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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一擁而入,争搶着白漓的市場。原有的平衡被打破,平靜的白漓突然喧鬧起來。

在外人看來,這不過是和政治相關聯的普通市場調整,而白漓的政治核心,此刻卻是說不出的緊張。

“莫離,你到底在做什麽?你是要讓白漓的市場崩潰麽?”

書房裏,赤流的開國帝王冷睨着那個年輕人,狠狠敲打着大臣們方才呈上來的谏書——要求立即修好蘇家,恢複城稅。

然而,年輕人微微一笑,迎上了他的目光,“不會崩潰。”只說了單單四字。

即便是在危局甚至絕境中,江淵一手提拔起來的左護法莫離總是這般從容地微笑着,讓人冥冥中平添幾分心安,這也是江淵一直以來引以為傲之處。那樣的沉穩,隐隐有指點天下的魄力。

江淵知道,這是蘇家和莫離之間的私人過招——但讓他不悅的是,莫離竟敢拿白漓、拿他江山的穩定作為資本,和蘇家争這一口氣!

正欲發怒之時,只聽莫離緩緩接道——“不僅不會崩潰,而且借此一舉,我們和更廣大的本土白漓人又更近了一步。”

“哦?”江淵覺得很有意思。

“賦稅降低,外商進入,等市場穩定、新平衡達到以後,白漓的糧價會和從前持平。蘇家失去收入來源,很快就會服軟低頭;同時其他的貨品低成本加入白漓的市場競争,得罪了城裏的世家和富豪不假,卻能打破壟斷局面,普通的白漓人因此受益。不對麽?”

對方一字一句,條理清晰。江淵卻冷然直視莫離的雙眼,仿佛一眼就看破了他的真正意圖,嘴角揚了分不可捉摸的笑意。

“所以,你準備一直和蘇家鬥下去?”

莫離沉吟了一下,終究什麽也沒說,沉默。

江淵從胸臆裏發出一聲冷笑。

“莫離,你空有滿腹才華與軍機,為什麽到了感情這個坎,就是轉不過彎?你這麽快就滿足于現狀了嗎?你明明可以如虎添翼,為何非要和蘇家硬碰硬?”

莫離不做聲地扯扯嘴角——如虎添翼?培養勢力羽翼、鋒芒畢露,然後等玄逸繼任君主,看是他除掉自己還是自己謀權篡位?

愛上一個人,暴露自己的弱點,有時,是逆風仕途中最好的自我保護。

江淵一怔,只見莫離緩緩彎下雙膝,一拜、再拜,然後直起身。

“莫離坦承,愛上了沈華音,渴望娶她為妻。我會去安撫蘇家,招納他們的人進軍或任官。莫離從未滿足于現狀,才會渴望得一紅顏知己,與所愛之人攜手共度人生。”他的語氣平靜堅定。

江淵的眼神漸漸淩厲起來。

終于,莫離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卸下了身為将軍和臣子的嚴正,莫離擡起眼簾,眼神裏充滿了悲傷和質問,仿佛回到了江淵十幾年前收養的那個孤兒。

“君主,您難道就沒有愛上過誰嗎?追随您十幾年來,赴湯蹈火盡忠竭力,所有生死令都是絕對服從與執行,毫無一句怨言。難道這一切,還不夠成全我一個沈華音?”

江淵眼神一變,似是被觸到了內心某處。

——君主,您難道就沒有愛上過誰嗎?

“荒謬。”冷冷一斥,江淵剛想拂袖揚長而去,卻見一個人大步流星走進書房。

似乎注意到房內壓抑的氛圍,玄逸剛走到門口便緩步停下。江淵和莫離都轉頭瞥了他一眼——那一瞬間,氣氛有微妙的變化。

注意到兩人怪異的眼神,玄逸沉吟片刻轉身就走,“我去正堂等候。”

“回來。有什麽事,直說無妨。”

玄逸停下腳步,緩緩回頭,看了莫離一眼——四目相對之時,莫離隐隐感到某種不詳。玄逸很快移開目光,朝江淵走去,從懷裏默不做聲地掏出一封書信,然後對江淵耳語了幾句。

莫離一言不發地看着這一切,他看見江淵拿信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顫了顫,臉色越沉越難看,目光漸漸冷冽起來。

“怎麽了?”憎恨那種等待審判的感覺,莫離平靜地迎接即将到來的腥風血雨。

果不其然,江淵霍然擡眼,鋒利地逼視着他。

“神武軍第六軍,是誰在率領?”

莫離一怔,思慮片刻後,誠實答道:“本應是前鋒段彥铮。但他請了十日假返鄉探親,現在是副将葉無泉暫代之。”

話未說完,莫離便心下一沉——十日期限早就到了,段彥铮卻沒有回來。可是半個月以來的忙碌,讓他将段彥铮的事完全抛之腦後。

“私自給麾下将軍探親假長達十日——誰給你的權利?”只聽一聲巨響,那封書信被江淵猛然拍在案上。

面對着突然怒氣洶洶的江淵,莫離凝神沉默。他盯着案上的書信,極力回憶着什麽——難道是那封家書?那天,段彥铮舉止怪異,一見自己便把信藏在了身後。

“段彥铮……怎麽了?”感到事情不妙,莫離掩飾着內心不安,沉聲問。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信紙被扔了過來,莫離俯身将其拾起,展開——剛一眼,他就皺起了眉。

“段将軍,在下朱雀王木蕭,前幾日訪問貴宅,借君小酒一飲。為表謝意,在下特接令夫人與令郎來寒舍歇息,不知段将軍是否也有空來小酌一杯呢?請君務必獨自前來,木蕭想好好與将軍商談要事,否則,令夫人與令郎或不能那麽安适地歇息了。令夫人枕下與将軍的定情護身符,在下已一并帶來,請将軍放心。安藍城朱雀府,恭候段将軍大駕。

朱雀王木蕭留”

莫離的大腦裏,一時間空白一片。

耳畔只聽江淵沒好氣地斥道:“我下的命令,一個月了你抗旨不遵;私自給将軍長達一個月的探親假,超期未歸也不聞不問;神武軍前鋒大将孤身死在雪國,身為神武軍總帥你竟渾然不知——”罪狀一條條劈面而來,江淵厲聲喝道,“莫離,這個左護法,你是當得不耐煩了嗎?!”

“……”莫離執信的手微微發顫,他閉目反手抵住眉心,一臉蒼白無法掩飾。

段彥铮……孤身死在雪國?

一時間,他完全無法理解這件事——妻兒被扣,朱雀王讓段彥铮獨自前去,他就乖乖去了?段彥铮何時竟這麽傻,這不是在找死嗎?

一念及曾并肩征戰、風餐露宿的夜晚,段彥铮拿出妻子信物對月相思的模樣,莫離便覺得心頭窒息。終究,還是讓他說中了嗎?——“再那麽優柔寡斷,割舍不下妻兒,你總有一天會敗在這個‘情’字上。”

心腹愛将被害,莫離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當時若多思量一下,或者嚴守軍規不放他回家,也不至于發生這種事。不過話說回來,幸好段彥铮是個有原則的人,否則,他若為了妻兒答應朱雀王的條件,不知會給赤流帶來多大的災難?

“段彥铮……什麽時候死的?”

玄逸一驚,莫離擡眼竟是在看自己。他無所謂地笑笑,“剛剛得到的消息,大概是三天前吧。”

莫離無力地冷嘲一聲,閉目不語。此刻,他內心早已亮如明鏡——剛剛得到的消息,神武軍內務,就這麽迫不及待地越級上報給了江淵。至于這封信,多半在段彥铮離開的時候就撿到了,只等東窗事發以後再拿出來。這的确很符合玄逸的作風。

莫離深吸了一口氣,睜眼,抱拳認罪道:“破壞軍規,督查不周,莫離知罪。莫離願将功補過,徹查此事,重振神武軍威。”依舊是平日那種波瀾不驚的語調。

然而,江淵逼視着白衣人,目光變換——

莫離,你到底是太聰明還是太愚蠢?你就這麽回避了抗旨不遵的問題?你以為我不知道玄逸那些伎倆麽?建國以來,還沒有人敢對我的命令置若罔聞、冷處理長達一個月。你莫離是第一個。

“你最好多關心一下你的神武軍,別總在其他有的沒的上費心思!”江淵冷冷抛出一句話,“從此以後,白漓的政務你不用管了,改由玄逸負責,你們一會兒就去交接。”

不出意外地,莫離一震,霍然擡頭,那份處變不驚終于被打破。

那句話也讓玄逸眼神一變,他轉頭看看江淵,一時間心緒複雜——江淵這是在毫不客氣地削減莫離的權力。

“這不妥吧?”莫離輕聲反問。語氣裏,染上了一絲憤怒。

大幅降低城關賦稅,人為調整城內市場——這是一個風險多麽大的舉措,莫離這半個月以來,上下周旋、四處奔波,幾乎沒安心睡過一晚。白漓城內各個産業幾乎都由相應的世家所壟斷,莫離早就想打破這個局面,為百姓做些實事的同時,也完成建國後自己的第一個政治建樹。

現在,城內好不容易平穩下來,開始踏上正軌、平穩運作——江淵卻讓他轉交給玄逸?

“不妥?你冷處理我的命令長達一個月,私自給将軍探親假,前鋒死在雪國你全然不知——這就妥了?莫離,你可有把我這個君主放在眼裏?!”江淵一反手拍在案幾上——那一掌看似普通、力道不大,卻讓漢白玉做的案幾生生從裏到外,裂開了一道兩寸的狹長口子!

莫離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握緊着拳,只覺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還有一件有趣的事,想聽聽麽?”

“……”

“朱雀王木蕭在七日前,新納了一個小妾,名叫趙婉。”

莫離渾身一僵。耳畔,只聽對方淡淡接道:“據安藍城的百姓說,儀式隆重得直逼王侯迎娶正室的場合。關鍵是,那個叫趙婉的女人還帶着一個兒子。你說,這個趙婉從此踏入豪門,後半生再也無憂無虞了,對吧?”

玄逸黯下眼簾,別過臉去,內心仿佛也有種哀涼。

一時間,莫離只覺所有力氣都被抽空了。他額上浸出一層冷汗,身體恍惚得已不像自己的。江淵直視着他蒼白的臉,胸臆裏亦有種說不清的悲憤。

——段彥铮的妻子,恰好也叫趙婉。

☆、番外二·潇.湘故人曲(八)

終于,江淵笑了起來,低沉的笑聲回蕩在書房裏,又無奈又諷刺。他緩緩走到白衣人身邊。

莫離跪在那裏,微低着頭,垂下的發絲擋住了他的眼睛。江淵蹲下身來,輕輕擡起莫離的下颚——僅一尺的距離裏,江淵直視着他的眼睛,冷若寒星的目光仿佛要探進此人內心深處。

“你想重蹈段彥铮的覆轍麽?”

江淵淡淡開口,語氣無喜無悲,無哀無怒。

就像被觸及最後一道防線,就像內心深處突然伸來一只冰冷的手,莫離渾身一涼、瞳孔驟縮,猛然扭過頭去,像被燙到一般掙脫開江淵的手。

重蹈……段彥铮的覆轍?

腦海裏,忽的浮現出沈華音衣服裏那張冷玉令牌——那一瞬間,他的心虛與戰栗是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但緊接着,莫離眼底迸發出一個殺手的鋒利目光,就像是被侵犯到內心最深處的本能自衛。他的眼神漸漸淩厲如狼、再不複往日的溫文平靜,連江淵都皺了皺眉。

十幾年來,在江淵面前,莫離從未如此充滿着敵意,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獸。

“……”然而,不悅至此,嘴唇噏動,他終究沒發一個字。有些事實無法回避,他不會、也不能對沒發生的事做任何保證。

重蹈段彥铮的覆轍……麽?

渾身再次止不住地顫抖——趙婉、段彥铮、朱雀王。那幾個名字反複在心頭盤旋,絞得他頭痛欲裂。

莫離根本不敢想象,段彥铮到了雪國,見到趙婉,卻發現她已叛己叛國,內心會有怎樣透心徹骨的悲涼和憤怒?他為了這個女人連生命都不曾顧惜,這麽強烈的感情,最後卻成了敵手最有力的武器,從背後猝不及防地捅來致命一刀。

統領幾萬神武軍的前鋒大将,最後,被最信任的女人背叛而死。段彥铮,最後的最後,你是死在朱雀王劍下,還是自刎的呢?這樣的收場,你甘心麽?

……有一天,沈華音也會這樣背叛他嗎?那一天,他會萬劫不複嗎?

那麽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時間度秒如年。

“想好了麽?”

莫離身體一顫,極緩極緩地回過頭。江淵依舊在注視他,笑容既悲憫又哀涼,那感覺就像慈父。

想好了麽,是繼續和他對抗到底,留下在赤流擁有的一切迎娶沈華音,還是識趣地低頭,接受他的安排,迎娶沈紫音?

又是長久的對抗和沉默。

偶爾掠過的風,拂起了莫離的白衣。他雙膝跪地,微低着頭,始終不發一言。他內心不知是在天人交戰,還是品嘗着此刻強權下的屈辱?或許二者兼有吧。

“莫公子在裏面嗎?!”

凝滞的氛圍裏,一個焦急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音量不高,卻清晰地從正堂傳到書房內。似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不一會兒,一個侍衛火急火燎地跑進來,可剛一踏進書房,他便很尴尬地住了腳。

江淵肅然起身,不悅地盯着這個擅闖者。侍衛這才趕緊跪地抱拳:“參見君主!參見右護法大人!”

那麽熟悉的聲音——莫離回頭,随即心下一怔。

來者竟是他派去保護沈華音的高岳!

看他喘氣的樣子,高岳應是去過一趟玉軒宮了。一向冷靜的高岳居然會找到蓮華殿來,并且在江淵面前如此失态,難道沈華音出什麽事了……?

一念及此,莫離心下突然一片寂靜。什麽君主、什麽政敵,都不重要了。

在江淵和玄逸的目光中,莫離霍然站起,回身朝高岳大步走去。江淵一直注視着他的背影,然而,莫離恢複了一貫的波瀾不驚,将君王與強權抛在了身後,仿佛一種嘲諷。

“怎麽了?”

望望君主,又望望自己的主人,高岳咽了口唾沫,硬着頭皮回答道:“沈華音在烏蘇橋南側被襲……對方武功強大、身份不明……我等不敵,請求立刻支援!”

“什麽?”莫離臉色一白。絲毫沒有猶豫,足尖加力,他拉起高岳便縱身掠了出去。

整個過程,江淵絲毫沒有出言阻攔。目送莫離離去的背影,他目光變換,神色複雜。良久以後,江淵突然苦笑一聲。

“罷了!離開吧。”

玄逸一驚,不解地望去。

“心有所挂,雙宿雙.飛,也并非一件壞事……比這條只有信仰、權力、泯滅人性的孤獨道路,要好太多了。”

只見黑衣的帝王長長地嘆一口氣,然後揚長而去。

***

看着玉軒宮拼命保護她的兩個侍衛,沈華音內心五味雜陳。

莫離一消失就是半個月。這半個月來,她無數次在沈府旁敲側擊地詢問,無數次執拗地守在玉軒宮門口,想要一個答複,可莫離就像是故意回避着她,不肯相見。

呵,這算什麽?嫌我不再純潔、出身卑微、一貧如洗了嗎?還是在君王和蘇家的強權壓力下屈服了?你只需告訴我,你反悔了、不再想娶我,我沈華音絕不會糾纏于你,就當是看錯了人,錯把只會逃避問題的權奴當作了君子。

可是現在,當沈華音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玉軒宮的侍衛卻第一時間站了出來。

心頭微酸——原來,莫離一直派人在暗中保護她。也就是說,她這半個月來的所有焦急和痛苦,莫離都在暗中看着,卻一直默不做聲——可這又算什麽呢?

莫離,你出來吧。

……我想見你一面。

冷汗涔涔而下。

這次的蒙面高手有十個之多,和上次一樣,他們個個冷眼相逼,絕不發一字。沈華音都不用琢磨,就知道眼前這些蒙面高手、和上次強.暴她的蒙面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都是沈紫音派來除掉她的人吧?

沈華音黯然冷笑:她的好妹妹。

玉軒宮的侍衛只有三個,雖個個身手不凡,但終寡不敵衆,其中一個已經疾速趕回玉軒宮尋求支援。未能截住離去的人,蒙面人着急起來,劍劍都是殺手,想速戰速決。

半個時辰過去了,援手依然未到,可剩下兩個侍衛,早已滿身血跡。手無寸鐵,沈華音幾乎幫不上忙,只能竭力左閃右避。

似乎常年合作,兩個侍衛背對背,将沈華音護在兩人中間。沈華音心下一痛——他們的虛弱和喘氣聲已很明顯。周圍的蒙面高手執劍将三人指在中央,調整着劍鋒,默然的眼神中不知傳遞着怎樣的信息。

十劍同時刺出時,沈華音在淩厲的劍光中恍惚了一下。顯然受過專門的殺手訓練,兩個侍衛應對起來毫不含糊——他們的配合默契得讓人驚訝,其中的長發侍衛突然回身,撲倒沈華音便朝一旁滾開去;另一個短發侍衛縱身一仰,橫劍在胸前,生生以一接十!

劍劍交擊的一剎那,劍身處傳來猛烈的震顫。巨大的壓迫感由劍柄直抵掌心,短發侍衛不得不單膝跪地。一時間,青筋暴突,傷口滲出鮮血——短發侍衛終究不敵,眼睜睜地看着十劍向他心口越逼越近,就快要将他斬于劍下。

“放開他!我把命給你們!”

突然,一聲厲喊從劍下傳來,十個蒙面人、兩個侍衛皆是一驚。所有人愣住的瞬間,沈華音眼神一凝,迅速伸手搶過一旁長發侍衛的劍,橫擋在頭頂、緊貼在蒙面人的劍身上,就欲強行站起!

“啊——!”劍上的力一下子減少了四成,趁此空檔,短發侍衛一聲高喝,全身猛然爆發出巨大力量,竟在瞬間将十劍高高挑起!

十個蒙面人被迫退出一步,沈華音和兩個侍衛立刻站起,三人再次背靠背站在中央。被擺了一道,蒙面人顯得很不爽——但三個人都已是強弩之末,他們只需要再一次聯劍進攻,便能立斬三人于劍下。

“住手!再動我就殺了她!”

千鈞一發之際,一聲咆哮突然傳來。蒙面人們一愣,回頭往聲源處望去,立時呆在那裏。

沈華音也轉頭望過去——只見沈紫音渾身顫抖,被一個面目兇狠的男子用刀架着脖子,一步步推過來。

被劫持的人是沈紫音,沈華音并不驚訝。但看着兇神惡煞的男子,沈華音倒是顯得感激而欣慰。

玉軒宮的兩個侍衛愣在當地,久久沒回過神來——前來援救的,竟是晏明?

“放開他們!姚松、穆遠,把沈華音帶過來,”晏明朝人群喝道,“你們這些蒙面的,所有人退出一丈!”

蒙面人互相遞了個眼神,似乎有所猶豫。見狀,晏明憤怒地震了震手臂,短刀立即在沈紫音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沒聽見麽?!”

沈紫音吓得臉色迅速蒼白下去——這個破天軍副将怒目圓睜,聲如巨雷。

無法,蒙面人們只好按照要求往後退去。但是,他們退得緩慢且有序,彼此間似乎還在用腹語商議着什麽,讓晏明頓生疑惑。

“晏将軍,小心身後!”突然,沈華音失聲喊道。

那瞬間,姚松、穆遠驚異地相視一眼。沒人知道,此時,一個躲在暗中的人亦心下一怔。

感覺到背後的殺氣時,晏明才在心底大呼不妙,然而,已經遲了。只覺後心遭到重重一踢,短刀震落。晏明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在草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後背被一腳狠狠踩住,腳尖反複旋轉加力,劇烈的痛感傳來,讓晏明整個人趴在地上無法動彈。似乎是十個人的頭目,那人高聲吩咐道:“趕緊去殺了沈華音!”

虎口脫逃的沈紫音趕緊躲向一邊,卻因驚魂甫定而一連踉跄了好幾步。她的臉依舊沒有血色,雙手緊攥着衣角。這次,她玩大了——差點把自己的性命都賠上。

擡頭,只見十把驚劍“嗖”的一聲朝沈華音刺過去,沈紫音竟然呆呆地笑了——不,只要沈華音能夠消失,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為什麽會有沈華音?要是……要是沒有沈華音就好了。

那個聲音在她心底盤旋,仿佛一個惡魔,緊緊攫住她失落、憤怒的心髒。那時的沈紫音還不知道,終究有一天,她會對這個在扭曲與怨恨中做出的決定追悔莫及,并付出代價。

危急中,姚松穆遠縱身躍起,擋在沈華音身前。十個蒙面人眼神再次冷下去,扣緊劍,準備展開下一次殺戮。

“不要再打了,我認輸!——我真的認輸!”

聞言,十個蒙面人不屑一笑。然而沈紫音一怔——只見沈華音朝十個蒙面人緩緩跪下,肅然高聲道,“請你們放過他倆和晏将軍。沈紫音——”沈華音随即朝沈紫音轉過身來,一頓之後,啞聲卻決然地說出了那句話:

“我退出。我不會再和你争莫夫人的位置,從此以後消失在白漓,永不再回來。求你,放過晏将軍和這兩個侍衛。”

姚松穆遠已渾身是傷,晏明被死死踩在地上動彈不得。再打下去,他們都會喪命。既然莫離長達半個月不肯見她,既然莫離已在感情與強權之間舉步維艱——她,還是少制造一點麻煩好吧?還是安靜地離開吧?

瑟瑟冷風中,沈華音極緩極緩地阖上了雙眸。

☆、番外二·潇.湘故人曲(九)

冷風瑟瑟。

暗處,有人沉默地旁觀着這一切。只見所有人都心弦緊繃,一動不動——等待着那個紫衣少女一念之間的選擇。

“放過他們?可以。”沈紫音陰沉地揚揚嘴角,“不過——你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永不再出現!”

沈華音的臉刷的蒼白下去。

沈紫音冷冷笑着——沈華音,你當我三歲小孩麽?你手裏有右護法和司馬初的令牌,還有莫離的支持。我若不在此地除掉你,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你一轉身,豈不是說忘就忘了?

話音一落,蒙面人的頭目立刻明确了目标,再次命令道:“殺了沈華音,現在!”

那句話仿佛抽去了沈華音的力氣,她一個恍惚雙手拄地——十個蒙面人縱身撲去,一場殊死拼殺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有什麽東西從一旁的樹林裏疾速飛來。

此些物塊形狀雖小,速度和力道卻是驚人的,擊打在蒙面人心口的時候,埃塵彈起,肋骨碎裂。他們的攻勢被瞬間打亂,然後十個人紛紛忍不住地抱住心口跪地呻.吟。

竟是用作暗器的小石子。

“誰?”蒙面人頭目一驚,失聲問。

“堂堂白漓蘇家,做的,竟都是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麽?”

此話一出口,呆在當地的,有兩個人。

沈華音和沈紫音都不可置信地朝一旁的小樹林看去。一直隐藏在樹叢間的人終于緩步邁出,沈紫音不自禁一個機靈——對方正漠然望着自己。

……莫離?!

沈華音心頭一酸,雙淚滑下。

阿離……你終于來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樣貌。明明努力在微笑,淚水卻将他的樣子一點點模糊。

你來救我……就已經很好了。我走,不會再給你添麻煩。

一念及此,她心頭湧起了那麽苦澀的味道。不敢再看那個人,沈華音只好低頭別過臉去,任淚水恣意落下。

若早知如此,她或許寧願留在煙雨閣吧?生活雖然艱難,至少還有期待,還可以每個月見到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和他說話聊天,看他醉酒裏的惘然,陪他一起失意難過。

謝謝你告訴我,我愛你的時候,你也剛好愛着我。你曾為我流淚,為我反抗強權,我的人生,便不虛此行。

沈紫音急促地吸了幾口氣,瘦弱的身體在冷風中顫抖。

莫離一直面無表情地盯着她,似乎思慮着什麽,一言不發。不知為何,他眉宇間有一絲罕見的疲憊,不複平日飄然出塵的氣質。

那樣的目光中,沈紫音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被看得全身局促。

然而,蒙面人的頭目顯然不認識來人,被攪了局,他不悅地一聲冷唾,厲罵道:“你他媽是個什麽玩意,敢跟我們獵風堂作對?不要命了是麽?!”

足尖狠狠加力,那人就像鷹般矯健地一躍而起——根本沒人看清他是怎麽拔劍的, “嗖”的一聲,只覺白光一閃而過,那把驚劍轉瞬竟已接近莫離心口!

身後的高岳呆在那裏:獵風堂……難道此人就是獵風堂的頭號殺手,獵鷹?

不知是連夜操勞,還是剛剛經歷了形勢劇變、疲乏攻心,面對突如其來的刺殺,一驚之下,莫離不僅錯過了最佳躲避時機、甚至連拔劍格擋都沒趕上,無奈之中只好連連後退——那把劍指在眉心一尺的位置,稍慢一步就會将他的頭顱貫穿!

這一退,居然生生被逼出好幾丈。

不速之客被逼遠,十個蒙面人勉力抑制住心口的傷,彈跳而起,再次持劍刺向沈華音。目光追随着莫離,驚慌和擔憂之中,沈華音根本沒注意到臨近的危險——直到一聲“小心”,和緊接着刀劍交擊的劇烈“叮”、“叮”聲,才恍然将沈華音拉了回來。

玉軒宮的三個侍衛——高岳、姚松、穆遠,以三劍接十劍,拼死擋在她身前。

同時幾丈遠的另一邊,被緊壓在劍下的白衣公子步伐依舊矯健有力、絲毫無淩亂的跡象——獵鷹皺皺眉,隐隐感到眼前的對手并非等閑之輩。絕不能給他任何翻身的機會,否則,今天勢必會陷入一場苦戰。

還在思考着對策,獵鷹突然一怔——他劍下的白衣公子笑了笑。

莫離眼神一凝,忽的縱身一仰。見狀,獵鷹趕緊倒轉劍鋒,向下刺去——但白衣公子的身形竟靈活得超出他的想象,只見他往後躍出一步,雙手撐地,順勢倒翻過去雙腿踢出——那兩腳又敏捷又精準,右腳擊中獵鷹握劍的手,驚劍順勢飛出;左腳則狠狠踢中他□□要害處。

“啊!”只聽一聲慘叫,獵鷹雙手捂住要害部位,在草地上一連滾出好幾圈。

然而,莫離根本顧不得他。好不容易脫身,他負手撿了幾個石子、緊忙三兩步掠回,朝幾個蒙面人反手擲出!

被獵鷹的雷霆一擊消耗了元氣,石子的力道與速度大不及剛才,加之這次蒙面人已做好準備,他們往後退了幾步,全部避過了這一次偷襲。

落地,拔劍,将沈華音護在身後。雖毫發無傷地返回,沈華音注視着莫離的背影,将他的每一個動作和細節都看在眼裏——略顯沉重的步伐,微喘的氣息,染塵的白衣。心痛的感覺填滿胸臆。

她若早一點放棄,早一點離開……也不會有如今這樣的局面。

處在那樣的劣勢下還擊敗了師父獵鷹——蒙面人互相看一眼,心覺己方就算是十人,也未必是此人的對手。這次的任務,是完不成了嗎?

尴尬地僵持着。還好對方沒有絲毫進攻的意思,否則他們十個今天勢必要留下幾條性命。這白衣公子看似那麽随意一站,幾個要處防守得近乎完美,腿、臂均蓄滿了力,他們不管用什麽陣勢、從哪個方向進攻,一定會被狠狠逼回。但是,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作為獵風堂的殺手是斷斷不能臨陣脫逃的。

十個蒙面人還在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見對手疲憊一笑,轉頭望向了別處。

“沈紫音,你是想看看,是我厲害,還是你雇的這些殺手厲害麽?”

莫離笑得輕諷,本就驚慌的沈紫音更加不知所措,忽的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麽荒唐的事——她不應該心懷僥幸、不應該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這下好了。蘇家的嫡出長女雇人刺殺親姐姐——這種事傳出去,她要怎麽在白漓呆下去?

莫離的笑意是那麽漠然、清洌,望着她,就像是望着一個十惡不赦的殺人兇手一般。

大腦裏空蕩一片,天地開始旋轉。沈紫音不自覺苦笑着——好了,莫離都知道了,莫離恨死她了吧?都是自己做的孽。現在,一切都完蛋了,都無可挽回了。

忽然,白衣公子的笑意凝固在那裏。

在沈紫音前方約一丈處,一個男子一手捂着後心,一手拄着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臉上還有些痛苦的神色,痛楚應該還沒有退去。

剛剛來救沈華音的晏明。

看見挾持自己的男人站了起來,而獵鷹又不知去向,沈紫音吓得往後連連退了好幾步。而遠處的視野裏,莫離目光冷淡,似乎不能更恨她——沈紫音的心理防線終于被一點點壓潰,一聲嗚咽,她扭頭便朝身後驚慌逃去。

聽見動靜,晏明納納回頭,看見沈紫音逃離的背影,暴跳一聲趕緊追上前——那個大動作下,後背突然傳來劇烈的痛感,晏明一個踉跄、再次拄劍撲倒在地上。

該死!——他在心裏低罵,應是有骨頭被踩斷了。

沉默地将這一切看在眼裏,莫離的眼神極其複雜地黯了下去。他忽地側頭,想看看身後的女子。然而,對手就在身前,他斷然不能轉過身去。

腦海裏反複盤旋着那個慘遭愛妻背叛的人——段彥铮。

晏明為什麽會來救沈華音?是玄逸的命令嗎?沈華音手持玄逸的令牌——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

一想起剛剛書房內發生的事,想起半個月來發生的種種,莫離忽覺渾身上下有種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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