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嗚呼!奈何爾等以賊子之名污吾輩忠良之士哉!
吾輩雖盜竊,不竊之于國;雖猾狡于外,至誠于內也。
賊團首領奧格拉
民間古劇《劍之碎》
野鼠嚣鬧之年
轉眼到了黑火焰之年,哈桑塔無盡的夏日悶熱而又潮濕。日落之後,人們在屋檐下搭起涼榻,半夢半醒地躺着,渴望晚間能有一絲微風襲來,可以緩解暑氣。
這情景,真是無比惬意,不僅僅對消夏的人們而言,對做”買賣”的人們也大大有利。當然,這”買賣”,是一門相當特殊的買賣。
“啊,”法爾從半開的窗戶向外偷窺着,小聲說,”晾肉時刻又到了,我們現在動手吧。”
站在他身後的一個鼻梁挺直的青年人回應道,“我下去的時候,你可得把好風。”
“我知道,那是天亮前的事,還早呢。”法爾回答說。
伊爾瞥了他的賊搭檔一眼,極為老練地說,“我要你現在就看好。身上有個挺不錯紋身的那個人,你看那些花紋,恐怕只有上神才明白是個什麽意思。”
法爾吃吃地笑着,“誰去管那個!”他動作誇張地退後一步,又說,”照計劃,你應該去留心那些女人,伊爾,可不是男人們!”
“當然,我已經學會了區分他們的不同,不過這只會讓我惹上更多的麻煩。”伊爾沉着應對。緊接着,他們盼望的時機終于來到了。天空飄過一大片雲彩,遮住了月亮。他一句話也不再多說,手裏緊拉着繩子,輕手輕腳地從窄窄的窗戶口鑽了出去。
法爾拉着這邊的繩頭,不停往下放。隔了一會,有人在下面使勁拉了拉,他就停下,在繩子滾軸裏卡上一把匕首,接着從窗戶裏伸出頭。
伊爾正懸在他正下方,在塔樓的外牆上。他一只手扶着牆,正從窗戶外打量着下面的屋裏有沒有人。好長時間後,他确定屋裏沒人,頭也沒擡,只是向法爾做了個手勢。
法爾連忙把工具沿繩子放下去。
在夜裏的微風裏,伊爾接住了工具。兩根手柄處有系腕吊帶的細長木棍,有一根的另外一頭是黏性很強的小球,而另外一根則是尖尖的鈎子。
伊爾巧妙地把那根鈎子棍伸到了百頁窗上,把窗戶頁片往下拉。他停了一會沒動,仔細地聽着屋裏的聲響。裏面什麽響動也沒有。他又再次把鈎伸了出去。這時他又用另外一根棍子,一頭有黏球的那根,把它伸進屋裏的床頭處,慢慢地探摸着。等他抽出棍子,那小球上粘着一粒寶石。他小心地把寶石取下,放進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帆布口袋,又把棍子伸進了窗戶。
慢慢地。
靜靜地。
長棍往返再三,一直到再也撈不到什麽油水。法爾看見下面的年輕人汗濕的手在皮褲上蹭了蹭,不禁屏住了呼吸。他知道這姿勢意味着什麽:黑夜伊爾達準備不計後果地來一次“大的”。法爾忍不住向竊賊之王蒙面神禱告了起來。
伊爾的棍子又一次伸進了卧室。他的棍子輕盈地懸在距離熟睡的年輕商人妻子赤裸的身體不到一寸的地方,沿着她曲線畢露的身體,游走到喉嚨上方,停住了。
她戴着一根黑色的緞帶,下面連着細碎的祖母綠寶石,而最前端是一枚巨大的紅寶石。而且最奇的是,紅寶石鑲嵌在一只黑蜘蛛樣的底座上。
伊爾看着那枚寶石随着女人緩慢平穩的呼吸起起伏伏。要是他沒看錯,這黑蜘蛛底座,本來是單獨佩在某種鬥篷外的扣子。
要真是這樣的話……
千萬不要猶豫!猶豫意味着被抓住。他不得不開始工作,他的手勁支持不了多久了。在過一會,也許就會有另一根比他手中這根長一倍的棍子,把他從窗口打落下去。
他伸出棍子,前前後後地動着。千萬不能碰到她的鼻子,千萬。在足足一百分的堅持和耐性的幫助下,伊爾取回了棍子。
寶石落在他的口袋裏。他扯了扯繩子,示意法爾拉他上去。他還能感覺到蜘蛛上帶着的那個女人呼吸的溫熱,聞到上面麝香的氣味。伊爾悄聲嘆了口氣,忍不住想,那個女人是誰?她怎麽會有黑蜘蛛飾物?她長得什麽樣?
“有了這些,我們能像那些富有的騎士那樣,美滋滋地活上五十來天呢!我是說,至少。”在他們肮髒而又黑暗的藏身處,法爾的眼睛灼灼放光。
“嗯,”伊爾說,“別着急,我們至少得耐心等上三五個晚上。你想想看,誰會買那個黑蜘蛛?在這座城市裏,你能放心地賣給誰?咱們得等一個好主顧,要知道他有能力藏好這個寶貝,然後我們出了城之後再賣給他。今晚,趁着到處還沒消息,我們先賣了那個祖母綠戒指,那是個平常玩意兒,上面沒記號,被抓住了也好說。然後我們到黑市上,找點苦力活幹幹,等消息。”
法爾瞪着伊爾好一會,嘴張開了又合上,終于點點頭笑笑說,“不錯,你總是對的,伊爾達,我猜你準是這裏最狡猾的賊了。”
伊爾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膀,“如果這句話的意思是,我能活得長久一些,那我接受。走,我們出去找找看可有什麽地方,會給年輕武士供應飲料。這些可憐的人啊,不僅口渴得像火燒,還掉了錢包。”
法爾笑起來,他順着碎石煙囪爬上去,伸手到天花板下的一個縫隙裏。在洞口,為了掩人耳目,他們放着一只死耗子。他把死耗子挪開,把口袋放進去。
這個陰暗的房子是一間早已關門的皮匠鋪,現在早變成了野貓、野狗、醉漢、流浪人的衛生間。這年春天,皮匠得了黑死病,一命嗚呼了。在人們想好對付辦法之前,這裏至少還能再挨上一個季節。到最後,人們會用火燒的辦法消滅致病的毒素,那時,這裏将被燒成一片白地。
而那時,法爾和伊爾打算找個更好的地方藏髒物,就在哈桑塔的北城牆那邊。他們看中那裏有幢大屋,屋檐很長。除非有人在那屋下被砍了頭,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裏,否則那裏就是一個理想的藏贓處。
當然,一切都還只是打算而已。
兩個年輕人彼此點點頭。法爾跳下來,從窺視孔往外看了看,沖伊爾揮了揮手。伊爾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踱步走進外面狹窄黑暗的小巷。法爾緊随其後,手裏握着匕首,這樣做,是為了以防萬一。隔了不久,幾只老鼠鑽出來,嘴上叼着小塊發黴的奶酪。兩個小賊看了看,長出一口氣,消失在夜色裏。
“少婦熱吻”是間鬧哄哄亂糟糟的酒吧,到處人頭攢動,酒氣四溢,空氣裏充滿性欲和金錢的亢奮氣味。法爾和伊爾達拿着大酒杯,向他們最喜歡的黑暗角落裏走去。在那個位置上,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個進來的人,但只有特別留心的人才能看到他們。
當然,他們的位置已經被占據了。占據者是一些非常和藹可親的小姐們,只要有錢,她們待你比誰都好。離晚上狂歡的時候還早,所以她們只是稀稀拉拉地坐着,吸吮着杯中的迷藥,把香水擦在膝窩和肘彎裏。長凳上還有空位。
“要不要來個游戲之吻?或者,擁抱一下?”阿姍妲看着自己的指甲,不太感興趣地問。她知道他們只會答話,不會有什麽特別舉動。黑頭發挺鼻梁的那個什麽也沒說。另一個,是法爾,他說,“噢,女士,我們只想自己看看。”他目光輕薄地打量着她。
她沖他嘲諷而又妖豔地笑着,裝出震驚的表情,眨着眼,把兩根手指放進了自己的嘴裏,回答說,”大多數人都喜歡有個好觀衆,沒關系,你們只管坐。可是,要是我們需要椅子上更多地方,你們可得挪挪!否則,你會知道有什麽下場的,小夥子。”
當然,他們可知道她的厲害。他們親眼看見過她的匕首靴戳進過不少男人的胫骨,也親眼見過她把刀捅進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水手肚子,他慘叫着滾出了酒吧。
在其他女孩吃吃地笑聲裏,兩個小賊乖乖地點點頭。
法爾沖她們中的一個眨眨眼,她便傾過身來拍了拍他的膝蓋。她身上穿着光滑的緊身裙,冰涼而柔軟,剛好蹭在伊爾手臂上。伊爾急忙掉轉自己的酒杯,身上打了一個冷戰。
布妲爾拉看到他轉身,就轉過頭來沖他笑笑。她身上擦的香水,也許是天然玫瑰的香味吧,不像其他人擦的那樣濃烈,卻一絲一絲地飄進了伊爾的鼻子。伊爾幾乎無法自控了。
“小寶貝,等你有了錢,任何時候都可以。”她聲音有些沙啞地對他說。伊爾幾乎來不及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但還是有不少酒沫噴了出來,一口酒差點把他給嗆死。
角落裏頓時爆發出一陣嘲笑聲。布妲爾拉恨恨地瞪了伊爾一眼,但等她看見伊爾臉上誠懇的歉意,她又放緩聲音,拍了拍他的膝蓋,說,”沒關系,沒關系。關鍵在于提高你自己的技巧,這只是小問題,我會教你的。”
另一個女孩卻笑說,”那也得他負擔得起你的學費啊。”所有的女孩都笑了起來。伊爾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酒跡,點着頭向布妲爾拉表示謝意。可她已經轉過身去,開始跟別的女孩讨論起指甲的化妝了。
法爾用手指捋過耳邊的頭發,又晃了兩下,指尖突然多了一枚銀幣。他用從來沒見過銀幣的鄉巴佬口吻,對伊爾達說,“看看這個,夥計。你知道嗎,也許我頭發裏還能有一個呢。”
當然,那裏還有一枚。他驕傲地舉起它們,“布妲爾拉,我準備好了,我要向您學習。請問,您今晚可有空呢?”
“只有兩個銀幣嗎?噢,我的小可愛,那可不夠啊。”女孩中爆發出一陣嗤笑。旁邊的男人也為這雷動的笑聲轉過身來,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特別好笑的事情。
法爾垂頭喪氣,“噢,我想我沒有更多錢了。但是我今早沒有仔細梳過頭……”他又變得一臉憧憬,用手耙着自己的頭發,但這次,他搖了搖頭。
“噢,沒有。”一個女孩假意同情地嘲笑着他,卻不料法爾舉起自己的手,“小姐們,等一等。我還沒有仔細檢查我的每一根毛兒呢,對吧?”他再次目光輕薄地回看了那女孩一眼,把手伸進襯衣,使勁抓着自己的腋窩。他有滋有味地抓了一陣,停了下來,皺着眉頭,拿出手,看着并不存在的虱子。他假裝一口吃了它們,還舔了舔手指。接着,他又把手伸進襯衣,準備掏另外一只胳膊窩。
幾乎是立刻,法爾突然眼睛發亮。他慢慢地掏出手來,手指間閃着金色的光——一枚金幣!他用力地聞了聞,得意地把手舉高,“你們看見了嗎?”
“噢,”布妲爾啦嘟囔了一聲,向前靠了靠,“這差不多能換一個噴嚏了。還有嗎?”
法爾看上去一副受傷的表情。”您到底覺得我的胳肢窩有多髒呢,女士?”
人們哄堂大笑,女士們也都給逗樂了。唯有伊爾面無表情地看着,偶爾嘴角往上彎一彎。布妲爾拉貼到法爾身邊,嘴唇對着他的耳朵,很性感地說,”再來兩個銀幣,我包你滿意。哪怕是乞丐,我也勉為其難,破例一次,讓你過過瘾。”
“還要兩個銀幣?”法爾高高在上地說,”我想我或許會接受您慷慨的施舍,敬愛的女士。現在,”他四處張望着,“可有哪位好心人施舍給我兩枚無關緊要的小錢麽?”
圍觀者不滿地喘着氣,伊爾向法爾伸出手,慢慢地翻開,手心裏正好有兩個銀幣。
法爾向他鞠了一躬,小心地從他手掌裏拿起一個銀幣,接着拿起另一個,然後誇張地把它們交到了布妲爾拉手裏。
布妲爾拉首先看中了那枚金幣。她迅速地把它藏進了自己腋下的小錢袋,接着一枚一枚地點着銀幣。點完數之後,她吻了吻最後一枚,這才正眼看着法爾,說道:“我的愛人兒啊,咱們已經成交了。”
她眼睛裏頓時洋溢出神秘的色彩,仿佛是一條蛇一樣纏上了法爾。她示意伊爾讓讓,讓她和法爾有點”私人”空間,好開始”工作”。
伊爾站起身走開,搖晃着酒杯。酒杯裏只剩一點點酒了。突然,一只手指,十分溫柔地,敲了敲他。他擡起頭來,屏住了呼吸。
他們都叫珊迪絲“魅影”。她來去從來都是無聲無息的。好幾次,伊爾和法爾都暗中猜測她肯定是個完美的盜賊。她黑色的大眼睛掃過伊爾皮帶下面的地方,他立刻感到那裏的褲子有了繃緊的感覺,他的喉嚨發幹。伊爾知道,自己的欲望在湧動。
“黑暗中的伊爾,你有錢借給人嗎?嗯,你有錢,借給別人嗎?”她的聲音嘶啞,她的眼神充滿渴望……
伊爾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袖子邊,那裏縫着好些金幣呢。他吃力地說,”有那麽一個,或者兩個錢,多餘的。”
她的眼睛立刻跳起舞來。”哦,我的主人,只有一兩個嗎?我聽見的可是三個四個啊。哦,四個金幣。每一個,都将代表我帶給你的一重快感。”她輕輕舔了他的手,最最溫柔地觸摸着他的掌心。伊爾忍不住輕輕顫抖了。
伊爾定了定心神,很粗暴地一把推開了她。他已經發覺,有一個高大魁梧的保镖正不懷好意地看着他。他雙手交叉在胸前,身後還有另一個同樣高大的保镖。而在這兩人之間,一個滿臉疲憊的仆人提着一盞油燈,照亮了一個矮個男人,他穿着一件橙色絲袍,微紅的卷曲頭發垂在肩膀上。他敞着胸,胸口挂着一大塊金子,有男人的拳頭那般大小的金子,上面刻着大張着嘴的獅子頭,垂在粗壯的金鏈子上。每根指頭上都戴着寶石戒指。伊爾有些厭惡地看着,心裏卻不得不承認,那些玩藝兒可都是真貨。
他跟法爾交換了眼色——法爾驚呆在布妲爾拉的懷裏。
那男人抖着褲褶——他連褲邊都鑲嵌着象牙和金絲。他得意洋洋地看着珊迪絲的臉。“很忙嗎,我的小女人?”他态度有些倨傲地說,搖晃着手指。身後提燈的仆人立刻遞給他一個錢包。
男人懶洋洋地打開錢包,十來個金幣叮叮當當地掉落在珊迪絲的裙子裏。”你有空跟一個真正有錢的,而且還是真正的男人,玩上一玩兒嗎?”
“哦,我的主人哪,你想跟我玩上幾年呢?”珊迪絲喘着氣回答說,張開手向他表示歡迎。男人得意地笑笑,對保镖們打了個手勢。兩個保镖立刻沖到角落裏,粗魯地推開別的女人,全然不顧她們的抗議。
其中一個一把拉住布妲爾拉的腳踝,把她從法爾身邊拉開。她摔倒在地,尖叫起來。法爾臉上現出怒意,”噔”地從長椅上站起身。
“你以為你是誰?”他直指着這個渾身香噴噴的男人說。保镖上前向他做出威吓的樣子,法爾傲慢地向他們揮了揮手指,手裏變魔術般地多了一把匕首。保镖看見那把匕首,頓時遲疑起來。
“我叫堅士蔔,堅士蔔?歐桑。“一個聲音響起來,仿佛想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法爾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誰聽說過這個滿是廉價香水味的名字?你聽說過嗎,伊爾?”
伊爾正在向另一個推他的保镖揮舞着自己的匕首,并輕盈地從他手裏鑽出身來。
“哦,從來沒有。”他鎮定地回答說,“反正天下的耗子都長得差不多,誰分得清楚?”人群頓時被這話震得冷了場。花花公子的臉因為憤怒變得發紅。珊迪絲跪在他面前,他用力扯着她的頭發,緊接着一種病态的笑容浮上他的臉。
伊爾感到心裏些微有些寒意,這個男人想要他們死,就在此時,此地。
兩個保镖靠近了伊爾和法爾。
“這番言辭可是大大地侮辱了別人的榮譽啊,”一個新來的洪亮聲音從衆人背後摻和了進來,那個“啊”字還刻意被加重了。堅士蔔立刻認出了這個聲音,臉色頓時變成死白,怒意更盛。“此種侮辱,只能用真正的決鬥來還榮譽之尊嚴!這可不是派兩個保镖上陣就完了的小事。”
堅士蔔和他的手下散開,望着那新來的纨绔之人。那人穿着同樣紮眼,絲綢的衣服,袖子邊滾着龍紋。他手裏捏着一個酒杯,眼神裏是止不住的譏诮之情。他身旁兩側也有侍從數人,手裏都握着尖刀利劍,對準着堅士蔔的保镖。
這時,酒吧裏靜得掉一根針也聽得見,人們都屏吸凝氣,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做人要公平,堅士蔔,”新來者靜靜地說,抿了一口酒。“珞芮又把你甩了麽?黛爾蒂又不夠讓你稱心如意?哦,諸神啊,尊嚴的榮耀何在啊?”
堅士蔔氣得咆哮起來,“給我滾開,瑟洛!你不能永遠躲在你祖先榮耀的庇蔭下頭!”
“那是因為他的榮耀之庇蔭比你父親要長久,阿堅。我和我的人無非為了到此喝個酒,可這角落裏的惡臭氣息實在太濃烈了。我們過來看看有什麽畜生死了。阿堅啊,你別穿成這樣了,女傭人都忍不住要打開窗戶散散這臭氣。”
“上神會讓你和你的臭嘴去和墳墓接吻的!”堅士蔔喝道,”給我滾開,混蛋。要不我就讓我的人拿玻璃渣破了你的相!”
“哦,我榮幸之至,堅士蔔。你的兩個人在哪裏來着?我怎麽沒看見。我的六個手下正在等他們呢。”他身後又無聲無息滑出兩名侍從,舉着劍。在昏暗的燈光下,劍鋒閃着陰冷的光芒。
“我可不跟你身邊的那些人比劃,”堅士蔔退後了些許,“我知道你素來喜歡搞點‘偶然事件’,恕我不奉陪了。”
“哦?你用自己沾滿毒液的匕首找別人麻煩的時候怎麽不說這種話呢?阿堅,你怎麽老是對這種拙劣的把戲樂此不疲?哦,阿堅,你真是豬狗不如。難道你竟然卑鄙得連你自己的卑鄙都看不出來了麽?”
堅士蔔暴跳如雷,”閉上你的臭嘴!要不然……”
“要不然你就帶着你的小把戲離開這裏,對不對?然後為了發洩你的怒氣,你會用你的刀刺穿這裏所有的姑娘和小夥子,好發洩你的怒氣。毫無疑問,你會在他們睡覺的時候幹這些事,我是多麽地了解你,阿堅。很多姑娘都和我一樣了解你。——你準備為你這奢侈的愛好付出怎樣的代價呢,阿堅?”
堅士蔔聞言,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幾步,破口大罵。對方保镖的劍只要一接近他,他身上的奇異魔法護甲就從內往外閃爍出光華。
而那後來的,名叫瑟洛?塞理安的男人,卻一個箭步,铮一聲抽出了長劍,劍尖直端端頂住堅士蔔的鼻子。
兩人的侍從大驚,一時間,屋子裏劍拔弩張。
“以國王之名,歐桑、塞理安,快快住手!”衆人身後的吧臺處傳來一個深沉的聲音。兩隊侍衛頓時僵住身體,不敢再動一下,而人群也立時裂成兩半,仿佛被一把利劍破開似的。
一個胡須修得短短的男人出現在衆人視野裏,手裏正端着酒杯,他語調平淡地介紹自己說,“我是衛隊長阿忒隆,我将向巫師團如實彙報今晚這裏發生的流血事件,我還會告訴他們這個地方就在他們眼皮底下。現在,兩位,回家!”
他淩厲的眼神掃過四周,兩個纨绔子弟看見他身後影影幢幢,似乎有許多手下。兩人的侍從大松了一口氣,放下劍來。要是他們的主子違抗衛隊長的話,不久士兵們就會很”偶然”地對這裏進行一場大清洗,保镖們沒有一個能活着離開這裏。
“我的手下們喝多了一點,” 瑟洛語氣輕松地說了一句,可他下巴上暴突的血管卻跳得厲害。他一眼都沒看歐桑,仿佛只是對着周圍的人在說話。“你可以先走。等我向衛隊長大人敬酒致意之後,我再走。衛隊長大人的每個字,我都頂頂贊同。以阿森蘭特的榮譽之名,我敬他一杯。”
“以阿森蘭特的榮譽之名。”幾十個人齊聲應和,舉起了酒杯。衛隊長面無表情地看着人群散去,又冷冷地看着堅士蔔,“閣下,您呢?”
堅士蔔咬了咬牙,對自己的人揮揮手,接着,他大步走向“魅影”。她還心驚膽戰地跪在地上。
堅士蔔對伊爾冷冰冰地說,“閣下,我們的事情被塞理安打斷了。你是否介意我……”
伊爾小聲回答,“您可以到那邊去,閣下,那裏更隐蔽,也更私人。”他指指前方,“我深信這裏方才被你的手下熱情推開的人們,也希望能繼續他們的娛樂活動。”
花花公子惡狠狠地瞪着他,眼裏再次露出兇光,但衛隊長對他說,“歐桑,聽這年輕人的話,他是為了挽救你家族的名譽,也是教你懂得一些最簡單的社交禮儀。”
歐桑沒有回頭,肩膀卻僵直了。他一語不發地使勁扯着珊達絲的頭發,轉身便走。珊達絲忍不住小聲叫痛,也忙不疊地起身跟着走了。
伊爾上前一步。但歐桑已經怒氣沖沖地沖到黑暗的角落,掀起門簾,吩咐女侍應,”給我來一盞燈。”女侍應手忙腳亂地替他點了燈。
門簾後面的貴賓間通常要六塊金幣,但在保镖和衛隊長的注視下,女侍應都慌不疊地跑出了包間,根本不敢提房錢的事情。保镖們立刻站到了門外,歐桑看了看座墊,拍了拍軟綿綿的床,滿意地點點頭,揮手示意珊迪絲上床。門簾很快又垂了下去。
法爾慢慢把手伸到牆上,撚短了燈芯。他沖長椅那頭的女孩使了個眼色,她也如法做了。酒吧裏頓時又恢複了一貫的幽暗。
衛隊長轉身,和瑟洛一起去了吧臺那邊。
法爾和伊爾互相使着眼色。法爾用一只手比劃了一個大胸脯,指了指門簾那邊,接着又用他的拇指指了指自己。伊爾遲疑地眨眨眼,指了指廁所,又指了指自己。
法爾點點頭,伊爾站起身來準備去放水。如果今晚真要弄點事情出來,他得讓自己全身放松才比較好。
哈桑塔沒有巫師團之前也是這樣嗎?伊爾穿過醉酒的人群,走進洗手間,一邊解手,一邊想像自己的祖父還坐在鹿角王座上,而這間酒吧又會像什麽模樣。所有的貴族都像今天的這兩人那麽殘忍嗎?那他們又如何談得上比自己和法爾更高貴呢?雖然他和法爾只不過是夜裏偷東西的小賊。
在諸神面前,誰更純潔一些呢,殘忍的巫師、華麗的貴族、還是無名的竊賊?神會選擇哪一個呢?前兩個擁有更多的權利,但只顧着滿足自己病态的欲望;而賊,至少他對自己所作的事情供認不諱。當然,這個問題可不合适用來向牧師們告解,那麽做只是自找麻煩。
廁所裏的怪味陣陣襲進伊爾的鼻子,他還是早點回去為妙,免得法爾一時沖動,做出什麽不計後果的事來。萬一哈桑塔所有在外邊的兵士都發現了他們的身份,可就沒什麽好混的了。
當他回到長椅旁邊的時候,法爾正坐在門簾旁邊,而且還用眼神示意他趕快坐下。伊爾坐了下來,發現法爾正在仔細觀察周圍人的行動。他也開始做同樣的事。
兩位朋友肩并肩地坐着,垂着頭看着地面。黑暗中,喘息和呻吟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這時,法爾站起身,舉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大聲贊這酒着實好味。同時,他手裏捏着一枚小石子,準确地彈進油燈,弄熄了燈芯。
兩人立刻閃進門簾背後,伊爾仿佛一條吐着芯子的毒蛇,一把從身後捂住了花花公子的嘴,另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想把他弄昏過去。
法爾的手也捂住了珊迪絲的嘴。她本來拼命掙紮,想要尖叫。但很快,她認出了身後的人是誰,也就不再動作。伊爾看見她細長的手指不再亂抓,而是輕輕撫摸着身後人的肩膀。接着,他身下的貴族猛地掙紮起來。
堅士蔔身上塗滿了香料和潤滑油,非常難抓住。雖然他不曾像伊爾一樣經歷過殘酷的戰鬥,但他顯然比伊爾重很多,憤怒也增大了他使出的力量。他把伊爾拖到地上,想咬伊爾的手指。
伊爾空出一只手,從背後抽出匕首,捏在手裏,用匕首柄猛敲在堅士蔔的下巴上。堅士蔔腦袋一歪,昏了過去,倒在床上。伊爾滿意地到門邊上看了看,沒有人留心突然熄滅的燈,也沒有聽到這裏發出的細微聲響。人們正在暢飲。法爾正在地上撿着金幣,那是歐桑撕開珊迪絲衣服時掉出來的。伊爾沒管這些,卻伸手準備摘下珊迪絲耳朵上戴的有些與衆不同的耳環。
珊迪絲從法爾手裏掙開一點,貼着伊爾的耳朵,尖聲說,”諸神啊,你!”
伊爾用手指合在她嘴唇上,悄聲說,“這是為了你好。我保證我會還給你的,我保證。”
他取下它握在手裏,掀開門簾,不慌不忙地穿過了房間。正如他希望的那樣,衛隊長和瑟洛正并肩坐在吧臺邊。
衛隊長言語無味地說着,“你得知道,作為法師的子嗣,得為人民作出表率來,得讓人民感到,法師也是人們中的一員,而不是孤立的。如果這個王國很強大,那麽……”
伊爾插進兩人之間,打斷了他的話。伊爾給他們看耳環,輕聲說,”閣下,萬分抱歉打斷你們的對話。但我來,是為了傳遞一個愛的信息,方才歐桑閣下帶走的那位女士要我來的。歐桑閣下的表現令她非常失望。方才她為您的口才而感動,希望能更深一步的,認識您,了解您。”
瑟洛看了看伊爾,突然笑了。衛隊長搖搖頭,轉着眼睛走開。年輕貴族看着人群那邊的門簾,伊爾點點頭,為他開路。瑟洛跟着他去了。
二人來到門簾邊上,伊爾彎了彎腰,為他掀開門簾一角,瑟洛往裏看了看。
屋裏燈光昏暗。床腳下擺着一堆衣服,床上一個女人赤裸着身子,只有一面輕紗遮住她的面孔,但沒有遮住她的媚笑。她将雙手攬在腦後,玩弄着自己長長的卷發,“過來啊,我的主。”
瑟洛的笑容多了幾分得意,踱步走了進去。兩人才進了屋,門簾一合上,伊爾就抓着匕首柄狠狠地砸在花花公子頭上。瑟洛仿佛一灘泥一樣倒在了地上。
法爾從珊迪絲腿邊的被單下鑽出來,和伊爾相視一笑。
兩人立刻工作起來。戒指上也許有附着魔法,他們沒敢拿。珊迪絲分了那些金幣,藏進衣服裏,開心地給了他倆每人一個熱情的吻。她如同伊爾想象地那般美麗,也許改天,他能有機會分享她的美麗。
他們迅速剝光了塞理安的衣物,用床單把他和堅士蔔捆在一起。等別人發現他們的時候,這兩人不知會窘迫成什麽樣呢。
“魅影”裝成昏迷的樣子,兩人架着她的胳膊,埋着頭走出了酒吧,來到巷道口的廁所邊上。
法爾警惕地看着四周,伊爾手裏握着匕首,靜靜看了看,确定一切平安,又把刀收了起來。三人不發一言,徑直朝北邊的老漢尼拔家而去。
漢尼拔是個頭發灰白的老面包師,一個人住在他鋪子的後面。哈桑塔的女人都不怎麽喜歡他,因為他滿臉皺紋,踩着木頭假肢,說話口吻刻薄,而且天生吝啬。大多數時間裏,他總是把自己的隔夜面包扔給那些在街上浪蕩的小孩子們。
這天晚上,從他家裏傳出轟隆大作的鼾聲,在老遠的路上都聽得清。
“我們去哪兒?”珊迪絲對她得到的意外之財雖然很是滿意,可是她的聲音裏還是流露出了不信任。她多多少少聽說過一些關于兩位小賊的”事跡”。
“我們必須把你藏起來,免得那些瘋狗醒來之後,派他們的保镖找你要你沒給他們的東西。”法爾貼着她的耳朵說。
“嗯,我明白,但是藏在哪裏?”魅影用手環着法爾的脖子,問道。法爾用手指了指那扇傳來鼾聲的窗戶。
珊迪絲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瘋了嗎?”她突然怒氣沖沖地說,“要是你們覺得我……”
法爾猛地抱住她,用手緊緊捂住她的嘴唇。她掙紮了一陣,發出幾聲不滿的抗議。漸漸的,她停止扭動,變得安靜下來,她昏了過去。法爾松開她,把她推進伊爾明斯特懷裏,然後響亮地說,“就是這兒。”
他轉過身,從面包師的垃圾箱裏撐起一條木棱。
而伊爾看着他手裏抱着的女孩,她是如此柔軟而美麗。很快她就會醒來,要是她知道自己被叫作“魅影”,她一定會很生氣的。他環顧四周,謹慎地找了個地方放下她。
“這将是漢尼拔的幸運之夜,”法爾微笑着說,拉動了手裏的木棱。百葉窗頓時向上掀開,整條街道裏都洋溢着重重的鼾聲。法爾指了指伊爾和珊迪絲,又指了指窗戶。
“肯定是的,”伊爾心裏對她說,把珊迪絲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