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快遞員
“誰給你的信心,讓你覺得科學院和夜莺都是好人?”
董天天在安祈的反問中愣了一下,他擺了擺手,打斷了安祈的話,“我沒有這麽想。說實話,作為夜莺的狗腿子,我從來沒覺得科學院是什麽正派角色。不過在你看來這犯罪者是不是太純良了點,你幾乎要把他塑造成一朵不谙世事的白蓮花。”
“那你覺得他是什麽人呢?”安祈問。
董天天沒有回答,于是安祈接着問道:“你的前輩們沒有教過你判斷一個陌生人的方法嗎?我記得這是夜莺的入門必修課,他們的培訓老師會專門抽出時間來帶你扶老奶奶過馬路,直到你能在一次紅綠燈間隔時間裏,準确地判斷出三個人的職業。”
“你接受過這個訓練嗎?或者說,你和你的同伴們接受過這個訓練嗎?”
“我猜沒有,”安祈笑了,“你有兩個同伴,其中年長者是你的心靈支柱,你信賴他就如同信賴你自己,年幼者是你的希望寄托,你願意把所有美好的東西擺在他面前。盡管以你的年齡來看,這種類似于伴侶與子女的角色關系有些奇怪,但不排除你們之間存在收養亦或是夥伴之類的社會形式。”
他的陳述停頓了一下,像是發現了什麽,點頭确認道:“很好,我沒猜錯,你們大概是因為某種因素而聚在一起的小團體,這個‘因素’十有**來自于一項相當刺激的活動。”
“比如逃亡。”
安祈的眸子含着笑,目光透過錄制視頻穿過光屏,看得聶霜雙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
“在中央城這種被嚴格監管的城市裏,不可能存在沒有絲毫背景的犯罪分子。我其實很好奇你和你的團隊是在什麽時候,或者說因為什麽原因逃到這座城市裏的。畢竟安居樂業還是選一些邊陲小城更為妥當,除非在這座城市裏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安祈停頓了一下,驀地笑出聲:“董小姐确實很誠懇,你的想法全都寫在臉上了。”
“好的,鑒于你的抵觸,我們不再讨論‘身份’的話題。”
“回到剛才的假設,”安祈說,“你十分信任這個小團體中的年長者,以至于我說了這麽多令你反感的話,你依舊坐在這裏,試圖完成他布置給你的任務。這種信任來源于複雜的條件,首先他會在心理上建設你們之間的信任,比如給你提供一定的建議,讓你通過應用這些建議獨立完成一項困難的任務;其次他會在行動上建立你們之間的信任,比如有問必答有求必應,比如構建一個令人安心的家庭關系。”
“我猜,他現在就在甜品屋外的某個地方等你對嗎?”
“從坐到吧臺前開始,你至少無意識地按壓了右手腕五次,也許你的右手腕下埋着移動終端,也許你的移動終端還保持着和同伴的通話,不過作為一個慘遭套話的目标人物,我想給你提個小小的建議。”
“下回套話請盡量坐在一個熱鬧的地方,如果沒有外物幫助目标人物轉移注意力,你說幾句話就停頓的習慣,很容易暴露你終端對面還有個提供建議的場外觀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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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天天沉默了半晌,驀地笑出聲:“既然你知道我是來套話的,為什麽還要和我浪費半個下午的時間?”
“為什麽呢?”視頻裏的安祈看起來很開心,他的眸子輕彎着,纖長的睫羽上盛着細碎的陽光,“為什麽我要和你聊天?為什麽那個陌生的犯罪者會給桐桐注射病毒?為什麽科學院和夜莺都在監視桐桐?為什麽所有人都按兵不動,他們在等待什麽?”
“有這麽多‘為什麽’,你覺得答案是什麽?”
董天天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坐在這兒了,”他說着說着突然笑起來,像個吃掉對方一個棋子的孩子一樣,得意地仰着頭,“所以我不知道又能怎麽樣呢?”他反問道,“你知道答案嗎?你知道我來找你的原因嗎?”
“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安祈沒有說話。
他坐在吧臺裏的高腳凳上,背脊挺得筆直,瘦削的肩膀繃成了一根直線,就好像随時可能強自取折。
董天天看到他搖了搖頭,抿緊的唇邊劃開一絲淺淺的弧度。他依舊在笑着,煙灰色的眸子裏陰沉沉的,視線漂浮在棕紅色的吧臺上,就像想起了什麽往事一樣。
“我不知道你是誰,”安祈說,“我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可我總會想起來的,就像我想起桐桐,想起我的名字。”
“想起你根本不是夜莺的人。”
客廳裏聶霜雙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忍不住拉高了蓋在自己身上的毛毯,縮成團依偎在董天天身邊,不停地摩擦着凍到抽筋的腳踝,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手指已經被冷汗浸得一片陰涼。
他擡頭看向聞秋,試圖從對方口中獲得一些解釋。然而聞秋并沒有說話,只是調高了室內空調的溫度,打開了燈,任由驟起的明光刺得聶霜雙眼前一片模糊。
錄制視頻嘈雜的背景音中,聶霜雙聽到董天天短促地笑了一聲。
他說:“你還能想起什麽?你能想起這個人是誰嗎?”
聶霜雙隔着被眼淚抹花的視野,看到視頻中的董天天用手點了點漂浮在半空中的光屏,那上面還停留着刺傷印桐的那個陌生人的死狀——他躺在衛生間的隔間裏,裝有移動終端的右手不翼而飛,腦袋被砸得血肉模糊。
安祈搖了搖頭:“你們不是已經猜到了嗎?何必要問我。”
董天天:“什麽?”
“你說過的‘這個人從相反的方向來,和小印先生擦肩而過,他裝成一個過路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将病毒注射到小印先生體內’,”安祈說,“監控錄像沒有錄下他任何可疑的行徑,他能在一個合适的時間,恰巧路過印桐身邊,要麽他的大腦連接了城市監控,要麽他對桐桐的行為習慣十分熟悉。”
“店裏的常客都知道店鋪的開門和關門時間,可要同時做到了解桐桐上下班的路線、步行速度這兩點,并且擁有往返商業街和住宅區都不會有人懷疑的職業,其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安祈垂了眸子,纖長的睫羽掩去了眸中的神色。他說:“我記得桐桐有提過,他最近總能收到一些奇怪的信。”
“你還記得,給他送信的那個快遞員長什麽樣子嗎?”
……
同一時間,夜晚20:50,花園小區。
印桐正在泡澡。
他将自己整個人浸在布滿熱水的浴缸裏,眯着眼睛舒服得昏昏欲睡。突然間門鈴聲驟起,嘈雜的機械音中化作短促的催命符,磨損着肇事者所剩無幾的耐心,急促地敲擊着他隐隐作痛的太陽穴。
“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叮叮叮咚叮咚叮咚!”
他翻身坐起來,趴在浴缸邊緣緩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氣,才略微壓下自己快要蹦出喉嚨的心髒。門鈴聲沒有絲毫休息的意思,他裹上毛絨絨的睡衣,胡亂用毛巾抹了幾下頭發,一邊套着拖鞋,一邊敷衍地喊道:“來了來了來了!”
門鈴聲戛然而止。
夜晚的冷風滲入房間,凍得印桐打了個哆嗦。他趿着拖鞋三兩步跨過走廊,直到手指被冰冷的門把手凍得一哆嗦,才恍恍惚惚地意識到現狀。
他站在門口,結實的防盜門緊閉着,客廳的燈光漫進漆黑的走廊留下細碎的光影,寒氣從他濕漉漉的腳下攀爬到他滴水的發絲,穿過他發麻的頭皮,凍醒了他渾濁的大腦。
這麽晚了,來的會是誰?
他皺着眉從貓眼向外看去,緊閉的門扉外站着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那是個快遞員。
年輕的快遞小哥站在門口,一邊哼着歌,一邊捏着手裏的信封左瞧右看。他戴着紅底黑邊的鴨舌帽,身上套着件同樣配色的棒球衫,印桐隔着貓眼看了他半晌,在對方節奏感極強的調子中挂上了防盜門的安全鎖。
然後,他拉開了門。
“印先生!”快遞小哥興奮地擡頭,捏着手中的信直接從門縫裏塞了進來,“您的信,麻煩簽收!”
印桐被他怼得脖子後仰,夜晚的冷風順着半開的門扉呼呼地灌進來,凍得他雞皮疙瘩立刻起立敬禮。
他有些煩躁,說不清是因為天氣太冷還是快遞小哥太熱情。這個年齡段的小夥子總有幾分令人招架不住的活力,印桐隔着安全鎖看着對方藏在鴨舌帽下黑亮的眸子,總覺得呼嘯的風聲都能帶來聒噪的耳鳴。
“……謝謝,”他接過對方遞來的信,皺着眉在半空中的光屏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辛苦了!”快遞小哥幹脆地道了謝,扶着帽檐咧嘴笑出了一口白牙。印桐看着他哼着小調收拾了口袋裏的東西,手指摩擦着厚實的信封,随口問道:“之前那位小哥呢?”
他因為自己的問題愣了一下,對上快遞小哥茫然的視線,又故作随意地補充道:“就是慌慌張張的,動不動就害羞的那個。”
“哦哦哦前輩啊!”快遞小哥恍然大悟,“他請假啦!”
“出什麽事了?”印桐問道。
“應該是好事?”快遞小哥收拾東西的動作一頓,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糖,隔着安全鎖遞了過來,“前輩回老家結婚啦,最近是見不到了,不過中央城就這麽大,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嘛。*”
“印先生別急,搞不好過兩天,你們就又能遇見啦!”
作者有話說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西游記第四十回 ,吳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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