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
的雪蓮。
沈華音忽覺心口一震,然後一口鮮血從胸腔湧入喉嚨,她眼前一黑便栽倒在旁邊的雪地裏。模糊的視線中,熟悉的身影輕輕往後掠去,白衣飄揚,宛如天地驚鴻。
“就這麽殺了你……如何對得起你的一番心血。”她看到那人輕啓薄唇,輕淡道。
“華音!”見狀,雲天佑只覺肝膽欲裂,一個健步就要沖過去,可是四周密集的士兵突至,将他圍在中央。“啊!——”眼看着沈華音的目光一點點黯下去,他眼底突然迸出駭人的光,身體裏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利劍一橫便是兇猛的左沖右突。一時間,神武軍不敵,血灑了一地。
莫離看着這一切,手下意識搭上腰間佩劍,卻終沒有阻攔。他看見雲天佑渾身顫抖地抱着沈華音,一遍遍地擦拭着她嘴角的血跡,将她緊緊抱在懷裏。
身後,葉無泉逼近。雲天佑眼神一凜,突然伸腿在雪地上猛地一劃——一時間,又松又厚的白雪騰空而起,漫天洋洋灑灑,完全擋住了葉無泉及衆士兵的視線。趁此空檔,雲天佑拄劍扶起沈華音,足下狠狠發力,便朝遠處奔逃而去。
腳下踉踉跄跄,每走一步都會深深陷進雪地中。心口的痛苦越演越烈,每吸進一口氣,冰冷的雪氣似乎都要把肺凍結成冰。意識越來越模糊,然而曾經在煙雨閣的每一幕,那個白衣公子的一颦一笑,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卻越發清晰。
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若只是一場夢,就讓我醉死夢中。
前路白茫茫一片,身後的神武軍窮追不舍,雲天佑一次次拉起摔倒在雪地上的沈華音,他的步伐也越來越無力。
“唔!”再次一個重心不穩,沈華音跌倒在厚厚的雪地裏。
全身酸軟乏力,手和臉都凍得沒有了知覺,剛想閉眼睡去的時候——“起來!阿音,快起來!”耳畔,只聽熟悉的聲音在大喊,雲天佑拼了命地扶起她,掙紮中有雪掉進衣服裏,她透心徹骨地哆嗦了一下。
走到最後,只剩雲天佑在身邊,不離不棄。
“滾——你不要再跟着我,滾——”面無表情地說着那句話,沈華音凍得唇齒打顫。
“他那麽冤枉你,你還一心想死在他手上?要我滾是麽,我偏要留下來!”雲天佑一聲怒吼,雙臂發力,把沈華音從雪地裏提了起來。劇烈的晃動下,沈華音終于清醒了一些,睜開眼看到雲天佑通紅焦急的臉,恍然間無數回憶掠過心頭。
——我警告你,愛上沈華音的,不止你莫離一個!
——莫公子是赤流高高在上的左護法,君王更是高貴不可侵犯。若沒有緣分,你千萬不要死不放手,知道麽?
淚水湧出,滾落臉頰,化作飄飛的冰晶。
明明一開始,雲天佑就警告過她,她卻将他的話抛之腦後。而且十幾年來,不管是榮華富貴還是風雨漂泊,雲天佑一直在她身邊,默默為她做了這麽多、陪伴了這麽久,她卻習以為常地享受和忽略着,并選擇了那分虛無缥缈的愛情。
對于雲天佑,她絕不是簡單的感激和虧欠就能說清楚的。可偏偏,要等到走上了絕路、她才意識到這一點。
她的人生,為什麽如此天真、如此遺憾、如此可笑?
茫茫雪原,無盡地跋涉,不知哪裏是盡頭——或許這渾然一色的慘白,就是他們生命的盡頭。
雲天佑突然停下腳步,扶着她的手一滞,沈華音一個重心不穩又差點撲倒在雪地裏。她詢問地擡頭,只見對方呆呆望着前方,茫然失措。沈華音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霎時間也呆了一瞬——
前方的冰川,冥冥中裂開一道不窄的鴻溝。
但情況還不算太絕望——鴻溝的最窄之處,冰層一直向外延伸着,而另一端,呼應似的伸來了另一端的冰層。冰層在兩邊遙相接應,若是鼓足力氣奮力一躍,他們或許能跳過中間的斷口。
不跳過去,就是死。
“你怎麽樣?”雲天佑凝神低問。
“我……”沈華音剛準備回答,還未開口,只聽背後一聲高喊——“抓住他們!”她一個戰栗,身後一柄驚劍就“嗖”的刺來!
沒有辦法,雲天佑只好放下沈華音,轉身橫劍格擋——然而他一轉身,便看見了那張笑得妖冶的臉。
葉無泉!
沈華音頹然倒進雪堆裏,眼睜睜看着雲天佑一招招陷入敵陣中。他的動作已然相當沉重疲乏,加之本就不是葉無泉的對手,亂陣中,葉無泉掌中之劍一刀刀削過他的臉、手臂、大腿,有的傷口深可見骨,斑斑血跡染紅了白雪。
然而葉無泉就像欣賞着自己的傑作一般,不給他致命一擊,也不放他走,挑逗着掌中困獸,一點點耗幹他的力氣。那個白衣公子默立在人群中,冷眼凝望着這一切。
“不、不要……”沈華音驚恐萬分,轉身朝莫離反複跪拜、絕望叩首:“阿離、阿離……我求你放過天佑吧!我不逃、我不逃了,你要把我怎麽樣都可以,求你放過天佑!求你!求你!”
淚水瘋狂湧出,化作一顆顆冰珠,掉落在雪地上。
葉無泉的動作緩了緩,他回頭朝那個白衣公子望去,等待對方的反應。
然而,莫離冷冷一笑,根本沒有轉頭去看沈華音一眼。良久以後,他才終于淡淡開口,一字字說出了讓沈華音寒心徹骨、肝膽欲裂的話:
“葉無泉,別讓他死得太快。”
☆、番外二·潇.湘故人曲(十三)
沈華音徹底僵在那裏。
“是。”葉無泉嬌聲答道,眼神一亮,忽的迸出一抹興奮的、可怕的笑容。沈華音還沒反應過來,葉無泉腳尖猝然發力,縱身朝陷在亂陣裏的人一掠而去——雲天佑一驚,緊忙轉身抽劍格擋。然而他的內外傷實在太重,那格擋一劍全是破綻,葉無泉一側身便輕松避開,一連兩踢均正中雲天佑心口!
趁此空當,利劍刺出,在雲天佑周身娴熟地劃了幾圈。只見雲天佑渾身一顫,四肢突然再也搭不上力,掌中佩劍一歪,斜栽在雪地上,他本人也沉重地倒在白雪裏,驚起一片雪塵。
連莫離都不禁眼神一變——葉無泉挑斷了雲天佑四肢筋脈。然而他出手是那麽迅速娴熟,劍尖不曾沾上一絲血跡。
“天佑……天佑!”沈華音驚駭地連手帶腳爬過去,葉無泉剛想上前截住她,卻被莫離伸手阻止了。沈華音的目光在劇烈顫抖——雲天佑心口起伏,全身抽搐,到處都是深可見骨的劍傷。他雙手雙腳頹然搭在雪地上,再使不出力氣。
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撕心裂肺。從未有過的荒涼絕望。
“阿離……你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這樣?”莫離一怔,只見沈華音緩緩回過頭來——神采黯淡,發髻淩亂,全身痙攣,“我沈華音從未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坦坦蕩蕩,從來無愧于天地。我被人陷害,百口莫辯,你若非要殺了我才能消減你的恨意,這顆項上人頭,你拿走便是!這是我們兩人間的恩怨,為什麽要傷及其他人——用來顯示你折磨人的手段,是多麽地殘暴冷血嗎?!”
莫離目光一黯,凝神沉默,久久沒接話。
“你怎麽能這樣呢?”兩行眼淚再次一劃而下,沈華音的手在觸及雲天佑身體的前一秒停滞,心痛無以複加,怒吼:“你怎麽能對天佑這樣?!你們大牢裏的種種酷刑,我這一條命,還不夠你慢慢發洩折磨嗎?!”
莫離眼神一凜,冷冷道:“我本想放過你。可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陽光反射在白雪上,照亮了沈華音慘淡的面容。她的力氣一點點被抽空,她雙目空洞地望着那個白衣公子,根本不敢想象、原來看似溫柔的翩翩公子,內心竟比千年寒冰還要冷酷。
任何話都已經沒有了意義,現在的莫離,只想一點點将她折磨致死。
沈華音忽的扯扯嘴角,笑了。
“你說你愛我……原來,你就是這麽愛我的。”
莫離忽的皺起眉頭,難言的滋味湧起。
見主人不悅,神武軍再不耽擱,紛紛拔劍上前。第一劍“嗖”的一聲刺向沈華音懷中人時,沈華音突然眼神一變,負手撿起雲天佑掉落的劍,手臂一震,竟将那人的手整個削落!
“不要過來!”劍一橫,沈華音冷冷逼視着周身的士兵,目光鋒利如狼,像一只陷入絕境的困獸。
戰場上叱咤風雲的神武軍,如今逼緊的,竟是一個垂死的俠客和一個女人。
“莫離、你這個僞君子、你這個暴徒……”
“我是個僞君子。”莫離黯然打斷了她。看着溫婉堅強的女子被自己逼到如此境地,莫離眼神一變,似乎有某種沉痛,終于淡淡開口解釋道,“對,我食言了。但是你可知道,玄逸是我的死敵?朝中的利害與較量,你并不明白。我曾努力地嘗試去相信你、承受一切、為你擋開明槍暗箭、為我們的未來争取。可你呢?聯合玄逸,一步步把我推向虎口,不管你是否有意。你為何要和他有如此密切的來往?你知道麽,玄逸一旦參與進來,事情就不再那麽簡單。你或許是無辜的……可是走到現在,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莫離的目光惘然,聲音嘶啞。“铮”的一聲,左手拇指一挑便把将離劍彈出了鞘。
沈華音呆了一瞬,空洞的雙眼裏,清淚長劃。她看着對方腰間出鞘的将離劍,突然間大笑出來,笑聲凄涼哀怆,讓在場所有人內心一懾。
“原來你的愛,也就這幾斤幾兩而已。”沈華音雙目空茫,聲音清冷如冰,“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是為了天佑才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其實你一刻也沒有得到過我的心。”
莫離一愕——當時,為了讓雲天佑有收入來源,得以照顧沈華音,他給雲天佑找了一份活計,從此改變了這個游手好閑的人。要知道,在白漓生存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欣賞着他的失神,沈華音笑了出來,聲音哀怨:“你這個僞君子……你盡管虐殺我們。我們就算化作厲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莫離垂下了眼眸,神色劇烈變換,用極其複雜的眼神打量着她。
沈華音的眼底已經灰得沒有了一絲亮色,在莫離面前,她俯身吻上了懷中重傷的人的雙唇。
那一吻是如此深刻、如此悔恨。沈華音捂着雲天佑冰涼的臉,似乎想要溫暖他,然而他的氣息卻在一點點虛弱下去。十幾年的光陰突然間成了壓在心頭的種種苦澀,雲天佑為她做了那麽多、那麽多,最後的最後,她或許只剩與他同去,能聊以回報此恩情。
“天佑……對不起,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我們去那邊說吧……一起去那邊吧……”淚水滾滾湧出,沈華音哽咽難語,同時右手默默握緊了佩劍。
剛揚手準備一劍刺下時,劍身突然有大力傳來,沈華音右手一顫,劍一個沒握穩便飛了出去!
将離劍将她手中的劍攔腰截斷,插入一旁的雪地中,微微震顫。
“沈華音,如果你有本事帶着他跳過去,今天我就放過你們。”莫離朝面前的冰層天塹冷冷一指,神色黯淡。
本心冷如死的人一驚,似是壓根也想不到對方最後竟會放他們一條生路。沈華音冷睨了莫離一眼,木然轉過頭去看懸崖盡頭的天塹。
向筆直懸崖的另一端伸出的冰層,遙接着懸崖的彼岸——他們的生路。
呆呆地望着懸崖,沈華音一時沒說話。她又回頭掃了莫離一眼,思緒複雜,似是不太相信他的話。
“怎麽,不想活了?”莫離冷眉一揚。
“好……”沈華音心一橫,似乎下定了決心,輕輕回答:“左護法大人虛僞殘暴,但願說話還能算話。”她諷刺一笑。
“別磨磨蹭蹭的,在等我反悔麽?”
沈華音顫顫巍巍地站起,将渾身是血的人背在背上。莫離手一揮,神武軍便讓出了一條生路。
“等一下。”沈華音剛想縱身一躍時,莫離卻叫住了她。沈華音霍然回頭,像一只刺猬似得戒備、充滿敵意地看着他——果然反悔了?
一個花青色的小藥瓶扔了過來。
不知作了怎樣的考慮,莫離安靜道,“收好吧。它會對你有用的。”說完旋即轉身,再不看他們一眼,“快點跳。”
只要稍有武學造詣的人都能跳過那道天塹——華音,你想重生麽?那麽背着雲天佑跳過去,然後,你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一直往北去,就是銀雪的領地。在那裏和雲天佑好好地過完餘生吧——忘記你原本是誰,忘記這屈辱的一切,忘記赤流,忘記我,更名換姓,脫胎換骨。如果,你真憎恨我入骨,那麽我随時等你回來取我性命。
莫離緩緩閉上眼,努力抑制着某種失落。
沈華音凝視着冰層對面,一抹奇異的亮色突然點亮了她的雙眸。
然,半日的雪原跋涉已讓沈華音疲憊不堪。她喘着粗氣,背着垂死的人用盡了渾身力氣一躍而起——前方的冰層,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可這樣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眼看着就要躍到對面的冰層了,可去勢已盡——兩個人就像斷翅的鳥兒直直地下落。終于,在跌落對面冰層的前一個瞬間,沈華音拼勁最後一點力氣用左手扣住了對面的冰面。可背後的雲天佑在這樣劇烈一震之後失去了平衡,從她後背一翻而落!沈華音趕緊伸出右手抓住他——然,半日的跋涉實在讓她力氣不濟,雲天佑的手在她狠狠抓緊的手心中一分分滑落,終于一剎那,她努力抓住的,變成了握不緊的空氣。
墜落。墜落。
雲天佑就這麽朝相反方向跌了下去,在她視野裏越變越小,直至懸崖深處的黑暗将他永遠吞沒。
挂在懸崖邊上,沈華音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手僵在冷風中,眼裏空蕩一片。
她的人生,終于,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心冷如死。
心靈感應般,一直冷漠如冰的莫離渾身一僵。他突然追過去,不顧一切地越過天塹,迅速俯下身去想救起挂在懸崖邊的女子!
但,還是晚了一步。
緊緊扣在冰層上的手一松,嘴角擎着一抹諷刺的笑意,沈華音就像斷翅的鳥兒般直直跌了下去。她已經沒有必要再活下去了,她愛的人憎恨她,愛她的人因她而死——冷風吹起她的銀衣獵獵作響,帶着少女的幻想、最後的悔恨、一生的荒唐,永遠沒入了那片黑暗中。
“阿音……阿音!”
心痛與悔恨的顫聲在懸崖邊上飄蕩着,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怔怔看着她的身影越變越小,莫離的嘴唇終于漸漸蒼白、發顫。但将軍是不允許流淚的——握緊的拳頭狠狠收緊,那襲白衣跪在雪地上,一次次、狠命地錘擊雪地——直到雪地上染滿了鮮血。
莫離心裏很清楚——看到他奔過來,沈華音便毫不猶豫地在他伸手救她的前一刻,選擇了松手——這怕是對他背叛承諾、冷酷無情的諷刺和嘲笑吧?
她死前,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
一切,就這麽突如其來的開始,又了無生息地結束。
偌大的白漓城,少了一個沈華音和一個雲天佑,根本沒有任何變化。商賈在叫賣,人們行色匆匆,依然各自忙碌着自己的生活。
莫離答應迎娶沈紫音以後,江淵雖仍然冷顏相對,但克扣了他三個月的賞銀以服衆後,一切就又恢複了從前。不出一個月,白漓的糧價達到了新的平衡,比蘇家壟斷供應時還要低;同時,随着周邊城市的商賈大量湧進,各個世家壟斷百貨的局面被徹底打破,百姓紛紛走到街上彈冠相慶,稱贊着施行此政策的玄逸,是為民着想、為民牟利的好護法。
對此,莫離只是一笑而過。
他努力不再去回憶那大半個月發生的事,以淺笑來遺忘,努力讓自己奔波忙于各種事務間——但是,每每走到軍營裏,發現段彥铮的位置已換上別人,他又會恍惚好久。
不去想,不等于沒有。遺忘了,不等于沒發生過。
沈華音究竟有沒有愛過他,有沒有背叛他?當初要他命的人是誰?那麽短的大半個月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又失去了什麽?
夢境裏,有時會出現煙雨閣舞蹈的銀衣,有時會回憶起面對死亡的絕望瞬間,有時會浮現出那個女子張開雙臂替他擋箭的背影。
一切都成了匆匆過往。從此,再沒有人可以看到他的眼淚,他也再不會為誰紅了眼眶。
沈紫音紅色的頭帕被輕輕挑開的時候,幸福的笑靥裏有淺淺的嬌羞。
鑼鼓敲響,鞭炮聲聲,慶賀與祝福不絕于耳。莫離端詳着她害羞的臉,醉意朦胧的眼裏浮現出絕望的笑意。
那是妥協與認命——好吧。就這樣吧。
他緩緩閉上眼,輕輕上前,吻了吻她的秀眉。他感覺到面前的人呆了一瞬,然後流下兩行歉意的淚水,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抱緊了他。
“莫公子……對不起。我一定會好好服侍你,好好對你。”
莫離蒼白地笑了笑。
他也抱緊了沈紫音,将臉埋進她發絲中,感受着那完全不同的氣息。他親吻着她的肌膚,手在她身體各處輕輕撫過,沈紫音只覺心跳加速得快要暈過去。
你想要的一切——婚姻、地位、我整個人——我都給你。這樣,你就開心了吧?
那一刻,莫離甚至連絕望都沒有了,內心只剩一片荒蕪——他一開始本很平靜,後來卻越來越用力、越來越激動,仿佛有無法抵抗的情緒充斥着胸臆,最後竟将沈紫音一把摁倒在床上。
沈紫音茫然看着他,心口起伏——看樣子是同樣的激動。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襲銀衣,浮現出她舞動的樣子,她的一颦一笑——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那個女人背叛了他,所以他将她親手逼死。一切感情、一切疑問、一切後患,都在懸崖深處永遠劃上了句號。
再沒有愛,也再沒有恨。只有通往力量路上無止境的跋涉。
紅燭中,他緩緩俯下身。
“阿……音。阿音。對。就這樣吧。”
☆、19 君君臣臣
“奇怪了,府上最近也沒什麽大事,這是誰送來的禮?”
正在品茶的破天軍老将軍一愣,回頭向妻子望去。只見妻子端着一個大盒子,緩步納悶地走進正堂——那盒子看起來挺沉。
盯着那個盒子,李明蔚皺皺眉,感覺哪裏不太對勁。妻子左右松動着盒蓋,李明蔚本想阻止,但見她都撕開了彩帶,也就沒再做聲。
盒蓋被打開的一瞬間——妻子霍然睜大了眼。
“啊!——”
“怎麽了?!”李明蔚下意識從座中站起。
“啪”的一聲,妻子手一松,盒子重重地摔到地上。妻子呆呆站在那裏,吓得身體發抖,臉色慘白。
一個圓鼓鼓的東西從盒子裏滾了出來——連李明蔚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竟是霍梁血淋淋的人頭。
“什麽?!”紅衣君主一手拍在案幾上,睜大眼瞪着面前的老将軍,又憤怒又不可置信,“你說,你命霍梁搜查玉簫樓,卻收到了不明人士送來的他的頭顱?!”
離早朝還有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江陵本在後書房研究着地圖,稍作整理便準備去正宮了。誰知李明蔚急急趕來,禀告了這麽一件事。
李明蔚凝神直視着江陵,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誰?竟敢如此猖狂……”江陵緊咬着唇,額上浸出了細細的冷汗,拳不能再緊一分。
李明蔚依舊沒有回答她。對視之間,兩人心裏同時浮現出了一個人。一念及那襲白衣,江陵的臉色竟白了白,不安越來越深了。
“君主可知,近來鏡雲城出現了很多神武軍?他們在城內各處巡邏,連本應是破天軍守衛的南北門,都被換上了大量神武軍。不知,這是否是您的授意?”
江陵驚訝擡頭,愣了好久才氣極反笑:“我的授意?我看是有人想發動兵變吧!”
意下是誰再明顯不過——李明蔚一驚,不知對方會突然說這種話,趕緊回頭往外望了望,确定沒人在附近後,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君主,他勢力強大,根基深厚,這些明顯都是示威,我們不宜與之硬碰硬——依末将之見,今日,我們最好別……”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江陵卻別過臉去,執拗地抿唇瞪着別處。見狀,李明蔚只好乖乖閉嘴。
“早就宣布了,今日要定下破天軍的代總帥,我豈能言而無信?我倒要看看,我下的命令,他準備當衆說不嗎?”
走到正堂的時候,所有文武大臣已在宮中候齊了。
赤流的女皇從後房緩緩步入,朝宮殿之上的玉座走去。新繼任君主不足一個月,尚且沒有任何文功戰績,然而面對座下叱咤風雲的文武衆将,這個年僅二十六歲的女子轉身揚起長長的衣擺,眉宇間似是有萬裏冷雲,平靜冷定得超乎常人。
一個月以來,江陵和曾經那個嬌蠻的小公主,早已判若兩人。是父親和玄逸相繼離去的緣故嗎?失去了近乎無原則的寵溺與庇護,她像一朵傲霜花堅強生長。
“參見君主!”
偌大的青陽宮,文武衆臣們高聲齊呼,然後一齊跪下。氣勢浩浩,整齊的呼聲回響在宮內的每個角落。
“平身。”殿上的女皇拂袖,從容坐下。
“謝君主。”
座下衆臣緩緩起身,他們個個緊繃着臉,似乎為即将發生的什麽事而緊張着。肅穆之中,隐隐有一分死氣沉沉。江陵剛想開口,卻一頓,複閉眼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保持鎮靜。
“雪國夷子們侵占故園白漓,已近一月,燒殺掠奪的行徑,令人發指。”江陵緩緩睜開眼,用複雜的目光掃視座下衆臣,“可他們竟貪得無厭,還想南下奇襲岳淮,進而攻打鏡雲城。”
只見座下衆臣低頭,紛紛露出沉痛憤慨的表情。女君主頓了一下,先是朝右邊望了望——那裏空空如也,恍惚一下後,才複朝左邊望去。
那個白衣公子神色平靜。
“幸得有左護法莫公子,和他麾下率領的神武軍,英勇作戰,保衛了岳淮和岳淮的百姓。”江陵一直望着他,嘴角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莫離終于轉過頭去,回以一個禮節性的笑容。
“雖然十分遺憾地未能擒住賊首,讓那個可恨的玄武王狼狽逃回了白漓,但神武軍衆将士頑強作戰,驅走了入侵者,莫公子仍是首功——對吧?”說到“未能擒住賊首”、“逃回了白漓”幾個字的時候,江陵的音調生生揚了幾分。
她直視着莫離的眼睛,笑容莫測,不知隐藏了怎樣的深意。
然而,莫離毫不回避地迎接着她的眼神。對方的挑釁之下,他依舊淡淡笑着,仿佛絲毫不在意:“承蒙君主錯愛,莫離不敢當。”
“莫公子何必拘禮。”江陵從玉座上站了起來,快步朝殿下走去,握緊了對方的手,笑得極為誠懇:“正值傾亂,小女渴望有莫公子這樣的大忠臣鼎力相助。鏡雲城的良田與美女,任莫公子挑選。而且,小女希望莫公子可以不辭出任首查一職。”
莫離目光一凝——首監是最高政治官銜,掌管城內經濟與法律,而首查則為監督首監而生。一旦首監出現絲毫腐敗或懈怠,首查具有最高彈劾權。
江陵一直直視着莫離,捕捉對方每個細微的神色變化。此刻所有人都心底明了——将李明蔚任命為首監的同時,為表安撫,請莫離出任首查。他接受也罷,只要首監是李明蔚,莫離斷不能無緣無故妨礙他的工作,況且李明蔚本就是個不使手段的磊落人;他不接受更好了,整個鏡雲城的運作全掌控在自己手裏,這可不是江陵有意要削減你的權力,是你自己不要的。
然而,江陵的種種擡舉和嘉獎似乎還有另一層深意——今日要在破天軍衆将領中選出一位代總帥,我現在這麽器重、嘉獎你,你若是接受了,一會兒怎有反對我決定之理?
只見那個白衣公子莞爾一笑,微微颔首,“君主錯愛,莫離必萬死不能辭。”
“哈哈,好!莫公子果然是個爽快人。”長長呼出一口氣,江陵激動地握着他,手不自覺發顫,“有了莫公子,光複白漓必指日可待!”
“光複白漓,指日可待!”“光複白漓,指日可待!”耳畔響起了一陣陣歡呼。
莫離目送着江陵轉身回座的背影,一直淺笑着——他感覺到了,紅衣女子方才,用內力極力克制的掌心冷汗。
回到座上,江陵手一揮,浩蕩的歡呼聲便戛然而止。
“自從右護法大人遠赴西邊鎮守襄遠,鏡雲城的破天軍一直缺乏一個首領,來處理軍中各項事務。我想,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知各位心中,是否有能出任代總帥的合适人選?”
座下衆臣開始你看我、我看你,竊竊讨論着。
片刻後,一個年輕小将默然出列,頂着神武軍衆将領的尖銳目光,抱拳颔首鎮靜道:“依末将看,李明蔚老将軍可以勝任這一職。”
江陵欣慰一笑——破天軍少将,楊寂。
她果然沒有看錯這個人。在她眼裏,楊寂不僅是個少年英雄,就像曾經的玄、莫一樣,而且關鍵時候臨危不亂。玄逸在他的清單上對楊寂的評價是:才華橫溢,沉着穩重,但需多加留意。不過,對于下屬的忠心,江陵相信自己的判斷。
無數道充滿敵意的目光炙烤着他。無法,使命在身,楊寂只好硬着頭皮表現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李明蔚老将軍?”江陵微微一笑,故作思考狀,“老将軍馳騁疆場半輩子,經驗頗豐,為人正義大度,的确是個不錯的人選。”
楊寂暗暗退回位置,耳畔只聽衆臣們又讨論起來——尤屬神武軍陣營讨論得最厲害,不過莫離倒一直抱臂在前,沒做任何反應。楊寂還沒在剛剛的壓力下回過神來,只覺身邊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一回頭,只見堇華苒睜大了眼睛,将聲音壓得很低:“你瘋了?”
擦擦額上的冷汗,楊寂無法解釋,只好對她無奈笑笑。
“君主。”混亂中,有人再次抱拳出列,人群聞聲立刻安靜下來。
這次是神武軍副将,葉無泉。
“李明蔚老将軍英勇蓋世,是所有人心中的楷模。但是,”他嬌柔的聲音頓了一下,“老将軍已到不惑之齡,半輩子都獻給了赤流,雖說老當益壯吧,但再讓老将軍反複沖鋒陷陣、血灑沙場,誰于心能忍呢?”
“是啊。”“于心不忍啊……”葉無泉還沒說完,宮中響起一片附和之聲。江陵沉着臉,沒有接話。
“況且,”葉無泉突然擡眼嬌媚一笑,那笑容森森有些冷意,讓江陵看了後脊發冷,“聽聞君主前幾日剛授予李明蔚老将軍首監一職——嗯,老将軍正直磊落,掌管鏡雲城的法律再合适不過,而且不需要揮刀弄劍。君主怎忍心再安排其他事務,讓老将軍受累呢?你們說,是不是呀?”
葉無泉轉身,朝神武軍衆将領眨眨眼睛微笑,立刻得到此起彼伏的回應。
江陵冷冷笑着,“那……”
“但是,”葉無泉卻立刻回過身來,嬌聲打斷江陵的話,咧嘴邪魅笑着:“但是呢——君主你任命李将軍為首監,未和莫公子商議也就罷了,竟三日內都沒有通告天下,我等全然不知——君主可有把我們放在眼裏?”
“你……!”江陵臉色一白,瞪着葉無泉說不出話。
她堂堂一國之君,任命一個首監,難道還需要和誰商量、需要禀告誰?但是,莫離一派竟然強大到,她連當衆說這種話的勇氣都沒有。江陵突然間心下一沉,意識到一件事——沒有了父親,沒有了玄逸,莫離目下是最有聲望、最有民心、最有實權的開國重臣。她若和莫離意見不合,民意必然倒向莫離一方。
座下衆破天軍将領看不下去了,紛紛淩厲地逼視而去,然而沒有一個人敢開口反駁他——葉無泉抱臂昂首,無所畏懼。
“葉無泉,不得放肆。”終于,一直沉默的莫離輕輕開口。
“……哦。”他不滿地翻個白眼,乖乖站好。
江陵壓着胸中憤怒,冷睨着葉無泉,沉聲厲問:“你到底想推舉誰?”
葉無泉轉轉眼珠,在青陽宮內掃視了一圈,緩緩擡起手,指着人群中的某個人。
“喏……我覺得他不錯!君主,你覺得呢?”
☆、20 暗流(一)
偌大的青陽宮,所有目光突然集中到一處。
江陵順着他的手望去——那個破天軍少将杵在人群異樣的目光中,謹小慎微地迎接着葉無泉肆意的笑容。
楊寂!
“哦……?為何?”
“你看,他臨危不亂,有想法有膽識。雖然天真了點兒不太識時務,不過跟玄逸出戰的幾次,打的都是漂亮的勝仗。啧啧,年輕有為!”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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