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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度複雜——來者,竟然是沈鐵心。

“衛骁,你擁兵自重,率叛軍殺入青陽宮,欲弑主謀反——該當何罪?!”

所有人再次一怔,立刻回過頭朝聲源處望去——石柱後、青壁旁、後房方向,無數士兵腕弓執劍露出身形。士兵中間,站着那個白衣出塵的公子。

衛骁臉色煞白,“莫離,你在幹什麽?你不是要——”

“我要保護君主。”莫離微微一笑。

“你……?!”

“……否則,我怎會和你聯軍?怎會在這裏埋下伏兵?”

衛骁睜大不可置信的眼,終于啞然失聲。

☆、29 夜下鏡城——重逢

“拿下反賊衛骁。”莫離眼神一冷,淡淡令道。

“是!”沈鐵心腳下加力,周身士兵追随着他一跳而上。衛骁見大事不妙,心一橫,倒轉劍鋒便朝江陵狠狠刺去——

然而,只聽“叮”的一聲,楊寂腰間佩劍迅速出鞘,挑開了衛骁那一劍,同時腳尖朝他手背猝然踢去——衛骁只覺右手一麻,利劍應聲落地。

他剛想再動的時候,一柄柄利劍“嗖”地指過來,将他定在中央。白光晃眼。

“莫離!”衛骁氣得臉色煞白,“你、你為何要這麽做?!就是想除掉我嗎?!”

莫離凝視着他不語,緩步走過來。此時的衛骁早沒有任何定力,他憤怒不止,破口大罵道:“你這個小人!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好戲!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寫信給我——”

突然,他的厲聲咒罵戛然而止——一把利劍刺穿了衛骁的心髒。楊寂手一震,血刃挑出,衛骁尚睜着憤怒的雙眼,就那麽頹然倒了下去。

莫離絲毫未有動容。他別過臉,揚揚手,示意手下将衛骁擡出去。

“君主可還無恙?”莫離淺笑着伸過手,抓住了江陵的右手——沉寂如死的人突然一激靈,右手像被燙到似的本能想掙脫,然而莫離那看似溫柔的動作卻充滿了力道,江陵根本掙不脫一分。

在莫離的強迫下,初濂劍被一點點收回劍鞘。

江陵心如明鏡:衛骁擁兵造反,左護法第一時間趕到現場鎮壓,救少君主于危急間——這樣一出好戲傳出去,衆人不知又要對莫離怎樣歌功頌德。現在,反叛已平息,賊首已就地正法,可笑的是,護駕大軍并不離去。

江陵慢慢閉上眼,內心沒有一絲波瀾——此時的她已是徹底的失敗者。蘇煥晨、堇華苒、李明蔚、玄逸——盟友被對手一個個除去,她信任的楊寂是內鬼。衛骁的五萬破天軍被控制,鏡雲城的六萬破天軍聽命于楊寂,神武軍則更不用提。

現在的她,四面楚歌,孤掌難鳴。

莫離站在那裏,微笑地凝視着心冷如死的江陵——那樣的笑容,柔和如春風,根本看不到一絲危險。

“直說吧,你要怎樣?”

莫離依舊微笑不語,他不緊不慢地伸出雙手,替江陵緊了緊她身上的大裘,然後捋捋她略微淩亂的發髻,動作十分溫柔暧昧——江陵漠然盯着他,一動不動。

“君主,嫁給我吧,讓我來照顧你。”

那聲呢喃,如耳語般溫潤。

那句話顯然不是江陵預料中的任何一個答案——空洞渾濁的目光一變,雖然立刻就識破了對方的意圖,江陵還是忍不住一聲嘲諷冷哼。

但是,莫離并不介意,依舊柔聲淺笑,“這是老君主打下的江山,也是你的江山——你依舊是這片江山的女主人,有何不好?讓我成為你的依靠。從此以後,你不會再孤獨無助。我們兩人,一起把這片江山守下去。”

莫離的聲音有種攝人心魂的力量,溫聲細語一點點蔓延到內心深處。他描繪出的畫面是那樣讓人向往,江陵恍惚了一下,木然擡起頭來。

然而,她開口卻是冷冷問:“玄逸在哪裏?”

莫離并不愠,淡淡答:“襄遠。”

話音未落,江陵身形一側,便繞過衆人大步朝門口走去。只聽莫離大笑三聲,江陵一愣,白色的身影轉瞬間繞到她跟前,攔住了去路。

“我陪你。”莫離依舊在微笑。

江陵眼神一凝,下意識想拔劍和他拼命,卻頹然作罷。

“想名正言順地繼位嗎?”江陵斜睨着眼前的人,從胸臆裏冷笑着,“你就做夢吧。要嫁,我江陵只嫁玄逸一人。”

莫離一頓,只聽江陵輕蔑道,“你最好殺了我,改朝換代。這樣比較容易一些。”

“哈哈哈。”聽罷,莫離輕輕笑出聲來,“不愧是老君主的女兒,烈烈性情、铮铮傲骨,小生佩服。我不會做對不起老君主的事,少君主若是不願意,莫離自不會強迫你。”

莫離笑得頗有深意,江陵冷冷望着他,不發一言。

氣氛陷入尴尬的時候,一個士兵從後房驚駭地跑過來,楊寂一愣,立刻上前揚手攔下他。那個士兵對楊寂耳語了幾句,只見他的雙眼漸漸睜大,臉色沉了下去。

“怎麽了?”莫離輕問。

楊寂啞聲一頓,皺眉,似乎極其為難。他随後眼神一凝,“出了一點意外,我去處理,你帶君主先離開這裏。”話音未落,楊寂轉身就朝青陽宮後院的方向疾速奔去。

莫離沉默了一瞬,旋即對江陵說,“那我們先走吧。”

然而,他剛伸過手去,卻見紅光一閃,莫離緊忙收回手——初濂劍橫在了他們中央。

“你不會強迫我,是麽?”江陵挑眉冷笑,“我今天就想留在這裏,哪兒也不去。”

見狀,莫離打趣地一笑,似乎覺得對方很有意思。江陵一驚,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麽轉身的——只覺白衣一飄,一陣風過,莫離已繞到她身後,伸手點了她的穴道。

“一個姑娘家,怎能動不動就弄刀耍劍。”如是說着,莫離一刻不停地取下江陵掌中初濂,再次扣回了她腰間劍鞘。

一行人剛準備撤退,然事态卻不由控制地疾速惡化——後院的殺伐聲越來越大,莫離終于忍不住皺皺眉,感覺到一絲不安。現在,鏡雲城所有軍隊都在他和楊寂二人的控制中,後院是誰,帶着哪兒的軍隊殺過來了?

當那個戎裝女将軍勢如破竹地殺進大殿後房時,連莫離都忍不住眼神一變——竟然是堇華苒?

她不是死在了運北峽谷嗎?

“楊将軍……你、你在做什麽?!”堇華苒滿眼悲憤,揚劍怒斥。

被逼回大殿的楊寂一個凝神,沒有回答——他高估了自己,小看了這個女人。或許是堇華苒太憤慨,或許是他心軟,二十幾招下來,楊寂竟然落了下風,被一路逼退。她帶來的破天軍也一路勢不可擋,連破三道防鎖,直取大殿而來。

“怪不得,你讓我躲起來,暫時不要回宮。”堇華苒手臂一震,橫劍指過去,“你和莫離竟然是一夥的!你們竟然要造反!”

“造反的是你。”楊寂沉聲冷冷,“衛骁造反,我們是來救駕的。倒是你,帶着這一路人沖過來——”楊寂轉頭掃視一眼她身後的破天軍,“你們要幹什麽?!再不放下兵器,一律按謀反處置!”

額上隐隐有冷汗,不知為何,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楊寂暗暗覺得,似乎有什麽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首先是蘇煥晨,她中了“天鶴”,引發舊疾意外而死,逼得莫離不得不立刻出手,借左棂之手除掉李明蔚發動政變;然後是他一念之間救下的堇華苒,在這關鍵時候橫刀殺了回來,并且帶了至少兩萬破天軍。

這些人是怎麽回事?他明明下過令,沒有他的準許,任何人不準輕易行動、任何将軍不得調動軍隊。但堇華苒不僅成功調動了,而且一調就是兩萬人。

看着這一切,莫離凝神,面無表情,擡手搭在江陵肩上——那個動作看似不經意,卻将江陵完全控制在了手上。

望着被控制的江陵,堇華苒慘淡一笑,“他說的果然沒錯,我起初還不相信——你是莫離的卧底,莫離則要代主自立。可是楊将軍,”堇華苒眼底劃過一絲沉痛,“為什麽……是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幫助莫離篡權謀反……這對你,到底有什麽好處呢?”

被那樣連聲質問,楊寂皺了皺眉,仿佛受不住那樣失望的眼神,下意識別過臉去——堇華苒不管他的反駁,一口咬定了他就是在謀反。在對方篤定的語氣中,楊寂沒有心涼、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再次辯駁,平靜得竟有些默認的味道。

“堇華苒。”終于,楊寂啞聲開口了,回過頭來冷然直視她的眼睛,“我們不會傷害君主。我最後一次警告你——立刻離開這裏,休要惹禍上身。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哈哈哈!”聽罷此言,堇華苒仰頭大笑出來,眼角濕潤,“原來你楊寂不過是賣主求榮的卑鄙之徒!要殺了我是麽?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堇華苒眼神一厲,劍鋒一轉便刺了過去,她身後的破天軍見狀,跟着一口氣殺了上來。楊寂一怔,緊忙出劍格擋,同時朝殺來的士兵們怒斥道:“你們這些人腦子進水了麽?!你們要造反?!”

“他們是我的生死兄弟,不是你驅使的工具。”

大殿的角落裏,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緩緩響起。那一剎那,整個大殿安靜了下來。

楊寂堪堪停下手中的動作,向後退出一丈。他愣愣地呆在當地,一時完全反應不過來。

其他人也都是心下一驚,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江陵本一直神色黯淡,聽到那句話、生生怔了好久,才突然眼眸一亮,猛然擡起眼簾瘋狂地尋找着說話的來源。可惜穴道被點,她根本無法回過頭去,看後房的方向究竟發生了什麽。

“誰?!”終于,楊寂沉不住氣了,眼神一厲,執劍冷喝。

“楊寂……一個月不見,你就聽不出我的聲音了麽?”

後房的拐角處,一個黑衣男子緩步邁了出來。

☆、30 夜下鏡城——殊死

楊寂呆呆地望着他,滿目驚詫,執劍的手狠狠一顫。

冷凝着後房裏緩步邁出的黑衣男子,莫離的瞳孔一點點收縮——江陵忍不住一聲痛呼,莫離此時必然無比憤怒,他的手指緩緩收緊,捏得她的肩生疼。

然而,江陵此刻比任何人都想回頭看發生了什麽。大殿出奇的安靜,所有人必然都相當震驚,她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到底怎麽了?!

“你、你……你不是已經……”雖然這個問題顯得無比愚蠢,但楊寂還是忍不住咬出了那幾個字——他要知道,他敗在哪裏。

那人卻是笑笑,“楊寂啊,一件軟甲和一個血袋,就把你騙過去了。看來這五年,我教你的那麽多權謀詭計,你還沒有學到家。”

楊寂再次呆在那裏,不知是恍然大悟,還是對方的話讓他一時啞然。

那人依舊無畏地緩步往前,終于,楊寂眼神一變,利劍霍然指正了他:“玄逸!你休再往前——否則江陵将性命不保!”

沒人注意到,當那兩個字一出口——被莫離控死的人渾身一震,然後,兩行清淚滾滾湧出。

玄逸嘴角擎着一抹冷笑,大步流星地朝殿中央邁去。不知是被對方從容的氣勢鎮住了,還是心中始終有所顧慮,楊寂手執利劍,居然就那麽生生地再被逼退一丈——楊寂眼神一狠,退無可退、不能再退了,他驚劍一轉、身形一變,終于朝來者用力一劍刺去!

“铮!——”

安靜的大殿裏,一聲清脆的刀劍交擊。

楊寂的劍勢竟被一把普普通通的銅劍截住,楊寂皺皺眉,感到某種壓力——那麽近的距離裏,楊寂清楚地看見了玄逸臉上、身上的幾處燒傷。他風塵仆仆的樣子,應是昨夜從襄遠脫身後,立刻馬不停蹄地直奔鏡雲城而來,從隐約的黑眼圈可以推測,玄逸應是連續好幾日沒好好休息了。

那個瞬間,楊寂對事态做出了迅速的評估——玄逸此時應是強弩之末。可是,他仍然絲毫不輕松。那把普普通通的銅劍之所以能截住他的劍勢,是因為玄逸在劍刃裏注滿了內力,他隐隐能看到劍刃上泛出的寒光——沒有帝煙劍的玄逸,仍然不可小觑,更何況五年來,他的武功還是這個人一手教給的。

“連武功都沒有學到位,楊寂啊——你這個叛徒當得不夠格。”玄逸眼神一凜,手臂猝然加力,楊寂執劍的手被生生往側面逼開,玄逸同時迅猛地伸出左掌,往他心口狠狠一拍!

一口鮮血噴出,楊寂瞬間被拍出三丈遠,倒頭栽進旁邊的士兵群裏。

趁着沒人注意她,堇華苒本一直在小心地安排着什麽,此刻聽見動靜聞聲回頭,心下一怔,執劍的手下意識顫了一下。

“楊将軍!”那個角落的士兵一下子陷入混亂,七手八腳地将楊寂扶起。周圍其餘的士兵更是大氣都不敢出——玄逸把軍隊扔在身後,孤身進入神武軍的控制範圍,這是他每次使用禦龍四式的前兆——那是一個不分敵我的殘暴殺戮招式。

銅劍往側下一指,一身黑衣的玄逸凜然而立,冷冷正對着挾持江陵的莫離,殺氣四溢——那是他殺人前的準備姿勢。

見狀,莫離卻漠然一笑,把江陵往前一拉,擋在自己身前。玄逸沉着臉,冷視着他,暗自調整劍鋒。

時間就這麽緊張而尴尬地一分分流逝着。鏡雲城的青陽宮裏,十二年來,赤流的左右護法第一次撕破臉,公開對峙。

在緊繃的氛圍裏,莫離眼神一變,陡然覺得事情不妙——果不其然,一路破天軍突然從身後的屋檐跳下,出其不意地殺了進來!莫離一聲冷唾——他中計了。他早該料到,此刻的玄逸是強弩之末,加之江陵在側,他怎會使用耗極心神的禦龍四式?他不過是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為破天軍的偷襲争取時間。

莫離和江陵距大殿正門僅兩丈距離,在偷襲中,周身的神武軍陣腳大亂,根本沒有成形的抵禦力量。與此同時,只聽一聲“殺——”,堇華苒率大軍猛沖過來,殺得大殿內的神武軍猝不及防。

混亂中,玄逸冷哼一聲,劍鋒一轉便朝那個二十年的同僚陡然刺去。将離劍應聲出鞘,只聽“铮”的一聲,劍劍交擊。

雖然注滿了內力,但那柄再普通不過的銅劍又怎敵得過将離劍的銳氣?玄逸不自禁一皺眉,感到自己掌中銅劍在隐隐發顫——必須避開将離劍的銳意,否則銅劍很快就要一斷為二。

然而不知為何,玄逸竟輕蔑一笑。

莫離再次感到後脊一涼——亂兵中,有人欲再次從後偷襲他!而且從這冷冽的殺氣判斷,此人絕非普通士兵,武功不凡。

前後夾擊之下,終于,莫離也冷冷一笑。

玄逸心下一緊——将離劍內陡然有大力注入!莫離負手丢開江陵,全身突然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推着玄逸的銅劍強硬向前。玄逸一時冷汗涔涔,莫離的大力逼迫下,他沒有抽劍回退的餘地,同時掌中銅劍的震顫越來越明顯——它已經到了極限!

趁此空當,季衡趕緊救下江陵迅速避開。與此同時,玄逸驚覺清脆的斷裂感從劍柄傳到了掌心,銅劍剎那間一斷為二!阻力轉瞬消失,将離劍猛刺而來,玄逸心頭一凜,竭盡全力往左側身避開那一劍——那麽近的距離裏,那個轉身幾乎發揮出了他畢生全部武藝。

然而,莫離的反守為攻并未就此停止。将離劍順勢向右橫削,玄逸不得不仰身躲避,就在這時,莫離伸出左手朝仰身躲劍的人一掌猛擊過去——仰身的勢頭未盡,再要往後避已不可能,那麽短的瞬間裏,玄逸右臂一轉,猝然将手中的半截銅劍擋在心口前。

莫離冷哼一聲,掌形一變,堪堪繞過了那半截銅劍——然而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緩,不僅讓力道大減,而且玄逸得空勉力側過身體,避開了要害。莫離的左掌擊中玄逸之時,玄逸心口一窒,喉中嗆出一口血氣,然而他片刻不停地朝後掠走,抽身躲開。

搶過一把劍,玄逸避進破天軍陣中,一手倚牆、一手撫心,掃了一眼時局。江陵已被季衡救下,破天軍和神武軍還在糾纏着,現在是離開的最佳時機。他們帶了不過兩萬人,一旦鏡雲城的其餘神武軍趕到,将青陽宮圍死,他們就插翅難逃。

十分默契地,季衡拉起江陵轉身朝後院一路殺出。半途中但凡遇到強力截殺,玄逸都及時趕到,将其一一逼退。江陵一直向後扭頭,淚水止不住地流,生怕一個回頭,那人會再次消失在她的世界裏。

“君主,快走!”季衡緊張地喊。

見對方情緒如此激動,玄逸心下一軟,殺掉一個士兵後只好快步追上前,拉起江陵的手,在兩軍亂陣中一路左拼右突地沖殺。

觸到他手的一剎那,确認了眼前此人非虛,江陵懸着的心終于落地。但下一個瞬間,心痛卻填滿了胸臆——玄逸的手心裏,虛弱感十分清晰。那麽近的距離裏,江陵終于看清楚了,玄逸滿身的燒傷、幹裂的嘴唇和臉上種種疲乏的痕跡。這麽黯淡狼狽的模樣,和平日裏漠然桀骜的他完全不同。

如果這次能成功脫險,阿逸,我一定和你遠走高飛,再不回來。

什麽權利、什麽帝王?這些東西本不該和她有一絲一縷的聯系。那種無力與絕望,那種同伴被接連逼死的孤立無援感,她再也不要感受第二次。

莫離追了上來,然而堇華苒立刻搶身擋在跟前,身邊同時圍上了不計其數的破天軍。玄逸往後瞥了一眼,眉宇間擔憂浮過,但他悶咳一聲之後依舊一步不緩地向青陽宮後門殺去。

前方的大道上,神武軍漸漸稀少下去——他和堇華苒就是從這裏一路殺進來的。玄逸暗自舒一口氣,看來到目前為止,莫離的援軍還沒有到。

縱身殺出後門後,玄逸只略作思考,朝某個方向一轉身便又狂奔起來。

“支持得住嗎?”他低聲問江陵。

“沒問題。”江陵縱然喘着粗氣,仍舊咬牙答道。

身後依舊有幾十士兵窮追不舍。江陵只顧着抓緊玄逸的手狂奔,竭盡全力不拖他後腿,渾然不知他們此時的位置與方向,直到快半柱香的時間後,玄逸猛地剎住腳,江陵卻沒反應過來,被玄逸用力拉了一把才生生停下。

狂奔得頭暈目眩的時候,喘息了半晌,江陵才發現這是一片練馬場,馬廄裏,馬匹正在安靜吃草。

突然,一陣淩厲的劍光掃過,鮮血四濺。馬廄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唏律律”慘叫聲,馬匹接連沉重倒地,驚起一片埃塵,只餘下一匹受驚的馬睜着驚懼的大眼,高擡起前腳,玄逸縱身躍上去,狠狠扯過缰繩制服了它。

練馬場的主人聞聲趕來,看到躺了一地的馬匹屍體,全身抖得一個字也說不出,臉色蒼白。

掃了一眼青陽宮的方向,追兵尚在十丈以外,玄逸俯身朝江陵迅速伸出手:“走!”

就在這個剎那,玄逸眼神一變——他感到一只驚箭從後方疾速射來!刺破空氣的聲音是那麽明顯,玄逸的手尚伸在空中,完全來不及抽劍格擋——無法,他只好雙腿發力、高高躍起。幾乎是同時,那支箭精準地射中了他□□的最後一匹馬,只聽一聲凄厲的慘叫,那匹馬一歪,終于也頹然栽倒下去。

“誰?!”玄逸眼神一冷,朝箭來的方向厲喝。

終于,那個破天軍少将從屋頂上慢慢走出,嘴角尚自帶着血跡。

楊寂。

☆、31 夜下鏡城——抉擇

楊寂縱身一躍,從屋頂上跳了下來。同時,屋頂上、廠房旁、樹林中,無數士兵迅速露出身形,腕弓拉箭對準玄江二人。

玄逸暗自平複着呼吸,把江陵往身後拉了拉。他冷睨着楊寂,一時沒說話,目光變換——剛剛在大殿裏,擊退楊寂後就和莫離陷入了糾纏,他竟未留意到楊寂是何時消失的。

“大哥,看來,你教我的如何揣度對手的心思,我還是學到了一點。”楊寂無奈地笑笑。

“哦?”玄逸冷眉一挑。

“從後門出來有東西兩個方向,西向是你來的方向,也是你遇到小堇的方向——按理說,你應該向西逃才對。可是這樣的話,一旦莫公子大軍西向一路追去,你們不可能逃得遠。與此同時,向東大約兩裏遠的地方,正好有這個練馬場,所以你多半會選擇向東逃離。我于是就提前出來,埋伏在這個練馬場,靜候你們的到來了。”楊寂抱拳作揖,“大哥,徒兒的推理,可有疏漏之處?”

玄逸輕蔑揚揚嘴角,“不枉我五年來傾心相授。”

“只是,”楊寂低下眼簾,“徒兒尚有一事不明,望大哥指教。”

玄逸凝眉沉吟。

“昨夜,被偷襲中劍,應是你自導自演的一場好戲。可是探子告訴我,你中劍後,仰頭倒進了茫茫大火,同時那個偷襲的士兵為了萬無一失,還在朝你的‘屍體’瘋狂砍刺。”楊寂緩緩擡眼,仿若心有不甘,“你應是在衆人面前化作了灰燼——卻是如何金蟬脫殼的?”

玄逸笑笑,很不理解地審視着滿身傷痕,“難道你沒看見這些刀傷和燒傷?”

楊寂自嘲一笑,“大哥就當最後一次不吝指教徒兒,讓徒兒知道敗在了何處。”

“最後一次……”聽罷那句話,玄逸不自禁凝神,笑意漸漸凝結。良久後,他兀自輕諷一笑,慢聲嘆息:“……也罷。你是我最驕傲的弟子,才智、天賦過人。雖早就發現你舉止怪異,我卻心懷僥幸、有意忽略,仍傾囊相授……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孽罷。”

玄逸緩緩閉上雙眼。他想起了自己手刃的君主,突然對他産生了一絲同情和惋惜——王朝興衰更替,其中的愛恨背叛,都是相似的。

楊寂眼神一變。他知道,玄逸那番話是有意說給他聽的,但他依舊不自禁茫然了一剎那。

“大火裏,替身和防火鬥篷早就準備好了。”玄逸安靜道來,“至于倒下去的時候,那個士兵沒有一劍削在我身上,反而幫我逼開了烈火。”

楊寂眼神陡然一變——用劍逼開烈火,那得是多麽快的劍法?與此同時,還沒有傷到中間要保護的人?

“生死一瞬間。”回憶起昨夜的驚險一刻,玄逸的笑容卻很淡,仿佛無所謂地談論着一件不關己的事,“倒下去的時候,差點沒找到鬥篷,烈火灼心的感覺——我當時以為就要弄假成真了。”

這時,他感到握緊的手輕輕顫了一下,玄逸下意識回頭,看見身後的江陵漲紅着臉、緊抿着唇,一臉委屈與心痛地瞪着他。

玄逸雖是一慌,內心卻湧過一陣暖流,酸痛與疲憊一下子就淡了下去。

“傻丫頭,沒事,我這不好好的麽。”他只好對江陵勸慰地一笑,伸過手去将她攬入懷中,輕輕拍拍她的肩。

看到那樣的畫面,楊寂眼神一凝,五味雜陳。

“你可還有什麽要說的?”楊寂沉聲冷問。聞言,江陵渾身一震,攥緊玄逸的手又開始微微發顫。

玄逸掃了一眼四周的士兵,心知帶着江陵再突圍一次已是完全不可能。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江陵。”楊寂啞聲補充道,壓抑着內心的悲哀,“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她,保她後半生衣食無憂。”

聽言,玄逸自嘲一笑,“聽你的意思,我是非死不可了?我似乎還應該感謝你?”

“是,你非死不可。”楊寂別過臉去,避開他的眼神,冷聲道,“呵,至于感謝我麽……那是你的自由。”

玄逸不再搭理他,忽的轉頭問江陵,“你想回去麽?”

江陵一愣,一時不明白。

“回去赤流,繼續作盛炎君主,還是……”複雜的神色掠過眼底,玄逸的聲音越來越小,終究沒說下去。

“我跟你離開。”江陵幾乎未做思考,聲輕卻堅定。

玄逸一怔,複雜的神色漸漸轉為苦笑,他低下眼簾,“好,我知道了。只是……我可能沒有辦法陪你離開了。”

江陵還沒理解過來那句話,卻見玄逸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拉開蓋子。只聽“嗖”的一聲,一抹火光沖天而上。

楊寂一凜:求援的烽火彈!他沒好氣一笑:玄逸,非要逼我,是麽?

再不遲疑,他一聲令下,所有弓箭立刻滿弦拉開,只聽“嗖”、“嗖”、“嗖”的無數聲,四面八方的箭如同針雨一般織向兩人!就在這一瞬間,玄逸眼神一變,把江陵拉到身後,同時右步劃開、右臂一震,駭人的殺氣迸發而出。只見他手中利劍揚起、迅速翻滾絞動,頃刻間,密集的劍花就像一層薄幕,在兩人周身密密織下。

然後,劍箭擋擊的“叮”、“叮”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楊寂一怔——那層劍花織成的薄幕竟然形成了強大的防護層,竟将所有箭都擋開了!

然而,讓他目瞪口呆的還在後面——第一輪箭雨過後,劍花陡然散開來,以二人為中心,化作淩厲的千刀萬刃,席卷兩丈之內的任何物體!

狂風驟起。沒來得及避開的近處的士兵在刀風中被劃出無數道血口,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其餘士兵都看得呆了,輕者往後避開幾尺,重者幹脆轉身就跑。楊寂帶來的幾千人一時間鬥志全無。原來,這就是赤流的第一殺手,這就是禦龍四式——如此可怕!

江陵完全呆在那裏,只覺心痛如刀絞——剛才那兩招,是“浮生浮沉”轉“夕陽寒鴉”。她突然間惶恐無比:玄逸……難道是在消耗他最後的心神,争取時間、等待援手到來,将她救走?這幾乎是江陵見過的、威力最弱的一次禦龍四式。玄逸的體力早就極度透支,走到這一步,還勉強使用絕技,他幾乎只是靠意志力在支撐。

果不其然,那麽近的距離裏,江陵感覺到了玄逸再也無法掩飾的虛弱。玄逸的身體極細微地晃了一下,他緊忙反手拄劍穩住身形。可是,身體的顫抖卻逐漸劇烈起來,幾乎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他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江陵再也承受不住,從胸臆裏爆發出一聲無助的啜泣,踉跄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人。心痛如死的時候,江陵感覺到楊寂緩步走了過來,她下意識拔出初濂劍擋在前面。

這時,一只手伸過來拉住她。江陵一驚,只見玄逸緩緩擡起蒼白的臉,再次把她拉到了身後,同時暗自扣緊了利劍。

楊寂的腳步陡然停在那裏,眼神一變——玄逸若是狀态良好,他們兩人正面對決的話,他的勝算幾乎為零。

玄逸有可能在耍詐嗎?

然而,看到玄逸和楊寂劍拔弩張的樣子,感受着近在咫尺的人細若游絲的氣息、完全紊亂的心脈,江陵只覺惶恐、心痛得再也無法自持——她若再不阻止這一切,任玄逸和楊寂打下去,這一次,她可能真的會……永遠地失去他。

有什麽比玄逸的性命更重要?

玄逸一驚——只見江陵掙脫開他的手,執劍擋在他和楊寂中間。他想伸手把江陵拉回來,卻驚覺自己竟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不要打了!我答應你們的要求——我嫁給莫離,尊他為新帝。”

那句話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氣氛一下子凝滞了。連楊寂都愣了一下,才堪堪反應出其中的因果關系——在他和莫離的計劃裏,玄逸是最大的威脅,必須盡快除掉——這和江陵是否答應婚嫁沒有直接聯系。可是,若以玄逸的性命相要挾,逼江陵出嫁,這似乎也不失為一步好棋。

玄逸卻好久好久沒回過神來,耳畔只聽江陵啞聲道,“我答應你們……我答應你們的一切要求,只要你們放過玄逸。”

“你瘋了?”本已精力枯竭,聽罷那句話,玄逸全身忽的湧起一股說不出的力量,他伸手把江陵拉回來,一臉驚詫不解。

“你要嫁給……莫離?”

看着那張不可置信的臉,江陵再次鼻子一酸,淚水滑下。

“我已經品嘗過一次失去你的滋味了……我不要再品嘗第二次。”江陵雙淚長流,“阿逸,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怎麽樣都無所謂。”

玄逸怔在那裏,一時間情緒極其複雜,喉嚨幹澀說不出話來。江陵泣不成聲,像個無助的小孩,走過去顫顫巍巍地抱緊了他——生怕一松開手,眼前的人就會消失。

那副軀體早就內息紊亂、僵硬酸痛得不是他自己的——然而,被江陵抱緊的一剎那,玄逸仍舊顫抖了一下。

這一次,玄逸卻沒有伸手抱她,只是輕問,“你不是要離開嗎?”

“不、不……”江陵将臉埋在他懷裏,啜泣,“只要你活着……我在哪裏都一樣。”

玄逸冷哼一聲,氣極反笑,不知是覺得被捉弄,還是因對方迅速改變主意的自我犧牲而失望懊惱。他的目光反複變換,啞聲沉沉道,“為了我,要放棄自由,作為工具嫁給不愛的人,回到那個牢籠去……是嗎?”他黯下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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