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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逸注意到,她提着藥箱的手在微微顫抖——他不知道,那是江陵的心虛。

玄逸皺了皺眉,不知該如何作答,一時間沉默下去——她的公主脾氣又上來了,這個時候,什麽道理都是沒用的。

在玄逸的不置可否中,江陵略略心慌起來。“如果、如果我非要你過來呢?”江陵的音調提高了一分。生氣、不屑、心虛、緊張,各種心情夾雜其中。

她一個十四歲的閨中少女,主動要求為一個男人包紮處理傷口,而且還遭到了拒絕——這要是傳出去,她的面子往哪擱?

大部分時候,玄逸都會順着她,包庇甚至幫助她幹一些壞事。但一旦玄逸堅持自己,沉默地不置可否時,江陵其實一點辦法都沒有。仔細想起來,除了玄逸和父親,整個軍中似乎還沒有別人,敢待她以“不置可否”的态度。

終于,玄逸緩緩颔首、抱拳,顯得很為難:“練武堂有規定,我不能離開超過一炷香的時間。小姐……請三思。”

請三思!

江陵恍惚一呆——她還是被拒絕了。

江陵惡狠狠地盯着玄逸,又羞又怒,全身局促。她不該這麽做嗎?她都把姿态擺得這麽低了,不過想真誠地道個歉,為他做點什麽而已——可是,為什麽會遭到拒絕?這下好了,她該怎麽辦?這個臺階要怎麽下?

“三思!玄逸你……好你個三思。我是小姐,你憑什麽敢這麽跟我說話?我要你過去,你……竟然敢不聽?”江陵心亂如麻,窘迫萬分, “你仗着我打不過你,是不是?我、我……”

江陵轉轉眼珠,心虛得說不下去了——打不過玄逸,她該怎麽辦?叫父親?可父親好像不會站在她這邊。

局促、委屈、焦急、憤怒。江陵只覺藥箱的提手都快被捏癟了。

玄逸錯愕擡頭,皺皺眉,一時間,心頭似有五味瓶打翻——“我是小姐,你憑什麽敢這麽跟我說話?我要你過去,你竟然敢不聽”?

原來,對于江陵而言,他是一個下屬?一個要對她畢恭畢敬、言聽計從的下屬?

玄逸知道,這可能只是江陵一時憤怒的口不擇言——雖然他不明白江陵為什麽憤怒。江陵對他似乎特別沒有耐心,總是一不小心就大發公主脾氣,他總是需要花好長時間又勸又哄。江陵對莫離從不曾這樣。

嚴格地說,他的确是江陵的下屬。但八年來,玄、江、莫三人一起習武念書、一起掏鳥窩做壞事,患難與共彼此扶持,他們早就成了密不可分的生死戰友。玄逸保護江陵,因為對江陵的感情,因為她是江淵的女兒,而不因為她是自己的主子。

原來,在江陵的潛意識裏面,他做的種種,江陵也曾當作下屬理所當然的護主嗎?

一種強大的失落劃過心頭——玄逸注視着她,目光複雜地變換。

既然只是一個下屬,除了服從,他別無選擇。

“小姐息怒。一切聽從安排。”玄逸抱拳,冷聲恭敬地答。

終于,江陵再次一個恍惚,身體晃了晃。

仿佛迎面被澆一頭冷水,江陵渾身不知所措地僵硬着。第一次,她的任性徹底失敗。她生氣了,玄逸卻沒有上前哄勸、沒有妥協。玄逸客氣而疏遠的回答明确地在他們之間劃清了界限:你是主子,我是下屬。你的一切安排,我悉聽尊便。

玄逸他瘋了嗎?

“你……你……”江陵用力地瞪着那張漠然的臉,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幹脆想把手裏的藥箱直接掄胳膊砸過去!但擔心對方會一動不動地受着,想想又覺得心疼。江陵于是反手掐下矮處一小截梨樹枝,用力扔了過去。

不出她所料,玄逸目不轉睛地盯着扔過來的梨樹枝,劃到臉上的時候只是微微閉了閉眼。

江陵突然就哭了,兩行眼淚順着臉頰止不住地流。玄逸一怔,身子動了動,似乎下意識想上前勸慰,卻終究什麽也沒做。

江陵都看在眼裏。終于,她崩潰了,心裏好難過好難過。

“玄逸,你個混蛋……你憑什麽這麽嚣張……我會吃了你嗎?接受我的道歉會死啊?讓我親手替你處理下傷口會死啊?你憑什麽不願意啊……我知道你煩我!煩我幹嘛還來?……該死,你憑什麽這麽嚣張……憑什麽這麽嚣張……”

“……”玄逸呆住了,似乎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這些語無倫次的話。

“我就是喜歡你,怎麽樣?所以你就能這麽嚣張了嗎?!”

清洗,上藥,包紮。江陵的動作并不利落,兩人都尴尬地沉默着。

“弄完了,你可以走了。”江陵面無表情地收拾着工具,根本不看旁邊的人一眼。

玄逸沒有動。他一直看着對方,欲言又止,好幾次想站起來幫忙,卻直接被江陵用眼神逼了回去。

“不是服從安排嗎?我說,你可以走了。”最後一樣東西收好,“啪”的一聲地合上箱蓋,江陵冷聲提醒道。

“我……”玄逸坐在那裏,感到手足無措。江陵突然背過身去,低着頭,不知怎麽了。玄逸順着視線看去,發現她壓在藥箱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在哭……?

剎那間,玄逸百感交集。

我就是喜歡你——這個少女剛剛如是說。江陵沒看見,那一瞬間,上一秒還繃着木瓜臉、兀自郁悶的玄逸恍惚一呆,一下子尴尬無措起來,不知作何反應才好。玄逸一直以為江陵只是愧疚,只是心疼一起長大的同伴,但是,她竟然……她竟然?

啞然失笑的同時,一股從未有過的幸福感覺劃過心頭。

江陵不知道,早在七歲的平城,少年的玄逸就希望可以守護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一輩子,朋友也好,下屬也好,或者……丈夫。但是,江陵是小姐,是未來國度的公主,而他玄逸至多只是一個小小的将軍,抑或殺手。日後江陵必然會嫁一個大戶人家,甚至遠嫁別國,他們在一起的可能性微乎甚微。

八年來,他享受和依戀着與她相處的每一刻。他喜歡看她微笑,喜歡哄她逗她,心甘情願被她欺負。有時候,遠遠望着她,一發呆就是好久。

他愛她嗎?——愛得沉默,愛得至深,不計回報。

“別哭了。”

江陵一驚,一個人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她。熟悉的氣息。

少女呆在那裏,就那麽模糊着淚眼,任憑身體微微發抖。玄逸閉目,深深抱着她,把臉貼近她的發絲,仿佛想把深埋了八年的感情在此刻全部釋放。

“對不起,我不該說那樣的話……別生氣了。”

玄逸的聲音很輕很輕,在她耳邊低低細語。一瞬間,江陵的雙淚長劃而下。

她頭腦裏一片空白,根本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直到玄逸輕聲向她道歉,直到她真實地感覺到玄逸的呼吸,他的氣息游弋在空氣裏,江陵才承認一切不是夢境。玄逸,她朝思暮想的玄逸,此刻真的抱着自己,接受了她的委屈和感情。

江陵顫顫巍巍地轉過頭。四目相對之間,仿佛有洶湧的感情迸發而出。

玄逸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将唇印在了對方的唇上。江陵沒有反抗。

此刻,浩大的世界。你與我。

那天過後,一切如同往常一樣,并沒有什麽變化。

沒有戰役時,玄逸每日在練武堂封閉式練武。只有所有人一起在後山上練騎射的時候,江陵才有機會看見他。同往常,玄逸和莫離十分默契地,把近的、易捕獲的獵物留給江陵,好讓她最後的成績不至于太難堪。

只有走近了,看見他們互相交談的眼神,才會發現他們不一樣了。江陵常常不自覺的臉紅,而玄逸的笑容有所增加。

如果哪天深夜,玄逸有機會偷偷溜出來,則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候。時間仿佛靜止了,沒有任何人,唯有月光,見證着亂世中的愛情。

月光姣姣,伊人在側,相顧靜好。

公元254年三月,太.祖淵伐襄遠,陷之,高倫戰死。太.祖淵同年五月稱帝,是為太尊帝,國號赤流。追谥高倫為威武将軍,拔莫離為神武軍副将,拔玄逸為赤流右護法。

那場驚心動魄的戰事,在史書上,只留下了這麽寥寥數句。

從此以後,一個名叫“赤流”的帝國誕生了,并在銀雪和蕭國的夾縫中掙紮着成長壯大。歷史由此被改寫,此時人們還不知道,這個新興的帝國即将取代蕭國,與稱霸一方的銀雪平分天下。

江淵實現了他的承諾。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這個帝國的坎坷之路,已漸漸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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