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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帶,因為揮舞起來仙氣十足,所以小女生私底下又叫它仙女棒。我本來在座位上有一搭沒一搭弄繞着帶子,忽然瞥見兩個人影,拉上孔羽,蹭蹭就穿過了擁擠的人群。
到觀衆席的通道是豁口式的,我站在入口的頂上,沖着下面揮舞旋轉彩帶,孔羽看着有意思,便依樣畫葫蘆。
于未然和高純雙雙轉了進來,我本來想吓吓他,可心裏不自覺帶了幾分其他的念頭。然而他說說笑笑地根本沒有留意,他眉頭一皺,嫌惡地将上面飄下來地帶子揮開,還體貼細致得把高純身前的也一指彈開。
只覺得心頭一堵,心念一轉手一松,帶棒已經落在了他的腳邊,他擡起頭來,我已經強行拉着孔羽退開了,連一個影也沒看到。
什麽時候自己也這麽愚蠢幼稚了?我突然覺得自己萬分惡心,頭也不回得往前走,孔羽叫了我好幾聲我都沒聽到。
想起早上胡小鳳跟我開的那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一丁點都不好笑!
用腳傷作為借口,我成功向葉老師請了假,和向小樂提了一句就離開了。出了體育場大門,我徑直拐進了一家面館,叫了一碗牛肉面,并對老板說,“加辣,加辣,越辣越好!”我只想找到一個情緒的出口,然後又恢複如常。
面端上來了,我夾了一筷子,還沒吃到嘴裏,碗忽然被人拉走。一只手迅速拿過桌上的醋,往面裏死命地倒。
“你做什麽!”
看着那一頭紅毛,我就覺得有無名火往上蹿。
“醋解辣,大早上吃那麽辣你個小丫頭片子也不怕胃痛。”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把碗拉回來,面上面滿滿泡着醋,這是要酸死人的節奏。
“胃在我身上,犯不着你管。”
“啧啧啧,”夏戎眼角一拉,桃花眼格外風騷,嘴裏發出戲谑的聲音,“小小年紀,這麽沖幹什麽。”
我夾起面,居然還真的開口吃起來,“是是是,我年紀小,不懂事,七老八十的夏爺爺,你今兒又從學校裏遛彎出來了。”說完我就噎着了,其實我也挺能侃,可是為什麽只是對着這個紅毛呢?
“今天可是有正事呢,諾,我剛剛從那個學校出來,參加完數學競賽。”夏戎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敲桌子,小指上帶着複古骷髅銅指環。
我從碗裏擡起頭來,諷刺地笑了一下,直白地表達了我的懷疑。
夏戎也不理會,兀自說自己的,“你說學校有什麽好,規規矩矩地坐着,聽着死板硬套的道理,能學出個什麽名堂,除了枯燥還是枯燥。我特麽最看不慣的就是那種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離書本的呆子。”
“人的一生要是不能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憋死不過白活,你看,就像那些鳥兒,”他指了指外面花鳥市場老大爺遛鳥的籠子,比劃了一個拉彈弓的姿勢,“不如早點死了一了百了。”
“我寧願飛在天上,死在槍下,至少我也曾近試圖接近蒼穹!”他手臂一彎,仿佛真張弓搭箭,氣勢滿懷,那一刻真有些閃亮。
不用受俗世擺布的人生真好,不用顧忌太多的人生真好。
夏戎似乎又帶給了我一種新鮮感,這種有時候聽起來大逆不道的話,從他的嘴裏出來就變得格外的桀骜不馴。也許我的青春期快來了,正在蠢蠢欲動,或者說,我的心裏其實渴望叛逆。
我不動筷子,怔怔盯着面湯,今天的面又酸又辣,跟酸辣粉一樣,吃得我眼淚都快下來了。
年後游戲王一下子就火了起來,可是這種動漫火漸漸就成了地方特色的變味。每天都可以看到一堆又一堆的男生去買卡片,拉動了小賣店的經濟。然後教室的地面,乒乓臺,沿街某個角落,都可以看到紮堆的人在拍卡片,把卡片全部扣過來,各自押注,真真練就了降卡十八掌。
孔羽極為鄙視這種在她看來沒有技術含量,上不了臺面的游戲,然後拉着我去買了一堆戰鬥陀螺,大有分庭抗禮之勢。
我抱臂站在她的面前,看着桌子上堆積起來的戰利品,“你是要組一個陀螺隊麽?”
“哎呀,哎呀,你就別管了,等會記得幫我帶給朱家念他們,我的人怎麽可以玩這麽低俗的游戲。”孔羽悉悉索索摟上我的脖子,但我明顯感覺到她神經質裏的不正常。
“人家玩卡片又沒礙着你……”
“胡說!誰說沒有……”孔羽驀地激動起來,又忽然意識到什麽,推搡着我的肩,忙擠出了一個自以為毫無破綻的笑容。“哎呀我的好闌珊,你就別管了。”
我揣上陀螺,又嚴肅認真地問了一遍,“真的沒事?”
眯了眯眼,孔羽是個什麽性子我還不知道麽?
見她頗一本正經的答道:“沒事,真的沒事,能有什麽事呢,屁大點事……媽的,還不是二班那個孫蘿蔔,長得個燈杆身材猴子臉,惡心死人,上次我在小賣店落下了20塊錢,就幾步路我折回去,我真真見他撿了,非得死賴着說他自己的。”
孔小妞的思路果然非我等凡人可以理解,我打了個呵欠,“你就這樣報複他?”
孔羽還歪着頭不解得看着我,“怎麽不可以了?你想想,要是所有人都不跟他玩了,他肯定就得孤獨得抑郁吧,這叫什麽來着,心靈上的懲罰才是最好的懲罰。”
簡直無可救藥了,我露了一口白牙,“那你還是打他一頓,給他個痛快吧!這比較符合你的性格。”我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陰測測地看着她,幽幽開口,“不過要是我,我會偷偷在他的卡片上倒點502,讓他不死也脫層皮。”
“天哪!我怎麽沒想到。孔羽倒吸了口冷氣,五指朝天,“闌珊,我,我以後,保證不會得罪你!”
我喜歡那個時候的我們,連愛恨都那麽露骨,從不掩藏自己的情緒。
學校臨時安排放假半天,在市中區瞎轉了半天,竟然走到了石楠初中部,透過外面的圍牆,可以看到老教學樓斑駁的磚影,蒼翠的桐樹,豔紅的杜鵑。遠遠地,教室門口站着一個熟悉的影子。
我不知怎的,心裏忽然就萌生了某種念頭,我慌忙和向小樂告別,趁門衛不注意偷偷溜了進去。
朱家念從對面街角過來,嚷了一句,可惜我沒聽見。
“她怎麽進去了?”
向小樂一臉茫然,“剛剛還聊天呢,說走就走。”
于未然本來拿着CD碟,走過來的時候卻不動聲色藏在了背後。朱家念還在咕哝,“這丫頭和孔羽呆久了,也發起神經來了。”
于未然抿着唇,這可不是偶然的瘋狂,他是知道的,也懂得的,她的闌珊看似溫和随意,其實骨子裏不甘雌伏,終會飛到他去不了的地方。
也許不過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夏戎在窗臺下罰站,背靠着瓷磚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滿不在乎地盯着天上,數着流雲走了一片又一片。我趴在花臺後面,透過濃烈的花枝,似乎看到了他唇角帶笑,孑然一身的味道。
不畏懼老師,不害怕受罰,特立獨行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在乎身外之物,不顧及別人的眼光,又像一只極端不穩定的兇獸,随時可以暴起啃齧。
我透出身子沖他招了招手,字正腔圓地沖他說:“你、很、遜!”忽地一下又縮了回去。看我這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夏戎沖我吹了聲口哨,我偏較真躲着不出來,他又連吹了幾聲,直到教室裏傳來河東獅吼。
“夏戎,還敢吹口哨,簡直……簡直目無規矩,再給我罰站兩個小時!”忽然又遞出一張板凳,“等等,把這根凳子頂上,給我紮馬步!”
我捂嘴“噗嗤”偷笑,隔了會乍看沒人,迅速潛過去,貼着牆根挨着他站好,“喂,喂,你今天吃錯藥了?”
夏戎乜斜着瞧我一眼,故作聽不懂,嘴角一拉一副痞子樣,“吃錯什麽藥?□□麽?”
每次對上他,我的臉皮就厚上一分,近來武俠片段在我腦海如走馬探花,索性就做個江湖抱拳,“喲,原來閣下練得采陰補陽之術啊。這會又在做什麽,練□□功麽?快快,叫兩聲來聽聽!”
他瞪着眼一動不動瞅着我,大致是那會還沒見過小姑娘說起諸如此類面不紅心不跳,可惜他錯估了我,我壓根也不懂啥意思,就見反面角色常用此番臺詞,心想也不是什麽好話,拿來洗刷洗刷。
又一陣肆意的笑,夏戎壓低了聲音低頭湊到我耳邊,撇了撇嘴,“我是個男人,怎麽可以和女人較真,偶爾叫她罰一罰,她心裏火氣有地兒撒,免得說我不尊重女人。”
說話的氣兒都噴到我臉上了,我嫌棄得用一根尾指推開他,偏偏這丫故意找茬,非杠上了,我擡腿往他雪白的球鞋上踩了一腳,他一吃痛,頭上頂着凳子要落不落,吓得我連忙跳開,深怕落下來砸了自己的腳。
我挑釁着冷眼看他,夏戎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在我腳上落了一腳,絲毫不示弱。低頭看着鞋上的大腳印,我登時一個金剛怒目,又不敢大吵大鬧,只得憋屈着極力壓嗓子,“癞皮狗,你剛剛不是說不和女人較真麽?”
若非頂着個凳子,他大有抱臂睥睨之勢。
且說道:“你算是女人麽?”
我眼珠子咕嚕嚕轉着,心中盤算着怎麽治治這家夥,忽然聽見隔不遠有人說話。
“這誰家的小孩?”
哪裏料到保安這麽快就巡場過來,我心裏不免有點虛,才不要和這個家夥扯上關系。夏戎倒是一副鎮定自若,我還沒想好說辭,他卻先閑閑地開口,“哦,這是我妹妹,來給我送書的。”
“是麽?”那老頭半信半疑。
我反應也快,趕忙從包裏翻找東西,可是上哪裏去找本初中的教材。不過那天運氣還真好,我出門的時候有考慮和向小樂去河邊坐坐,就順手拿了一份墊屁股的書報。我慌不擇路地抽出來,看也沒看就塞到了夏戎手上。
夏戎拿着書,突然就放聲恣意地大笑起來,我瞄過去竟是本《知音》,封面上幾個大字知音體——《花季少女淪落血與淚,癡情郎千裏追尋不離不棄生死戀》。
保衛老頭古怪地瞅了一眼我們,“這就是你們要帶的書?”
年輕的女老師從教室裏出來,面色鐵青,我趕緊溜了。
女老師漲紅了臉,說:“夏戎,立刻把你家長給叫來!”
夏戎這會倒是不忘拖我下水,笑嘻嘻沖着已經跑遠的我喊:“唉,妹子!速度點把咱爸咱媽叫來,我今天能不能吃晚飯全靠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情略有吃醋的小宋悶悶走過,誰說人生像碗酸辣粉的 ( ﹁ ﹁ )
小姬:咳咳,這樣的哥哥我其實以前蠻想來一打。
☆、Episode 13
我一直驚嘆于自己童年看的最早一部偶像劇居然不是風靡一時的《流星花園》,也不是虐心的《藍色生死戀》,而是那一部《薰衣草》。
窩在床上,一邊嚼着零食一邊和表姐大侃劇情,侃着侃着就說不下去了,那對多舛的戀人最後還是沒能在一起。也是那個時候,我第一次知道,生為普通人是多麽幸運,因為有的人可能連成為普通人都是一種奢望,人類還不能對抗所有的疾病。
原來心髒病是會死人的,我不知道怎麽,覺得心裏堵得慌。
忽然就想到了于未然那道猙獰的傷疤,我輾轉反側。距離這之後兩年,我才得知那道傷疤的來源——肺源性心髒病。
我把電視劇裏的情節完完整整告訴了他,然後問于未然,“你會不會死,會不會突然離開,會不會像電視劇那樣,在最美的時光中去很遠的地方永遠不回來?”
那一天我沒有聽到肯定回答,于未然只是用一如既往微笑的神情注視着我,但我卻看到了他眸子裏充滿的悲憫,“傻瓜。”
我買了一個許願瓶,在裏面塞上紫色的薰衣草,我鄭重地對于未然說:“這花永遠不謝,你就永遠不能離開我們!”
看着我的執拗,他只是揉了揉我的頭發成全我的霸道,并不拆穿,我們都心照不宣——那是一朵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假花,如何凋謝!
我偷偷觑了他一眼,“你,不喜歡?我知道了,你肯定喜歡雛菊,聽說雛菊是意大利的國……”那個花字還沒有出口,我忽然住了嘴,反應過來自己又提到了那個敏感詞彙。
“沒有。”他看着我,“闌珊,我很喜歡,我們約定。”
“她那麽狠心,扔下我和爸爸,我為什麽還要想她?”于未然自嘲,努力讓自己釋懷,可是很多東西不是那麽容易放下,他頓了頓,“闌闌,你不會離開,你……”
我截斷了他後半句話,只因為我忽然想到了瓶子裏那張空白的紙條該寫上什麽心願祝福,我搶過瓶子,偷偷躲到一邊防止他偷看。
“你會一直在這裏麽?”于未然低下頭,将那沒出口的話一遍又一遍問自己。
就着路燈杆,我在紙片上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又原封不動地塞回去。
“宋闌珊!”
他忽然拔高聲音,遠遠朝我看來。
我被吓了一大跳,差點打碎手中的許願瓶,還是下意識回答。
“我在這裏!”
快速轉頭甩起的馬尾末梢在陽光下閃過一縷燦爛,染得我眼角唇齒都帶了笑,也就不計較于未然突然吓死人的聲音。
但他忽然又叫了一聲。
“宋闌珊!”
我沒搭理他。
“宋闌珊!”
“你叫魂呢!”我沒好氣瞥了他一眼,把許願瓶抛給他,“吵死人了,于未然你個高音喇叭!”
看吧,我忽略了,于未然一般很少叫我全名,可是他每次那麽叫,必然有重要的意義,可是我忽略了。
爺爺的身體情況每況日下,老遠都能聽到咳嗽和大口喘氣的聲音,可是他怎麽也不願去醫院住着。罵了幾個兒子,說這裏是他的根,是他的家,死也要死在這裏。
周末我坐在他床邊陪他說話,爺爺躺在床上,臉色很不好看,整個人虛浮得有氣無力。這個沉默的老人在我的記憶統共說的話也寥寥無幾,到今日能記住得就更少了,但是卻對我意義非凡。
有的人不說話,但往那裏一站,就像能一眼看懂人世滄桑,看懂你心裏的隐匿,但卻不是憐憫,不是厭惡,而是給你安心。
今日我又從家裏的老箱子中翻出了父親少年時期的私藏,不少頁面泛黃的武俠小說,也不乏鄧麗君歌詞的手抄本。
我這個人也性子怪,做事偏喜歡明目張膽,素來最讨厭偷偷摸摸。我光明正大拿着那些書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
“光線那麽差,在看什麽呢?”爺爺靠着床看着我。
我連猶豫都沒有猶豫就出口了,“武俠小說啊。”忽然想起爺爺是個老學究,大概也是反對這種“非正式”文學一類的閑書,不然父親也不用私藏了,也便不由地嘆了口氣。
爺爺看我這副小大人模樣,倒是樂呵呵笑了。
“那你倒是說說你最喜歡哪個?”
順着他的視線倒是真的可以真切看到書的封面,皺吧皺吧的,印着幾個字——《陸小鳳傳奇》。
“自然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咯。”
“那麽為什麽呢?”
為什麽?我一噎,倒還真沒好好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什麽呢?因為他是主人公?因為他的靈犀一指很高強?還是因為他在書中的塑造就很受女人喜歡,我把自己從女孩的行列勉強歸類到了女人。
不!
一個答案在我心中萌生,我沖口而出!
“因為他有很多朋友,無論走到哪裏,似乎都有很多幫手!”
“那麽個聰明的人,又有那麽多朋友,那他很幸運!”
我急忙反駁,說完之後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可是他并不是書中最幸運的人。”
“哦?”爺爺的眼睛裏亮起了驚訝。
“我……我……”我突然結巴起來。
陸小鳳有那麽多朋友,可是并不是每一個都能走到最後,有的朋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離他而去,有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成了敵人,有的人利用他,有的人為了拉攏他又設計他……難道這就是幸運麽?可是這同時不是說明有很多人在乎他麽?
我眼神黯然。
“那你是不是覺得像西門吹雪那樣,劍術第一,孑然一身,有愛妻愛子,有不多不少一兩個生死之交,就是幸運?”
有一點茫然,是準備做個像西門那樣的人麽?我其實,是不是有一點排斥世俗的呢?
“這……”我被問住了,口中詞窮,不自覺放下手中的書。
看到我的尴尬迷茫,爺爺展平了眉頭,聲音溫和,他雙手扺掌摩挲了一下,“那麽闌珊,我們換個問題……你在學校的玩伴怎麽樣呢?”
“他們都很好啊!很好很好!”我笑着說,糯糯地開口,然後小聲嘀咕,“雖然之前奶奶不太喜歡她們。”
“除此之外呢?”
我有些洩氣,不自覺抱住膝蓋低着頭。
“我不知道。”
那個時候我開始想,朋友的定義究竟是什麽呢?是我們相互了解得像彼此肚子裏的蛔蟲嗎?如果單論這一條,我似乎就已經不合格了吧。從我認識孔羽開始,她就是一愛打架愛說粗話的女漢子,但除此之外我什麽也不知道。文音的事情裏,我除了無奈,又究竟做了什麽呢?還有愛裝逼的朱家念,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于未然……
這不過是關于友誼的一個小糾結,這個問題糾結了一個青春,我們都還沒鬧明白,多年以後,急促地歸結于我們都太年輕。
外面鳥鳴吵鬧了一個上午,上語文課的時候,葉老師繪聲繪色地講《刻舟求劍》的課文,朱家念從他那個狗屎一坨的筆袋中摸出了各色水筆,開始就着課本上的人物進行朱式整容。一邊描畫還一邊碎碎念。
“啊哈哈……這人咋長得這麽挫……啊哈哈……難怪這麽傻……啊哈……哈……哈……”
我飛了一記眼刀給他,示意他可以閉上臭嘴了。
朱家念素來認為我有一種生人莫近的氣質,果然如卡帶一般卡住了,見他連“哈哈”幾下,佯裝打了個噴嚏。
“哈……哈……啊……阿嚏!”
撺掇了一下鼻頭,甩了一下短毛平頭,做出一副“老子現在就是這麽憂傷”的表情,“你說,我怎麽就這麽人見人愛呢?又有姑娘在思念我了,哎,每天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後方的向小樂一腳踹在朱家念的屁股上,“你丫給我消停點!”
朱家念畫好了畫,把課本往我面前一推,簡直慘不忍睹。我伸手打了個箭頭,寫上,“吾乃朱家念。”
朱家念怒氣沖沖搶過去,可惜是鋼筆寫的,擦不掉了,只能在後面添上一句“的後桌。”偏偏向小樂眼尖,立刻發現了罪證,低聲罵道:“找死是不是!”朱家念沖她做了個鬼臉,趁葉老師不注意,把書抛過過道,正砸在菜頭的腦袋上。
好學生菜頭正在認真聽講,被這飛來一物砸中,瞬間懵了三秒,然後正經地将書抖到二十八頁,看到上面的字,也忍不住笑了,居然敢逆了老虎意,唰唰唰寫了幾個字。
爪子伸過去,朱家念眼見着就要摸着書邊了,菜頭這個好學生忽然也邪惡起來,大致是被欺壓久了,挺起了反抗的脊梁,瞧也沒瞧就扔給了後面的體育委員李俞,就這樣邊寫邊傳,一個接一個。
最後輪到了于未然,他那精致的眼睛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沉吟着猶豫了一下,正要動筆,朱家念一把搶了過來,義正言辭地“不準再寫了!”
書面上已經寫了小半篇各式文字“吾乃朱家念的前桌的同桌的同桌的後桌的後桌的……”朱家念一邊看還一邊認真的扭着腦袋四處看,手指下點過一個一個人頭,最後指到了自己。
“丫的怎麽還是我!”
于未然鎮定自若地攤攤手,“我剛剛本來想好心幫你改了,可是你太不識擡舉!”
便見得朱小朋友以頭搶桌。
星期五下午放學的時候,莫名有點嘴饞,忽然想起菜頭上次提到的水糖,決心要去吃吃看,可是一個人去蠻沒意思的,便想着再拉一個人。可是板着手指數了一遍,跟我熟稔的竟一個無空。
不,其實還有一個。
我跟在于未然身後一步不落,那個時候心中矛盾非凡,已經隐隐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似乎一直想要求證,但終歸怕傷害,怕不過是一廂情願,所以寧可委屈自己在心裏挖一個坑藏起來。
該不該叫住他呢?跟那怪異的暧昧關系一樣讓人糾結煎熬。
眼看就要出學校大門了,還不快不慢保持那樣的距離,心中正亂麻結疙瘩,忽然聽到悅耳的喊聲。
“闌珊!”
孔羽在升旗臺上大嗓門一擴,于未然自然也聽見了,回過頭來看我,眼神探究,我一下子就慌了神,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拼命地找掩護來遮擋自己的尴尬。
不能讓他以為我在跟蹤他,不能讓他誤會。
我順杆上爬,利落轉身朝孔羽走去,邊走還邊道:“小羽,正想去找你呢!”孔羽熱切地攬住我的肩膀,我微微一讓,側身再看時,已沒有于未然的身影。
這下好了,如我所願了,可是心中卻失意難平。我在心裏問自己:宋闌珊,左右都為難,你究竟怎麽想?
下個星期輪到三班升旗,孔羽正跟另外幾個同學一起訓練,我不着痕跡拂開她的手,道別。
“唉!闌珊你回家麽?晚點我來你家蹭飯好不?我爸又出任務了,可憐我口水流得三千尺,既無美食又無錢。”
孔羽的聲音追來,我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等我後知後覺,又怕奶奶并不歡迎,正呆愣着,忽然想起今天是六月十九,觀音成道,奶奶上寺廟燒香祈福去了,吃齋誦經一日,明天才回來。
我走出去兩步,忽然道:“我要去牌樓口買水糖,給你帶一份。”
“你去哪兒?”
她似沒聽清,我又重複了一遍。
“牌樓口啊!前幾天菜頭跟我說在那邊有人挑着挑子,在賣水糖呢。”
孔羽似乎眼光急轉,忽然抓起扔在花壇的書包,沖我跑來,後面幾個正在排練的同學看見她這副模樣,連聲喚她。
孔羽愣是裝沒聽見,我拍拍她的肩,揶揄着:“牌樓口又不遠,你還怕我丢了不成。你這樣把人扔下好麽?”
只見她捏着嗓子,尖聲尖氣學着電視裏潑皮流氓的臺詞:“小妞一見就是個美人胚子,跟了小爺我,保證讓你□□!”
我啐了一口,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孔羽慌忙躲開,格格笑着把書包往背後一甩,頭也不回拉着我走了。
“反正我又不是升旗手,就是在後面當個木樁子的,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見我一副要開口的樣子,連忙反握我手,“你!禁止你說大道理。”
牌樓口離學校只有兩條街,步行足夠。一路上我們都手拉着手,孔羽手心裏汗涔涔,濡着十分不舒服,每次餘光瞥見,都是眉頭擰着,心中藏着事,可真要回頭關切詢問,又見她神色如常。
好容易到了,果然見街邊有個圍滿了人的小攤,我拉着孔羽奮力擠進去,便見左邊一個大羅盤,上面用朱紅筆畫了十二生肖,外加飛鳳盤龍,轉到什麽做什麽。右邊一個白玉方臺,攤主用木鬥勺盛着煮好的糖汁,畫出各種形狀,竹簽一放一壓,便功成。但凡買這種水糖,都是沖着龍鳳而去。
我注意力全在攤位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孔羽松了手,回頭已沒了人。
孔羽熟悉地拐過九曲八折的巷子,好像每走一步都提着莫大的勇氣。旁邊賣水煙的大爺一邊吧唧吐出一口雲霧,一邊眯着眼開口:“小姑娘一個人瞎走什麽,這條街上熱鬧歸熱鬧,可是以前亂着呢,你家大人呢?”
指甲深深掐進肉裏,孔羽握着拳看着前方,似乎充耳不聞。深深吸了口氣後,她往前面走了一步,忽然間一個佝偻消瘦的身影提着菜籃轉了過來。那人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如同陌路般擦身而過。
“外婆!”
老妪只當耳邊風,根本沒有停下,和賣水煙的大爺打了聲招呼,徑直穿過巷子走了。
孔羽想追上去,腳上确如灌了鉛。我尋過來的時候,正看見她一動不動的站着,像老僧入定,叫她也沒有反應,便陪她站了一會。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日頭漸漸落下,天有些黑了,巷角終于顯出了那個老婦人的佝偻身影,她終于開了口,但語氣卻甚為冷漠,“既然來了,就一起吃飯吧。”
孔羽轉過身看着我,表情僵硬,頗為難受,“闌珊……”我沒鬧明白怎麽回事,但見她支支吾吾,心下盤亘也不好問,便笑說:“快去吧,我先回去了。”
我一個人在街上走,牌樓口是老式的小吃街,黃昏後就陸續挂上了彩燈籠,一番火樹銀花。我轉回了水糖攤子,花了一塊錢,出奇好運地轉了個鳳凰。
拿着糖串,擦過人群,對面的街邊小店,于未然正和高純喝着熱絡絡的豆腐腦,我抿着唇,快步回了家。
作者有話要說: 以此紀念曾經的武俠夢還有一丢丢羨慕不已的電視劇主人公,結果最後發現還是只能默默碼字。
小于:我可是專情好男人,這個女的是哪裏來的→_→
☆、Episode 14
“嗡——嗡——”
小靈通在光滑的書桌上發出刺耳的嗡鳴聲,我看着閃爍的屏幕默然不語,既不伸手挂斷,也不拿起接聽。偏偏那頭的人也遲遲不肯掐斷,興許想着再等一秒,再多一秒,它的主人也許就聽到了,看到了。
母親握着遙控器坐在沙發上,隔着老遠沖這邊瞥了一眼,明知故問:“闌珊,誰的電話在響?”
我不知她是否投石探路,慌忙拉過一本書把手機塞進去,聲音這才消減。
我回頭沖她大聲喊:“你聽錯了,沒有電話在響!”
懷了幾縷心事,分付窗外夏蟬,惹亂了誰的良夜中宵。再低下頭,屏幕已經暗了,問號下是熟悉的名字和號碼。
心中猶如泥淖,一滞,揮手扔開了小靈通。回撤不及時,竟碰倒了桌邊的水杯。彼時書桌乃是舊式的紅栎木帶抽屜的桌子,桌面上鎮着一塊晶藍色的玻璃,下面是一幅幅照片。就愣神的剎那,水已然四下傾瀉,很快滲了進去。我搶出一張,面上人物已經花了,竟是當日六班解散時大家匆匆合影,沒能塑封。
我從凳子上滑下來,斜坐在冰涼的地上,背靠着陰影,握着照片,怎麽也哭不出來。
耳邊斷斷續續傳了爸媽的小聲攀談,大致說老楊家的閨女小小年紀談什麽情啊愛啊,一天到晚跟着男生混,被疑似早戀雲雲。
老楊及她家閨女我全不認識,只當飯後渣滓般聽一聽,不過心。但我偏生耳力極好,一下子聽到母親半開玩笑問父親我近日有沒有可疑行跡時,心扉忽然一痛,又是好笑又是憤懑,然而兩股氣一平,心中卻空落落的不甚蒼涼。
隔天下午放學,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我一個人已出了校門。校門外就是廣闊天地,兒時的我們神通廣大到那條巷子那條道通往哪裏全部了然于胸。
我撿了一條僻靜的小路,會穿過一片住宅區,三四樓上有人種了三角梅,嫣紅一片。花兒亦有靈,不甘屈居溫室,奮力攀出防盜窗的鐵欄杆,迎頭向上,遠遠望去就像一捧彤雲。
随手拾起那麽兩三朵,我沿着長階拾級而下,出去就是房屋改建拆掉的亂石堆,不自覺間竟蹲下身子,翻開碎石瓦礫,将殘花埋葬。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我信口吟來,兩句出口,身後一陣格格脆笑。
胡小鳳兩手叉腰,“我說誰這麽有興致,原來天上又掉下了個宋妹妹。”
我瞪了她一眼,她趕忙來拉我手,巧笑着,“來來來,我再幫你找根花鋤。”眼睛不時四處游走,果然叫她找着了,胡小鳳沖着一個方向指了指,“諾,那不是現成的!”
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果見一環衛大爺靠在路邊的大掃帚,登時啐了一口,冷笑着,“何必說是花鋤,我看倒是一根上好的打狗棒,專打旺財你!”
“你罵誰是小狗呢!”胡小鳳撅着嘴,氣得跳腳,“我可是鳳凰,龍飛鳳舞的鳳,鳳求凰的鳳!”
我出其不意在她胳肢窩撓了一下,她怕癢登時往後一縮,我偏火上澆油,“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這下平日嬌憨可愛的胡小鳳,張牙舞爪的撲了過來,我胸壑中的積郁忽然一掃而空。
我們并肩坐在凸起的石臺上,胡小鳳指着前面一座連接兩棟單元的石橋,笑嘻嘻說:“不如給它取個名字,叫無憂無慮橋怎麽樣,待會我們上去走一遭,從明天開始只笑不悲。”
有時候出離的現實,我只當她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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