家念的媽媽姓何,生得高大魁梧,十足英氣,聽說并不是南方人,從黑龍江那邊遷過來的。她很快就到了我的面前,看看那邊花園裏的搬家工人,似是了悟,呵呵笑道:“宋老家的孫女吧,兩三年沒見,越長越靓,真惹人愛。”

那個時候我又矮又小,頭發跟方便面一樣,還不愛笑,真不知道哪點惹人愛了。

何阿姨伸出手想揉揉我的腦袋,又嫌手髒,扯過圍腰使勁擦了擦,擦完發現圍腰上全是油漬,手就僵持在空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心裏忽然萌生了一個邪惡的想法。

我把那枚棗子拿出來,放在手心上,遞到了何阿姨的面前,“阿姨,這是什麽?”

“棗子。”瞬間化去尴尬的何阿姨立刻眉開眼笑,“想不想吃棗子,這邊就有棵棗樹,阿姨給你打點!”

興致沖沖打棗子的婦人一眼就瞧見了躲在樹上的自家兒子,登時怒目圓睜:“臭小子,你以為藏那旮旯老娘就找不到了,看我不給你點顏色瞧瞧。”

“你丫每次都這麽說,也沒見我們家開染坊啊。”

“死小子!丫的敢在我面前說‘丫’,吃了雄性豹子膽了!”

朱家念被竹竿攆得雞飛狗跳,趕緊從樹上溜了下來,卻也蠻有骨氣的。他老娘上前一把揪着他耳朵,往家裏拽。一邊拽一邊跟我喊:“阿姨下次請你吃棗子!最甜的棗子……有空到阿姨家裏坐坐!忒,這丫頭這麽小就這麽有氣質!”再瞅瞅自家兒子,更是一副恨鐵不成鋼,“你個小兔崽子!”

如果她說的氣質是我的少言寡語,那麽我還真沒覺得這是一件幸事。

一臉的嬰兒肥,珠圓玉潤的朱家念做了個自以為很兇神惡煞的表情,沖我撂下狠話,大致是你丫敢出賣我,嗯哼,不想在這地混了。

我對此頗為不屑。

奶奶又開始打理她養的花草,用放了好幾天的淘米水,那味道把我熏到了外間。爺爺站在窗前眺望,背影厚實而滄桑,以至于很多年後,我已記不起他的樣子,但那個眺望的背影卻始終镌刻在腦海——可惜,我永遠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麽,亦或者,想什麽。

然後搬家公司的人開着深藍色的貨車絕塵而去,父親沖我招招手,我似乎看到母親站在廚房,菜香四溢,她低下頭,将煤氣罐的閥門死死擰緊——那個時候還沒有天然氣。

對面一條長廊下,有幾桌人在搓麻将,嘩啦嘩啦的,碰得清脆作響。

“死鬼,你咋不長記性還出這張呢!”

“啥子嘛,不出這個,打哪個還不是都要放炮,我還不是想組個龍七對。”

每天這樣的對話不知道會出現多少次,但這樣的喧嘩卻又非慘白的汽車鳴笛、絢麗歌舞可以比拟。

旁邊樓的阿婆記性很差,今天不知道第幾遍大喊:“三丫頭,我前兩天抄水電表的單子你知道放哪裏去了不?”

那個尾音她總是用混着方言的腔調拖得老長。

……

無論我當初喜歡還是不喜歡,我都将在這裏度過六年,六年,在人短短一生裏已經不短了,于我而言,早已融入骨血。

縱使那些人都散了,舊地被拆遷了,有關聯的人已一去不返。

在綠樹白花的籬前

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

而滄桑了二十年後

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

微風拂過時

便化作滿園的郁香

當我再讀到席慕蓉的《七裏香》時,我早已淚流滿面。

小孩子的社交能力遠遠超過了我們的想象,不過這種社交過分單純,也過分淺顯,從來都是由感情支配,全在喜惡之間。

我只用了一個星期,便将班上所有的人都認了個遍。那個時候對我來說,混沒混熟不太重要,只要知道哪些是自己人就行了。

這一切的一切全歸功于我遇到了一位好老師,因為她,從開學之初,我們的活動就沒有停過。

秦老師有些微胖,一張笑臉四季如春,從來沒有板着臉呵斥過任何一個孩子,我也沒見過她生氣發怒的樣子。她本來已經到了退休年齡,學校裏新老師少,分配不過來,才讓她繼續留在崗位,不過好在,她只教我們一個班。

她的普通話标準的讓人驚異,上課從來不按教材,總有自己的方法。仿佛她不是一個已年過半百的老人,而是一個剛剛師範畢業思維活躍的年輕人。

我喜歡在她的語文課上支着下巴,眯着眼聽粉筆吱吱喳喳。從來沒有見過哪個老師把板書寫得像一幅幅優美的書法作品,我很喜歡她,從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如果真有眼緣這個東西,那麽一定在那一瞬間拉近了我們的距離。

第一年過得就像一碗端平的水,沒有波瀾。

我如願戴上紅領巾,站在國旗下,敬隊禮,唱國歌。

啊,對了,紅領巾怎麽戴的,你還記得麽?

從一年級開始,我從來都是一個人去學校。因為住得近,早上8點15分打鈴,我磨蹭到八點出門,把所有書一股腦全塞在米奇書包裏,一路狂奔到學校,門衛處的大叔是我幼兒園同學的爸爸,他見我遠遠奔來,拉鐵門的手頓了一下,我就趁這一下溜了進去。

評選衛生城市的當頭,學校附近一條大馬路上的老房子被納入了規劃中,風風火火地幾下拆成了廢渣,可是政府管拆又不管建,建築垃圾沒有運走,一直就擱置在了那裏。

來回的路上,我都撿大馬路走,一個人,腳步很快。

那天我參加了課後的大掃除,出了大馬路拐進巷子,人已經很稀少了。忽然背後一聲清脆地呵罵:“站住!你給姑奶奶我站住!”

我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轉身,還沒看清楚,就砰地一聲跌坐在地上。撞倒我的那個人又往前跑了幾步,斜邊上沖出一個女生,猛地撲了上去,借着巨大的慣性,把那個人按倒在地上,握着粉拳便開始狂揍。

那個男生被壓制着,終于忍無可忍,手腳并用奮起反抗,但他可能有所顧忌,并沒有太過猖狂,這反倒是助長了女生的嚣張氣焰。

男生很眼熟,好像是我隔壁班的,但是我很不确定。

揍人揍得很爽,女生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喋喋不休,“裴凜,還敢不敢背地裏說我壞話了!這個星期的零食就由你供應,我要吃學校前門賣的那種香辣螺蛳肉!”她一頭短發在風裏揚了揚,皮膚黝黑,個子不高,稍顯魁梧的她力氣看起來大得驚人。

裴凜一面應着,一面又趁着女生不注意,一把掀翻了她,拔腿就跑,“孔羽你個死男人婆,以為老子怕你麽!如果不是你爸,你以為我不敢揍你!哼!”

“裴凜你就是個慫包,怕打了架你爸叫你回去跪搓板吧!哈哈!”一眨眼裴凜就跑得沒影了,孔羽還坐在地上,雙手叉腰笑得目無一切。剛剛推得那一下有點重了,可以看到手腕上有些擦傷,我走近點,發現她鼻尖上有一道細小的口子,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弄上去的。

着了什麽魔開始多管閑事——我遞過去一片創口貼,又指了指鼻尖。

孔羽這才反應過來旁邊還有個我,她站起來,連塵土也懶得拍掉,好像要把我的樣子我的輪廓死死刻進腦袋中。我以為她大致會說一些類似“不準告訴老師。不準告訴家長。告訴你就完蛋!走着瞧!”的話,可是卻出乎我的意料。

“見者有份,螺蛳肉分你一半了。”孔羽說得豪氣十足。

那種螺蛳肉是學校門口賣的小零食,五毛錢一小袋,又香又辣,很受歡迎。我偶爾也會買來嘗嘗,但是母親為了防止我亂花錢,把零用錢控制得很緊,所以我買的次數也很少。

我搖搖頭拒絕,從她旁邊繞開,孔羽卻追了過來,“你傻呀,你以為随便誰我都請客的麽?剛剛那個誰不是把你推倒了,算他的賠罪。當然了,姑奶奶我看你很順眼也是原因之一!”

看我順眼?

我輕笑,似乎無法理解。随着年齡的增長,學校裏的的小團體越來越多,誰跟誰又好了,誰跟誰又鬧翻了,都是眨眼間的事,風雲變幻。我對此表示這種行為很草率無稽。

我岔開了這個話題,“你這樣,回去不會被罵麽?”說着,掃了一眼她已經貼好創可貼的鼻子。

“不會不會!”孔羽絲毫沒有擔憂,“對了,你在哪個班?等我拿到了零食,我來找你。”

“不用,真的不用了。”說來我這個人也是倔脾氣,說不要就不要,沒等她再說話,我加快腳步轉過巷子口,還向前小跑了一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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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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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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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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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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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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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月千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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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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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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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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