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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老保姆。
“你……你是來找小然的吧?”她遲疑了一下,才笑着開口。
中年婦女的聲音又輕又細,語調如心理咨詢師般能讓人內心平和安寧,事實上她也确實是一個心理咨詢師。見她的年齡我應該能立刻猜出她的身份,但是于未然跟我描述的她的媽媽充滿靈動,充滿藝術家的浪漫氣息,而眼前的這位女士雖然高雅親和,但卻多了一種沾染凡塵氣息的主婦味道,這讓我又很疑惑。
“阿姨好。阿姨……你……”
興許是誤會我詢問她與于未然的關系,她想了一下,“我是小然的……媽媽。”她中間停了一會,我注意到她在媽媽兩個字上說得輕緩,似乎還帶着一種含糊不清。
我在她柔和的目光下點了點頭,那種讓人覺得溫暖舒适的表情又與于未然很相似,更加迷惑。
中年婦女略帶歉意,邀我進去,“進來坐坐吧。實在不巧,兩天前小然和他舅舅去意大利了,”她有點驚訝,“怎麽,他沒和你說麽?”
好像聽見腦袋裏哐當一聲,我沖口而出:“阿姨,他什麽時候回來?”
她無暇的表情上終于出現了一絲憂傷,“這個,看情況吧,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回來也說不定。”
我低頭不語。
她見我緊緊抓着手上的袋子,以一種職業的敏銳開口:“這是要帶給小然的吧。”
“不是。”我卻立刻矢口否認。
我向她告辭,然後一個人離開了于未然家。
因為失約的事,我心中十分後悔,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好幾天,其實什麽也沒想,但就是單純發呆着不想動。有時候又忍不住失笑,怎麽自己和表姐一個樣了,這就是流年輪轉麽,還是說每個人都必須經歷一段童年懵懂,既美好又憂傷的時光呢。
打電話不通,我給于未然發短信,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可是卻如石沉大海,一去不回。我頹然得又染上了冷漠,不動聲色更加看不出來。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領取了石楠中學的錄取通知書,父親告知了我分班考試的時間,那天我一早就奔着石楠中學去,所有的考場安排名單都被貼在校門口的公告欄上,旁邊有大樓分布圖。我踮着腳,仰頭把所有的的白紙單全看了一遍,從第一個名字到最後一個名字,我沒有看到于未然三個字。
我的心涼了一半——他沒有報名。
初一不分精英班火箭班實驗班普通班,所以這種考試就是走走過場,然後讓每個班分得的人成績能平均一點,能合理公平教學。我坐在考場,手指飛快轉筆,卻心不在焉。寫數學寫到一半,正好遇到一道應用題,關鍵詞是甲乙工人,制作某種零件,需要n天。
落下的筆尖忽然一頓,那天在于未然家,那個阿姨說的是“前兩天”,也就是說,在我們約定的第一天早上,他其實就已經匆匆離去。
我不信!
感覺到心已經跳到喉嚨,我吞了吞口水,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腦海中生成,我放棄了剩下的題,扔了筆,沖到講臺上抓起包跑出了考場。
過了好久,我再次敲開他們家的門,開門的人又換了,陌生得我指尖發涼。
是個鐘點工。
“哦?你說原先這家人啊,聽說這套房子都賣了呢,我們過來打掃衛生,啥也不知道,過兩天新戶主就要搬進來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離開的,一個人慢慢沿着路邊走,路過花店,看到一大束雛菊,忽然湊了上去。
“阿姨,我可以買一支麽?”
賣花的胖女士跟我擺擺手,“哎呀,這個花我們不單賣的。”
我轉身欲走,忽然瞥見一邊的花語牌,只見上面寫着:雛菊——沉默的愛。
他像第二個姚文音,從這裏消失無蹤。我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對自己冷笑:宋闌珊,你個蠢丫頭,你忘記了你的距離定律了麽,你前不久才跟表姐說有的人必然只能遠觀,必然只能成為回憶的。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人間那麽多傷害,歸根究底不過都是強求。
所以,我不強求。
我回到家,拿出那條圍巾,抄起剪子,三兩下絞爛。原來我竟是如此潇灑,如此鐵石心腸,如此執拗決絕。
那張同學錄依舊沒給我,可是你卻并沒有做到你說的不分開。
我對父親說,我想出去旅行,父親爽快地答應了。表姐的電話正好打進來,她對我說:“宋闌珊,我們出去玩吧,去遠一點的地方。”
“真不愧是姐妹,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笑着,聲音卻沒什麽溫度,我的潛意識裏都決定,重新開始,生活不是離了誰就過不了的。
☆、Episode 18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已經完結了,非常感謝能追到這裏的小夥伴們,往後會更好看的,最近正在碼結局,歡迎大家多多提意見捉蟲……麽麽紮~
卷一才出了冰上一角呢,哈哈,別急別急。。
夏戎在車棚停了自行車,徑直穿過客廳,回到樓上的房間。門把手還沒摸着,夏爺爺在他背後拄了一下拐杖,發出一聲輕咳。夏戎癟了一下嘴,動作沒停按上把手推開了門。
“混賬!”夏爺爺皺着眉頭怒喝:“我有說你可以走了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幹的混賬事!”
夏戎頗為不屑,冷笑一聲:“我幹了什麽混賬事,你說啊!”
“你!”夏爺爺一噎,将手中的拐杖擂地咚咚咚直響,夏爸和夏媽都從房間裏出來,夏爺爺怒氣未遏,立刻轉頭道:“不關你們的事!夏家子孫都是讓你們這樣給慣的,我老臉都丢盡了。”
夏爸推着夏媽回了房間,隐約還聽見夏爸勸夏戎媽媽,他媽媽委屈地嗫嚅着:“寵也是他,罵也是他!現在倒是我們慣得了!”
夏老爺子把寄回來的成績單往夏戎臉上一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不說上石楠高中,連普通的中學分都夠不上!”
“上不了就不上了。”夏戎氣定神閑撿起落在腳邊的幾頁白紙,盯着夏老爺子的眼睛,絲毫沒有退縮,反而帶着某種快感,動了動嘴巴,“反正你都可以決定一切了,現在繼續用你的睿智的眼光,把我未來的路規劃就完了,不用專門來跟我報告!”
“前提你要肯走!”
夏戎俯身上前,臉上勾起冷漠的惡意,他手不停,狠狠把那幾張紙撕了個粉碎,“你說對了,我就是不肯走,你大概不知道吧,現在我人生剩下的最大樂趣,就是和你作對!”他手一揚,所有的碎片,如雪花飛散。
“我給你安排了複讀,”夏老爺子到底是槍杆子裏出來的,這個時候反倒是不再動怒,板着臉,像是在發布施令,“不是征求你的同意,是命令!我說的命令!”
将背上背着的書包狠狠砸在地上,夏戎大步跨進房間,反手關門,夏老爺子的聲音又适時傳來。
“我給你報了去華東的夏令營,你可以出去一趟散散心,別說老爺子不給年輕人空間,不過回來好好給我收心!”
“砰——”
關門的巨響似乎砸得整個房頂都晃了三晃。
晚飯夏戎并沒有下來吃,在老爺子的命令下,全家人硬是沒人敢給夏戎留飯。過了飯點,夏戎帶了錢和鑰匙下樓出門,對沙發上正襟危坐的一家人視而不見。他爸趕緊喚住他,父親和母親在爺爺面前唯唯諾諾一向服軟的嘴臉讓他無比厭惡,他表現出極度的不耐煩。
“你爺爺安排你去,你就去,別再惹他老人家生氣了。”夏定勳沉着口氣跟他說話。他冷笑,心裏想,要聽話你聽去,他到死也不會屈從,換好了鞋,利落關門出去,頗帶一絲永不回頭的意味。
走出去沒多遠,忽然想歌廳的VIP卡忘記了帶,雖然他不在乎那幾個錢,可哥們朋友都強說帶上,于是又折身回去取,站在門口忽然聽到夏母陸眉婷面帶憂色,半推半猶豫地問:“定勳,聽說宋家那個小丫頭也要去,你說老爺子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夏定勳先擡眼看了一下樓上,見沒有動靜,這才起身,不過也不願多說:“老爺子和宋家的事一直是他心裏的一根刺,這事你還是別問了。”說完話一回頭,突然發現夏戎正站在門口,直勾勾看着他。
“原來他不僅□□,還要別人為他自己的過去買單!”
這話說大聲不大聲,說小也不算小,夏定勳深怕老爺子聽到,惡狠狠剜了他一眼,“夏戎!”
夏戎徑直上了樓,拐彎的房間裏老人沉默的嘆息,放下手中的拐杖,關了燈,在窗前站得筆直。
輕巧地越過高山深澗,頭上是青冥蒼天,兩旁是刺如劍鄂的高山,過隧道,穿森林,橋下路下,磅礴河水滔滔。
我以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致發呆,火車哐當哐當翻越秦嶺,我只覺得有點疲憊。忽然一罐可樂推到我的面前,我掃了一眼,就當個透明物。
思路被打斷,就收不回來——剛剛在車站碰上夏戎的時候,母親拉着我低聲說:“珊珊,你離夏家那個小子遠點,”不知是她也不甚了解還是想避重就輕一筆帶過不讓我深知,于是說得含含糊糊,“我們家和他們家,反正那天你也看到了,別惹你奶奶不高興,再說我看那小子一副吊兒郎當……”
“行了行了。”我擺手打斷她的喋喋不休,有點憋屈是非觀還得如此被人強調,但是一想到奶奶,還是強忍下來了。
其實那個時候站的不遠,夏令營團裏的導游發下了火車票,夏戎正好帶着我和表姐的那張過來,母親面色白了白有點尴尬,父親依舊板着臉,夏戎……夏戎和現在坐在我對面一樣,帶着輕佻的笑,沒有過分高興或者過分不滿流露出來。
我不知道在我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我,或者是在思考上午走的時候最後夏爺爺說的那句話。夏戎用修長的手指一下沒一下敲打桌面,同樣看着窗外飛速向後離去的景色,也許他眼角的餘光有籠罩着我。
十五歲的他并不是沒出過遠門,以前爺爺從來不會慈眉善目和他道別,這次他也沒有奢望什麽。八點整,父母已經出門工作了,他只帶了一個背包,一個人趕去旅行社要求集合的火車站。本就是在計劃之外的旅行,自然沒什麽好收拾的,這般更是敷衍到匆促。
剛在玄關換好鞋,身後傳來開門聲,精神矍铄的老人走到客廳,從書報欄裏抽出今天的報紙,在陽臺上的躺椅上坐下。
“路上照顧好自己。”
沉悶的聲音傳來,夏戎心裏忽然泛起一絲困愕,茫然瞬間擊垮他臉上的表情,第一次語帶關心,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種語帶關切,心裏沉埋的渴望也被喚醒了麽。
然而他還沒有表現出冷漠與不屑,老人的下一句話頓時掐斷了他剛剛萌生的欣然。
“宋家的那個小丫頭,才小學畢業吧,你是大哥哥,到時候照顧着點。”
這才是他要說的重點吧,果然是自作多情了。夏戎失望複希望,這個從來沒有展露過慈色的老人第一次露出的關心,竟然也不過是掩飾他自己的目的。連帶對我的好感或者是無感,都染上了怨念。
夏戎刻薄地笑:“原來安排我去給小姑娘當保姆,早說麽,何必講得那麽冠冕堂皇又假惺惺,就怕人家不領情,還熱臉貼了冷屁股!”
夏老爺子将報紙翻了一版,頭也沒擡,冷冷地說:“這就不用你管了。你不是自以為自己很厲害麽,離了家算個屁!”那神情冷漠得倒是真的有幾分寡淡的感覺,似乎确實再說:你還不是從小受着家裏的庇護,你不願意接受我的安排,離了我的安排你能做什麽。
“把那個行李袋拿上。”老爺子指了指沙發腳邊,“你媽連夜給你收拾的。”
看了一眼那個行李袋,塞得滿滿的,不乏各種吃食。可是他的腳步僵住,并沒有伸手去拿那個手袋。夏戎索性挑了挑眉,“既然你都給了我這樣的評價,我何不坐實了,看過半個月我是死是活。”
誰料老爺子也是個暴脾氣,越是逆着他,他比你更狠,“好啊,反了天了,有本事把錢也留下。”
“留就留!”夏戎反手從包裏掏出皮夾,決然得扔在地板上,拉起包就準備走。
老爺子也覺得心煩,多少氣得有點不順,不想再跟他多說,用手抵着額頭,“把行李袋帶走,你媽那裏……”
“砰——”門已經關上了。
隔着憑空的回憶,夏戎看我不真切,而我,根本無心看他,只盼自己能忘記自己想忘記的。
表姐端了兩碗泡面過來,看對坐的我倆一臉古怪,于是挨着我坐下來,用手肘頂了我一下,跟我咬耳朵。
“喂喂!這個人怎麽回事啊,我怎麽覺得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你可得悠着點,別忘了舅媽跟你說的話。”
“吃面吧。”我從她手上接過牛肉面,整個人都快埋進面湯裏,終于支支吾吾回了句。
表姐偏偏如牛皮糖纏上了,一個勁喋喋不休,“嘿,我還沒說完呢,不過這個夏戎确實是個人物。”見我沒有反應她又繼續撿有趣的說,将八卦一吐到底,“初一的時候氣走了三個老師,偏偏家裏有權有勢;初二的時候居然得了全國數學競賽一等獎,又成了風雲人物;初三的時候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勤,而且年級月考次次穩坐第一,倒數的……”
我聲調稍稍拔高,“我現在不想聽他。”
表姐閑閑住了口,頓時索然無味,我卻因一口面湯沒咽下去,嗆在了喉嚨裏,忍不住咳嗽了好幾聲,可是辣辣的熱氣沖上來,直沖得我眼睛睜不開,鼻子口腔熱辣辣地疼,我順手一摸,摸到了那聽易拉罐,想也沒想就拉開了拉環。
“噗嗤——”
氣泡霍然從狹小的罐子裏擠出來,噴了我一臉,顯然這小瓶東西被劇烈的搖晃過。夏戎忍不住捧腹大笑,我置氣般把罐子重重砸在桌上,濺起的泡沫花飛向夏戎,被他堪堪避開,他擡起頭,斂住了笑,見我一個人往衛生間的方向去。
表姐瞪了一眼夏戎,忍不住嘟哝,“有你在果然沒好事!”
背對着他們,終于可以卸下我的面無表情,還原我的無力疲憊,肩膀輕輕抽動,我仰起頭,也沒有眼淚。
夏戎出乎意料低下頭,似默認了這句責備。
旅行社包了所有食宿,但來回火車上都需要自費。夏戎實打實餓了一天,上午我們在南京下了火車坐上大巴時,隔着兩排座位,我似乎都能聽到他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
我靠着窗,表姐在我旁邊坐着,拿出兩塊牛軋糖剝開,我瞥了眼,問:“哪兒來的?”
她說了個名字,又朝那個人努努嘴,我看過去,除了有點臉熟,知道是一個團的,其他啥也不曉得。看我這樣茫然,表姐白了我一眼,嗔道:“你還是不是來旅游的?”
我反笑道:“我看起來不像是旅游的麽。”
“我看你下次別報旅行社了,背包客比較适合你。”
表姐已經學會了不在我這裏自讨沒趣,果然,把糖塞到我手心就找了走道對面那個長發的姐姐聊天去了。
我淡淡一笑,吃了手中的糖,這才在打量中發現,一個團裏已經分化了好幾個小團體,大家都各自叽叽喳喳的。除了表姐和夏戎,我一個都不認識,也沒和她們說過一句話,但,那又如何呢。
在一家中餐店吃午餐,席上,夏戎混得風生水起,姐姐妹妹帥哥小弟很快打成一片,簡直是現世的賈寶玉,不,是厲害到男女通吃。我戳了戳面前碗裏的玉米粒,抿了一口果汁,覺得夏戎此人着實像個牛皮糖,不僅有點粘人,而且賤賤的可搓可捏可扁!
一天沒吃好的我們,以風卷殘雲之勢,掃完所有的盤中餐,連渣滓都不剩。
下午導游帶着我們去了莫愁湖,為了趕進度,一面聽講解一面不停走,但就是這樣也如走馬觀花,看到的東西其實不多。
我趁大家歇腳緩緩的時間一個人踱步到了湖邊,對着水波粼粼發呆。日頭很盛,我避着刺眼的光線略有低頭,看起來倒是真有幾分顧影自憐的楚楚動人。
忽然聽背後有人大喊一聲:“徐槿薇掉水裏啦!”
“表姐。”我下意識側身回頭,頭發自由地散開,飛揚起來,擦過臉頰。
徐槿薇,表姐的名字。
這個事情告訴我們,發呆的人突然受到驚吓回神,智商很可能降到零,我竟然被這麽拙劣的謊言騙了。
“咔嚓。”
夏戎已經搶先按下了快門。
“神經病。”我低聲咒罵了一句,卻連吵架的心情都沒有,提步要走。一雙手按住了我的肩膀,那個長發的大姐姐自如地走到我的身邊,邊走邊說:“好了好了,我們來照張合影留念一下。”說着,表姐也快步向我走來。
我擡頭看了她們一下,不好掃她們的興。
“小夏別照了,站過來一起吧。”
果然,夏戎眼角微微上揚,順手拉了個路人甲将手中的相機往人家手裏一塞,“按這個。”交代完就已經沖我這邊奔過來。我下意識往後退開,可是後面退無可退,一下就扭到了腳,身影一斜,夏戎眼疾手快拉住了我,這麽一帶,我們擦身而過,我直接站到了他的前面。
偏偏他的手捏得出奇的緊,我甩了兩次都沒有甩開,第三次,他卻主動放手。我聽見身邊的人說了聲茄子,夏戎伸手在我頭上比劃了兩個兔耳朵,我昂頭勾唇一笑,風輕雲淡。
“咔嚓。”
快門再次按下,定格了這張多年前的回憶,成就了多年後想扔一直沒扔掉的相片。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是’是南宋林升的名句,但是在西湖之畔,孤山之腳,真的有一家名叫樓外樓的餐館……”
導游在船艙裏滔滔不絕的講解,我坐在船頭看着游船過三潭,看到蘇堤,看到斷橋,看到漫天飛去的流雲,忽然心中感慨。
我在心中自嘲:宋闌珊,你何時怯懦到如此地步,傷感個沒完沒了,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麽,走了就走了呗,以前再親的人也沒見你如此揪扯不斷,你的冷心冷肺哪裏去了,你的漠然你的淡定呢。
“真的該結束了麽。”我輕聲嘆息。
“嘩。”一把傘在我頭上撐開,不是太陽傘,而是蘇杭景區到處都有的仿古油紙傘。
夏戎打了個呵欠,聲音懶洋洋得沒精神,“你是要在這裏曬成蜂窩煤麽?”
落在夏戎眼裏,我就是詭異一笑,必有內情,果然,趁他不注意我劈手奪傘,他反應夠快立刻反手來抓,我一讓,鳳凰展翅擋了回去,收了傘,在他頭上敲木魚敲了兩下,夏戎痞氣地睨了一眼,單腳邁開,我腳下步子一亂,勁力未收倉促向後仰,夏戎拽了我一把。我拍拍手站好。
“居然還會兩下子,真沒看出來。”夏戎眼睛亮了亮,“不過你別蠢得把自己給折騰到水裏了,那可真是好大一條醋魚。”
“我以前練過一段時間的太極劍。”聽見自己的聲音我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應自若,“喂,你哪裏來的傘?”
“借的。”說着頭也不擡進了船艙。
一下了船我就被表姐拉着去買明信片,表姐那叫一個激動,一路嚷着要給哪些人寄。我扳着手指數,又有了點迷茫。
什麽叫做擡頭不見低頭見,走到哪裏都能看到的人真叫陰魂不散,夏戎一只手杵着腦袋靠在樹邊,我想了想,從表姐那裏抽了兩張,表姐一副肉痛的表情,“喂,你剛剛不是說不想寫麽?”
我隔了一丈把明信片遞過去,那感覺就像他有瘟疫一樣,我點點想靠近的心思也沒有,不要問我為什麽爛好心發作,女人有時候是會有一些說不出的無聊。
“既然都來了一趟,也寫一寫吧。”
夏戎湊近點疑惑地看着我,接過收下了,還寶貝似的揣進兜裏,但卻對我說:“我沒有要寄的人,當你送我的。”看他的動作當時我就後悔了,只恨不得沖上去從他兜裏再摳出來。
“無聊。”
我不再搭理他,他卻已經又黏上來了。
“這種事情你們小姑娘做做就可以了,我一個男人才不屑做這種扭扭捏捏的事。”
把表姐丢在一邊,我一個人扶着欄杆,靜默很久才突然說,“我只寫過兩封信,都是兩封沒寄出去的信,我對寄信這種事真的沒興趣。我也沒有遠方的朋友,東西帶回去就可以了,沒必要千裏迢迢走一趟。”
我不再開口,夏戎也忽然沉默。
第一封信是寫給父親的,在他最忙的兩年裏,我幾乎天天見不到他的面,他有事會去外地出差,一個月接一個月,我寫了一封信給他,信裏只有簡單的日常瑣事,外帶學校的趣事,我把它封好,可是卻無從寄出,因為根本沒有一個固定的地址,只如漫無目的的飄萍。
第二封信是寫給孔羽和文音,這其實是一個家庭作業,葉老師布置讓大家寫一封書信形式的作文,我提筆便想到了曾經,音容笑貌似乎都在眼前,我寫的流暢,一個梗都沒有,當真一氣呵成。回憶起那些點滴,想起曾經的話曾經的誓言,一直寫到聲淚俱下,寫完嗓子哭啞。這是我唯一沒有交上去的作業,也是沒有收信人的信件,現在我不覺得後悔,只是有點可惜,不是可惜年華匆匆,只是可惜也曾這般真情。
我覺得眼睛有點濕潤。
“把明信片給我一下。”
只聞我語氣有些僵硬,夏戎突然驟變如小女人模樣,一副依依不舍,嘴裏還叨叨,“你不是已經送給我了麽,哪有送出去的東西又收回來的理。”
我眼疾手快搶過來一張,“廢什麽話,大男人不忸怩誰說的。”說完轉頭就跑。一口氣找到最近的郵政局。
“我要寄信,寄到國外。”
工作人員掃了我一眼,摸出一個白信封,很公式化地跟我說:“五塊錢,在這裏這裏寫好收件寄件的地址,用中文再标注一下你寄的國家。”
我在明信片上寫了兩個字,塞進了大信封裏。寄件人沒有落地址,他鄉他地已經不是絕對的原因,我不想留退路,不想看到退件。而收件人地址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用中文寫了意大利三個字,将錢和信封拍在桌子上,轉身幹脆得跑了出去。
工作人員忙完整理的信件,拉過桌上的信。
“喂,小姑娘,你沒寫地址啊!快回來!”
我往外跑,一邊跑一邊笑,迎頭撞上追過來的夏戎也沒有知覺,只覺得整個人一輕,這才應該是我,那個不顧一切又不屑一顧的我。
寫在明信片上的字和我現在心裏想說的不謀而合。
“再見!”
我的童年和我的性格一樣,如此決絕。
之後又經過甪直,去了上海,然後返回南京,從哪裏來,在哪裏去。
從金茂大廈上下來,幾個女生嚷着要去夜游黃浦江,當然最後肯定沒能上得了游船,這壓根不在旅□□程之內,我們也就是在江邊上走了走。
表姐拍了拍我的肩,指着沿江輝煌的燈火問:“你看這裏那麽繁華,以後有沒有想過到這裏來?”
“想去的地方太多,也許一輩子都可能去不了,”我呵出一口氣,繼而高深莫測地說,“我比較相信天意。”
一只爪子果然伸過來掐我的臉,“啧啧啧,死丫頭這麽神神叨叨,快說,你入了哪家廟門。”
我拍開她的爪子,碎發被風吹得在額上亂舞,我定定看着徐槿薇的眼睛,那個時候心裏似乎有種模糊的感應,“姐,你沒有什麽瞞着我。”
“你電視劇看多了,”表姐糯糯地笑,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腦門,“你只需要記着,我是真的和你一起出來散心的就行。”
我沒有再說話,夏戎快步走到我的身邊,遞給我一張照片,是那天的合照。
“榮蘭說她有事會在C市先下火車,以後不好找人,大家商量就趕着加急洗出來了。”夏戎向我解釋,說得一點不拖泥帶水,說完就利落轉身,倒沒了幾天以來的牛皮糖精神。我想我有點知道原因,明天就要回去了,從此,夏家還該是夏家,宋家還該是宋家,而我們,應該毫無瓜葛。
而他口中的榮蘭,就是那個長發的大姐姐。
“其實你不必這樣,以後洗了照片,托旅行社還是可以找到人的。”我低頭摩挲照片,将頭發捋到耳後,神情依舊淡如水墨。
夏戎停住了腳步,語氣頗帶諷刺,“你看你還是這樣冷着臉,回去以後你大概也不想看到我,”他咧開嘴,幹淨清爽,“而我對黃毛小丫頭也沒有興趣。”
我攀着表姐的肩膀對她耳語幾句,表姐狐疑地看了我好幾眼,背影才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對夏戎招招手,然後往前走,他先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慢慢跟上。
“你說的對,也說的不對,我不是冷着臉……”
“對對對,你不是垮着臉,而是不想笑。”夏戎悻悻打斷我的話。
我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絲淡笑,“不是不想笑,而是有時候寧願沉默也不願意笑。你知道麽,人是這個世上最不懂珍惜的生物,時間久了,你的笑容你的善意都變成了應該,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想歇一歇露一露不滿憤怒或是悲傷,就成了罪大惡極。”
他剛有開口的念頭,馬上被我的話接過去,“你看,我每天都冷冷地對你,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真心對你好,你可能就會把這種美好記一輩子。”
我忽然蒼涼一笑。
“謬論!”夏戎雙手抱臂,眉頭皺成了川字,“都是些什麽歪理,小小年紀怎麽這麽偏激,得跟哥哥我學學,人生吃喝拉撒睡,沒什麽特別,沒什麽普通。”
我不置可否。這時,表姐适時的回來了,手中拎着特産超市的塑料袋,滿滿一包事物,我轉手塞進夏戎手裏,挽着表姐走了,團裏的人已經開始集合。
我不願時刻堆着笑,只因為我的驕傲,但,我也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人,我心軟的方式,我想過的生活。
我在心裏想。
夏戎一動不動站着,臉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終于斂起,慢慢轉為肅穆。哪裏是冷若冰霜,分明是封閉的膽小鬼。
他呵呵一笑。
下了車,夏戎拖着行李散漫地往前走,看到夏爺爺那刻,他雖仍舊一副不屑的樣子,但我真的捕捉到了他眼裏的驚訝和星星點點的喜悅。
我朝白發須眉的老人遙遙點頭,算是出于一個晚輩最基本的禮貌,夏老爺子看到我,面露慈祥,我想這不是場面客套。
母親接過我手中的包,我和表姐道別後先随她回了家。小樓依舊如常,十分靜谧。甫一入門,突然間整個房間空落落的,少了幾分煙火味。我猛然推開母親沖進房間,空空如也,爸媽的房間也是,奶奶的房間,呼,還是照舊。
奶奶拿着念珠,從屋裏出來。
母親開了口:“我們已經提前幫你把東西整理帶走了,等你回來就是讓你跟奶奶道個別,闌珊,我們搬家了。”
我愣了片刻,才消化了她說的內容,擡頭向奶奶求證,奶奶表情難有的溫和,“闌珊。”
她一這樣喚我,我就有點失控了,那麽久了,奶奶一向叫我全名,有嚴肅的,又平淡的,卻從來沒有用這樣輕和的聲音,叫我闌珊。
“奶奶,你不跟我們一起走麽?”
“走什麽走,生活了幾十年了,走哪裏去,我哪裏也不去。”看我面色憂傷,她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立刻變得不耐煩起來,只揮揮手,叫我們趕緊走。
母親拉了我一下,我毫無征兆地重重甩開她的手,用極為尖刻的聲音說:“道別,道什麽別!又不是不回來了!”說完,頭也不回得沖了出去。
我氣得渾身發抖,剛出門口,幾聲刺耳的汽車鳴笛,我回頭看到陌生的車,坐在車裏年紀已經不小但仍意氣風發的父親,忽然覺得全身冰冷。
“闌珊,上車,我們回家。”
這裏難道從來都不是我的家麽?
奶奶的身影越來越遠,她持着念珠口中祝禱的模樣嵌入周圍的舊景,成了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畫面。我不想說再見,是不是只要不說這兩個字,就不算承認離別,也就不用分開。就像當初于未然說的,如果不會分開,那麽還寫什麽同學錄。
有點幼稚,有點可笑,有點心如刀割。
湖陽道低調簡樸的複式別墅,亂紅秋千,小亭花圃。
我扶着麻繩,靠在木質秋千上,恍然意識,我的童年就這樣離我遠去,我将接受成長這一聽起來更為殘酷的事實。
落幕的,還有我未上演的愛情。
卷一·完
☆、Episode 19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開始了,會有心的夥伴心的內容,啦啦啦~
剛才準備出去玩,結果半路下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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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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