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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泉絞盡腦汁勉強誇道。

他身邊的神武軍将領們又豎起大拇指,點頭附和着。

江陵一時沒有回答,心中略略吃驚——葉無泉竟會推薦楊寂?她沒好氣地笑了笑,心想兜個大圈子,原來這就是底牌?太好應付了,甚至答應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堇華苒回頭,呆呆望了楊寂一眼,只見他一急,連連抱拳婉拒道:“多謝葉将軍賞識。但末将太年幼,資歷淺薄,着實無力勝任代總帥一職。”

“年幼?楊将軍在謙虛什麽?”葉無泉冷冷笑着,“莫公子十六歲被提拔為神武軍副将,二十歲被提拔為神武軍總帥;玄逸十五歲被提拔為右護法,同年被提拔為破天軍副将,十九歲被提拔為破天軍總帥——楊将軍,敢問你年方幾何?”

“……”這番侃侃而談讓楊寂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呵呵,葉将軍。”只聽江陵不緊不慢地接道,“父親江淵三十八歲占領襄遠建國,銀雪開國君主薛明鏡四十一歲發跡,蕭國開國皇帝蕭天君五十歲還颠沛流離——請問年齡能說明什麽?”

座下衆人皆睜大了眼暗暗叫絕,沒料到這個年輕君主短時間內竟能這般從容應答,連葉無泉都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忍不住拍手稱贊:“好!”

江陵沒有理睬他,兀自冷冷說着,“赤流需要有才華有實力的人,既然年齡不能說明什麽,那葉将軍方才反駁李明蔚老将軍的話,是不是不攻自破了呢?”

“哈哈哈,此言差矣!”只見葉無泉大笑道,“連心腹下屬的才華都不知,君主可算失職?吾輩甘拜楊将軍下風,他的才華,實非我們在場任何人能敵。”他回頭望着楊寂,作抱拳誠服狀。

這一頂高帽子可把楊寂戴得暈頭轉向,完全不知所雲。然而,葉無泉的笑容漸漸邪惡起來,就像看着他和江陵在一步步往設計好的圈裏跳般興奮。

“吶,是這樣的。”滿意地欣賞完兩人的茫然,葉無泉啧啧嘴,“在白漓河畔,君主告訴我們蘇煥晨是玄逸的親妹妹,莫公子為表關心,派我給蘇煥晨送點東西過去,誰知那時楊寂已經帶着蘇煥晨離開。楊兄弟可能以為雪國追兵在後面窮追不舍吧,我一路趕去,接連領教了楊兄弟的亂石陣、障眼法、絕情陣,當我好不容易才擺脫這些陣法時,楊兄弟和蘇煥晨早就不知所蹤。”葉無泉攤攤手,随即對楊寂投去心服口服的眼神。

楊寂勉為其難,幹笑了兩聲。

“不只是這樣哦。”葉無泉回頭望向江陵,朝她眨眨眼睛,“莫公子吩咐的任務我必須做到啊,所以半個月之後,我才辛苦找到了和夏村。你們猜怎麽着?”

此言一出,楊寂的笑容凝固在嘴邊。江陵霍然擡頭,瞪着那個笑得妩媚的人,心下一緊。

“和夏村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了呢!”葉無泉咧嘴得意地笑起來,“楊兄弟你怎麽這麽厲害——你是怎麽提前料到我抵達和夏村的?那裏竟然已空無一人,害得我白跑一趟,讨厭!”

葉無泉在正堂裏掩嘴“咯咯”笑着,江陵和楊寂神色蒼白地呆在當地。

“君主,你覺得末将的提議怎麽樣?”好久,葉無泉才停止了笑聲,朝江陵眨眨眼睛,妩媚的笑容裏有種把控時局的輕蔑和自信。

堂下左前方,人群邊緣的左護法神色漠然。

江陵只覺一陣眩暈,右手支撐在案幾上以保持平衡,下意識往右邊看了一眼。

那裏空空蕩蕩。

李明蔚差點就邁開腳步,沖上去扶住年輕的君主。但江陵緩緩閉上了眼睛,平複下來。他知道,江陵此刻必然是悲憤交加,但無奈對方勢力太強,且手握自己的致命把柄,她只能選擇隐忍和克制。

“君主……”堇華苒望着座上的紅衣女子,似乎也感覺到什麽,露出擔憂的表情。聞言,楊寂用餘光瞥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何事,神色複雜。

良久以後,終于,江陵笑了笑,擡頭直視着大堂中心的葉無泉,一字字沙啞地開口:“那就依葉将軍所言。不過,小女有一句話想贈予将軍。”

葉無泉抱拳:“願聞其詳。”

“無辜的鮮血沾多了,小心,夜裏會睡不着覺。”

“君主!”

李明蔚剛想上前扶住她,江陵伸手及時把住了牆壁。

早朝剛散去,目視着年輕君主單薄的背影,年近四旬的破天軍老将軍心頭五味雜陳。江陵忽然清淩淩地笑起來,笑聲中盡是嘲諷與苦澀:“李将軍,我實在是沒用透了,對不對?”

“……”知道對方所言何事,李明蔚嘴唇噏動,卻不知如何安慰。

“你說,小晨還……活着嗎?”說到“活”字的時候,她生生顫抖了幾分。

雖早就想到這個問題,但窗戶紙戳破的時候,李明蔚仍覺心頭一涼。

“君主……”他聲音沙啞,頓了一下,努力選擇合适的措辭:“……末将認為,蘇姑娘應當還活着。就目下看來,莫離對君主您還是有所忌憚的,起碼——起碼是尊重的。朝中一幹追随老君主開國的老将們——不管是破天軍還是神武軍——都是忠于赤流的,而非他莫離。他應當不想這麽快就和君主您,拼個魚死網破。”

然江陵依舊深鎖眉頭,這席話并不能讓她釋懷。

“李将軍……可是,如果莫離真的殺了小晨,我能怎麽辦?”江陵顯得越發不安,“不……不……他若真的殺了小晨,我無法面對這件事。我要如何向玄逸交代?他輕松就可以挑起這一戰,而我卻沒有應戰的能力!”

李明蔚默然——江陵的分析完全正确,他們現在十分被動。莫離若動手殺了蘇煥晨,他們除了忍耐又能怎樣呢?堂堂一國左護法,沒有正當的彈劾理由,他們貿然出擊的話,很難得到民心與朝上支持,其結果只能是形勢進一步惡化,甚至江陵被廢。

“李将軍。”

“嗯?”李明蔚一怔。

“你說,玄逸弑君,會不會是莫離計劃中的一環?”

“……”李明蔚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看着玄逸長大,玄逸的為人,他能不知?當聽到江陵告訴他“玄逸弑君”一說時,他認為聽到了世上最荒唐的笑話。可江陵一再堅持是親眼所見,他也只好沉默,不便多說什麽。

有內情幾乎是一定的,是一次純粹的政治陷害也說不準。左右護法勝負已分,玄逸心甘情願被發配襄遠,莫離完全操控了局面,權高震主。

“明日,他就二十八了。”

李明蔚一怔擡頭,看到了江陵恍惚黯淡的表情,只聽她自言自語道,“他七歲起追随父親,如今,是第二十一年了……”

李明蔚也黯下了眼神。

江陵自嘲地笑了起來,“呵,二十一年了……我自認沒人比我更了解他。可是,我卻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是莫離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殺的人嗎?明明殺了父親,卻竟然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逆來順受任我擺布——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玄逸嗎?”

“右護法大人……他可能……”李明蔚正思索着該怎麽說,一個人突然急急闖進了後書房,他和江陵聞聲望去。

楊寂喘着粗氣,朝身後戒備地望了兩眼,再檢查了一下四周,确定沒有耳目之後,才抱拳低聲說道:“君主、李将軍,大事不妙了!”

李明蔚和江陵相視一眼,同時心下一沉。

“在東北境抗擊桑越國的衛骁衛将軍,半月前大敗桑軍,收複失地,就要班師回朝了。”

“衛骁……?”江陵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是破天軍中的一員猛将,戰功赫赫,在軍中頗有威望。一年前因桑越國入侵東北境,他被派去抗擊桑軍。

“大勝歸來……不是好事麽?”雖然這麽說,江陵的語氣中卻沒有一絲喜悅。

“君主,衛骁帶着他的五萬大軍,正浩浩歸來啊……他如果要反,鏡雲城可有抵擋能力?”

江陵一呆,随即搖頭反駁:“你在說什麽!衛骁不是玄逸的人嗎,他怎麽可能反?”

“衛骁雖身為破天軍将軍,卻常年征戰在外。別忘了,衛骁的妻子是白漓沈家的人,細細算來,莫離還需叫他一聲姨父。”楊寂緩緩擡起頭,額上有細細的冷汗,“君主,剛剛得到青墨宮探子急報,朱飛、張尚兩位将軍并非是犧牲在了前線,而是被衛骁借桑越人之手除掉的,衛骁一回城便要聯合莫離兵谏君主退位!”

江陵一個哆嗦,往後踉跄了兩步——她想起了近日鏡雲城的種種變化。先是城內憑空多出許多巡邏的神武軍,然後本應由破天軍鎮守的南北城門也被神武軍所控制。鏡雲城,已不知何時落入了神武軍的嚴密掌控中。

她能依靠的本就只有破天軍,可如今,連破天軍內都出現了內鬼?!

“探子還聽到葉無泉說‘人質’二字,顯得此次行動志在必得……我想,葉無泉說的應該是……”

“夠了!”江陵烏唇顫抖,差點扶不住牆壁。

李明蔚在一旁沉默着,內心思緒萬千:五萬叛軍,加上鏡雲城的十萬神武軍,城內剩下的六萬破天軍怎能是其對手?這樣的兵谏,加以蘇煥晨的性命要挾,少君主能應付得了嗎?

☆、21 暗流(二)

“我……”江陵剛想說什麽,身體卻無力地倒向了一側。

“君主!”李明蔚一怔,迅速上前扶住了她。江陵緊閉雙眼,勉力保持着平衡,在心中反複告誡自己——保持冷靜!

“衛骁動身了嗎?”李明蔚轉身問楊寂。

“目下還在東北境,據說明日班師。”

“明日……”李明蔚緩緩念着那兩個字,兀自思考着,眉宇間漸漸透出一股狠厲。

“李将軍,可有良策?”見對方似有胸有成竹之色,江陵輕聲問。

“從東北境返回鏡雲城,只需一日時間。衛骁作為一個立下赫赫戰功的凱旋将軍,在兩日內要削減他的兵權,基本上是不可能,更別說削減莫離的兵權。”李明蔚沉聲慢道,“犧牲平城、運城的防禦力量,将那邊的守軍調來鏡雲城,也不明智,不能将鏡雲城變為戰場,況且硬碰硬我們沒有勝算。将這場風波化解于無形,才是上上策。”

楊寂盯着李明蔚嚴肅的臉,不知在思考什麽。江陵反問道:“那麽,依李将軍之見,如何化解于無形?”

李明蔚轉頭直視她的眼睛:“抗桑軍隊裏還有蕭絕、嚴康等人,他們雖然軍銜低,但若聯合起來,衛骁也會有所顧忌。立刻下一道旨,派一支快騎隊,連夜送往東北境——一定要親手送到蕭絕手上!讓蕭絕當衆展示诏令內容:駐守東北境,沒有君主您的诏令,誰也不準離開。”

江陵一愣,眼中終于透出了亮色。

“旨意一出,莫離會立刻意識到計劃被發覺。他當即以蘇煥晨相要挾,發動兵谏不是不可能……明天上朝不用他來了,包括他的心腹愛将沈鐵心和葉無泉也禁止接近青陽宮。我現在立刻去查清玉簫樓和玄武王的事,派人搜集莫離一系将、臣的所有罪證,同時帶人搶回南北城門的控制權。”

江陵眼底浮出一絲擔憂——他們得知消息說,岳淮一戰,玄武王并未逃回白漓,而是被莫離俘虜了。與此同時,莫離頻繁出入玉簫樓,李明蔚認為,玉簫樓和玄武王一定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江陵皺眉扶額,“莫離一系将、臣的所有罪證?會有嗎?我從沒聽說過莫離貪污受賄,或者濫用職權什麽的……他們每一步,都非常謹慎,絕不授人以柄。”

李明蔚輕輕嘆息,似乎也覺得壓力頗大,“沒有也得找。身居要職,誰沒點污點?否則,我們以什麽理由彈劾、削弱他,如何贏得民意和支持?莫離以下犯上嗎?等他以下犯上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江陵低頭不再說話,李明蔚是對的。

“君主,末将以為,李将軍的計策欠妥。”正當李明蔚準備離開,一直沉默的楊寂靜靜開口。

江陵一愣,“此話怎講……?”

“您的旨意,要如何‘親手送到蕭絕手上’?若衛骁反意已決,此刻必定對來自鏡雲城的消息密切關注。诏令一旦落入衛骁手中,他必定會立馬殺掉蕭絕和嚴康,并快馬加鞭殺回鏡雲城,說不定明日……我們就要面對最糟糕的局面。”

江陵倒吸一口涼氣,李明蔚也沒有作聲。

“那……依你之見?”

“您的确應該下一道旨,但不是對衛骁。”楊寂淡淡一笑,笑容中潛藏着睿智。

“哦?”

“在破天軍中挑一位信得過的得力強将,埋伏在衛骁歸來必經的運北峽谷——将其射殺!”

江陵愣了好一會兒,才納納接道:“這……不太好吧!他剛剛擊敗了桑軍,又沒有犯下什麽大罪……我有什麽理由殺他?”

楊寂笑了笑,“只要人死了,要個理由還不簡單?他在收複的東北一帶強搶民女,搜刮財物,是衆人皆知的事,這個罪名就足夠了。”

李明蔚沒有說話。楊寂的方法的确是穩妥的,不能讓衛骁回到鏡雲城,否則他們必輸無疑。為人君者,寧可錯殺,決不能漏殺。

江陵還是顯得有些猶豫,但她很快定了定神,明白現在不是不忍心的時候,“那,誰去做這件事?”

楊寂沒有立刻接話,只是将目光緩緩轉向了旁邊的破天軍老将軍,李明蔚一怔,指着自己問:“我?”

“衛骁英勇善戰,且手握五萬大軍。城內守軍最多能調五千,否則會被莫離發現。雖是伏擊戰,但不容絲毫差池——以五千抗五萬,縱觀整個破天軍,能勝任此艱巨任務的,只有老将軍您了。”楊寂恭敬地抱拳,言辭十分懇切。

李明蔚思考沉吟着,反是江陵忽的搖頭:“不,不可以。”

楊寂轉頭,投以疑問之色。

“李将軍近來和我走得太近,早就成了莫離的重點監控對象,他突然消失了,一定會引起他們的警覺。”江陵飛速思考着,“要不,讓小堇去吧。”

楊寂恍然一呆。

“作為一個女将軍,每個月都會有那麽幾天身體不适,她告病休養幾天,不會引起旁人懷疑。”

“可是……可是堇姑娘的武藝并不出色,作為一介女流,她恐怕……難以擔此重任吧?”

江陵搖搖頭笑了,“楊将軍,你低估小堇了。可還記得在攻占白漓的時候,她表現出來的軍事才華?她武藝或許的确平平,但領兵用兵之策,并不輸大多數破天軍将軍。”

李明蔚也點點頭,“君主說的有道理。至于軍隊,可以從平城運城加調五千,伏擊戰,以一萬抗五萬,拿下衛骁應當不在話下。”

楊寂有剎那間的失神,但他很快恢複了平靜,默然點頭。

突然,一個侍女走到門邊,對三人恭敬行禮,似是有事要禀報,江陵點頭示意其開口。

“啓禀君主,青墨宮遣人送來了一批奏折,請您過目。”

青墨宮……?

三人相視一眼,感到有些不安——青墨宮是莫離的寝宮。

“拿進來。”

侍衛端着那疊奏折,剛要接近江陵時,李明蔚上前攔住了。他冷冷瞪了一眼那個侍衛,将那個侍衛吓得渾身一機靈。李明蔚仔細檢查盛裝的盤子和那疊奏折,甚至在湊在鼻前聞了聞,确定沒有被塗上毒物。

翻查的時候,一張紙條從奏折裏滑落。

“那是什麽?”江陵問。

李明蔚俯身将其拾起,先是一驚,接着便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随即轉為豪邁的大笑。

“果然是這樣!君主,關鍵的消息終于到了。勝敗在此一舉——我們一定要扳倒他。”

“怎麽了?”江陵十分好奇,走上前去接過字條。她反複讀了很久,仿佛确認理解無誤之後,才又驚訝又激動地連連嘆道:“好……好、好啊!”

楊寂愣住了,狐疑地看着莫名興奮起來的二人,江陵把字條遞給他。瞟到內容的第一眼,他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顫了一下。

“玄武王左棂為莫夫人之姊沈華音,岳淮戰中重傷,現被莫離藏于玉簫樓。”

良久後,楊寂終于也忍不住發出一聲興奮的低喝:“太好了!”然後立刻轉身,将字條放在了燭火上。

看着字條一點點化為灰燼,楊寂眼底流過萬千種思緒。

但江陵并沒有興奮太久,她突然不笑了,凝神細思,似乎感覺到哪裏不對勁:“李将軍,字條是誰放的?這個消息來自青墨宮,還是其他人?”

李明蔚看着突然緊張起來的江陵,示意她放輕松,“放心吧,右護法大人常年埋在莫離身邊的棋子,絕對可靠。我告訴過那人,什麽時候莫夫人松口了,把消息夾在莫離每天會送來的奏折裏就可以,這樣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江陵一怔:“那人?莫夫人松口?”

“據她說,幾日前,莫離和夫人發生了一次劇烈的争吵,之後莫夫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整日以淚洗面。”李明蔚一頓,“我猜肯定是發生什麽事了。我告訴她,好好安慰莫夫人,多和她聊聊。一旦從莫夫人嘴裏得到什麽關鍵消息,便立刻通知我。”

江陵愣了半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驚叫道:“難道、難道是那個——”

“噓——”李明蔚将食指放在唇邊,再往四周瞥了幾眼,示意她隔牆有耳,要低聲。見狀,江陵乖乖地安靜了下來,李明蔚對她睿意一笑,肯定了她的猜測。

“不過,”李明蔚皺了皺眉,“聽右護法大人說,三年前,莫離親手把沈華音逼下了懸崖——這個沈華音竟然沒有死,變成了雪國的玄武王。”李明蔚搖搖頭,難掩驚訝之色。

“當初,莫離拼了命想娶沈華音,可父親自始至終都沒有同意。”江陵回憶起三年前熱切執着的白衣公子,再想想如今的笑面權臣莫離,只覺世事無常,人心易變。如果當初這對有情人成了眷屬,是否就不會有如今你死我活的局面?

“李将軍,你說莫離還愛沈華音嗎?他們現在是勾結關系,還是俘虜關系?”

李明蔚擡眼直視江陵,笑了。

“君主,你說呢?若是俘虜關系,為何不把左棂交由判官,按高級俘虜處置?”

江陵皺皺眉,心虛地說道,“或許……或許是不願意看到舊情人受皮肉之苦,甚至喪命吧。”

“哈哈哈。”李明蔚突然大笑起來,“君主啊,可不是每個人都像右護法大人那般癡情!——別忘了,他是莫離。”

“……”江陵一個語塞,別嘴不做聲,忽的覺到一絲心酸。

終于,一直沉默的楊寂開口了。

“不管是勾結還是俘虜,莫離私自窩藏敵方将領,就足夠削去他神武軍總帥一職。衛骁歸來在即,這個消息極為關鍵,我們必須迅速出手控制相關人證。”他一點點分析着,謹慎而沉穩,“而且,我們最好能抓到莫離衛骁勾結謀反的鐵證,兩罪并罰将其一舉擊潰。否則,只是削去其總帥之職,并不能傷其元氣,搞不好會遭到他下一輪強勢反撲。”

可李明蔚凝肅地皺皺眉,“我大意了。我早就懷疑玉簫樓有問題,派人去搜查過,結果侍衛被暗殺,頭顱送到了我府上——現在看來應是莫離做的事。我想,現在左棂應早就被轉移,人不在玉簫樓了。”

楊寂笑着搖頭,“沒有關系。只要玉簫樓的福媽媽能證明,莫離确實窩藏過沈華音、即銀雪玄武王,就足夠了。”

李明蔚點點頭:“你說的很對。”

“李将軍。”楊寂朝他鄭重抱拳,“搜集莫離一系将、臣罪證,以及擒拿福媽媽和左棂、查封玉簫樓的事,就麻煩你了。”他又轉向江陵,“君主,還麻煩您即刻給堇姑娘拟一道密令,我現在就去找她,說明此事。”

“好。”江陵立刻轉身,提筆便開始寫。

☆、22 漏入人間斜晨光(一)

鏡雲城,青墨宮。

這是一座浩大的宮殿,連綿幾十裏之內,一片片流輝的樓閣玉宇,或廊腰缦回,或輝煌挺拔,絲毫不輸曾經白漓的玉軒宮。侍女侍衛行色匆匆,不時有神武軍緊繃着臉來回走動——所有人都是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似乎他們也感覺到了,這裏,是一場即将爆發的政變的核心。

即便在青墨宮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那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仿佛也被這樣的氛圍感染了。

“讓我見她一面吧。”孩子擡起頭,輕輕說。

“哈哈哈,我說小晨啊——”秀氣的男人揉揉她的頭,“你可真是天真得可愛啊!”

葉無泉那個動作是絲毫不客氣的,他翻手覆雲一般,轉眼便将蘇煥晨的頭發攪得蓬亂不堪。或許因為面對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葉無泉開懷地笑着,竟沒有他一貫的邪魅。

政變在即,你是我們手上最重要的棋子,小晨啊,我怎麽可能讓你見江陵?

“我會讓她中‘天鶴’毒。”頂着一頭亂發,蘇煥晨平靜地開口。

葉無泉的手一滞,霍然低眉打量一動不動的小姑娘——天鶴,幾百年前首次出現在人世,是一種慢性毒物。據說,中此毒的人,會間歇性身體抽搐、劇烈頭痛、心口窒息,若不堅持服用解藥,則毒發會越來越頻繁,一年之內,便會一命嗚呼。

葉無泉目光變換,卻見蘇煥晨不緊不慢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展開手掌給他看,“和夏村的冷爺爺給我的,既然暫時毒殺不了玄逸,先拿來對付他在乎的江陵也不錯。”

葉無泉暗暗吃了一驚——蘇煥晨說這些話的時候,竟了無情緒起伏。他凝了凝神,暗忖着,這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心裏究竟是有多麽恨,才能做到如此平靜?

他早就把一切都告訴了蘇煥晨——玄逸和她的關系、葉天歌的死、風鈴村的血腥。他把玄逸将她帶在身邊,解釋成了幽禁和控制,防止她反噬複仇。

在聽到這一切的時候,蘇煥晨就像現在一樣,也是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只是咬着唇,執拗地望着窗外。就在葉無泉為這個孩子的早熟與沉穩暗暗心驚時,卻見兩行淚水從蘇煥晨臉頰滑落,然後,蘇煥晨緩緩回過臉來,一字一字地冷聲問:“我可以幫你們什麽?”

一怔之下,葉無泉半晌沒說話——原來她不是早熟,她只是在仇恨中活得太久了。

“你們要謀權篡位我不管,我只要玄逸的命。我想,我們有可以合作的地方。”那時,蘇煥晨直視着他定定說——那句話,徹底改變了葉無泉對這個孩子的看法。

見葉無泉一直沉吟不語,蘇煥晨低下眼簾,淡淡一笑,“我下手,比你們下手有把握多了吧?江陵若是中了‘天鶴’,她這一輩子都會被控制在你們手裏,還怕無法逼她退位嗎?甚至,她死了更好,玄逸遠在襄遠,莫公子就可以直接把持朝政了。”

葉無泉依舊沒有答話,目光複雜地變換着。見狀,蘇煥晨不經意地皺皺眉,輕哼一聲,默默走開。

“好,我讓你見她一面。”

***

“小晨!”

離醉雲亭還有十丈距離,江陵遠遠便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立刻三兩步跑過去。

“君主!”跟在她後面的季衡一驚,緊忙點足一掠跟上前——出發之前,李明蔚曾反複叮囑過他,此次君主孤身進入青墨宮十分危險,無論發生了什麽,他都必須守在君主一丈以內的地方。

季衡默不作聲地往醉雲亭四周掃視一眼,感到心弦緊繃——灌木花叢內,到處都是刀劍的銳意。

“……”坐在石凳上的蘇煥晨一怔,讷讷擡頭,只見紅衣女子激動地沖過來抱住她,反複檢查着她的身體,确認她全身是否真的完好。

蘇煥晨覺得心情複雜,不自禁別過頭去——她聽到了江陵那聲極低的啜泣。

“君主,怎麽樣,我沒騙你吧?小晨好好的。現在你親眼看到了,放心了?”葉無泉把頭靠在石柱上,不耐地問。

江陵沒有搭理他,拉着蘇煥晨的手,兀自在旁邊的石凳坐下。她側身注視着蘇煥晨,溫和地微笑着,仿佛只是一個滿心愧疚的大姐姐,“小晨,你過得怎麽樣?這段日子你受苦了,吃的穿的都夠嗎?”

“……”蘇煥晨這才擡起頭來。在江陵關切的目光下,她一直躲躲閃閃,良久以後才勉力一笑,回答道,“江陵姐姐不用擔心,莫公子對我很好。”

“這就好。”江陵眼神一黯,努力克制着內心酸楚,擡起手,默默幫蘇煥晨理順發絲。

“玄逸哥哥……怎麽樣了?”

江陵的手一滞,蘇煥晨則望着別處。

江陵神色變換,一時間不知要如何作答。她也不知道蘇煥晨內心究竟在想什麽——蘇煥晨是在關心玄逸,還是依舊想暗中捅他一刀?

“玄逸他……”江陵琢磨着措辭,慢慢道,“他在襄遠遇到了一些麻煩,不過,我相信他能克服。”江陵微微一笑。

蘇煥晨也釋懷地笑了,她俯身提起地上的瓷飯盒,放在石桌上。見狀,葉無泉眼神一變。

“江陵姐姐,我好想你……”蘇煥晨一邊打開盒蓋,一邊低下眼眸苦笑。江陵心頭一酸,站起身去抱抱她,把臉輕輕貼在她額上,暗聲道,“傻孩子,姐姐以後會常來看你。”

“嗯。”蘇煥晨乖乖地點頭,默默端出瓷飯盒裏的糕點,将其中一碟推給江陵,臉上複雜的笑意越來越深。

葉無泉注意到,蘇煥晨看似自然的動作裏,指尖有極力掩飾的顫抖。

“江陵姐姐,來,嘗嘗我做的糕點。”

江陵一怔,轉頭望去。

“這是你自己做的?”

“嗯。”

江陵回到座位上,目光一直沒離開那兩碟糕點,她眼中浮動着欣慰的光:“小晨,你什麽時候學會做糕點的,我竟然不知道。”

蘇煥晨忍不住笑了笑,“你做的就足夠玄逸哥哥吃了,哪輪得到我。”

江陵有點不好意思,于是只好默默端起碟子。葉無泉眼神一凝,剛大步走過去,卻聽得旁邊一聲冷喝:“等一下!”

江陵一愣,擡頭看見了季衡緊張的臉。

“君主,請讓季衡先為您一試。”

江陵有些猶豫,但當她看到蘇煥晨毫無表情、甚至帶着些冷笑的臉時,驀地心下一痛。

“我說季衡,長腦子沒,你吃過的讓君主吃?”葉無泉冷眉一挑,笑罵。季衡一怔,一下子有些局促。

氣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蘇煥晨漠然把臉別向一邊,江陵雖心痛着,卻不得不承認,她應該謹慎一些。

“我說君主啊,小晨一片好意,你卻傷了她的心。”葉無泉皺皺眉,啧啧嘆息。江陵轉頭盯着他,剛想說什麽,卻聽他兀自接道,“要不這樣吧,你們兩的糕點彼此交換一下,如何?這樣,你該相信小晨的誠意了吧?沒有人會給自己下毒。”

江陵還在猶疑着,卻見蘇煥晨極緩極緩地回過頭來,睜大眼望着葉無泉,一臉震驚。

“……”眼看着面前的兩碟糕點被交換,江陵只覺愧疚難當——她這次,怕是深深傷了小晨的心。

“好了君主,快嘗嘗小晨的手藝如何?”葉無泉眯眼,笑得很甜。江陵只好木然拿起勺子,輕輕舀了一勺放進嘴裏,然後笑着稱贊,糕點十分美味。

“小晨,你也吃呀。”葉無泉伸手拍拍蘇煥晨的頭,俯身笑得極和藹。蘇煥晨僵硬地擡起頭,空洞而木然地瞪着他,呼吸緩慢,一臉蒼白。

終于,蘇煥晨認命地扯了扯嘴角。

她極慢地伸過手,微顫地端起那疊糕點,用勺笨拙地、一點一點地喂進嘴裏。第一勺糕點觸到舌尖時,本應是略甜的糕點,她卻絲毫嘗不出味道。

“感覺自己的手藝如何?”葉無泉依然在微笑。

蘇煥晨的目光呆滞,“……有待進步。”

江陵默默閉上眼,索性舀了滿滿一勺糕點,整個放進嘴裏,慢慢咀嚼、慢慢咀嚼,卻索然無味。

突然,江陵的眼神有一個極其細微的變化。

“啊!”

只聽“啪”的一聲,江陵一個驚吓回頭——不知為何,只見蘇煥晨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捂着頭,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全身抽搐,雙眼怒睜。沒吃完的糕點撒了一地,瓷碟已被打碎。

“小晨?!”江陵心頭一下子空白一片,急忙上前抱住她,驚叫,“你怎麽了?!”

葉無泉只是搖頭笑笑。蘇煥晨雙眼猝然布滿了血絲,她直直瞪着江陵的眼睛,似乎想傳達某種意圖——那樣複雜的直視中,江陵怔怔然明白了什麽,但越是如此江陵越自責恐慌,淚水不受控制地一湧而出,無能為力之中,江陵只能閉眼撕心裂肺地喊:“醫生!醫生在哪裏?!叫醫生——”

“君主,不用白費力氣了。”

江陵瞬間呆住,葉無泉依舊在嘆息淺笑。

“這裏是青墨宮,周圍全是我的殺手,你再叫也沒有用。”

江陵霍然擡頭,怒視着葉無泉,全身都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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