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GM
印桐看見門把向轉了半圈,有人推開門,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咦?”
他捏着手裏的書,和來訪者對上視線。許久未見的童書遙眨着眼睛沖他笑了一下,輕手輕腳地合上門,三兩步竄到他面前。
“你看什麽呢?”他湊過來彎腰審視着印桐手裏的書,嘴裏發出“啧啧”的點評聲,“畫的真惡心啊,你們這校園暴力也該消停了吧,人家小姑娘也沒幹什麽壞事啊,就是孤僻了點,犯得着欺負人嗎?”
我們?
印桐眨了下眼睛,松手将書讓給滿臉好奇的童書遙。然而童老師也不知道是沒注意還是手滑了,指尖掠過書頁上黑漆漆的鬼畫符,由着它倒扣在了亂七八糟的地板上。
殷紅的夕陽突然扭曲了一瞬,就像有什麽東西劈開了整個空間,連帶着童書遙的臉都被切割成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樣子。印桐眼看着他眼睛以上的半張臉和嘴挪移成了不同的平面,就像塊撞歪的蛋糕,整個頭平移了成了詭異的“Z”字。
“怎麽了?”
他看到童書遙位于下半張臉上的嘴唇蠕動着,吐出這樣的聲音。
而後空間重新拟合,錯位的平面被重新推回原來的位置。印桐踉跄着後退了半步,眼看着夕陽的光沙在半空中凝合成一面光屏,漂浮在童書遙面前,顯示出ELF公司獨具特色的logo。
“歡迎來到箱庭online。”
他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就和之前的系統提示音一模一樣,是一種奇怪的、令人作嘔的黏膩腔調。
“恭喜玩家印桐拾取任務道具,正式開啓主線副本。“
“系統提示界面開啓,副本進度條開啓,地圖開啓,好友列表開啓。”
“祝玩家游戲愉快。”
這是個極端詭異的場景。
印桐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一個虛拟游戲的副本裏,他看到眼前的光屏上出現了自己的頭像和姓名,副本進度條,以及下方仍在不斷減少的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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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下閃爍的debuff上寫着:【玩家正處于饑餓狀态】。
敢情還真是吃一包薯片+10HP。
他覺得自己再度刷新了對程明雀這個“烏鴉嘴”的認知,并且暗自決定未來無論這小子說什麽,都要真真切切的當一回事。他的血條已經降到了80%,仿佛再過幾個小時就會因為低血糖而倒地不起,然而現在他的主線副本進度還是2%,保守估計,他怎麽都得在這副本裏度過四五個小時。
上回他進入主線劇情的時候童書遙說什麽來着?董天天他們貌似還要在活動室開個會?
印桐看着自己頭像下方殷紅的血條,頭一次對自己的耐餓程度産生了絕望。
可惜游戲進程并不會因為你的發呆而暫停,印桐還沒來得研究明白自己的提示界面,童書遙的手就已經穿過了漂浮在半空中的虛拟光屏伸到他眼前,不斷地晃動着手掌,試圖打斷他的思緒。幾分鐘錢剛錯位過的童庸醫又恢複了那副健康、正常、活生生的模樣,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試圖喚回印桐的注意力。
“想什麽呢?”童書遙問。
印桐眨了下眼睛,目光停留在他手裏的書上。
童書遙已經把那本“任務道具”撿了起來,一邊“嘩啦嘩啦”地翻得飛快,一邊對書上的鬼畫符啧啧稱奇,他說:“你們可以啊,一個班的臭小子瘋丫頭欺負人家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瞧瞧人家書桌上那堆東西,你們也下得去筆。”
印桐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在身後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堆橫七豎八的髒話。
涉及範圍挺廣,可想而知寫下的人平日裏接觸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不是我們幹的。”他條件反射地反駁,話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肇事者是誰。然而這句話順口得近乎于理所應當,就好像他本來就是這麽說,本來就是這麽做的。
印桐看着桌上污濁的塗鴉,油性馬克筆的印跡還沒幹,在夕陽下泛着一層令人作嘔的油膩。
他突然想起董天天的白卡背面的那條提示。
“tips10:沒有人可以改變命運。”
剛解決掉“小畫家”的時候安祈曾說過:新手指導是建立在他記憶上的游戲,它的Bad Ending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結果,Happy Ending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結果,True Ending就是這件事在他記憶裏真正的結果。
Christie也曾說過:箱庭online是GM的箱庭。
倘若整個游戲機制就建立在“由真實經歷改編”之上,那麽印桐可不可以認為這些主線劇情,也是屬于一個人、或者幾個人記憶的集合體。
而這些人,就是Christie口中的GM。
相當于除過建立在玩家個人“最恐懼的記憶”之上的新手教學,其餘游戲關卡的判定機制都是根據GM的喜好來定的。Bad Ending是GM最不想看到的結果,Happy Ending是GM最希望看到的結果,而True Ending,就是這件事真正的結果。
True Ending=現實=被印桐遺忘的過去
那麽,箱庭online所謂的GM,勢必是個參與過印桐人生歷程的“熟人”。
TA到底是誰?
……
箱庭online的GM到底是什麽人?
在距離游戲無數個維度的現實世界,溫琪也在因為這個問題焦頭爛額。
他和ELF公司箱庭online項目的主負責人許景琛面對面坐在審訊室裏,中間隔了一塊單面玻璃,進行着誰都不願意開口的無聲對峙。五十平的審訊室內空曠冷清,許景琛坐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閉着眼睛腰背筆直,悠閑得仿佛是在自家後院曬太陽。
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或者正在腦海裏進行着什麽冥思遐想,如果不是監控裝置标示着他身體狀态一切正常,溫琪都要以為他服毒自盡了。
什麽樣的人心理素質強到能閉着眼睛在小黑屋裏待10個小時?
溫琪抄着手站起來,隔着單面玻璃居高臨下地審視對面的嫌疑人,而後大跨步一把拉開審訊室的大門。
他琢磨着,這許景琛恐怕是個瘋子。
10個小時前柯璇把許景琛從ELF的私人工作室拎出來裏,一路專車壓回審訊室。讓這位青年才俊接受調查的原因太多了,先不提他疑似炸了中央城商業街一家玩具店,單就他們工作室那部瞬間坑掉五萬人的大型網絡游戲,就足夠送他進白塔享受餘生。
——新紀元後因為某些“毫無依據”的人道主義,有關部門取消了死刑這一“暴力行徑”,考慮到人均370的壽命基數,判上個幾百年的思想改造也不算是滅絕人性。
溫琪推開會議室的門,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陽穴。
前提是,他們能把人送進去。
“直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審訊室裏那位青年才俊和商業街的爆炸事件有關,”唐越倒了杯水放在溫琪面前的桌子上,滑動着半空中的虛拟光屏分給了他一個板塊,“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溫琪仰頭靠在椅背上,沒去看光屏,閉着眼睛嗤笑道:“除了那句:‘你們是以什麽理由抓我的呢?’以外,什麽都沒說。我就納了悶了,商業街那麽多人都白死了嗎?箱庭online內測時倒下的那麽多人都是塑料的嗎?這些不夠追責嗎?”
唐越調整着光屏上的資料,嘆了口氣:“嚴格來說确實不夠。當前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許景琛和箱庭online的內測開啓有直接關系,畢竟游戲開始的時候,這家夥已經被長官綁回來了。他聲稱箱庭online有自己的GM,并且那位GM 控制着整個游戲的運行機制,現在處在昏迷狀态的玩家都是GM害的,他自己頂多只能算是被騙了。”
“被騙了?”溫琪睜開眼睛,望着頭頂的天花板笑出聲,“他是項目總負責人,他說他被自己手下的員工騙了,他好意思啊?”
唐越點了下頭:“他好意思,他确實好意思,因為他說那位GM幾天前就失蹤了,你知道幾天前誰失蹤了嗎?”
溫琪偏過頭,對上唐越那雙冷漠的眼睛。
“科學院的S級搜查令,通紅通紅的高緊急任務,”唐越說,“你的終端上不可能沒收到,按照許景琛的說法,他口中的GM應該指的就是那位了。”
eve
——中央城的端腦
她曾經生存在中央城中心的六角閣樓下,是首個被命名為“新人類”的機械少女。
擁有連接城市光網的最高權限。
許景琛有多大能耐能驅使eve為他做事?那個小姑娘到底是被人綁架的,還是“一時興起離家出走”了?
溫琪直起身,翻查着唐越分給他的那塊光屏:“科學院那邊有回複了嗎?”
“回複說:等待上級部門的回複。”唐越笑了一下,表情中難得夾雜了幾分諷刺的味道,“然後說到商業街事件。那件事我們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受害人家屬,所有的線索都來自旁觀者,現場爆炸後的殘渣裏根本采集不到任何人體組織。ELF公司對外宣稱‘爆炸事件’是箱庭online的實體投影,也就是說,我們除了從現場帶回來的那個掉了腦袋的士兵人偶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當天在那個地段發生了一場爆炸。”
“在這個虛拟投影可以以假亂真的年代,肉眼搜集到的證據根本就是空口白話。不過你也不用趕過去了,那裏現在已經被科學院接手了。”
溫琪背對他站在會議室門口,握緊的拳頭甚至在微微發抖。
“所以我們又被耍了?”他的聲音低沉着,嘲笑的意味格外鮮明,“科學院當我們是狗嗎?有用了拉出來遛一遛,沒用了就塞回籠子裏關着?”
唐越拉過另一張椅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坐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垂眸滑動着光屏上的網頁窗口:“我們本來就是狗。上面用我們監察科學院,科學院用我們看門,你要是還想救你弟弟就趕緊坐回來,我們沒那麽多時間讓你發脾氣。”
“一個人不吃不喝連五天都活不到,我記得你弟弟還是這破游戲的重點照顧對象?他叫什麽來着?”
“好像是,‘印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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