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9)

到另一個包房有人說話,一個人推推搡搡從裏面出來,把外面走道上的空貨筐收走。

我向外走,和她迎面相碰。她低頭說了聲“抱歉”,然後低下頭兩手拎過好幾個筐,本來以為是個瘦小的男生,走進才發現是個剪了男生頭的女生。她其實沒有撞到我,所以那聲抱歉我本沒有當回事,可是向前走了兩步,我突然停下。

“文音。”

我回過頭,她也正好看着我的眼睛,頓住,然後又如平常一樣收撿好所有的貨筐,拿到外面停靠的面包車上。

她既沒有逃開,也沒有冷漠以待,倒是比以前大方坦然了不少。姚文音和外面的人打過招呼,把我引到角落裏,她順手敲了敲KTV的吧臺,那服務員轉身拿了包煙,姚文音突然看了我一眼,又默默收進了口袋。

她搶在我之前開口。

“漂亮了不少,以前頭發那麽糟糕,像只炸毛的小獅子,現在那麽柔順黑亮,簡直可以去打飄柔的廣告。”

她話音輕快,沒有磕巴,倒是讓我一愣,仿佛如正常的久別重逢。

“文音,你還好麽?”

姚文音攤開手,“有什麽不好,憑雙手吃飯,不比你們學生仔弱一分。”

“那個時候你不告而別,一家子都搬走了,真以為一輩子都見不到了。對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在這裏做什麽?”我有點惶惶不安,怕從她口中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她安撫般拍了一下我的肩。

“我到這邊來送啤酒和小食,剛剛KTV的老板在裏面跟人唱歌,看到我硬是拉着喝了一杯,沒想到出來就看到了你。”她三言兩語解釋得十分清楚,老練地打消了我的疑惑,我不禁有點臉紅。

文音拉着我在外面的臺階上坐下來,我偷偷看她——她也不過比我大兩歲,也不過是高中生的年紀,卻已經有超越這個年齡的成熟老練與圓滑。

我偷偷嘆了口氣,不想讓她看見我的沉默。

“我那個時候挺絕望的,去了另外一個地方,又要重新開始,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本來就什麽都沒有,人生地不熟更是雪上加霜。”

“好在雖然什麽都沒有,但是壓力也沒有,我們不用再每天頂着輿論,父親下苦力,母親在鞋廠裏倒班,我去給她送飯,稍大點也可以幫幫忙,你知道麽,那種膠鞋廠,環境糟糕透了,味道讓人惡心,我每去一次就吃不下東西,吐得我膽汁都要出來。”

我聽她說,手緊緊地握着,指甲掐進肉裏,手心被汗濡濕。

“後來攢了點錢,家裏才沒那麽拮據。”她拉着我的手,那粗粝的肌膚仿佛要在我手上硌出印記,那細碎的發上還夾着汗水,表情顯得那麽認真。“我帶着閑話走,可閑話不會因為我走而消失,所以我想回來了。你看,其實人死也不能一了百了的,最多就是蒙蔽了雙眼雙耳,聽不到也看不到,但人們會怎麽說,再無力阻止,因為已經失去了說話的權利。”

她還是忍不住拿了一支煙,點了起來,不過盡量錯開身,不讓吐出的煙圈飄到我的面前。我看她黝黑的肌膚和瘦削的臉頰,第一次覺得年齡和她重合。

是吧?

不是所有人都像電視或者電影,從此堕入黑暗,從此跌入深淵,他們還在掙紮,只為了向蒼天讨一個證明。

生活在底層而渺小的人,總是不那麽容易崩潰;反而是那些生活在大世界的人,容易摧折生命。

姚文音按滅煙頭要開始繼續幹活,我則起身,餘光裏掠過一個熟悉的身影,等我搜尋到時,孔羽已經拉開門進了包房。

“是小羽,你不去看看她麽?”

姚文音似乎想搖頭,我搶先開口堵了回去。

“你等等,我去叫她。”

我匆匆往裏面跑,包房裏還亂作一團,開門就是一股酒味,燈光昏暗,音樂嘈雜。我叫了兩聲,孔羽都好像沒聽見,我去拿她的麥克風,“小羽,我看到文音了。”

孔羽把話筒又搶了回去,半醉半醒地看着我,我看着她的口型,“我要唱歌。”

我松手,帶門走出去,門裏突然靜下來,只聽到伴奏的聲音。

“孔羽,怎麽不唱了?”

孔羽盯着壁燈,終于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反問道,“唱,為什麽不唱。”

大廳裏早沒了人影,我追出去,沿着馬路慢慢走,日光晃得我眼前發昏,我突然覺得什麽東西丢失了,再也回不到手掌心。

夜幕落下時,公交車轉角處濺起水花,冷冷折射這個城市。商店裏打起了鎂光燈,如此絢麗。十幾歲的我們,乖乖地坐在學校念書,我們的所有任務,也只是念書。或者在走過玻璃窗前時,投去歡喜的目光,幻想一場童話;或者偷偷羨慕那些夜燈下點着煙,穿着大擺裙,畫着煙熏妝的不良少女,來一場只敢想想的叛逆。

我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看書、吃飯、睡覺。

不論怎樣,我的骨子裏始終還留着冷漠與刻薄,不願意對生活屈節。年少真的太輕狂,仿佛真的只憑着一腔熱血就可以不怕天不怕地,對于逝去的東西,對于被抛棄被擱冷的感情,我們再不屑于追回。

孔羽不來找我,我也再沒主動聯系過她。

我在心裏想,如果文音來找我,不論什麽,我都會盡力幫她,可是她一次也沒有來找過我,甚至就像多年以前一樣冷不丁從生活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麽能說沒有失落。像我們這樣從不濫交,甚至孤獨到只有一兩個朋友的人,其實對朋友執着到一定程度,不輕易認可,但若是我認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麽就似乎理所當然是一輩子的事。

但是,我們已經越走越遠,無可避免。距離讓我們從曾經的無話不說,到如今無話可說。

所以,有的人終将離場,慢慢從你的刻骨裏走出。

哪有那麽多愛得死去活來,身邊的朋友裏,最多就是有點竊竊的小心思,大多連某種萌動的好感也都無疾而終。像秦桑這樣的,不過是紅塵裏逢場作戲,傾注的感情誰又用标尺衡量過多少,不過是女生的虛榮,想維持這種游刃有餘的美麗。

轟隆——

“珊珊,快來收衣服!”

我匆匆跑到陽臺,大雨說下就下,母親立即一股腦把所有的衣服往我懷裏一送,我轉身又蹭蹭蹭上樓去,東西才放下一秒,還沒來得及整理,那邊母親擰開了大門。

“珊珊你呆在家裏,你爸今天應酬喝了酒肯定沒法開車,這麽大的雨,我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捎帶個傘去。”

還沒等我回答,門已被砰然關上。

我坐在卧室的小床上,有些坐立不安,起身,把外面走廊的燈全都打開,回來還順帶把房門鎖上,打開複讀機,空放幾首歌。無奈外面的風雨實在太大,雷聲響亮,音樂顯得如此孱弱。

窗外挂着的風鈴被吹得貼到了天花板,渺小無依。我爬到桌面上,頂着風拉開窗,費力的解下風鈴,雨水迎面而來,紛紛落在光滑的桌面。等我關上窗,外面的風已經大到瞠目結舌的地步,拍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嗚嗚——”的聲音,幽咽悲戚而可怖。

我其實最怕吹大風,所以我一直慶幸我沒有生在沿海。

我背貼着窗面,慢慢蹲下來。

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吓了我一跳,離得稍稍與我有些距離,我手忙腳亂去夠,一個踉跄險些在有些濡濕的寫字臺面滑到。

我又在老地方蹲下來,沒注意剛剛竟然順手按了挂斷鍵,看到通話結束四個字的時候也愣了一下。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給夏戎撥過去的時候,他的電話又打了進來,這次我接了起來,沒開口,他已經劈頭蓋臉罵了下來,雜音大得驚人,他的聲音更是大得差點把我耳膜給震破。

“宋闌珊,你大晚上坐在窗戶上幹什麽,快點下來!”

我下意識環顧四周,可是外面霧氣蒙蒙,大雨滂沱,又黑影深深,什麽也看不清。但我知道,從外面看,還是能看見燈火昏黃的窗臺上人影朦胧。

“喂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喂喂!”

“我好得很!”我哭笑不得,“你怎麽大晚上還在外面,快點回去,還有,雷雨天打什麽手機!挂了挂了!”

這附近房屋稀疏,綠化較多,樹木繁盛,我想起以前看的防雷小知識,有點擔心。可是信號似乎不太好,噪音太大,我能聽清,他卻似乎根本沒聽到我說話。

“喂喂!”

啪,電話突然斷了。

剛剛還抱着散漫的心情的我突然緊張起來。

“夏戎!夏戎!”

電話已經切換到了忙音。

我管不得那麽多,拉開窗戶,立時被灌了兩口冷風。

“喂!我知道你在附近!喂,夏戎!夏戎!”

可是四下裏什麽反應也沒有,倒是拿在手上的風鈴一個不注意成抛物線飛了出去。

突然,一道光打在我的臉上,那個人挂着欠扁的笑,纏着寬松的雨衣,一手拿着便攜式小手電筒,一手勾着風鈴的繩結,不停地甩着360°圈,叮叮當當直響。

“沒被雷劈死最好了。”

我沒有絲毫猶豫,把窗戶刷地關上。

他的聲音傳來,知道我必然沒有真的生氣。

“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我把手機扔在枕頭上,整個人陷在綿軟的被子裏,竟一夜好眠。

作者有話要說: 三劍客重逢,夏戎又開始蹦跶。。

小姬明天要回學校了,放存稿君出來玩兩天,記得要想我~(づ ̄ 3 ̄)づ愛你們

☆、Episode 32

有人說,這個世上,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黎明前最後一刻。那年,流行座右銘,每周一升旗儀式上,發言的旗手和護旗手們,都會朗聲說:……我的人生格言是——“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願做渺小的草,願做高飛的鳥。”諸如此類。

我們目不轉睛盯着紅旗冉冉升上藍天,天上白雲匆促,仿佛看着天真的我們,以為可以義無反顧沖破最後的桎梏。可笑我們并不知道,桎梏之外還有枷鎖。

連着突擊了兩個月生物和地理,吃個豬肚湯都能聯想到心房心室血流循環,路上吹來陣風都覺得能和季風氣候挂個鈎,最後做了兩本據說是市教委名下的資料,然後會考風風火火來了。

地理和生物在初二結業,分數會計算在中考裏面。在燥熱的天氣裏,大家努力把自己打磨得像鵝卵石一樣光滑冰冷,只祈求這絲凊涼,能攜來一顆放平的心。

很快,期末一結,我們在這個學校竟然已待了兩年。

我不再看只能打發時間的小說,口味變得越來越刁鑽,去一次書店要停留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找到合意的書,周末沒了周記,我把更多的時間留給了閱讀,再然後,就是練琴。

“快,快把東西放到那邊。”

“你你你,把窗簾挂起來,哎,麻利點哦,笨,那邊陽光足得很,這誰選的窗簾,顏色太淡擋不了光。”

突然白光一閃,站在凳子上的人拿着本卷成筒的作業本,捂着後腦勺開罵,“哪個不長眼的敢用粉筆砸小爺我。”

“就你唧唧歪歪話最多,”葉滄浪嗤笑一聲,“卓蕭,小心摔下來把屁股摔個四瓣。”

我跟在後面聽着忍俊不禁,我們這個班歷來鬧騰的厲害,被政教處視為異類,初三排教室的時候,又因為這一屆人數蓋過上一屆,沒法子完全頂替他們的教室,就只能被排擠在大部隊之外。

不過是從這層樓的左邊第一間換到了右邊第一間,三年了連個高度都沒提一下,左邊淨是鬧騰的初一初二的小苗子們,但我們班別的沒特色,就是特別看得開,于是大家也打掃得格外活絡。

我看着這樣的場景,竟覺得無比熟稔。

師老大作為班長,最後給教室落了鎖,我東忙西忙,沒想到也留到了最後。出了教學樓,夏天的天氣變臉比女生還快,雷陣雨一趕接一趕。

“我帶了傘,走吧。”師述言沖我颔首,從書包裏摸出一把黑傘撐開,我猶豫了一下,走入傘下,卻離他兩個手掌寬,幾乎只遮住一半,很快傘沿上的水就順着滾到了臉上,但我似乎渾然不覺,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他似乎也不在意,還把傘往這邊送了送,自己也只撐了一半,倒是我倆中間空出好大一塊罅隙,這傘打得倒是格外出奇。

那時腦子裏還沒有塞滿青春的萌動,反而是越純潔,越矜持;往後是越明白,越無恥,反倒是臉皮厚起城牆。

“宋闌珊,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麽?”師述言開口時并不看我,目光淡淡平視前方,他左手拿着傘柄,卻有一派天生的風度,如果放在古代,大致就是貴族的王氣,現代嘛,就是個很能裝的紳士。

“嗯?”我也盯着傘間晶瑩的雨珠。

“好像不論什麽時候,你歷史從來沒下過九十分,學得這麽好,不會也是像其他女生那樣,一門心思想着回到古代吧?”

他的語氣像是揶揄,我反倒是皺了眉,“什麽時候師老大也會開這種玩笑了。”

“你就當我是開玩笑,那上下五千年,若是叫你選,你最喜歡哪個朝代?”我們沿着文桦路一直走,街道上的人不多不少,時不時向我們這奇怪的撐傘組合頭來考究的目光。

“魏晉風流,名士高雅……”

“不!”師述言突然打斷我,風度全無,傘柄在他手中依稀晃了兩晃,我停下腳步瞪着他,他卻笑了起來,“不,宋闌珊,你不适合,你不會甘于平靜。”

我也變得不耐煩,“這只是你的臆斷,憑什麽猜測別人的想法。”我突然意味深長地笑,口舌上也開始咄咄逼人,“還是,師述言,其實你這樣的人,喜歡的大概也是像曹操那樣的枭雄吧,可惜你的追求,卻不是我的宏圖。”

他吃驚地看着我,“不是你的宏圖,難怪這次期末考試……”

我有點明白他要說的話,這一次期末測試,我的排名下滑了許多,竟然跌出了年紀前50,我在心裏冷笑,他若是想找個對手來襯托他的成就,大概就找錯人了。

“只是失誤而已,誰沒有失手的時候,宋闌珊,我看好你。”

我大吃一驚,這算什麽,一會把我當作假想敵,一會又在這表示沒有對手的遺憾,我在心裏只想發笑。都說少可看老,這個男孩的掌控欲太強,既非小人又非君子,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算了吧,有什麽看好不看好的,日子過一天是一天,我喜歡枕流漱石,可不希望天天有人關注我。”

師述言确實是難得的天之驕子,大概過兩年就是女孩都喜歡的白馬王子,這樣的人充滿光華,心比天高,我不是沒有幻想過,站在尖端去俯瞰一切,但我突然,就是突然,沒來由的,深深憎惡這樣的想法。那一刻,我猜想,在他的眼裏,現在我就是個胸無大志的平庸女吧。都說物以類聚,其實每個人都在尋找同類,可惜道不同就不相為謀。

說得不錯,那一陣子我确實迷上了名士的狂放,想讓心歸于自然,但這種意識還沒有那麽強烈,我并沒有覺得自由不自由,只有及時行樂,在我心裏有點火苗。

我這個人可能天生有點冷有點犟,他這麽說,我偏不就着他,就是唱反調。

我第一次對自由這個詞,萌生了偏執的念頭。

把傘柄往他那邊推了推,我人已經站到了傘外,我笑得優雅而淡泊,“車站到了,不過我想起來,晚上和秦桑有約,先走了。”

連轉身都幹淨利落,那個時候的我,有奇怪的思維,奇怪的行事方式,沒有太多的顧忌,覺得自己霸氣無比。

我走了兩步,背後傳來師述言的恨鐵不成鋼的聲音,他冷笑着,在風雨裏變得尖嚣,“宋闌珊,我以為你是個眼高于頂的女生,卻沒想到竟然如此怯懦,連成績都沒有做出來,就想着隐居,你這不過是在逃避。”

“你就當我逃避好了,我本來也沒有那樣争強好勝的念頭。”

我走在冷風中,雨水撲面而來,而我早已濕透。我沒有和任何人有約,只是一個人踽踽獨行。說完了那些話,我并沒有覺得心中暢快,反而更加沉重。

宋闌珊,你敢說你從來沒有觊觎第一的寶座,你敢說你從來沒有要強過,你敢說你從來不在意那些數字那些排名。你只是個瘋子,一個從不想暴露自己心思,裝作毫不在乎的傻子,不過說給自己聽。

是吧,你們都會嘲笑我的,因為我真是一個膽小鬼。

我其實沒有那麽厲害。

青春的糾結慢慢浮上水面,那年一把傘下,還有如此矜持的夢,後來日漸輕狂就忘了最初的模樣。

我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初三。

難道那些追求就真的是我們想要的東西麽?

你以為你是俯瞰的蒼鷹,其實不過是渺小的井蛙;我們想當然以為看到的是蒼穹,卻沒想到看到的只是世上的一瓦。

“宋闌珊,你來說說這幾句詩表達了什麽意思?”老毛頭點到了我,我用腳尖推開凳子,不發出一絲聲響地站起來,沉吟片刻。

“前面幾句詩寫景,由意象可以看出這是一首邊塞詩……大致是表達了軍旅生活的嚴苛,同時也揭露了統治階級的腐朽……”

“說得很好,基本上說……”老毛頭沖我颔首,大概覺得我沒給他丢臉,一如既往達到了他的标準與期望。

忽然一個聲音極為冒犯地打斷了這和諧的一幕,“老師,我有要補充的!”,老毛頭皺着眉,四處看這聲音從哪裏來,定睛一瞧竟然是師述言。我聞言也朝他側目,一時也忘了坐下去,就這麽僵直的站着。

“這個意象用在這裏可不是這樣說的,他主要還是要通過戍守邊關的艱苦來傳達戰士有家不得歸的悲傷和對親人的思念……”

師述言朝着老毛頭侃侃而談,我卻敏感的覺得他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我的身上,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無關風月,像小說裏描寫的,俠與俠之間的過招。

從那一天起,我總覺得這種感覺變得越來越明顯。

“老師,是xxxx年!”

“這道題還有一種解法!”

……

“你得罪師老大了?”

“師老大該不會是喜歡你吧?”

下課後,葉滄浪和阿旅同一時刻出現在我的面前,同一時刻向我發問,問完還彼此對視一眼,以鄙視對方的幼稚。

我趴在桌上用手使勁揉了揉太陽穴,以求緩解昨天的失眠。

“這就奇了怪了,那他幹嘛最近老找你茬。”阿旅那筆杆敲了敲我的額頭,我伸手拂開,葉滄浪眯了眯眼,撇撇嘴,“這哪裏是找茬,你用詞不經過大腦麽,師老大行為雖然怪異了點,但他也就是逢上闌珊要插一腳而已。哎,他不會得了什麽初三緊張綜合征什麽的吧?闌珊,你說話呀。”

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叫我說什麽,說他有病麽?”

她倆求助式地望了一旁照鏡子的秦桑,秦桑理了理頭發,放下鏡子朝這邊看了一眼,旋即笑開,“好了,你倆別胡思亂想,都散了散了。”

上體育課的時候,做完準備活動,我和秦桑沿着塑膠跑道圍着西瓜皮球場走圈,順便懶洋洋曬太陽。

自從上了初三以後,大家的氣氛都顯得古怪。開學的時候,老毛頭把大家都訓了一遍,原因無外乎我們的整體在下降,換句話拖後腿的人太多,典型大尾巴。順便又抽了個時間把尖子都聚在了一起,一個一個數落不足,班上有個蠻不錯的女生性格不強,被他那麽一說眼淚沒忍住就在辦公室哭得凄凄慘慘。

我們幾個臉皮厚,大致扛得住,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也不走心。當然也有心裏不是滋味的,努力好久,沒個安慰獎,卻換來劈頭蓋臉一陣罵。所有人裏只有藍茜是喜上眉梢的,這次她算是揚眉吐氣,僅僅居于師述言這個第一之下,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吧。

那天所有人都散了過後,老毛頭突然叫住了我。

“宋闌珊,你留一下。”

我停住了腳步,一會,辦公室裏就清靜了。

老毛頭語速緩慢,還算說得和藹,“宋闌珊,你是老師一直看好的學生,你和師述言兩個,完全是有能力去争得頭籌的。”我明白他的頭籌是什麽意思,卻沒吭聲,面上好像認真的聽着,可是腦子裏卻一團亂麻。

他又繼續說:“你最近狀态很不好,連着初二下學期都不是很穩定,老師也不給你施壓,你自己看着辦吧。”

我勉為其難地笑了笑,卻不知道說什麽,心裏像百味陳雜,也許有難過,也許有無所謂,但我更覺得像滄海一粟,無依無靠。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很茫然,覺得這樣的生活迷惑又可怕。

“毛老師,您別擔心,明年六月我們一定給你拿個大紅榜!”

師述言徑直走了進來,老毛頭咂咂舌,“你小子怎麽又回來了,還不去上課。”

“數學老師叫我幫忙拿作業呢。”

老毛頭可精明着,雖然不知師述言怎麽突然回來解圍,但所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舒口氣擺了手,“你們倆個都是我的得意門生,可別給老人家我丢了面子。”

師述言抱着作業本,我和他并肩穿過校園往教學樓走。

“數學老師不是去省裏開會還沒有回來麽?他飛鴿傳書叫你抱作業啊。”我幽幽地嘆了口氣,連我自己也沒察覺的語氣裏自帶揶揄。

師述言倒是毫無愧意地咧嘴大笑,我發現這個高個男孩陽光又朝氣,這種天生的大氣裏永遠不可能帶着肮髒。

“大人也就是好好面子,幹嘛因此過不去,你想想還是為自己學,既然有能力為什麽不去争取呢?”

我假裝聽不懂他的話,只是微怔着面無表情,“我只是覺得有點茫然,突然産生了太多的疑問。”

“幹嘛一張苦瓜臉。”

我挑挑眉,“你就當我為你這段時間老是找我麻煩糾結,師述言,你不要再把我當成你的假想敵。”

“是的,之前屢屢被你這個小姑娘壓制,我是有些郁結,可是我真的超過了你,卻并沒有覺得多麽有成就感,我喜歡當初那種鬥志昂揚的感覺,讓我在挫折裏不斷提高,”師述言聽了,遲疑了一下,反倒是答得坦然,“我并不認為這是找麻煩,以前你有說過你喜歡看武俠小說,不分高下的兩個劍客像敵人但更多的是惺惺相惜,有個人能敦促你的努力,難道不是一件熱血沸騰的事情麽……”

我忍不住打斷了他,“我早就說過了,我只是想簡單的生活,做我喜歡的事,沒有人可以強迫我去追求什麽。”

“你明明有這樣的天賦……”

我忽然冷笑,“聰明的人多了去,但不是每個人都要把聰明用到考試,也不是每個人都想為第一而活。”

我那個時候多麽的倔強,我一面是這場制度這場拉力賽的受益者,它有時給了我無限榮光;但我一面又十分讨厭這枯燥的跋涉,拼命想逃離這種制度,明明知道是徒勞,所以只能做一些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的事。

當我多少年後,為了那麽一點可憐的分數績點熬夜傷神的時候,才回想起,那個時候我也有豪情壯志,也說過那樣快意恩仇的話,然後慢慢驚覺,我已經離那個時候的自己,好遠了。

師述言是真正把這種壯志放大到極限的人,就像有的人生來就帶着天子王氣,放在亂世,命裏就是該做枭雄的,他這樣的人走到哪裏都閃爍着奪目之光。我其實也能理解,師述言像一個完美主義者,他的一生也許都在追求更高層次的東西,都在不斷完善自己,無關競争,無關龃龉,他只是為了蛻變。可惜他志非我志,只能說,中規中矩的宋闌珊,也曾有心裏出格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君轉圈,賣萌求收藏求點擊。。還在追文的小天使們,必須給你們一打贊~(≧▽≦)/~

☆、Episode 33

那段時間電視裏天天都放sugus的廣告,葉滄浪發現,踩着鈴聲進教室的她,每天都會發現各類作業練習冊已安靜地躺在她的小小課桌上,順手翻開一頁,裏面夾着一個紙折的愛心,還有一顆小小的瑞士糖。

葉滄浪很喜歡吃瑞士糖,我們都知道。

她倉促地四下裏回望,卻沒有看到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第一天,把糖收好,把愛心收好,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之後的每一天,這些心意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如果可以,她寧願一輩子迷迷糊糊裝傻。

這世上有很多女孩在幻想白馬王子,瘋狂地渴望來一場柏拉圖式戀愛,但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葉滄浪就像是對戀愛不冷不淡,從不開別人玩笑,別人也從不會拿她當緋聞主角,只是單純過着自己的小生活。

在一些無關緊要的課上,她會把小心收起來的糖分給我們吃,大概只有在課上,才不會被注意,這樣美好的情感被肆意分享,因為不願傷害又不願接受,所以從不曾品嘗。

我們每天吃得不亦樂乎,卻是個旁觀者什麽都不知道。

有天,秦桑牙龈上火,疼得不行,正好卓蕭打球的時候擦傷了手,鄒林出去買碘酒跌打油的時候順便給秦桑帶了一盒清熱消炎的藥,秦桑揚手就把昨天從葉滄浪那裏得來的糖轉手給了他。

“來來來,姐姐賞你的,拿着拿着。”

鄒林先是愣了一下,也沒在意。

秦桑以為他不喜歡吃糖,只掩嘴笑,“哎,你們男生怕是不喜歡吃糖吧,可惜了,最近葉滄浪一個勁給大家發糖,不要錢一樣,啧啧啧,你們是沒這口服的。”

她并不知道葉滄浪也就是打着圈分給幾個女生,男生一個也沒給,包括這幾位平時玩得好的,誰知道送的人在不在裏面。

秦桑說完,瞧着鄒林臉色有點發白,表情十分僵硬。

“怎麽了,葉滄浪沒請你吃糖,沒事沒事,我也就開個玩笑,就那丫頭的吃貨樣,指不定什麽時候又改發其他的,你們還是有口服的。”

鄒林把糖在手心狠狠地攥了攥,深深吸了口氣,“沒事,也許只是糖不好吃。”

秦桑叫他,他卻好像充耳不聞,倒是搞得秦桑一陣嘀咕。

鄒林徑直出了教室,轉身的時候松手,将手心的糖扔進了垃圾桶。

誰說年少只有辜負,若是連這風月也不懂,又該如何着墨攜手?手指纏着線,線的那端究竟又連着誰?

當我小心試探時,我怕你對我沒感覺,怕你不喜歡我,我扮盡醜态,只為博你嫣然;但當我發現你只是路過我的怒放,我失落于你不懂我的情思,我怕我耽于這頭腦一熱,而失去青春的耐心。

……

“珊珊,你噼裏啪啦往電腦裏打什麽呢?”母親的聲音突如其來,并由遠及近,我迅速關掉文檔,留下一個幹淨的桌面,做完這些,她已走了進來,将果盤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

“把水果吃了。”

我聽着拖鞋踏踏響了幾聲,母親又突然停住了,“你不會又在寫你那些酸詩,學人家一天到晚寫什麽博客吧。”

我一本正經地搖搖頭,卻沒吭聲。

她不放心又看了一眼,“沒有最好,又不是古人,一天弄什麽風月,以為寫點這些就能成大作家了麽,那還要不要工作了,大家都在家裏鼓搗就行了。你已經初三了,馬上要中考了,雖然你們班主任上次跟我說以你的成績上石楠準沒問題,但聽說市裏可是有獎勵的,不知道再攢攢勁,也拿個狀元榜眼讓你媽開心一下。”

母親絮絮叨叨地,說着說着就往外走,我知道她又要回房間去忙她的圖紙了。

從胸臆中長長籲出一口氣,我疲憊地撫上額頭,果不其然,母親的聲音又旋然乍起。

“你看看人家柴敏,人勤奮刻苦,從來不會像你東想西想。”

我雙手環抱在胸前,反着身坐在椅子上,耳朵一邊聽着她的話,心裏一邊不屑,“人若是連點做夢的自由的權利都沒有,那不活成了石頭,我可不覺得我能蹦成一個孫悟空。”

“別以為我不知道,說你兩句你就拉長個臉,你也從來不想想你媽,反正你也跟我不親,也不關心我,婦女節母親節也沒說個好話,也沒做個家務……人家柴敏……”

我氣極反笑,蹭蹭走到門口倚着門框,聽她聲音停了,哐當關門進了自己的房間,那個時候也倔,并不曉得息事寧人,反而借着少年的較真,從不肯委屈。

“快去快去,中心醫院去看看,準是人家抱錯了,柴敏才是你女兒呢!”

父母編過的謊言裏,有一條作為玩笑聽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你是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結果幾個好友湊到一起,才發現父母極缺創意。

但不管怎麽說,怎麽鬧,怎麽大講反話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校園修仙狂少

校園修仙狂少

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