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舊情已作黃粱夢

昏暗的屋子,充斥着塵土的氣息。

窗戶已經很久沒開過了。南海沉香木的桌子、椅子、衣櫃,皆蒙着一層細細的灰。屋子裏到處是錦雕玉器、珠寶華飾,卻因連日無人打理,灰蒙蒙的黯淡無光。

紫衣女子頹然坐在牆角。她雙眼半閉着,目光渾濁,沒帶任何頭飾,發髻淩亂地從肩上垂下。早膳還放在桌上,餓了的話,她會過去吃兩口,不過冰兒送來的一日三餐,絕大部分是會被倒掉的。

這間屋子,是青墨宮的後房,是她和莫離曾經琴瑟和諧的地方。

自從半月前莫離拂袖離去後,她便被禁足在這裏,莫離自那以後再未來看過她一眼。冰兒來送飯的時候,總會蹲下來和她說說話——那是她這半個月,唯一能接觸到的人。

她曾經日夜不停地敲打着房門,跪下來痛哭乞求,希望莫離能原諒她,但一切都是徒勞。莫離對她,終究是沒有一點感情的。更何況,現在白漓已落入銀雪之手,白漓沈家與蘇家不會再對莫離形成任何牽絆與威脅。

呆呆地蜷在角落,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沈紫音也不知道,這樣的灰暗,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時,沈紫音呆滞的眼珠過了好久才轉了轉。

陽光透過大門,映照在她狼狽的臉上。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下意識閉了閉,沈紫音側過臉,橫過手臂遮擋着陽光——一個人站在門口,她身後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楚。

誰來了?

“我的好妹妹,你怎麽淪落成了這幅樣子?”沈紫音澀澀一抖,只見那個藍衣女子步履輕盈地踏進房間,然後轉身,輕輕阖上了門。

沈紫音用極度複雜的表情望着左棂,不自覺往角落裏蜷了蜷。雖然對方在冷冷低笑着,但舉手投足間,沈紫音仍能找到三年前,那個溫柔堅強的姐姐的影子。

左棂緩緩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伸手,笑着撫摸那張驚吓無措的臉。

“啧啧。真可憐。”左棂搖頭嘆息着,“好歹是正室,莫離也不來看看你呀?”

沈紫音鼻子一酸,只好別過頭去,避開她的目光。

“怎麽,你手段不是很高明嗎?”左棂露出了難以理解的表情,輕聲問,“怎麽沒有好好讨好莫離,把他的心牢牢攥在掌心呢?”

“姐姐、我……”終于,無法再忍受對方的諷刺挖苦,沈紫音霍然回過頭來,含着淚,酸楚地辯解道,“我知道對不住你……這三年,我日夜活在忏悔中。得知你中了阿離的計,我真的很惶恐你會死在他手上……你知道麽?是我、是我救了……”

左棂饒有興趣地望着沈紫音,半閉雙眼,似乎在很認真地聽對方說話。看見她那副樣子,沈紫音只覺漸漸心虛心冷,話說到關鍵,卻像在編造一個彌天大謊,再也說不下去——即便那就是事實。

“我好感動啊。”左棂面帶悲傷,歪過頭,對沈紫音悵然一笑,“不愧是我的好妹妹呢。可是我聽說,莫離很快就要廢了你——這可怎麽辦呀?”

沈紫音一怔,臉刷的轉白。

左棂伸出手,替她一點點理順淩亂的頭發,一邊輕聲慢道,“曾經,莫離為了讨好沈家和蘇家,放棄我,選擇了你;如今,他為了能自立為帝,即将廢了你,迎娶江陵。”左棂默然笑笑,将沈紫音幹枯淩亂的頭發一縷縷撥順,仿佛回到了曾經那個溫柔的姐姐,“三年前,我被逼下了白漓河的絕壁懸崖;現在,你的結局,又會怎樣呢?”

沈紫音不自覺一哆嗦,不知道對方此話何意。

左棂放下理好的發髻,低眉一笑起身。沈紫音目光追随着她,看見左棂在她沒吃完的早飯前停下,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包粉末,輕輕灑在了飯菜裏。

看着這一幕,沈紫音渾身僵硬,一臉不可置信,耳畔,左棂清幽冷涼的聲音又響起。

“紫音……你說,這臺上演的一幕幕,是何其相似?”

“你……你要幹什麽?!”沈紫音渾身一震,驚惶地瞪大雙眼,只見左棂倩然一笑,“好妹妹,你說呢?”

沈紫音只覺恐懼在一分分擴大,她往後瑟縮着,卻退不動一分,淚水應聲滾下:“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我?”

左棂搖搖頭,“好妹妹,別怪我呀,要你命的——可不是我。”

沈紫音先是一怔,片刻後,不知猜到了什麽,她眼底陡然閃過一抹絕望,下意識失聲大喊:“不可能!”沈紫音随即一跳而起,顫抖而急切地分辯:“他當初逼死你是迫不得已!可是、可是我哪兒礙着他了,他為什麽要非殺了我?”

“呵,迫不得已。”左棂冷哼一聲,一震臂,将那張包紙狠狠捏入手心,再一松手,白.粉從她掌心飄飄灑下。但她的神色很快緩和下來,擡眼望着一臉蒼白的人,覺得對方是那麽地愚不可及,輕笑出聲,“紫音啊紫音……你怎麽如此天真?你究竟知不知道莫離此生為何而活?但凡阻礙他獲得力量的人——李明蔚、堇華苒、蘇煥晨、玄逸,乃至江陵,他都可以毫不眨眼地一一除掉,你憑什麽是例外?”

沈紫音張着嘴,呆在那裏,左棂笑着搖搖頭,“若非他的授意,你以為,我今天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冒着風險來挖苦嘲笑你麽?”看着對方完全失神空洞的模樣,左棂大笑起來,伸手指着窗外,“你可以試試大喊大叫,看看,會不會有人理你。”

沈紫音杵在當地,直直瞪着左棂,又瞪瞪那碗沒吃完的飯菜,眼眶發紅,身體漸漸顫抖。

“你們……竟在合作嗎?這麽快,就冰釋前嫌了?”

左棂眉頭一皺。正思量着如何回答,沈紫音卻蒼白地笑出來,聲音哀怨冰涼,“我怎麽沒發現,原來你沈華音,是個這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左棂一咬牙,正欲反駁,沈紫音卻眼神一凝,一字字冷冷開口,直刺她內心:“說阿離為了力量不擇手段——你為了力量,背叛靈魂、侍敵賣國,又能比他好哪兒去呢?華音姐姐——你可還記得,雲天佑是怎麽慘死的?”

左棂先是一驚,随即仰頭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了最荒唐的笑話。沈紫音直直地着大笑不止的人,不明所以,局促無措。

“真是自作聰明。”終于,左棂的笑聲漸漸停下,有趣地打量着眼前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人,嘆道,“也罷,反正你就要死了——沈紫音,你放心,你的阿離很快就會去那邊陪你。”

沈紫音渾身一抖,只見左棂把那碗飯菜慢慢端到她面前,冷眉一挑,眼神鬥轉犀利:“我确實在幫他——幫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沈紫音一呆,突然間想通了什麽似的,露出了恐懼而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和那個人……那個在青羽湖邊給我送信的人勾結了?”

左棂笑而不語。

“你!”沈紫音又懼又怒,失聲喊,“你們背着阿離在做什麽?你們在謀劃什麽?你們要對阿離做什麽?!”說着她就要上去和對方撕扯。

然而左棂右掌把飯菜拍回桌上,眼神一凜,反手伸過去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摁死在牆上!

“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左棂冷笑着,“雲天佑好好地活着呢。”

左棂手指一轉,掐住脖子的手移到沈紫音的雙頰上,将她的嘴狠狠捏開,同時另一只手抓起旁邊的飯菜,開始粗暴地将冰冷地食物硬生生塞到她嘴裏!

“讓你失望了吧——雲天佑好好地活着呢!哈哈哈……”

沈紫音睜着驚惶憤怒的眼睛,不一會兒,飯菜油水就糊了一臉,連鼻孔裏都被塞進了飯粒。她想掙紮,然而雙頰被捏得劇痛,整個頭部被狠狠往上扯着,她根本動彈不了一分。

暴力只持續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直到窗外傳來連續的“撲簌簌”的聲音,一臉陰沉的左棂斜眼望去,臉色霎時變了變。

她放下沈紫音,迅速朝窗邊走去。捏住雙頰的手終于松開,沈紫音癱軟回地上,随即一俯身,拼命咳嗽、伸手瘋狂地将嘴裏的東西往外挖。

窗戶打開,只見一只黑羽信鴿來回撲騰着。左棂左右望了一眼,确定沒人後,對信鴿伸出手。信鴿歡喜地叫了一聲,随即飛過去落在主人手上。

撥開信鴿濃密的羽毛,取下綁在它爪子上的字條,左棂從懷裏掏出一點食物。看見食物,信鴿開心地撲騰撲騰翅膀,一低腦袋不客氣地享用起來。

“一邊去。”左棂揚手一揮,尚沉浸在美食中的信鴿在空中打了幾個撲閃,不悅地飛回來抓了抓左棂的頭發。報複完後,趁着對方還沒動怒,信鴿叼着食物躲遠了。

展開那張字條,左棂只看了一眼便臉色大變,整個臉陡然間蒼白下去。眩暈中,她往側邊踉跄了一步。

沈紫音驚懼地瞪着那個人的背影,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生怕她一個轉身回來,又要置她于死地。

令沈紫音驚訝的是,左棂伸手按住窗戶,竟一個縱身就跳了出去,然後朝外疾奔而去,再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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