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昙花開,夢中白

大門打開時,碧衣女子一怔,冷眼望去。

自從青陽宮政變、右護法攜君主離開,堇華苒便一直被莫離幽禁在青墨宮的南側房。側房的大門,自那以後,就從未再開啓過。近一個月來,她日日面對一個少言寡語、避她像避瘟疫似的婢女。那個婢女每次從小窗裏為她取來飯菜後,就沉默地躲得遠遠的。

青衣男子風塵仆仆地走進來,身後跟着幾個铠甲士兵,端着熱氣騰騰的美味佳肴。堇華苒只掃了一眼那些菜肴,便回頭冷睨着男子,神色變換。

“這麽不願意看到我?”楊寂聳肩,啞然失笑,“剛從大哥那回來,還沒去見莫離呢,我就端着好吃的來看你了,你卻不領情嗎?”

堇華苒眼神一變,脫口低呼:“你……你抓住了君主和大哥?那他們、他們倆現在……”問話戛然而止。楊寂那麽泰然自若,他和莫離必已完全将時局把持在手。現在的情況會糟糕到什麽地步——堇華苒不敢想象。

“他們很好,安心。”

楊寂微微一笑,緩步走到她跟前,低頭耳語了幾句。堇華苒的雙眼逐漸睜大,最後幹脆猛地回頭,滿眼驚詫地望着他。

楊寂直視着她的雙眸,唇角沒了笑意,鄭重嚴肅。

——三日後,君主将盛裝回城,嫁給莫離。大哥會率全部襄遠軍讨伐權臣莫離,擾亂民心。同時,左棂會潛伏在送轎隊伍中,伺機在交杯酒內下毒,然後刺殺莫離。各個慶賀隊伍都是幫助她的死士。白虎王和朱雀王也會分別從白漓、襄遠,率大軍取徑而來。

“很快,就要血染鏡雲城,大哥、君主和我在一條戰線上,同生共死。我們無法顧及那麽多,你一定要趕在這之前離開。”

堇華苒呆呆望着他。幽閉的一個月來,外界形勢劇烈變換,轉眼間,生死大戰又拉開了帷幕,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白虎王和朱雀王?你……你是銀雪的……”半晌,她小心翼翼、不可置信地吐出幾個字。

楊寂低頭一笑,對方的問話似乎在意料之中。

“嗯。薛游隐叫我‘風瞳’。”他平靜道來,似乎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堇華苒臉色一白,僵硬的身體晃了晃。

“原來……這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中。你背叛大哥,是為了取得莫離的信任,然後進一步算計莫離,準備摧毀赤流?”

楊寂一怔皺眉,凝神搖搖頭,望向窗外。

“如果大哥和莫離,始終是聯劍互信、彼此扶持的黑白殺手,我将永遠只是大哥麾下的破天軍少将。赤流,毀在他們互相的猜忌和對抗中,我只是加速了這個過程。”

堇華苒下意識想反駁,嘴唇翕動了半晌,她卻終究黯神,別過臉去,只聽楊寂淡淡接道,“還記得老君主說過的一句話嗎?‘再強大的國家,再穩固的山河,要是從內部潰爛,都逃脫不了覆滅的命運’。”

“八年前,你接近我,就是為了混進破天軍中?”堇華苒低聲問。

楊寂沉默不言。

堇華苒眼底掠過一絲陰郁,“所以,父親之死,并非意外?”

那人依舊漠然凝望窗外。

堇華苒極緩極緩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顫聲冷笑,“父親有恩于大哥,你知道,他若死了,我一個人無依無靠,父親一定會把我托付給大哥。”雙拳緩緩收緊。

“是。”良久以後,終于,楊寂一點點回過頭來,輕輕地肯定回答,“都是我做的——你的家,是我毀的。”

雖然早有準備,聽到那句話,堇華苒依舊渾身一震,大腦被瞬間抽空。

看着對方那個樣子,楊寂一個恍惚,露出了迷茫歉意的表情,“我沒有辦法,沒有選擇。我只是薛游隐的一顆棋子,任務在身,我若不能成功潛入赤流軍隊——就像無數個和我同齡的小孩一樣——不僅我的家人會被屠戮,我也會被施盡酷刑,折磨致死。”楊寂側頭,注視着她氤氲着霧氣的眉眼,笑得蒼白,“小堇……你呢?你又願意拿劍嗎?願意帶兵嗎?可是,如果不這麽做,你又怎能擺脫卑微變得強大,獲得別人的尊重和肯定,掌控自己的命運呢?”

“狡辯。”堇華苒唇齒打顫,手下意識在腰間探了探,那裏卻空無一物。手無寸鐵的她,怎會是楊寂的對手?無法,堇華苒只好厲聲反駁,“我絕不會為了變強,去殺害無辜。父親一片好心收養了你,你卻反過來算計我們一家;你不僅不自責愧疚,竟在為自己狡辯開脫。你根本可惡至極!你……”

堇華苒越說越激動,楊寂微愕,心頭一酸,苦笑,“我絕無否認手上血腥與的罪孽的意思。毀掉你的家、你曾經的幸福,我十分抱歉。”話語神态中,透着幾分誠懇。

堇華苒冷嘲一聲,目光淩厲,手腳局促地顫抖。

楊寂卻沒看她,思想不知道游離到了何處,眼神也跟着茫然飄忽起來,“是,我手上的确沾滿了無辜的鮮血。可是,我和我的家人,就是有辜的嗎?我若可憐了別人,誰又來可憐我們?”

堇華苒一怔,神色變換。

楊寂迷惘地苦笑一聲。定定神後,他轉身端過一碟菜肴,把話題轉移開,“鏡雲城很快就會有一場腥風血雨,我也不知道結局會如何,你盡早離開,置身事外。吃點東西,然後帶點盤纏,扮作送餐的士兵離開。出去後,有人會掩護你出城,之後就走得越遠越好——做回一個平凡人,主宰自己的生活。就算我,對你的愧疚和補償吧。”

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楊寂感到一陣風過。他端着菜碟的手臂一僵,同時一只手從後面扣緊了他的脖頸。

堇華苒冷笑,“我為什麽要聽你的安排?”

楊寂自嘲笑笑,慢慢放下手中的碟子,略作思考後輕道,“因為,你我都一樣,只忠于大哥,不忠于赤流。現在,莫離要篡位稱帝,大哥要舉兵讨伐他。如果你不走、如果我死了,甚至你把我們所有的安排透露給了莫離——不僅莫離會成功篡權,大哥和君主都難逃一劫。你必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

堇華苒再次一怔沉默,似是被對方說中了心思。

脖頸上還緊緊扣着一只手,楊寂卻若無其事地把菜肴一碟碟推到堇華苒面前,一邊自顧自慢道,“現在,大哥、君主和我,都在一條船上。棋子已落下,不能再反悔,要麽一起生,要麽全都死。你接受我們的安排,置身事外,就是最大的幫助。”

脖頸上的手指在顫抖。終于,那只手一點點垂了下去。

“留你一命,絕不是我心軟,而是為了大哥。”堇華苒冷冷道。

楊寂無力笑笑,“我記住了。”

“嘗嘗這個。”

堇華苒一愣,只見楊寂将散發着濃香的鮑魚靈芝往前推了推。她眼神一凝,伸出玉筷,面無表情地夾了別的菜。

楊寂輕輕一笑,并不生氣。

坐在堇華苒旁邊,他沉默地注視着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态,唇角始終有一抹複雜的苦笑。

他們從來沒這麽緊張、充滿敵意地相處過。八年來,不管是在堇家,還是加入了破天軍,他們似乎總在吵吵嚷嚷,鬧得沒心沒肺,彼此之間,毫無隔閡與顧忌。

八年了。

今日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楊寂終于鼓起勇氣,向她承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和犯下的罪孽,卻終沒能将更重要的事說出口。她的氣息近在咫尺,相隔天涯。一些感情,還未說出口就已慢慢消散,從指間緩緩滑走,無可挽留。

時間一點點流逝,一個自顧自夾菜,一個安靜地注視着,誰都沒有說話。

明明是奇珍海味,吃到嘴裏卻滋味全無。堇華苒繃着臉,将每樣菜各嘗了一點,然後放下玉筷。

“不吃了?”

“走吧。”堇華苒根本不看他,冷冷起身,拿起了一旁的盔甲。

失落劃過心頭,楊寂嘆氣笑笑,命人收拾桌子。

一切準備就緒後,楊寂伸手,準備推門出去時,卻聽身後一聲:“等一下。”

他微怔回頭。只見堇華苒身披士兵的铠甲,冷眼瞪着他,似乎有什麽話想說,卻咬唇猶豫着。

這扇門一旦推開,或許,就是永不再見。

“如果……可以選擇,”她一頓,聲音略微沙啞,“你願意讓‘風瞳’和‘楊寂’死在這場政變中,讓一個平凡自由的人重生嗎?”

楊寂一愣,目光流轉,讷讷揣摩着她話中的含義。

堇華苒緊咬着唇,緊張地等待着答複。她看見,驚訝、茫然、猶豫一一劃過了楊寂眼底,最後只剩滿眼自嘲。

浮生浮沉,随波飄蕩。如果能只為自己而活,一輩子,倒是簡單了不少。

“走吧!”不知是害怕他的回答,還是不想卑微被動地被拒絕,搶在楊寂回答前,堇華苒沉沉急道。她再沒看他一眼,兀自冷嘲,“楊将軍,後會有期。”

楊寂一頓,本想說什麽,卻終究艱難地回過頭,極緩地閉上了雙眼。

終于,那扇門推開了。

楊寂面無表情,大步流星地離開。身後,端着菜盤,前往膳房的隊伍也越走越遠。涼風蕭蕭,誰都沒有回頭。

臉色雖沉得很深,楊寂心裏,卻是十幾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仿佛最後一件事已經做完——他交代過手下,緊跟着堇華苒一個月,讓她從此遠離鏡雲城,不得再靠近一步——一切安排妥當,他再無顧忌,只需浴血往前走。

可事實上,這次的較量,楊寂總覺得他再次忽略了什麽重要的事,就像之前聯合莫離對付玄逸時的感覺一樣——他覺得自己低估了赤流的白衣殺手。生死一戰即将展開,他卻聞到了大廈将傾的毀滅味道。

不過,結果真的那麽重要嗎?死亡是最輕松的選擇,若能一了百了,倒不失為一種釋懷和解脫。

楊寂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傻姑娘呵。

如果可以,我做夢都希望變成一個平凡的人,擁有平凡的人生,與‘風瞳’、‘楊寂’沒有任何牽連瓜葛。

了無家國與牽絆。了無使命與責任。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