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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們這幾年正什麽……哦,叫哈韓。”

兩個人嘀咕着走着,突然,後面那個搭話的突然用手肘推了推旁邊的人。

“這兒怎麽又多了個傻站着,我看他眼睛都看直了,跟下山那兩個啥關系。”

“誰知道,現在真鬧不懂這些城裏娃,放個暑假不出去胡天海地,還淨往墓園跑。”

他把手機拿出來接通,輕聲答了一句,“爸。”

那邊的人頓了一下,“小然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到時候開學直接去報道。哦對了,我上次說讓他們給你安排一個好點的班,你非不幹,說要跟誰誰誰一個班,嗯?你在聽麽?我那天忙不是給忘了,我把名字再說一下,我去跟他們說……”

“不用了,”于未然垂眸,眼睛裏幽暗闌珊,“其他的回頭再說。”

等他們唠叨聲遠去,纖細颀長的身影突然蹲下身,臉色有些蒼白。他一擡手,撫上自己的心口。

其實,夏戎也不知道,他替我許的那些願望并不一定都是最重要的。

很多年後,三萬英尺的高空,看盡□□浮華,才真正明白。

——“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章子怡在《一代宗師》中的一句臺詞為許多人所記,但我覺得,不如願世間所有的離別都是未完待續。

“同學,同學!”

這一夢似乎有點長,反倒不似平日習以為常的走神。等我慢慢擡起頭,就看到一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反背着書包站在我面前,她一頭短發幹練非凡,掩蓋在碎發後的耳朵隐隐有閃亮的耳釘,事實上,石楠在這方面查得極其嚴格,我不由想,又是個膽大的姑娘。

我還沒有動作,一個聲音比我更快響應她。

“哎,你幹嘛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看她那個冷冰冰的樣子,有些人啊就是有性格。”旁邊一個長發女生順勢把手搭在她肩上,親親密密的自來熟,“哎,你叫什麽啊?耳釘哪兒買的,限量版啊。”

“我叫許襄,”她笑着露出一對酒窩,說笑裏退開兩步,長發女生渾然不知,但我看在眼裏,直覺裏有種天生的不喜歡。

這時候突然有個人在我背後拍了一下,我始料不及地回頭,竟有些說不上的滋味。柴敏還是笑如溫婉寵辱不驚,“哎呀,宋闌珊,你也在這裏,真是好巧。”

我特別怕她再接着說出“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多多指教”之類的話,說起來我之前還一直沒有和她好好說過話,她越是捧得高,我越是不自在。誰聽不出話中刺耳,少年男女的心思其實一點也不難猜。

那邊長發女生又往許襄那裏湊了湊,跟她咬耳朵,“柴敏啊,當初可是我們南中的風雲人物,成績好,家世一流。”

“并不巧。”我輕輕吐出幾個字,趁她沒有反應過來,又如風般蓋過,“我剛剛有在門口分班表上看到你的名字。”回過頭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許襄,眼睛裏有驚異的光,我知道她聽到了,并且像我這樣不給面子的女人實在少數,我絲毫不介意她拆穿我,有種年少的盛氣撺掇着我,我一點,一丁點都不想演戲,宋闌珊想做真正的自己。

好在新的班主任很快就給我們來了個下馬威,那是個瘦高的中年女人,穿戴精致,但不妖豔,很有種上世紀弄堂裏的主母風,站在那裏輕輕平平說一句,都有一股不怒而威的儀态。

“都在那裏嘀嘀咕咕做什麽,還不快點過來幫着打掃布置教室。”

周圍的人還是被吓了一跳,都做鳥獸般躲命逃開,紛紛拿了掃帚抹布,遠遠地挂羊頭賣狗肉——那個長發女生不是磨洋工又是在做什麽。

“叫你過來一起打掃衛生,傻坐在那裏做什麽,女生可別皮,更該聽話些……”

我走到後面,把淩亂的桌子拉整齊,然後順帶兩個凳子擺好,興許是自帶點強迫症,非得弄個花花造型,班主任遠遠看了一眼挺整齊,便閉了嘴,又去找那些男生的麻煩。

之後我們填了個基本信息表便打發回家,順帶通知了第二天八點去進行入學教育領新書,這種教育最是無聊,老師嘀嘀咕咕把高中三年的條條框框都講個通,翻來覆去能說一整天,可想而知有多磨人。

因為石楠高中部所在的區離我家已非當初跨越兩岸,所以我并不着急,于是留得較晚,教室裏已經弄得七七八八,我收拾包往外走的時候,班主任又回來看了一趟,也就幾個零散的人。

我跟她打了個招呼就出去了,因着翻看手裏的表,想來她也沒注意,只是一個勁喃喃,“不是說還有一個麽?怎麽還沒有來報道,看來這屆又沒個省心的。”

石楠高中的教學樓都是環繞式的,兩樓之間有所謂的天橋走廊,一眼可以看到後面的紫藤蘿樹,只不過現在不是花期,顯得有些平常。

走到如今才發覺,從不願向他人吐露的自己,終究也無人能懂,恐怕除了卓蕭,也再無人知曉我的秘密,更何談我的過往與年少心緒。

宋闌珊啊宋闌珊,你其實都沒有發現,你的冷漠和排斥,早就根深蒂固,活該如孤家寡人。

是麽?

然而,新的地方,沒人知道我的過去,又如新的開始。

“哎,哎,就差你了,怎麽來得這麽晚啊。”班主任的聲音在後面追了上來,我知道她不是沖我說的,但仍下意識擡起頭。

不論過去多久,朱顏會改,時間沉潛,落進亂紅,有的人仍舊在人群裏,永遠是一眼的唯一。

只是你本早已從我的生命落幕,為何又要粉墨登場,而我,為何還能心生歡喜。

如果知道會再次遇見,我一定不會幻想這樣的相遇。

“于……”我聽到還殘留在唇邊的自己的聲音,脆弱得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就從我身邊擦身而過,我甚至能看到他的瞳仁裏,我清澈的倒影倉惶回身,而他卻一步不停。

“抱歉,聶老師。”

于未然越過我,而我在他溫潤的聲音裏,找回了自己失去的力氣,不管于未然還是不是曾經的于未然,宋闌珊卻不再是曾經的宋闌珊,她不再天真,依然驕傲,也許會更加無情。

宋闌珊,請離開這裏!

☆、Episode 43

是不是沒有失眠過的人生就如同沒有戀愛過的人生一樣不完整。

全家沒有一個人不認為我是膽小的,我常常因為半夜一丁點聲音而醒過來,在被窩裏冷汗涔涔;有時候輾轉反側無法再度入睡時,我就會起身來來回回走動,連母親也覺得快被我帶出神經衰弱。

然而越是長大,我越不再因為怪力亂神而難以入睡,反而會因為各種各樣接踵而來的心事尤為清醒。我想我的心就是在世道的反複錘煉裏,漸漸變得更加剛性,因為宋闌珊是一個獨立的人,偏好獨來獨往,如果有一天她把誰放在心裏,她會默默對他好,但若是不懂,那就永遠不可能交心。

那一陣子是最難熬的日子,哥哥的死帶給我的沖擊太大,大到我還沒有做好長大的準備,白日裏時常惶惑,宋闌珊這輩子最怕兩件事,一怕孤獨至死,二怕永遠別離。

可是長夢方醒,我卻再也沒有夢到過宋定徽,就像我很多年來,也極少會夢到爺爺。奶奶說過得不好的人才會托夢來,我想他們至少在另一個世界很幸福。

那麽我,是不是也應該努力幸福呢,這樣才不會辜負自己?

是的,沒有人知道我心裏的小秘密,我把它死死鎖在了心裏,就算能窺出端倪的人,早已經都不在我身邊。我對着長風,呼出一口氣,卻艱難得好像快要把肺吐出來。

我蹲坐在花壇邊,身後是石楠高中标志性的雕塑,據說象征更高的追求。

“要不要我分一只耳朵給你?”夏戎單手在邊緣上一撐,人痛痛快快翻了上來,一手扶過反戴的棒球帽,兩眼望着我,納罕道:“怎麽眼睛紅紅的,這裏誰還能給你氣受?”

“想受氣還不容易,事事走心不就行了,”我竟然還有心情和他頂嘴,大概這三年已經成為習慣,我似乎從來沒有和顏悅色和他說過話,“你怎麽還沒走?”

“原來你厭煩我到這個地步,我可是降了一級的。”夏戎不滿地哼哼兩聲,突然往我左耳裏塞了個耳機,我懵了一陣,他難得如小心思得逞,臉上笑得潇灑明淨,“怎麽着,還以為我是樹洞啊,真以為借耳朵給你說小秘密?我怕你秘密太有爆炸性,把我耳膜給震穿了。”

我不禁失笑,可沒兩聲又斂住笑意,略略覺得有些尴尬,而此時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只有耳機裏的音樂在喧嚣。

“原來你也看仙劍啊?”我悶悶地問,那一陣子李逍遙和趙靈兒确實挺火,但在我的潛意識裏,我一直以為像夏戎這樣的男生定然對言情劇不屑一顧,跳跳街舞打打籃球才比較相襯。

“電視劇?沒怎麽看,歌還不錯。”夏戎說話很無所謂時,都會抿着嘴唇或是勾一勾唇角,“笑話,我可是追游戲過來的,改動太大不想看了。”

我雙手抱臂偏生說:“可是我覺得還不錯。”

“那是先入為主。”一說完,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表情突然古怪起來,扭頭直視我的眼,高深莫測地重複了一遍,“其實只是差一個時間。”

那一剎那,連我也被他的落寞與悲傷感染,我輕輕哼唱起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他無來由的傷感,還是為着我自以為已忘懷多年的感情。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我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

夏戎難得笑得搶眼,等他把耳機拔掉,繞着手上的銅指環卷起來時,一邊卷一邊跟我說:“好了,我要走了,借出去的耳朵我要收回來,過去的心情就讓它過去,鐵打的宋闌珊如果變得愛哭鼻子,我一定不會承認認識她。”

他噌的一下跳下大理石花臺,面色平靜,也許成長的并不僅僅是我一個人。

“只要不後悔,總會來得及。”

話已至此,已無回頭的必要,無論你懂與不懂,都将觸及我的心傷,我何不裝傻充愣,放自己一條生路。

“嘿,戎哥,原來你在這兒,可找你好久了。”

半道上沖出個人,朝着夏戎迎上去,那漸漸遠去的背影,正如某種未完的挽留,可是我知道這輩子到最後,有的人可以比朋友還鐵,比親人還親,卻永遠難以逾越時間的鴻溝。

今年的秋老虎一如既往的迅猛,眼下我們對它又愛又恨;在去年受過一次恩惠,我們都巴望着溫度再升一升,若真成了個實實在在的大火爐,那說不準又可以來一次高溫假,避開這枯燥又該死的軍訓。但氣溫擰着勁跟我們死磕到底,這不上不下的,真似砧板上的魚煎熬着。

有顆汗水從鼻梁上滑下來,我從胸腔中吐出一口氣,略微垂下頭,避開灼熱而奪目的日光。

餘光裏右邊的紮着個小辮子的女生趁教官不注意,使勁往上努嘴,借着鼻頭的力,竟然把滑下來的鏡框給推了上去,那樣子小心又滑稽不已。

見我的眼光掠過去,她忍不住吐了吐舌頭,以此蓋過微微的尴尬。

站軍姿的時候,正是最佳的發呆時機,正好比禁锢住我的軀體,卻無法鎖住我的靈魂,我的心神早已越過高風流雲,山岳平川,如展翅而來的海東青,矯健于蒼穹之下。

這個時候,我覺得最自由,因為整個世界都是我的。

“唉唉,我看剛剛喝水的時候你一個人站在角落裏,休息的時候也不跟人說話,你一個人?沒有老同學?”

目下班上的小團體都是些初中時同班或者同校的學生自發組在一起,一些落單的在別人看起來不是眼高于頂,就是從周邊鄉鎮上考上來的。

“唉,就是跟你說話,別不理我,我知道你聽到了。”見我繃着個臉,小辮子女生彎了彎眉眼,繼續壓低聲音在耳邊吹風。

“向左轉。”

大家齊刷刷轉了過去,正對着球場,腳步整齊的像一個人。小辮子女生正說着話,這突擊一下令她猝不及防,倉促下左右晃了半天才歸于正位。

等她站定,一雙迷彩膠鞋已經停與她面前三尺。

“你分不清左右麽?”教官完全無視了她哀怨的眼神,冷着臉叱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辮子女生垮着臉,用鼻孔呼了兩下冷氣,飛快地說:“梁深深。”

“你沒吃飯麽?大聲點!”奈何教官聽到那萎靡下去的聲音和含糊不清的內容,也較真起來,冷着臉喝道。

梁深深一聽,肚子裏也一堆火氣,加上天氣燥熱,酷暑難耐,忍不住就爆發了,“我說我叫梁深深!”

這一聲很給力得驚起了兩只飛鳥,似乎連吱吱的蟬鳴都為之一頓,隊列裏忽然多了窸窣的聲音,男生們憋着笑,女生裏膽大點的竊竊私語起來。

梁深深臉漲得通紅,惡狠狠瞪着教官,恨不得幾個眼刀把他戳得千瘡百孔。

“就你,梁深深,出列!”教官雙手背在背後,迎着小姑娘恨不得生吞活剝的眼神,露了露白齒,實在有些欠扁地下了命令。

“分不清左右我來幫你。”

梁深深極不情願地挪出去,正愁沒轍時,兩個隔壁排的姑娘喝完水正往回跑,邊跑邊嘀咕,偏偏聲還不小,“快點快點,教導主任來巡場了。”

遠遠見着個人影,梁深深臉色跟見了鬼一樣,下意識脫口而出,“哎喲我的媽呀。”

也不知道這看起來英武挺拔的教官是不是屬狗的,耳朵忒好使,這一句正中他下懷,立刻又板了臉色,“不想訓練是不是,那去那邊做十組蛙跳。”

天哪,梁深深最怕的可不就是蛙跳,平日裏都不怎麽運動的她,做完跟拆筋斷骨沒什麽區別,更何況是在這樣的天氣裏,她絕不甘心這樣屈服。

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兩圈,尋思個借口推脫,對她來說還不信手拈來。

一念思及,眼一閉心一橫,幹幹脆脆捂着肚子向後倒,整個人向我砸過來,我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搭在了她的肩上,“哎喲,哎喲,我一定是大姨媽來了。”

我低頭,梁深深正朝我使勁打眼色,我一時不知開口閉口。教官已經走了過來,明顯是不信的,所以沖我投來狐疑的目光。

這是我和梁深深的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見面,我就鬼使神差幫她圓了個謊。

“報告教官,她不舒服,是不是可以去休息?”

奇怪的是,這個教官只是朝梁深深瞟了一下,倒是沖我多看了兩眼,說老實話,我還是有點沒底,也就跟着這兩眼忐忑了一番,哪知他最後卻笑着說:“你扶她去教室休息。”

我登時要站起來,梁深深卻緊緊扣着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哪裏像個不舒服的人,只是她還不忘做足了戲,一邊呼來喚去,一邊沖我擠眉弄眼,“你傻了,多好的機會去休息,不要白不要。”

等溜出了操場,我甩開梁深深的手,折身往回走,她沖到我面前攔着我,“看在你幫我一次的份上,我就是不忍心看人犯傻,人家眼巴巴恨不得絞盡腦汁出來,你倒好,巴不得回去,你不想休息啊?”

“想啊。”我看着她輕輕一笑,“不過在學校裏訓訓,本身就很水了,再說,我比較願意求心安。”

梁深深噗嗤一聲笑出來,“說什麽心安,這麽冠冕堂皇,我看你就是只知道逆來順受的乖乖女,去吧去吧,我才懶得攔你呢!”

逆來順受?聽話?

記得那一年,市裏的圖書館還是老館,在舊市區裏,離家裏有一定距離。我一時興起辦了借書卡,便拉着于未然陪我去借書,我順手拿了兩本傳記,出來的時候我把手攤開問他要哪一本,我們可以交換着看。

那個時候他選了《鬼谷子》,我選了《姜子牙》。

結果中間斷斷續續看了一個月,等到期匆匆而去時,才發現也沒來得及交換。

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我對周易占蔔癡迷了一陣子,記得中間有一段講姜子牙初時用石頭接連投擲占蔔,我沒事也拿個硬幣抛一抛。

于未然問我為什麽這樣喜歡,我笑着告訴他,“因為可以預知未來,感覺特別厲害。”

可是,如果早已知道結局,還能鼓起勇氣走下去嗎?如果知道不可改的命運,你還願意逆來順受麽?

幸福和痛苦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萬事都在一念之間。

“喂,你在想什麽?突然不說話,想吓死人啊。”梁深深走近前,在我頭上拍了一下,我揮開她的手,“不過說真的,我們那個教官可是兇得出名,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我剛才也就是想拉你壯壯膽,躲過蛙跳就可以了,沒想到他居然同意讓我們去休息。”

梁深深嘿嘿笑了兩下,往我身前又湊近半分,“說!你跟教官是不是親戚?”

我不以為然,“這個城市雖然不大,但還沒有小到碰誰都是我親戚。”

雖然如此,她的話還是引起了我的懷疑,我們家可真沒有入伍的,要說教官看我順眼,我更不會相信。

梁深深也不再跟我搶白,懶洋洋擺擺手,“我要先上去補個覺,真不知道為什麽有的人就可以在樓上自習,還不用曬太陽,我怎麽沒這麽好運呢?”見我沖她看過去,她唬了一下,搓了搓手,“得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人家是有病,哮喘啊,心髒病啊什麽的……”

腳步頓了一下,我擡頭看向教學樓,高窗瓊樓問誰影?

我心心念念的你,還是那個曾經的你麽?下意識摸上光潔的手腕,那裏應有的手鏈不知道在何時被遺失——我還是丢了你。

心不在焉地擱下碗筷,母親朝我瞥了一眼,看我慢動作一樣推開桌椅退出飯廳,不發出一點聲音徑直上樓,她忽然也把手中的瓷碗往桌上重重一磕,臉色陰郁不帶半點溫度。

“既然都吃好了,那就收了。”說着,她就徑直去撿桌上的碗筷,父親低頭看了自己碗裏剩下的半碗飯,趕緊又往嘴裏塞了幾口。

“也不知道過來搭把手嘛,真當自己養尊處優?”母親手上的動作一頓,又把碗筷推在桌上,看都沒看我,但擺明了跟我不對付。

我慢慢挪了步子下樓來,父親沖我使了個眼色擺了擺頭,我只得不吭聲拿了碗筷進了廚房,母親的臉色這才緩了一些,整個人陷在沙發上。

但半刻鐘沒到,廚房裏“哐當”一聲脆響,我在失神中慌亂蹲下身,将碎瓷片都握在手上。突然一陣大力劈手奪過,瓷片落在地磚上,再次發出清脆的碰響,母親站在我的面前,不由分說把我推搡出去。

“去去去,”難聽的咒罵劈頭蓋臉落下來,“別站在這裏礙眼了,你還能做什麽,指望你幫倒忙麽?”

推拉門被重重阖上,不一會廚房中傳出潺潺的水聲。我深深吸了口氣,但仍僵在原地。父親從背後拍着我的肩膀,關切地詢問:“回房間去看書吧,這裏你就別管了,你媽不定時就要發作一回,你也別太往心裏去。”

我一面颔首,一面踩上樓梯,回過頭來看到父親還站在客廳裏隔空看着我,嘴唇動了動。

“闌珊,”他把手背在背後,有些不耐煩地來回踱步,“你最近這是怎麽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是上了高中還不适應麽?和同學相處得不好?”

父親的眼裏有隐隐的寬慰之光,我心裏登時一抽,恍然他竟已白鬓星斑,便油然升起了一股惶恐之意,再也忍不住奔下去,投入他厚實的懷抱。

“沒有,都很好,他們都很好。”努力克制住鼻頭酸澀,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自然一點,可是越是壓抑,竟越是啜泣起來。

父親拍了拍我的背,什麽話都沒說,但就是如此,反而讓我的情緒更加洶湧。

“怎麽辦?怎麽辦!我該怎麽辦。”這幾日以來的徘徊彷徨,本以為已經獨立成熟的自己仿佛又倒回到幼稚的童年,那種明明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獨當一面的自信被突如其來的心內消極與現實推翻,恐懼潮水般迅猛而來。

所有長久的感情都需要付出和經營,我不想從頭再來,但這裏一切都是新的,新到如此陌生如此沒有安全感。

父親若有所思地聽着我的呢喃,好一會兒方才開口。

“人免不了會和以前比較,越是如此,越是看到現在的不如意,從前的處處好。但是珊珊,你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你,又何須要走從前的路,過去再好,現在讓你模仿一遍,也走不出過去的味道,恰恰相反,你若是嫌棄現在,那就等于放棄有無數可能的未來。”

是嗎?父親,你也勸我不要困宥于過去,對嗎?

我雙手枕在後腦勺,靠在窗臺上,好像心中塞了口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是的,我将自己鎖在了回憶裏,在這個新的開始,仍舊迷戀過去的美好。

我瘋狂的懷緬過去的朋友,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無時無刻不覺得陌生而孤單;也懷念那些真摯情感碰撞的年歲,讨厭這裏人人為己激烈壓抑的氛圍;我還沉湎過去的情感,無畏又勇敢,怕面對現在的自己。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妄自猜測,連你也因此不願意理會我?

既然于未然不理,那麽我也不搭,我滿心的驕傲,不願低頭那就永不說話,不過就是對面相逢不相識,這有何難?

可是為什麽還要讓我滿腦子都是你,夜深人靜,午夜夢回,你為何還要萦繞不散,刻骨驚心?

我究竟喜歡你還是不喜歡?我究竟是該喜歡你,還是不應該?

手指一遍遍摸索過相冊的封頁,像烙鐵硌得人心疼,秦桑離開一個多月後的今天,我忽然收到她的來信,有些悲從中來。

——“我沒有辦法自私得只為自己,我無法為這年紀輕輕的愛情就背棄我的家庭。”

“我誰都不欠,就欠何燕草。”

“你知道麽?小時候,何燕草其實并不喜歡我,只是因着母親的手帕交,才施舍這一些些情誼。後來因為閑言碎語,他放棄了我,在我最喜歡,最依賴他的時候,他離開了我,所以你看,這之後不管怎樣好,我也喜歡不上他了。”

“我不知道我是在報複他,報複我自己,還是報複這所謂的命運。阿宋,這也是我不得不走的理由。”

那麽我呢?我又該拿你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梁深深終于出來了0.0這丫頭在前兩卷打了這麽久的醬油=。=

☆、Episode 44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還一直在默默追文的小天使們,你們讓我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有時會想,自己堅持的理由,若還能這樣會心一笑,那麽我也永不後悔。

一千個日夜,我是那麽想知道你的近況,如今你就在我咫尺,卻連靠近都變得艱難。

明明你已學會一個人的堅強,可是為什麽,這一刻我卻嫉妒到發狂。

柴敏旁邊的座位空着,我遠遠就看見了,想起早上出門時,母親的話心裏就別扭得慌。

——“珊珊,你不是說班上除了柴敏沒有你認識的,你幹脆跟柴敏坐一塊兒算了。”

柴敏仰頭疑惑地看着我,我幹笑了一下,鬼使神差往後面退了一步,坐到另外一個空位置上。

“哎呀,等等等等一下。”一個少女搶身過來,拉走了桌上的海報,大大松了口氣,“還好沒壓着我歐巴。我剛剛看這裏沒人,就想着放一下東西,你別介意啊。我叫丁燈,你看,我歐巴帥吧。”

丁燈和我說話的時候,我正留意柴敏,正巧這個時候一個男生過來跟她打招呼。

“這男生好可愛,還有嬰兒肥。”梁深深扭了下腰,用屁股把我擠到旁邊一個位置上,徑直放下書包,抓着我的手,“好巧好巧,啊哈哈哈哈,歐陽惜,你居然就坐我旁邊啊。”

我甩開她殷切的手,伸出一個手指頭,“第一,我本來沒打算坐這裏的,你剛剛把我擠過來的。”說着把書包往抽屜裏一塞,比劃了一個二,“第二,我也不叫歐陽惜。”

梁深深一下子跳起來,“你不是歐陽惜,那你是,我想起來了,你是……”她自個篤定地拍了拍我的肩,中氣十足的說,“你是那天那個麥明月!”

正這時,後面一個男生沖門口的麻花辮女生喊了一嗓子,“麥明月,快過來,這邊給你留了一個位置!”

梁深深的臉黑得像鍋底,“我說我怎麽可能記錯,你是那天那個麥明月的……同學,難道不是你跟我說你叫麥明月的。”

麥明月正走過她的身邊,一眼認出了梁深深,“哎,是你啊,還記得我嗎,軍歌比賽的時候我坐在你旁邊,我跟你說過我叫麥明月的,你還說我的姓比較特別。”

從嗓子裏擠出兩聲幹笑,梁深深不敢再看我,我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兩下,“認得這是幾麽?”

“我靠,你懷疑我智商啊!”梁深深立刻撅起嘴,“我就是最近沒睡好,記憶有點錯亂而已。”

我從小包裏拿出一面鏡子,送到她面前,“看看你的眼圈,昨晚幾點睡的?還有,我叫宋闌珊。”

梁深深伸出食指一拉下眼睑,扮了個鬼臉,四下觑了兩眼,用手掩着嘴,壓低了聲音,“不晚,就淩晨三點,我跟你說,昨天那個男主角太帥了,我一看就停不下來了。”

第一堂課是語文,老師是個熱忱的□□擁護者,花了五分鐘講完語文大綱,然後侃了四十分鐘近代史。

下課的時候,梁深深立刻借走了我的鏡子,越照越抱怨,“怎麽黑了這麽多,我要打12315投訴防曬霜的質量。等她把鏡子退還給我時,一臉憤懑地盯着我,誇張地道:“宋闌珊,你居然沒有曬黑!”一面說還一面伸手過來捏我的臉,一面捏一邊發出“啧啧啧”的感嘆。

“明明我放水比你放得多,沒道理啊。”

看她以頭搶桌,我頓時心情大好,慢悠悠收起鏡子。

等梁深深緩過來的時候,旁邊有個女生拉着她唠嗑,指着剛剛教室的另一角,剛剛那個同柴敏打招呼的男生,“就是你剛剛說有嬰兒肥很可愛的那個,你不知道吧,他以前在南中也算一風雲人物了。”

一瞅有八卦聽,梁深深立刻兩眼放光,“怎麽怎麽,他是高富帥,還是成績牛的一逼,難不成有什麽野史情史,我一眼就覺得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那女生兩眼一翻,趕緊截住她的話,“都不是都不是,我記得英文好像說得挺溜的,不過他最出名還是因為他是個gay,蠻高調的。”

梁深深興致落下來,“切,我還以為是什麽呢,你不知道現在十個男生九個基,這有什麽,再高調難道還敢當着爸媽老師出櫃。”

那女生動了動嘴巴,不再搭理梁深深,“話可不能這麽說啊。”

“哎,宋闌珊,你覺得呢?”她湊過來順走我的練習冊,還一面拉着我的衣袖。

我不動聲色把她手指掰開,“人家戀愛自由,你管得着麽?”她死死抓着練習冊不放,可憐兮兮地看着我,“我就看兩眼,不不不,就一眼,好不好麽?不然今天晚上我又得跟我溫柔氣質的男二號爽約了。”

“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我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萬一被人誤會你喜歡我就遭了。”

“人家就是喜歡你嘛。”梁深深撒了個嬌往這邊黏過來,我趕緊閃開,她成功奪得練習冊,一副小女人的甜蜜。

而我匆忙跳起,腳在凳子下的橫杆上滑了一下,整個人不正,想也沒想抓着身邊走過的人,直到指尖也熱度傳來,灼燙了我的心。從手指,慢慢向上看去,一時間撞入于未然的眼眸,微微一震。

我抿着唇。

“這位同學,小心別摔了。”他伸手扶了我一下,等我站穩,他已施施然離去。

這是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于他而言,我也不過是普普通通一個新的同學。

不,不會是這樣!

就算,就算三年,什麽都變得不一樣,但至少記憶是不會出錯的,連和梁深深只見過一面的我,也是真是存在她的記憶裏,會弄混會弄錯,但是不會憑空消失。如今何故對面相逢不相識。

就算是失憶,我也要聽你親口跟我說,我,宋闌珊,你從前從未認識。

“于未然!”

我脫口而出。

于未然已經在那個嬰兒肥的少年旁邊坐下來,聞聲還是沒能忍住,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我竟從中看出糾結複雜,悲喜缱绻。

到底是為什麽呢?

我失落着坐下來,一句話也不說。

梁深深幹脆摘掉眼鏡把臉貼在桌面上,也跟着一動不動盯着我,“你要是不開心,就趴一會,第一堂課,按照學校慣例是不會講課的。”

英語老師正好在這個時候走進教室,把小蜜蜂往桌上一放,先做了個自我介紹,繼而又對全班說:“想必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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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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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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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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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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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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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月千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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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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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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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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