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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青龍王又怎能重換一批守衛,給他們安插真正內應的機會?
為了堵住江淵,寬闊的城門已被鐵栅欄截死,僅留下可供一人通過的寬度。
“你們幾個,站住!哪兒的人,出去幹什麽?”前一個人盤查完畢剛通過,蠻橫彪悍的士兵身子一側,便将并不寬的道路再次堵死。
“這是我家小兒小女。我們一家去參加壽城今晚的廟會。”高倫微躬着腰,指了指身旁的女人、江陵和玄逸,對守城的士兵唯唯諾諾地笑着。
玄逸低頭,用餘光瞄着兩人的臉色,在心裏暗暗嘆服。這個男人,幾日前還在殺氣凜凜地揮舞着利劍,精準地絞碎所見每一個雪國官兵的心髒,今天卻跟換了人似的,成了膽怯弱小的平民百姓。
“……壽城的廟會?”彪悍的士兵眉毛一挑,琢磨着什麽。
就在這時,一個球輕巧地從鐵門下方滾了出去。
“呀!我的球!”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驚呼道。他一低身便靈巧地從鐵門下方鑽過,然後直起身,拍拍塵,追着球,一溜煙跑沒了影。
這一切發生得那麽突然,彪悍的士兵愣了好幾秒才暴跳一聲:“媽的,戰犯裏有兩個小孩——那小子!你給我站住!”他忙不疊地追出去,走之前扔下一句:“你們把這裏看好了!”
“是。”另一個士兵抱拳應道,目送着飛奔追去的彪形大漢,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見,才回頭上下打量着四個人,“你們去壽城的廟會?”
高倫保持着唯唯諾諾的表情,連聲嗯着。
“看你也不像江淵。”他盯着高倫,嘴角揚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高倫低頭哈腰,無比謙卑。仿佛默契般,四目相視間,兩人不知達成了怎樣的一致。
“這兩個孩子挺可愛。”
高倫趕忙附和地笑了笑。
“走吧。”那個士兵一揚手便讓開了路。
已經走出好遠,江陵尚自趔趔趄趄,驚魂甫定。
“我們……逃出來了?”她小心翼翼地問了問身旁的玄逸。
玄逸臉色緊繃,保持着穩定的步伐,除了與一個七歲孩子不相稱的平靜外,一切都看不出什麽異樣。
“應該沒有問題了。”高倫打量一圈四周,緩緩說。
“嗚嗚,好可怕……”江陵這才開始低聲哭起來,随即掙脫玄逸的手責備道,“放開我!你手心全是汗。”
玄逸一驚,趕緊松手暗自一探——還真是。
“但願大哥那邊,現在已經成功突圍出城。”眺望着南方,高倫微微蹙起了稀疏的眉。
“我們以後,都會這樣嗎?”江陵睜着一雙淚眼問——颠沛流離,東躲西藏,毫無穩定與安全可言。
高倫語塞,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不會的。你父親江淵會建立一個全新的國度,你會成為最驕傲的公主。”
江陵一愣,回頭盯着說出這番話的少年。玄逸揚眉,對錯愕的她微微一笑。
☆、番外三·花開舊年(二)
暮色四合的時候,一行人終于彙合。江陵照例撲進江淵懷裏抹眼淚,但讓玄逸驚訝的是,城門口追着球跑沒影的小男孩,竟然也一個人前來彙合。
他竟然是江淵的人?他是自己擺脫掉那個剽悍官兵的嗎?……怎麽做到的?
“高倫,做得好。多謝了。”看着安全出逃的四個人,江淵負劍,用感激的神色凝視自己的生死兄弟。
決定了走這條路,随時都有全軍覆滅的可能。每一次生死賭博,都沒有太多考慮和選擇的餘地。
“跟我居然言謝?”高倫不屑地問。
“哈哈哈哈!”終于,兩人大笑了起來。
“這是玄逸。”收起笑容,江淵指着玄逸,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男孩介紹道,“他叫莫離。”随即又回頭對玄逸說。
玄逸禮節性地報以笑容。但讓他驚訝的是,這個叫莫離的男孩應付地扯了扯嘴角後便不再搭理他,一個人安靜地退到角落,兀自繃着一張小臉沉默。仿佛心頭壓着千斤難言的心事,此刻的莫離,和剛剛捉弄官兵、追着球靈活奔跑的小男孩判若兩人。
後來玄逸才知道,原來三日前的死士、被□□着倒吊在平城城頭的內應,竟是莫離的父親——莫離最後的親人。
***
事實證明,江淵收留這兩個孩子,是一個改變天下格局的決定。
不管輾轉到什麽地方,江淵從未怠慢對這兩個孩子的培養。文學兵法、做人做事、乃至畢生的武林絕學,均一一授與。
相較而言,江淵對自己唯一的後裔——江陵的培養,卻未顯得如此悉心。在戰火與刀光中搶奪着生存權,他似乎并不打算要一個兒子以繼承日後的霸業。仿佛,只要有他看準的兩個人——玄逸和莫離,這就夠了。
聚攬同道之士,招兵買馬,組建軍隊。一路走來,步步為營。十幾年的蟄伏與準備,只為有朝一日嶄露頭角。八年後的這次戰役、亦是江淵此生第一次大規模攻城戰,第一次證明了他卓越的軍事能力,以及他識人的非凡眼光。
襄遠。蕭國的邊境小城,地處銀雪和蕭國的交界地帶,地勢低窪、易攻難守。
一邊是銀雪帝國如狼似虎的擴張,另一邊是古老、腐朽、奄奄一息的蕭國。在雪國步步緊逼的壓力下,蕭國早已無力鎮守它所剩無幾的據點。
襄遠城五裏外,黯淡月光裏,兩個人騎在馬上,正踏着夜色悠悠慢行。
在銀雪輕騎的急報中,一日前,江淵一行尚還在兩百裏外的運城。誰料,一日後的今夜,他們已然到達襄遠,即将發起這場籌備了數年的攻城戰。
“父親現在應該到襄遠了吧。”
十四歲的少女騎在馬上,眺望遠處昏暗的天空。她的聲音輕而怨,紅色衣襟在夜風中輕輕飄起,映襯出她哀怨的臉。
“小姐,請速速啓程,立即與主公會合。我們只有兩人,一旦被雪國軍隊追上,後果……不堪設想!”她身後,晏明再次抱拳請求,額上已滲出細汗。
自從逃出平城,八年來,青龍王無時無刻不在對江淵一行進行鐵血截殺。江淵用兵,一度将自恃戰神的青龍王捉弄得團團轉。這次的行動,貴在“奇”與“疾”。大部隊已迅速前往襄遠,要是江陵一個人優哉游哉落在後面,很可能會被後追上的雪國軍隊俘虜。
“玄逸服從了父親的命令,什麽都沒說?”
江陵突然問道,晏明一愣,不知她什麽意思。
“好像……是吧。”晏明轉轉眼珠——主公的命令一向都是正确的,從未有人提出過異議。難道這次有什麽問題?
聽罷,江陵冷冷地扯扯嘴角,“讨厭!玄逸也是混蛋東西,可惡!我明明告訴了他,他竟敢……”
突然,少女的抱怨戛然而止。江陵緊緊攥着缰繩,臉刷的紅了。
她就是喜歡和玄逸呆在一起,喜歡看他習武練劍,喜歡欺負他。前幾天,她明明親口告訴玄逸,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就差“陪我一起過吧”幾個字了。可是,這都深更半夜了,一整天,一個人影都沒有看見。
你們忙,你們忙!但給她買個小禮物,或者昨天分別的時候說句“生日快樂”也好啊。
——分明就是忘得一幹二淨,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該死,都是混蛋東西。”江陵表情兇狠地一字字咬出。
看着突然間火冒三丈的小姐,晏明只有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份。
“趕這麽久的路,我累了。休息一會兒。”撂下幾個字,翻身下馬,江陵靠着一棵樹便席地而坐,不再理會身後的人。
三十裏外,戰火已燃。
當推翻現有秩序、為要守護的人開辟一個全新的國度成為所有人的信念,這支剛組建不足半年的新軍,便足以挫滅敵軍所有的氣焰。
神武軍——江淵的第一支軍隊,一支只能勝,不能敗的軍隊。
“殺啊——”
襄遠城下,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鋒而上,響亮的號角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
面對突如其來的攻勢,蕭國人顯然始料未及,第一隊士兵已然沖到城下,襄遠的守城主将姚禁才剛抵達城頭。
“唰——”只聽整齊的一聲,天梯齊刷刷地架在城牆上,第一排精兵迅速沿着天梯縱身上躍,根本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
“放箭!放箭!”
終于,稀稀拉拉的箭迎頭落下,劍箭交擊的聲音此起彼伏。但這是一支視死如歸的隊伍。士兵們一些或被射中手臂,或被射中腹部,但只要還能上爬,他們就還會前進,沒有人退縮。
他們只有一個目标——摧毀城頭的防禦,為第二輪攻城創造最好的條件。
第一個士兵跳上了城牆,一刀精準地刺穿一個蕭國人的心髒。接着,第二個、第三個士兵也迅速跳上了城頭,揮刀進行瘋狂砍殺。這場突襲之下,蕭國幾乎沒有成形的防禦力量,眼看着襄遠就要迅速陷落。
“就是現在。”不遠處的大軍中,高倫沉聲道。這個殺手出生的人,雖然身形顯得瘦小,但當他仗劍一揮時,鋒利的眼神和刀刃會讓每一個對手膽寒。
江淵冷定地注視着遠方戰場,微微點點頭。
“守城将軍姚禁雖然無能,但若能将其避開也是最好。他在左城頭,我們就攻右城頭。”高倫瞥了一眼身後的莫離。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是命令。
此時的莫離已是十六歲的戎裝少将,除了将軍高倫,整個神武軍中,他幾乎沒有對手。
沉吟片刻,莫離才謹慎答道:“姚禁站在左城頭,不站在中間,這意味着左城頭才是最虛弱的,右城頭一定有他足以守城的力量。”
江淵眼神微微一變,凝神琢磨。
但高倫冷哼一聲,就像沒聽到一樣,反手扣緊腰間長劍,朝身後振臂一呼:“兄弟們,殺啊!一舉拿下襄遠!”
“殺——!”
一路火把驟然燃起,明晃晃如夜中的火龍,瘋狂撲向襄遠城頭。玄逸握緊缰繩的手臂一震,剛想跟着沖上去時,卻突然被人拉住了。
“你待在這裏。”
玄逸一愣,回頭,用詢問的目光看着神色凝重的江淵。
戰場上,上級的命令必須絕對服從。終于,玄逸什麽都沒說,默默退去一邊。追随江淵至今,江淵的判斷一向沒有什麽差錯——現在,玄逸卻看見江淵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心覺事情似乎有什麽不妙。
前方,高倫的軍隊義無反顧地奔向了右城頭。
城頭上的第一輪攻勢尚未撲滅,眼看着城下第二輪氣勢洶洶的沖鋒已經逼近,姚禁扣緊佩劍的手微微發抖,臉色慘白。
這樣死士般的進攻,簡直比雪國軍隊還可怕。他知道,襄遠城很可能守不住了。
“下去,把右城頭的火藥窟填滿。”姚禁對身邊一個士兵低聲下令。
士兵一聽愕然,漸漸露出絕望的表情。
這是蕭國開國皇帝蕭天君下令挖的火藥窟,幾百年來,蕭國幾代人從未使用過。這樣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方式,所有人心如明鏡——火藥窟炸裂的時候,便是襄遠失陷之時。
“快去!”
語畢,姚禁再不能耽擱,縱身一跳加入了混亂的戰場。
雖然自己武功平常,沒什麽本事,成為襄遠将軍只是因為家族勢大,但他總還有一腔熱血,可為蕭國而灑。
左城頭的攻勢終于壓住時,右城牆上業已鋪好密集的天梯。
“殺——”連己方士兵都還沒反應過來,高倫早已足尖一點,像一支驚箭飛速射上城,讓襄遠的守城士兵生生呆了一瞬。他只是簡潔有力地揮出數劍,便立地将周身幾個普普通通的士兵攔腰一截為二!
當士兵們終于跟着跳上了城頭,他們才發現,高倫竟提着滴血的劍,一個人筆直站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央,幾丈外的蕭國士兵不敢逃也不敢上,站着的癱軟的,吓得潰不成軍。
“殺去左城頭,拿下姚禁!”高倫沉聲低喝,仿佛一頭猛獅。
“主公,怎麽了嗎。”
看着江淵一直陰沉的臉,玄逸終于忍不住低聲問。然而江淵一動不動地盯着遠處的戰場,沒有回答他。
突然,玄逸渾身一震,好像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
“小姐呢?為什麽現在還沒歸隊?”
按計劃,一個時辰前,江陵就該到了。如果現在還沒到的話,除非……
這聲發問終于讓江淵一驚,訝異地轉過頭。良久理清思緒後,他才顫聲低罵出來:“我不是讓晏明護送她過來嗎?還沒歸隊?!”
玄逸只得立刻颔首,緊忙答:“我現在就去找她。”缰繩一震,便往後疾奔而去。
江淵只覺一個恍惚,差點沒握住缰繩:江陵……江陵……我居然,再次讓你落入了雪國人手裏?
☆、番外三·花開舊年(三)
墨色如洗的天空,紅衣少女靠在樹下,全然不知危險正一點點靠近。
“小姐,咱……走了吧?”晏明蹲在一旁,已近乎無奈的乞求。
江陵沒有理他,一個人兀自發呆——按計劃,她一個時辰多以前就該到襄遠城腳了。現在還沒到,也沒人過問。
不問就不問!我愛去哪就去哪,憑什麽要聽他們的。
“小姐……”晏明絕望地掙紮着,眉頭都快皺成了疙瘩。
“你煩不煩?”江陵白了他一眼。
突然,晏明不說話了。他陡然起身,表情僵硬,手緩緩移向佩劍,盯着黑暗深處的某個地方——像一只豎起耳朵的兔子,高度警覺地感受着周遭環境。
見狀,江陵先是一愣,然後馬上反應過來可能發生了什麽事,終于吓住了。
遠處,焦急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等到終于能看到來者模糊的影子時,晏明才表情一變,如釋重負地哈哈大笑起來。江陵好奇,朝身後望去。
“玄逸!小子,你終于來了!”見到救星,晏明急急興奮地迎上去。
玄逸來不及搭理對方,翻身下馬,跑上前确認江陵安然無恙後,才長舒一口氣,但随即不解地反問:“你們在這裏做什麽?不是讓你們迅速趕往襄遠嗎?”
晏明聳聳肩,瞥了江陵一眼。
居然被質問,江陵沒好氣地站起身,偏着頭,伸出手指狠狠戳着玄逸的胸脯:“本小姐愛去哪就去哪,你憑什麽指揮我?!”
他在指揮她?
這一句倒真是把玄逸喝住了,仿佛被迎頭一棒打沒了方向。她在發脾氣嗎?這哪跟哪?
見對方一時答不上話,江陵根本不理會他,扭頭就走。
“你去哪?”
“要你管!”
“你……”玄逸瞪着她的背影,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莫名其妙。
突然,他注意到了什麽。昨天分別的時候,江陵明明還穿着白色的衣服,現在卻穿着一身他從未見過的,明亮、鮮豔的紅衣。是分別以後在運城新買的嗎?
電光劃過心頭——玄逸一聲低呼,似是終于想起了什麽。
“那個……你今天生日?”他試探地問。
這句話終于刺中了少女內心,江陵的眼眶一下就濕了。緊咬着嘴唇,江陵轉過身冷笑:“你問我?”
玄逸明白了。八年的相處經驗告訴他,這應該就是問題的症結。他開始整理淩亂的思緒,盡量平靜耐心地解釋道:“今天攻襄遠城,非常重要。如果攻下了,日後我們就有了自己的據點——有一個家,你就不用像這樣天南海北地跟着我們折騰,這樣不好嗎?生日明天替你補上,好不好?”
看着對方如此誠懇的表情,江陵一愣,終于委屈而難過地撅起了嘴。
玄逸溫和平靜的話,從來都是她的軟肋。不管生多大的氣,只要玄逸微笑着逗逗她,認真解釋一番,她就會像洩了氣的皮球,什麽都計較不起來了。
“……混蛋。”江陵緊咬着唇,不想這麽快就投降認輸。
“好了。”見她妥協了,玄逸将她的馬牽到跟前,微微一笑,“我們走吧。”
江陵卻沒有動。她直視着玄逸,心想,我的心思他還不明白嗎?他會抱我上去嗎?
玄逸一愣,盯着她,不知她又在想什麽。
從小以一個殺手的标準被嚴厲培養,打磨厮殺慣了,小姑娘這樣細膩的想法,玄逸怎麽可能明白?
見江陵遲遲不肯上馬,玄逸終于有些急了,脫口問:“又怎麽了?”
她又怎麽了——江陵剛被壓下的火蹭地竄了上來。原來,她只是在無理取鬧而已!看來她真的是想多了,在玄逸心裏,她可能真的就只是個嬌貴的小姐。她若不是江淵的女兒,玄逸可能早就不搭理她了吧?
江陵別過臉,忍住濕潤的眼睛,自嘲地幹笑了兩聲。
“……”這笑容堵得玄逸莫名其妙,說不出話。她到底在別扭什麽?不知現在襄遠的情況怎麽樣了,是否缺人手,天知道玄逸有多麽着急——但是江陵卻杵在這裏怎麽也不肯走!
江淵是他的主公,江陵是江淵的女兒——是他要保護和服從的對象。江陵不知道,她不走,玄逸不能強硬地挾持,更別說碰她、抱她上馬這種事了。
玄逸扭過頭,毫無辦法,又急又氣。
順着視線看去,突然,他注意到了叢林深處,某個點竟隐隐幽幽地泛着月光。
不好——
殺手的本能讓他意識到事态危險,玄逸一個健步上前撲倒江陵,轉頭提醒一旁的晏明:“趴下!”
聲音未落,一排驚箭竟猝不及防地射來。馬匹被貫穿,在寂靜的夜裏發出一陣嘶鳴慘叫。
緊接着,從草叢、樹林裏連續不斷跳出一個個黑影,步伐靈敏、手持利劍,直奔三人而來!走近了才看清,他們的衣服上,赫然寫着一個“雪”字。
應該是青龍王的部下。
反應過來後,江陵倒在地上,吓得本能地往後縮了縮。玄逸迅速起身将她護在身後,迅速掃視一圈判斷對方人數,抓起地上的石子反手彈出,瞬間擊倒了幾個最近的士兵。
“走!”
趁此空當,玄逸轉身扶起江陵便快步向後掠去,容不得半點遲疑。但沒跑出幾步,一條又長又粗的繩索突然從蓬松的落葉間“騰”地跳出,攔腰橫貫在他們面前!
想都沒想,玄逸反手一震,腰間佩劍“铮”地一聲彈出鞘,用盡全身力氣朝繩索和它背後的灌木叢斬去——這一劍,他用足了十二分的力道。
果不其然,劍刃所到之處傳來無數慘叫聲,鮮血四濺。“啊——”江陵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不覺間,四周已全是伏兵——玄逸低聲一罵,劍鋒倒轉護住周身,帶着江陵便往前殺去。
這場逃殺,玄逸竟如此地緊張——右手執劍,左方的防禦十分空虛,每當有刀劍從左刺來,無法格擋或躲開時,他只能全身左側,把江陵護在裏面,用血肉之軀生生接下——沒逃出多遠,他的左臂和背部前前後後就挨了三刀。
拼盡一切,他也必須把她保護好。
前方的敵人未見減少,左臂卻漸漸開始乏力,痛楚越來越明顯。必須速戰速決——鋒利的殺意忽從玄逸眼底迸出,同時,他手中銅劍劍身猛震,似乎有強大的氣流流過——雪白的劍刃霎時間幻化出千萬刃,三丈之內疾風驟起,千萬刀刃瘋狂地揮舞、砍殺,如泥般砍削着周身所有敵人。殘肢、慘叫、鮮血瞬間充斥在這片叢林中。
“夕陽寒鴉。”江陵聽到旁邊的人低沉道,這才想起來,這是她父親江淵的禦龍四式第一式,夕陽寒鴉。
對這群普通士兵使出這樣至高的武術絕學,幾乎和殺戮無異。
周身的人迅速倒下,跟在後面的晏明這才松一口氣。看見前方終于明朗了起來,他突然大吼:“你們快走,我斷後!”随即轉身,直面尾随而上的敵人。
如墨般漆黑的夜裏,荒草叢生,時不時兀自凸起的樹幹,就像随時可能跳出的敵人。
直到身後追殺的聲音再也聽不到,玄逸緊繃的神經才漸漸松弛開來,腳步卻越來越沉重,仿佛灌鉛般。
“你沒受傷吧。”
沒有人回答。
“小姐?”
還是沒有回答。
“江陵?!”
心下一緊,玄逸趕緊轉頭查看。只見紅衣少女臉色蒼白,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呼吸急促。
“你怎麽了?!……啊!”
分神的一瞬間,笨重的腳不知絆到了什麽東西,兩個人倒頭便栽了下去。
***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似乎有水滴在臉上,好涼的感覺。
當江陵艱難地睜開眼時,她發現天已經亮了。頭昏昏沉沉,昨天後半夜應該是下了雨,她的衣服濕了一半。
擡頭的時候,江陵愣住了。
只見玄逸站在她身旁,雙手撐開外衣,擋住了她上方的天空。雨水濺濕了他左臂上的劍傷,血跡蜿蜿蜒蜒,覆滿了整個左臂。玄逸疲憊而虛弱地看着她,渾身已經濕透了。
江陵呆呆地望着,只覺觸目驚心。玄逸……就這樣,為她擋了一夜的雨?
“你……醒了?”被直直瞪着,玄逸似乎覺得渾身不自在,讷讷開口,打破尴尬的氣氛。
江陵杵在那裏沒有反應。一瞬間,她只覺悲從中來,愧疚萬分。她都做了什麽……她都做了什麽?她的任性,竟然讓玄逸傷成了這樣……
“感覺怎麽樣?你昨晚燒得很嚴重。”玄逸擡頭,确認雨已經小很多以後,才收起外衣,轉過身背對她,囑咐道:“我沒有動你。你自己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受傷。”
視線讓開以後,江陵才發現,他們竟然掉進了一口深井中。約莫三個人那麽深的井,應該是獵人捕野獸用的。
看着玄逸的背影,江陵的雙頰劃過兩行眼淚。
“對不起玄逸……我錯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任性了。”
玄逸一愣,回頭,只見江陵流淚忏悔着,“都是因為我,我們才會掉進井裏,才害你傷成這樣……對不起……”
玄逸怔住了,沒料到江陵竟會如此介懷。從江淵令他重生的那刻起,他就把為江淵沖鋒陷陣,為江陵遮風擋雨,當做了自己的使命。
對方誠懇的态度讓他有些手足無措,玄逸只好笑着說,“這點小傷,不要緊。你放心,昨夜我已放出烽火彈,主公很快就會找到我們……”
說到這裏,他想起了什麽,不自覺地皺皺眉——不知襄遠攻下沒有。如果失敗了,主公現在在哪裏,他們又該怎麽出去?
不過江陵關心的顯然不同,她突然站起來,直視玄逸的眼睛認真道,“這點小傷?你滿手都是血!聽着,以後要是再發生這種事……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不要依着我。”
“……”江陵一本正經,語氣鄭重,玄逸讷讷張嘴,最後卻只有一聲苦笑。
突然間,頭頂的稻草被撥開,一道明亮的陽光照了進來,玄逸警覺擡頭,手本能地搭上了佩劍。
不規則的天空裏,只見晏明趴在井口,興奮地笑着。
“主公!主公!小姐和玄逸沒事,他們都在這裏!”
剛被救出井口,江陵就看到了一臉陰沉的父親。看樣子,晏明大概已經把始末告訴父親了。
“我……”眼看着江淵沉着臉一步步越走越近,她忍不住往後躲了幾步,根本不敢擡頭,只覺無地自容。
突然,一件暖和的大裘搭在了她肩上,江陵睜大眼睛,驚訝擡頭。她看見江淵正為她沉默地系着衣帶,只是依舊沒有表情,嚴肅得可怕。
“以後,我若再忘記你的生日,記得提醒我。”
江淵平靜地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地說,“你是我的孩子,我怎會對你不管不問。”
“嗯,嗯。”江陵連忙點頭,眼淚又忍不住要落下。
但江淵突然語調一轉,沉聲訓道,“但是你也要懂事一點!我幾千人馬正在攻城。這一戰若敗了,我十幾年的心血幾乎就功虧一篑。你的任性不僅需要我騰出一員大将照顧你,還讓我分心。你知道麽?我一夜都不安寧。我一直在想,如果因我的疏忽讓你被俘虜,雪國人以此要挾我事小,若你被他們□□,甚至……”
江淵突然說不下去了。他眼裏布滿了血絲,聲音沙啞。江陵瘋狂地搖着頭,自責得說不出話。
“……你是我的女兒,我愛你。我征戰天下,建立新的國度,只希望我愛的你們,能過上平靜幸福的生活。”
“沒事,先簡單包紮一下吧。”
玄逸對醫生輕聲囑咐道,再一次回頭朝江陵的方向望去——主公應該是嚴厲地訓斥了她吧,哭得淚流滿面。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左臂上的傷,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從心頭劃過。
江陵剛剛的話還在腦海裏回響——“都是因為我,才害你傷成這樣……”
玄逸忍不住輕輕笑了,傷口的痛楚漸漸淡去,內心填滿了暖意。
突然,他後背挨了一拳。
“嘿,小子,笑什麽呢?”玄逸一吓,世界突然被晏明的一臉胡渣擋住。那張臉陰森地壞笑着。不等對方反應,晏明欠身一繞,在他旁邊席地坐下,扭頭毫不避諱地朝江陵望去。
“喂。”玄逸一驚,趕緊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怎麽,不好意思啦?”晏明壞笑着捉弄他,仔細捕捉對方臉上每一個表情變化。
“好了好了,夠了。”似乎受不了這樣的氣氛,玄逸不耐煩起來,冷聲打斷對方,“襄遠順利攻下來了,是嗎?”
這一問終于讓晏明怔了怔,良久都啞聲不說話。他皺起眉頭,轉轉眼珠,仿佛不知該如何描述這件事。
“嗯,攻下來了。”
城池攻下來了。但一向愣頭愣腦、心思簡單的晏明竟顯得如此低沉,玄逸似乎猜到了什麽。
只見晏明擡頭,直視他的眼睛,有一種無法言明的悲痛感。
“但是,高倫高将軍……他離開了我們。”
玄逸後脊一僵。
晏明突然就激動得暴跳起來,“高将軍以一當十,當時幾乎是自己一個人殺遍了整個右城頭。誰知,他們竟然炸掉了右邊整個城牆!同歸于盡!媽的。”
一瞬間,仿佛被一種難言的悲傷擊中,玄逸低頭閉目,沒有說話。
一路走來,無數兄弟不斷離他們遠去。這次,居然是高倫。
除了主公江淵,高倫就是整個隊伍的支柱,曾好幾次把他從死神跟前拉回來。他們走得如此坎坷辛苦,他們第一個據點,竟然是高倫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
“不過莫離倒很厲害。他一眼就看出了蹊跷,覺得右城頭有詐,于是自己帶了一百精兵從左邊突入。姚禁真是個廢柴,十招之內就被莫離撂倒了。”晏明悶悶地說着。
玄逸沒有接話。他轉頭望着襄遠的方向,想着那些長眠地底的兄弟,神色複雜。
這條血路一旦踏上便沒有回頭的餘地。從此以後,一城一池,都将踩着同伴屍體走過。我們會帶着你們未完成的夢想,拼到最後一刻。
☆、番外三·花開舊年(四)
這年,襄遠的梨花開了。白的粉的,細細碎碎簇擁在一起,濃郁得像一朵朵雲。微風吹來,仿佛飄過了陣陣雪花。
紅衣少女在花叢中緩慢地踱步。她似乎無心欣賞風景,只是在等待誰的出現。她來回走了好幾圈,表情緊張甚至有些局促。
“小姐。”終于,花叢的盡頭,一個殺手模樣的人走了過來。
他負手提着劍,尚自輕喘着氣,一身黑色緊束的衣衫顯得十分幹練。若非旁邊就是練武堂,這身夜行衣似的打扮一定會讓人以為,他是擅闖的刺客。
江陵轉過身。雖不是第一次看見對方這幅樣子,她心裏仍然隐隐作痛——在父親江淵的練武堂裏,已走出不少震驚銀雪和蕭國的殺手,高倫便是其中之一。練武堂的高強度訓練和淘汰制度,江陵是略知一二的。天賦平平又意志力薄弱的人,很可能會在裏面被活活打死。
作為江淵的重點培養對象,此時的玄逸已漸漸顯現出一個殺手的淩厲,和一個将軍的沉穩。
“你找我?”見對方不做聲,玄逸問道。
“手臂上的傷還沒好吧,父親也不給你開個小炤?”江陵轉轉眼珠,想想問。
玄逸輕輕一笑,“練武堂的人,沒有一個是不帶傷的。”
“哦,是嗎。”江陵別別嘴,她注意到對方左臂上的衣服微微有些濕。若不仔細看,黑衣幾乎就快把滲出的血跡完全蓋過。江陵故作鎮定地把臉別向一邊,似乎想隐藏某種表情——心痛吧。
“那天……對不起。”好久,江陵才紅着臉吐出幾個字,臉尚自向着別處。
她沒看到,此時,玄逸嘴角浮過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是我的職責,你不必太介懷。”
江陵沒有理會他,兀自俯身提起一旁的藥箱,“我帶了點藥,你跟我去旁邊屋子包紮一下。你先別回去了,我會跟父親說的。”
沉思片刻,玄逸才婉拒道,“多謝,但真的不要緊,不必大費周章。你的好意我會記在心裏。”
聽罷,江陵轉身的動作頓住了。她緩緩回頭,緊咬嘴唇瞪着對方,一言不發。
玄逸心下一沉,感到事情不妙。
“你放心,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江陵沉着臉,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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