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有話說忘記恭喜自己了

嘉莉應該是個在職場上叱咤風雲,而在生活中又溫柔細心的女人,就連名字都這麽淑女這麽好聽。

她有點愣住。

馮照緯已經坦白完了,何苗的碗還沒洗完。他走上前去瞧了一眼,嘩啦啦的水流直沖着,有些濺到何苗的圍裙上,圍裙很快濕了一塊,上面還有些油漬,看起來有點狼狽。

馮照緯沒再說話,手一提就把這個愣住的女人提到一邊去,然後他又把水龍頭關小了點,把剩餘幾個碗很快洗幹淨。旁邊何苗就站在那兒看着他洗,又看着他把碗碟擦幹一個個豎着疊放進碗櫃。

全程都沒人說話。

馮照緯不想看見的就是她這副樣子,什麽他們曾經是校友,什麽他一直喜歡班花,什麽他特意把她招到公司當他秘書,所有的刻意而為何苗都不知情,就算哪一天都知情了,馮照緯也不怕,但斯嘉莉這件事他卻一直擔憂,好在今天他說出口了,并且毫無保留。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想抱住何苗,但何苗往後退了一小步,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圍裙,說了句:“髒。”

他擰着眉,也沒管何苗樂不樂意,先把那條阻礙擁抱的髒圍裙解開扔掉再說,然後硬是把人摟進懷裏,和以往不太一樣,這回他稍顯粗魯地揉了揉何苗的後腦勺,把人頭發揉得亂七八糟的,接着又把下巴擱上去,他的嘴貼着她的頭發,說話的聲音低低的。

“斯嘉莉的工作地點在美國,她遲早要走的,而你和我父母的這一面也是遲早要見的,現在只是暫時性地先放一放,你不要急。”

何苗整張臉埋進馮照緯的胸膛,悶悶地說:“你不會和她再續前緣吧?”

馮照緯沉沉地笑,“你放心,我和她沒什麽前緣。”

何苗哦一聲,藏着臉,小小地揚了下嘴角。靜了一會兒,她這才反應過來似的,指控馮照緯,“你不會把手上的水都擦我頭上了吧?”

“沒有。”

“你剛才就甩了幾下,肯定沒甩幹。”

“幹了,不信你看。”

他把手送到何苗眼皮子底下,那麽大的手掌,顯而易見還是濕漉漉的呢,這下被何苗抓個正着,何苗理直氣壯地拎着他的手掌,說:“看吧看吧,我就說沒幹。”

馮照緯又沉沉地笑,一點也沒被人抓個現行的窘迫感,反而是樂在其中的神色。

“那你說怎麽辦?”他問。

聲音比剛才低了很多,在這靜谧的夜晚裏,像染上露水一般,帶着潮濕的磁性。他的眼睛同樣也是濕漉漉的,何苗看了一眼就撇開,心跳好像就響在耳邊似的。

“什麽怎麽辦,反正你手上有水不要碰我。”

說着,她就背過身要走,馮照緯長臂一撈,輕輕松松把人撈回來,他的手臂攬在她的胸前,倆人前胸貼後背地貼着,跟鍋貼似的緊密。

“那我就要碰呢?”

何苗一低頭,就看見馮照緯的鹹豬手臂擱在她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臉騰地一紅,想把人手臂拿掉,但力氣又比不過人家,只好以動制靜,以暴力制蠻力,啪啪啪地拍打馮照緯的手臂。

這女人還真下得去手啊,馮照緯垂眸瞧了一眼,他手臂都被拍紅了。還好他皮厚,手臂皮厚,臉皮也厚,硬是把人箍得死死的,嘴上還念叨着,“好痛啊。”

何苗心一軟,一時想不開就停止暴行了。這下好了,她身後那人得意了,借着性別優勢力量優勢身高優勢随時可以為所欲為了。

但實際上他還是算規矩的,心心念念的女人就在眼前,但也沒有就此獸性大發這樣那樣的。他只是這麽安靜地把人扣在懷裏,呼吸沉沉,像某種訊號一般,環繞在何苗的脖子和肩膀上,她有點緊張,這種訊號在這樣的夜晚太值得人警惕了。

何苗擡眼看了看牆壁上的鐘,心還劇烈地跳着,卻努力控制着聲線平靜,說:“很晚了吧?你好回去了。”

呼吸還環繞着,還是沉沉的。

“嗯?”

裝什麽傻啊,還有,這聲音也太引人想入非非了吧。

何苗深呼吸一口,輕輕拍了拍剛才被她拍紅的那條手臂,聲音終于還是控制不住,開始淺淺地發抖,“那個,我爸媽不讓我婚前那啥。”

馮照緯沒說話,何苗也沒回頭。

呼吸還在,但卻漸漸地淺了下去。

不知過去多久,馮照緯終于松開了她,說:“那我回去了,你早點睡,把門鎖好。”

何苗嗯一聲,這才回頭看了看馮照緯,這一看卻把她驚着了。馮照緯神色淡淡,動作尋常,可一雙眼卻黑亮得吓人。一個人再怎麽喜怒不形于色,眼神卻是最不會騙人的。此時此刻,馮照緯的眼神內容十分豐富,這麽豐富的內容總結起來其實也就四個字。

欲壑難填。

何苗低了低頭,提醒自己這回不能心軟,她根本還沒準備好呢。

把人送到門口,馮照緯一條腿都邁出大門了,另一條腿還戀戀不舍地留在門內,幹什麽啊這是?劈叉啊?等他兩條腿都出去了,何苗手扶着門準備關上,馮照緯還面朝着她站在那兒,她笑了下,說:“回去路上小心。”

門關上了。

何苗也沒動,靜悄悄地把耳朵貼門上,沒一會兒就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聽了一會兒,總算沒聲了,她忽然反應過來,這門不是裝着貓眼呢嗎?她還這麽原始地聽聲音判斷人走沒走啊。傻了傻了。

她嘲笑了自己一下,然後去看貓眼。門外空空如也,過了幾秒,聲控燈也熄了。正要往回走,忽然又聽門響了。這回學聰明了,知道往貓眼看人了。

這不是其實不想走其實他想留的馮照緯馮留留本人嗎。

何苗給他開了門,說:“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忘了和你說一聲,我回去是回我自己家,不是回我爸媽家。美國回來後我就自己住了,我是自已一個人住的。”

馮照緯把“自己一個人住”六個字說得很慢,是想強調一下。強調斯嘉莉雖然回國了,但她住在他父母家,而他住在自己家,他們之間井水不犯河水,是沒有什麽交集的。

“你回來就為了說這個?”

何苗看到他點頭了,心裏在笑,臉上也笑了,說:“知道了。”

投喂了這麽一顆定心丸以後,門重新合上,門的這邊和門的那邊都安心了。

這段時間過得很慢,何苗幾乎是兩點一線,生活毫無起伏。下班回到家以後,自言自語句話好像還有回聲呢,她忽然感慨這日子過得太沒勁了,工作室裏也就梁磊和她說說話,楊小光這死人臉,她看得都快抑郁了,差點忘了楊小光本來是個話痨。

何苗也不想強求楊小光對她作出什麽改變,就是覺得有點難為了梁磊,得夾在她和楊小光之間,兩頭受着氣呢。所以在工作室裏,何苗也争取不去麻煩楊小光和梁磊,整天和人說了幾句話,一個手就能數得過來。

這天下了班,她握着手拉壞,站在公交車裏靜靜地想着什麽。也不知忽然從哪兒冒出的念頭,還沒到站呢,她就直接下了車,然後轉車去了別的地方。

何老師和林老師正做晚飯呢,何苗忽然不請自來,門一開,首先撲面而來的不是兩位老師的唠唠叨叨,而是廚房和餐廳的煙火氣。

何苗猛然發覺,原來家裏的飯菜可以這麽香,這麽讓人留念啊。

林老師本來做了兩人份的飯,見何苗來了,就臨時多炒了幾個菜,兩人份的米飯三個人分,少是少了點,但菜各式各樣挺多的,還是夠吃的。

吃飽了,何苗放下碗筷,林老師看她滿嘴油光,替她抽了張紙巾,叫她趕緊擦擦,然後說:“怎麽樣?還是家裏好吧?”

何苗沒說話,林老師又說:“今晚你別走了,就住這兒吧。你房間我每天都打掃,一塵不染的,一會兒稍微通通風,你洗個澡就能進去睡了。”

旁邊何老師也說:“對啊苗苗,你都多久沒在家住了?今晚就聽你媽的吧。而且現在也不早了,看看,外面這天黑得哦,路上不安全的。”

兩個老師就怕何苗長了腿要跑,你一句我一句地勸,勸到後來,何苗覺得自己耳朵都要生繭了,終于點了點頭同意了。兩個老師這下高興了,一個看着報還哼着曲,另一個洗着碗也哼着曲。

何苗心裏有點內疚,其實她今晚過來就是打算在兩個老師這裏住下的,但沒想到,不過是住一晚而已,能讓倆老師高興成這樣。

她平時是不是真的太不常回家看看了啊,她是不是太不孝順了啊。

躺在床上,聞着被套上濃濃的太陽曬過的氣味,何苗很快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她就看到林老師又在廚房忙活了,忙活了半天,端出來一大桌子菜,全是何苗愛吃的。吃飯的時候,何老師給她夾菜,林老師就不停地勸她回家住,她頂不住唠叨答應了,兩個老師就歡天喜地地跳起來。

畫面一轉,眼前的何老師林老師不見了,換成了另外兩個上了年紀的人。但他們的面貌是模糊的,何苗只知道,這兩位一男一女同樣是德高望重,她小心翼翼地對待着,但這兩位卻一直冷冰冰的,沒給她什麽好臉色看。

過了一會兒,一個又厲害又溫柔的女人走了過來,她一過來,直接很不客氣地坐到了板着臉的那兩位之間,而那兩位一見是她,臉也不板了,語氣也軟了,眨眼間都笑開了花。他們很親切地喊這個女人的名字。

斯嘉莉。斯嘉莉。

何苗一下子驚醒過來,她還躺在自己的床上呢,被套上太陽曬過的氣味已經散了,但被窩依舊暖暖的,很舒服。

窗外洩露了一絲金光進來,天已經亮了。

家裏兩位老師已經去學校了,林老師在餐桌上給何苗留了一些早餐,早餐下壓着一張紙條,是何老師一手漂亮的好字:苗苗,你媽起了個大早給你做的早餐,記得都要吃掉,不要餓肚子哦。還有,你媽還說了,晚上下了課她要去超市大采購,多買些你愛吃的菜回來,所以今天下班後你還是到爸媽這裏來吃晚飯吧。

最後一個标點符號的後面還畫了一個喜氣洋洋的笑臉,這古板的何老師,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學來的這招,畫得居然還挺好看的。

何苗看着這笑臉,漸漸地就覺得鼻子有點發酸。她把紙條放回去,桌上所有的早餐都帶走,一邊去趕車,一邊在路上“記得都吃掉”。

到了工作室,早餐全吃完了,一口都不剩。她抹抹嘴,直接去找楊小光。

作者有話要說: 何苗一臉嘤嘤嘤:做夢都夢到那個前女友女配了。

酸角大糕糕:你要慶幸是你夢到,而不是你男朋友夢到。

何苗一臉驚恐:他會夢到嗎?

酸角大糕糕(翻白眼):身為本文女主角,你要搞清楚,這是一本甜文。

☆、海鹽冰激淩

楊小光正在整理工作臺,他對面的梁磊在調試機器。看到何苗來了,梁磊擡起頭和她打了聲招呼,另一邊楊小光卻跟沒看見她似的,自顧自地管着自己手頭上的事。

何苗偏偏走到他眼前去,敲了敲他的工作臺,說:“小光,我有話要和你說。”

楊小光沒理。

何苗盯着他的臉,心裏想着這種幼稚的小男生冷戰把戲,該停止了吧。她深吸了口氣,直接說:“我要辭職。”

另外兩個人聞言都是一怔。

楊小光這時候才擡頭看何苗一眼,好看的濃眉皺在一起,“你說什麽?”

何苗帶着一絲嘲諷地笑了下,“你不是不和我說話嗎?”

這麽久了,她一直被楊小光當成空氣和屁對待,心裏挺憋屈的,這時候要辭職了,楊小光總算搭理她了,倒是挺揚眉吐氣的。

梁磊放下儀器,三兩步走過來,看着何苗,“你說什麽呢?我沒聽錯吧?”他又去看了看楊小光,這楊小光平時挺能裝逼的,現在倆眼一瞪,沒反應過來,跟個二傻子一樣,梁磊忙替他說話,“哎,你別和楊小光這二傻子一般見識,他吃飽了撐着,你別和他似的,也吃飽了撐着吧?”

楊小光緩過神來,狠狠剜了梁磊一眼。

這是在替他說話麽。

“我是剛吃飽來着,但沒撐着,我覺得剛剛好。”何苗下意識摸了摸肚子,居然還煞有介事地回了梁磊一嘴,梁磊被回得有點不好意思,然後又聽何苗說了一遍她要辭職。

這回倆耳朵都豎着呢,聽得清清楚楚,肯定沒聽錯。

“為什麽啊?”梁磊替楊小光問。

“沒有什麽為什麽,就是我個人原因。”

“什麽個人原因啊?”梁磊又替楊小光問。

“我想去考教師編制。”

這下梁磊問不出口了,這是人家自己的職業生涯規劃,和他和楊小光都沒什麽關系。但是,早不規劃晚不規劃,怎麽偏偏這時候規劃呢?梁磊意有所指地瞧了楊小光一眼,這二傻子鐵定以為何苗辭職是因為他呢吧?

果然,楊小光心裏特不是滋味,他直接就認定了何苗要走人是他這段時間一直持之以恒沒給她好臉色看的原因,終于忍不住了吧?哼哼哈嘿,他還是挺有能耐的嘛?誰說他對何苗小姐姐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人物呢?這不還是在人心裏刻下了痕跡?

不管這痕跡是好的還是痛的,起碼小姐姐沒法再以平常心對待了吧?

楊小光百轉千回地想着,但礙于面子,他還是沒給何苗什麽好臉色看,依舊是那張死人臉,嘴上滿不在乎地哼唧了一聲,酷酷地說:“随你。”

何苗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工作室雖算不上什麽正規大公司,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何苗在電腦上打了份辭職報告,簡簡單單寥寥幾行字,然後打印出來交給楊小光,楊小光還是那副屌兮兮的樣子,瞥了一眼,然後屌兮兮地說:“放着吧。”

這一切不過是幾分鐘之內的事。幾分鐘後,何苗就收拾了她在工作室的全部家當,幹幹淨淨地走人了。這一過程裏,梁磊目瞪口呆地看着,等人走遠了,公司那扇玻璃大門來回來回地扇了兩下也安安靜靜地回到原位合上了,他才哎了楊小光一聲,“有毛病沒毛病?”

“沒毛病。”

“後悔不後悔?”

“不後悔。”

兩聲回答都擲地有聲的,梁磊最後瞧了他兩眼,一擺手,也懶得理他了。再怎麽說,何苗也在工作室和他們共事了一段時間,梁磊心裏還是很舍不得的。這件事,他在微信裏和錢妍妍說了,錢妍妍居然有點唏噓,回:【雖然我和她不太對盤,但平心而論,她這小姐姐其實還是可以的。】

【對啊對啊,我反正是沒見過像她脾氣這麽好的小姐姐了。】

【誰允許你叫她小姐姐了???】

【我這不是順着你說的嗎???】

【誰允許你順着我說了?你這是典型的給你點口水,你就泛濫!還有,誰允許你連發三個問號了?你這是什麽态度???】

【……】

梁磊的腦門子上也點了一串點,這錢妍妍脾氣沖的,和何苗小姐姐簡直形成了鮮明對比。都這麽鮮明的對比了,還不讓人說了。簡直豈有此理。

這麽想着,梁磊就這麽回複了:【好好好,是我泛濫了,也是我态度不好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這還差不多。】

錢妍妍滿意了,梁磊也松了口氣,這時候瞥了楊小光一眼,楊小光總算不是剛才那副屌兮兮的樣子了,總算有點回過神來了,總算癱了下來了。

嗯?癱?

梁磊仔細看了看楊小光,發現他此時滿臉寫着難以置信,正抖着手拾起那份新鮮出爐的辭職報告,短短幾行字,他仿佛要看一個世紀那麽久。

還是舍不得吧?

剛才怎麽不表現出來呢,剛才怎麽一聲都不挽留呢,剛才怎麽還酷酷地說“随你”呢。

真是個大慫包啊。

梁磊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仿佛忘了自己剛才是怎麽用一串排比挽回錢妍妍的。

【磊子,我想了想,要不咱們給小姐姐搞個歡送會吧。也不要搞得多隆重,就請吃個飯好了,就當大家好聚好散,再見不難。】

【你居然還想和她一起吃飯?】

【怎麽,不行?她都要走了,我還不能宰相肚裏能撐船,請她吃個飯啊?】

【哦,那我覺得你這樣挺難得的。】

【那當然,我很大氣的好不好!不過飯錢還是得楊小光出,誰讓他是工作室的主要負責人呢。】

【……】

梁磊無語,他就知道,掉進錢眼裏的人一時半會是爬不出來的。

錢妍妍已經開學了,但為了湊這頓飯,還是找輔導員請了假,吭哧吭哧地回來了。本來預定的是一個小包廂,四個人坐一小圓桌剛剛好,哪想臨到頭了,楊小光沒來。

都開始上菜了,梁磊給楊小光打了好幾通電話,愣是一個沒接。

旁邊錢妍妍等得不耐煩了,“他不來就不來呗,當自己是大老爺呢,還得三催四請的。”

“我出來接你那會兒,他還好好待在工作室呢,這會兒怎麽不接電話了呢。”

“故意的呗,他肯定是不想付錢。”

梁磊又無語,瞧了瞧錢妍妍小氣吧啦的樣兒,心想你以為全世界都跟你似的小氣吧啦啊?至于楊小光為什麽不來也不接電話,梁磊多多少少心裏有點數。算了,就讓那二傻子別扭去吧,總有他後悔的時候。

今天情況氣氛都特殊,梁磊叫了好些啤酒,他酒量勉強過得去,但何苗就不太行了。不過她酒風還是蠻好的,但凡舉杯,必一飲而盡。看她這副豪氣的樣子,錢妍妍都覺得有點口渴了,悄悄也拿了個杯子,給自己也倒了杯啤酒。

何苗看見了,對着她舉了舉杯,說:“錢妍妍,這杯我敬你。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但實際上我看你還挺順眼的。”

錢妍妍吓一跳,“你想幹什麽?以德報怨嗎?”

何苗搖頭,“你和我一個要好的女朋友挺像的,都是沖脾氣,但其實心眼很好。”

猝不及防被誇一波,錢妍妍臉紅了一下,但還是死鴨子嘴硬,“誰要和你那什麽要好的女朋友像啊。”話是這麽怼回去了,但她還是乖乖舉起酒杯,打算就賣她個面子幹一杯吧。

杯口還沒碰到撅起的嘴呢,梁磊就把她那杯酒奪了過去,然後換了一杯酸奶給她,說:“你行行好,還是幹這個吧。”

“憑什麽呀?”

“你年紀輕輕的喝什麽酒啊?還在上學呢你。”

“我上的是大學,不是小學!”

“那也不行,你根本不會喝酒。就酸奶吧,別廢話了。”

這倆人唧唧歪歪了一陣,看得何苗都忍不住發笑了。她覺得他們倆現在這樣真挺般配的,臨走前還能看小兩口拌拌嘴,“走”這個字帶給她的傷感也會少一點。但楊小光一直到這頓飯的最後也沒出現,“走”這個字帶給她的遺憾就有點大了。

吃完飯,梁磊要送錢妍妍回學校,在飯店門口,就和何苗分道揚镳了。此時的晚風驟不及防地吹來,帶着濃濃的秋意,何苗緊了緊外套,仰頭望了望天,彎月鐮刀似的挂着,她眨了眨眼,又一陣風吹來,刮得她皮膚生疼。

沒車,她就步行,慢慢地,一步步走回了工作室。

其實她可以直接回家,但都到最後關頭了,她還是想去工作室看一看。

門居然沒鎖,但裏面也并沒有亮着燈。何苗皺了皺眉,她鑰匙已經交出去了,今天也不知道是哪一個最後出的工作室,居然連門都沒鎖上。

她走進去,把燈按亮。

然後猛地吓了一跳。

懶人沙發裏,正靜靜窩着一團楊小光。

忽起了強光,楊小光條件反射地眯了眯眼,定睛看到何苗就在眼前,臉上的茫然少了幾分,然後又補上幾分意外。

“你不是走了嗎?”

可能是長時間沒說話的緣故,驀一開口,楊小光的聲音啞啞的。

何苗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裏,站在楊小光跟前,說:“散夥飯已經吃完了,然後我就想回來看看。”

“看什麽?”

楊小光抱着膝蓋,定定地望着何苗。都到這個時候了,他也不想在乎他的态度是不是夠酷夠屌夠炫了,他只想把之前錯過的那一眼又一眼,趁現在一口氣地都看回來。

他只想知道,何苗回來到底是想再看看這間工作室,還是這間工作室裏的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何苗仿佛是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緊接着,他就看到何苗走了過來,然後越走越近,一直到他坐着的懶人沙發旁邊,就這麽席着地,她盤着腿坐了下來。

楊小光側着臉,視線一直在她臉上。

“小光,都最後一頓飯了,你怎麽不來呢?”

這句話普普通通,頂多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惆悵,但進了楊小光耳朵,卻猛地掀起狂風巨浪。他只覺得自己像艘浪裏的小舟,沒一會兒就翻江倒海。眼眶裏忽然湧上熱乎乎的液體,他仰了仰脖子,保持着一個高高的角度。

液體又淺了下去。

何苗看着他,又說:“你還沒吃飯吧?餓不餓?”

幹什麽啊這是?溫情攻擊嗎?楊小光唰地扭過臉,決定還是不要再看這個小姐姐了吧,剛剛退下去的液體,似乎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何苗的眼前,從一張憋着勁的臉變成一個憋着勁的後腦勺。

這毛茸茸的後腦勺啊。

何苗抿嘴笑了笑。

“其實我都知道,你不是真的不想和我說話,你是故意的,而你為什麽故意,我也知道。但沒辦法,小光,我真的沒辦法回應你。”

倔強的後腦勺一動不動。

“從歐洲回來以後,你整個人就變得挺擰巴的,這日子我過得不高興,我覺得你應該也不是很高興吧。所以我走了對你來說,可能還是件好事呢,起碼你不用成天冷着臉,起碼你可以想笑想鬧随你便。”

何苗說着說着,就頓了頓,似乎是在等眼前這顆後腦勺良心發現,主動轉個面。

但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

何苗又輕輕嘆了口氣,拍拍屁股起身,說:“你不說話的話,那我走了。”

她剛走出兩三步,後面楊小光忽然蹭地一下站起來,一句話說得飛快,“你走之前,能讓我抱你一下嗎?”

何苗轉回身,看着楊小光水汪汪的眼,這麽一雙眼裏此時正充滿着期待,好像只搖尾乞憐的小奶狗,看着讓人心都要化了。

這麽小小的一個請求,有什麽不好答應的呢?

但是何苗一張嘴,就是“不能”倆字。

楊小光眼裏的期待沒了,像把燈滅了一樣,他眼裏的光也剎那間熄了下去。他又重新窩進懶人沙發裏,嘴上挂着一抹輕飄飄的笑。

“小光,是我沒法回應你,是我讓你變得擰巴,也是我讓你不高興,但這不代表是我錯了。我不欠你的,所以請你學會自己調整自己。”

楊小光沒回話。

不是要走了嗎?不是最後一面了嗎?他不過是想趁火打個劫,騙個擁抱回來,結果也沒得逞,一碼事歸一碼事,何苗小姐姐頭腦可真是清楚。

“你走吧。”

既然她拎得清楚,那他楊小光也得拎得清楚。最後的時刻了,就讓他再酷一下屌一下炫一下吧。他還是抱着膝蓋,別過臉,眼前空空,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很快,耳邊就傳來遠去的腳步,然後是輕輕的開關門聲。

最後,徹底安靜下來。

楊小光愣了愣,接着慢慢地把自己埋進膝蓋裏。

開關門聲又起,腳步聲又起。

梁磊送完錢妍妍回來,手上提着一袋打包的炒面,專程給餓肚子的二傻子帶的。結果一進工作室,楊小光一擡頭,就把梁磊吓壞了,吓得梁磊忙彎下腰,端詳着楊小光的臉,問:“怎麽了小光?你這是剛洗了把臉呢,還是剛洗了把臉呢?”

“我要死了。”

楊小光滿臉的熱淚,這麽會兒功夫,眼睛都紅了一大圈。

“大晚上要死不死的,你吓唬誰呢你?”

梁磊嘴上叨叨,可心裏早替楊小光着急了。他把炒面捧到楊小光面前,說:“別哭了行嗎?你先吃點東西吧,我去給你拿點啤酒?冰箱裏冰鎮的那種,喝起來那叫一個爽。”

“不喝。”

“怎麽不喝呢?你不是吃飯前必喝酒麽?這麽好的陋習,你可不能破啊。”

“我說不喝就不喝。”

“行吧行吧,不喝就不喝呗,說得這麽咬牙切齒地幹什麽啊?”

說着,梁磊把炒面打開,筷子掰開,楊小光手沒去接,他就直接把炒面擱楊小光倆膝蓋上,擱得還挺穩當。楊小光倆眼睛還在往外放着水呢,梁磊看着看着就急眼了,“哎小光哎,我給你買的是炒面,你這稀裏嘩啦的,怕是要把炒面變湯面啊。”

楊小光沒接茬,用實際行動告訴梁磊,他就是有這個能力把炒面變湯面。

梁磊認命地嘆口氣,“要不先別吃了,我還是給你拿點啤酒吧?真的,你信我,酒在這時候最是個好東西了,喝一口,就什麽都忘了。”

楊小光搖搖頭。

“我不想忘。”

“啊?”

梁磊都折身準備去冰箱裏找啤酒了,聽了楊小光蚊子哼哼似的這一聲,又轉了回來。

“我不想忘,磊子,我後悔了。所以我現在更不能喝酒了,我怕我以後又要後悔。我不想忘,我想把她記得清清楚楚,我不想忘。”

梁磊不說話也不動了。

眼前的楊小光令他震撼,怎麽說呢?就好像藤蔓緊緊地纏住,就好像仙人掌硬邦邦的刺。那些不想放手是真的,那些痛徹心扉也是真的。

但又能怎麽辦呢?

藤蔓依附的那堵牆已經拆了,一磚一瓦都挪走了,不知道要重新堆疊到什麽地方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馮照緯(磨刀霍霍):據說上一章作話你對我女朋友翻白眼了?

酸角大糕糕(撥浪鼓式搖頭+伸手不見五指式擺手):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想!

☆、海鹽冰激淩

辭職以後,何苗有了大把大把空餘的時間,她去書店買了考教師用的相關複習書,準備在家裏大啃特啃。她不是師範專業,所以考教師編制前得先考教師資格證,教師資格證每年有上下半年兩次考試機會,何苗湊得正巧,報名了下半年的考試。

她的高中同學群裏有好幾個都是師範專業的,平時有空,她也會和這幾個同學多加聯系,有時候和他們一起約起來去圖書館,一邊複習一邊讨論考試相關事宜,何苗是半路出家的半瓶子醋,就這麽聽聽這幾個同學的聊天內容,她也覺得收獲不少。

幾個同學都是準備去考小學編制的,初高中學業負擔重,相比較而言,小學會輕松一點,而且低年級小朋友天真活潑,一個個糯米團子似的,何苗思考再三,最終決定就考小學語文吧。

時間富足以後,何苗回兩位老師的家的次數也多了,兩位老師當然格外高興,每到晚飯點,餐桌上總是各色花式的菜肴,何老師平時不常飲酒,但何苗在的時候心情很好,于是偶爾也會把上好的燒酒拿出來,小杯子裏一倒,舒舒爽爽地嘬一兩口。

剛把這一口火辣辣的燒酒吞下肚,何老師的手機就響了。他喝酒上頭,圓鼓鼓的顴骨上像塗了腮紅似的紅彤彤的,接電話的時候聲音也有些飄,挂了電話以後,林老師就把他的酒杯子收了,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別喝多了,你瞧你,說話都飄了。”

“我那是高興,跟酒有什麽關系。”

何老師手一探,想去撈自個的酒杯子,但林老師護得緊,何老師就跟猴子撈水中月似的,半空中胡撸了一把,兩手空空地去,又兩手空空地回。

林老師嗤地一笑,真感覺自己跟逗猴似的。

何老師也不生氣,臉上還挂着滿滿的笑,說:“行吧,不喝就不喝了吧。不過我真沒喝多,這電話誰打來的你知道麽?”

“誰啊?”

何老師哼哼地笑了兩聲,也沒馬上揭開謎底,一副打定主意要先吊人胃口的模樣。林老師是急性子,二話不說在餐桌底下輕踹了何老師一腳,何老師吃痛,這才說:“你還記不記得之前你要我去打聽小馮的具體情況這事兒?”

“當然記得,我後來不是還催了你幾回麽,你還跟我說打聽不出來,我就納了悶了,杭州城就這麽大,問清楚了人姓甚名誰,知道人家住哪裏,還有打聽不出來的事?”林老師話音一頓,聲音也有點高興得飄起來,說,“怎麽,現在打聽出來了?”

“嗯,差不多吧。”

何老師很像那麽回事兒地清了清嗓子,這才把電話另一頭那人和他說的話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當初何老師是托了好些人的關系去打聽馮照緯的,雖然杭州城就這麽大,但真要問清楚一個人的家底情況,沒點人脈還真有點困難。

還好何老師當了大半輩子的老師,帶了這麽多屆學生,多多少少積累了一些人脈,這些人脈一層連着一層,何老師順藤摸瓜,總算是問出了想要的東西。但這打聽的時間确實拖得有點久了,而且打聽出來的消息還不全面,只打聽到馮照緯的父親是某上市公司的董事長,母親的情況卻不太清楚。

這上市公司董事長的身份也是因為公司名聲在外,所以才容易問出來。不過光是這一道身份,就讓平民老百姓有點心裏發慌。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何老師和林老師都是老師,他們的交往圈子裏也大都是老師,哪有機會結識什麽上市公司的人啊,這還不是一般人,直接就是董事長了。

“沒想到小馮爸爸生意做得這麽大啊,那天小馮來家裏吃飯,我看他還挺低調的,對這些只字未提。平時我們看電視,還經常聽那些財經新聞裏說這個豪門那個豪門的,沒想到豪門就在我們身邊啊。”

林老師一邊說着,一邊瞧了何苗一眼,剛才聲音裏那點飄飄的高興勁已經不見了,現在全轉化為一絲絲擔憂,“和豪門打交道可一點都不輕松啊,歸根結底是階層不同,他們算得上上流社會了吧,我們就是普通小康家庭,根本不好比的。”

何老師點點頭,“小馮家這公司我看到處都在打廣告,電視上報紙上公交站牌上,還有那高速公路上的巨型廣告牌。光是打打這些廣告就不少錢了吧?”

“這麽大企業,哪會在意這麽點小錢。這上市公司別說在我們這算得上龍頭企業,就算是放到全國範圍內,也是名號響當當的。”

“也對,既然是上市公司,格局就不會這麽小,哎,是我眼界窄了。”

何老師酡紅着一張臉,說着話還搖着頭,林老師斜了他一眼,說:“你眼界窄,但你生了一個眼界不窄的女兒啊。瞧瞧我們家苗苗,不聲不響就交了一個男朋友,居然是上市公司董事長的兒子。”

“也對,我們家苗苗就是厲害。”

何老師這下不搖頭了,嘴角往兩邊一咧,紅臉笑嘴,看着挺喜氣洋洋的。

林老師又斜了他一眼,“你當我是誇她呢?”

“不是嗎?難道你用的是反諷的修辭手法?嗯?我閱讀理解做錯了?”

林老師懶得理他,直拿正眼看着何苗,“苗苗啊,這小馮家境太好了,高出我們家太多了,你現在工作辭了,就相當于是個無業游民,實在有點拿不出手。所以你必須得好好看書好好複習,争取早日考進編制。像小馮這樣的家庭,一般的姑娘還真配不上他們家。”

“哎,我們苗苗這麽懂事,她肯定都知道的。而且她現在不是已經在準備考試了嗎?你就別這麽操心了。”何老師見何苗低着個頭,心想林老師說的話有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就出來打個圓場,說,“苗苗,你一直以來都很優秀,從不要爸爸媽媽擔心,這次肯定也一樣的。你放心,爸爸媽媽都是老師,你考別的我們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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