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裴錦之曾想過要告訴淩曦關于神役司的事。
但她要說什麽?昨夜蒙面人與面具男雖然提及神役司,但這并無法證明他們是神役司的人。
神役司是先皇在位時設立的組織,創立的緣由是層出不窮的吸血僵屍兇案。
千百年來,鬼神妖異傳說不曾消失在人間,朝廷多半不會為了偶然出現在民間的怪力亂神事件做出特殊的因應,就算有,多半也是舉行法會或祭典一類。
直到吸血僵屍的兇案波及朝廷與貴族,已逝之人現身吸盡生者鮮血索命,連先皇都受到威脅,神役司于是誕生。
但是,吸血僵屍的存在影響着國家安全,朝廷不可能公開承認。對一般百姓來說,神役司只是朝廷負責祭祀法會的官署。神役司的一切都是神秘的,哪怕是身為虎軍副尉的裴錦之所知道的也相當有限。
神役司相當于朝廷的特殊部隊,管理神役司的長官也是貴族,底下則是朝廷從民間與國外網羅來對付吸血僵屍的能人異士。她沒有任何确切證據,僅憑片面之詞就指控神役司和萬有樓的血案有關,誰會相信她?
在熊猛一夥人圍着淩隆問東問西,無暇注意她的舉動之時,裴錦之小心地試探淩曦道:“校尉大人在神役司有認識的人嗎?”
淩曦看着這個能讓懶散的堂兄瞬間露出猛獸般神情的女人,面上完美地維持他平易近人的貴公子微笑,“是有一些點頭之交。”然後他隐諱地柔聲道:“但是,你為何好奇神役司呢?那可都是一些……若想要無災無難地過日子,就最好別打交道的人。”
不知錯覺否,裴錦之感覺眼前的上司其實只是披着人皮,人皮底下,仿佛有條毒蛇正嘶嘶地吐信。
她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産生了可笑的妄想,在她眼裏淩曦是有着纨绔子弟的玩心,但絕不是壞人,但她同時也明白了向淩曦打探神役司恐怕不是明智之舉。
“屬下只是……聽說神役司裏有不少奇人,好奇而已。”這理由之牽強,讓她臉頰都紅了。
“哦……”淩曦依舊維持着輕柔的,愉悅的語氣,“好奇問清楚也無妨,我也不會吃人。不過,好奇地提問和好奇地輕舉妄動是不同的,為了想念你的家人着想,我建議你有任何疑問都先提出來會更好。”
這顯然是話中有話,裴錦之只好打了退堂鼓。
虎軍弟兄再次把大圓飽鬧得屋頂差點掀翻,裴錦之就像過去一樣,在離去前寫了短信讓虎贲營留守的弟兄來帶人,而她在大圓飽外卻怎麽也找不到小乞兒,這讓她更加懷疑小乞兒是否早知道給她的情報是個陷阱?
最後是羅小二自告奮勇替她送信,店門則暫且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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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淩隆也跟着她離開了大圓飽。
“真可惜,這家店的烤魚很好吃。”今晚半條魚都沒吃到,是因為京城人不愛吃魚嗎?
“而且,京城真是卧虎藏龍!”還沒見過大圓飽掌勺的羅老爹,但是那羅小二,臉上挂着人畜無害的微笑,不過淩隆相信有點眼力的江湖人士都不會想在店裏惹事。思及此,淩隆搓着下巴忍不住道:“我聽說神策軍的任務之一,是阻止江湖人士在京城鬧事,不過我看你們隊上在遇到真正的強手時,能夠一戰的最多就五個。”
“……”盡管明白這種受傷很多餘,這話還是讓裴錦之有些困窘。
但以這男人的毒舌,沒有說他們之中能夠一戰的不到半個,已屬難得。
她的實力差不多就排在虎軍前五,這男人沒這麽顧慮她的吧?
“這要看是什麽樣的高手了……”要是像他們家兄弟那樣,還真不知上哪去找對手,“就算天威軍,也不是人人都像淩陣大哥那樣的奇才啊。”
天威軍與神策軍,是金陵的特種部隊,待遇與征召方式都不同于一般屯駐在各地的府軍。
說起來,天威軍和淩家的淵源不只淩陣。會特別成立天威軍這樣的部隊,可以算是淩家上一代催生出來的……和淩隆的出生也有關系。
某一年,東北的穹桑與西北的渠胥聯合南進,金陵國面臨空前危機,武林盟主祁楓的五個兒子,有兩個在前線,老四淩和明與老麽淩和義。
祁楓的長子淩和靜當時號召了武林群雄,協守西北對抗渠胥國,另一方面讓二弟淩和恭、三弟淩和寬潛入穹桑國,幫助逃出王宮流亡在外的穹桑國王,并且率領穹桑國義軍反抗與渠胥國合謀的叛軍。
因為武林群雄的協防而有了後來的天威軍,而因為天威軍,皇帝身邊當然也要有一支特種部隊,神策軍便因應而生。
更重要的是因為淩和恭潛入穹桑國,才有令穹桑國武林人士跳腳的“金陵國惡棍誘拐穹桑國聖女”的逸聞,也才有淩陣、淩蘿與兩個路癡弟弟……
是的,他可是有一半穹桑國血統呢,呵呵!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裴錦之住處外。
“好了,你快放狼煙吧,我想早點休息。”她打算等淩隆離開後,去找誤導她守株待兔的小乞兒。
淩隆偏偏一手壓在門板上,将她困在他與門板之間,以身高壓迫裴錦之,刻意沖着她露出一臉淫邪微笑,“可是我還不想休息。”
裴錦之額冒青筋,知道淩隆又在鬧她,正想警告他,身後的門卻從裏頭打開。
向來反應敏捷的淩隆一臉詫異地往裴錦之身上趴,反倒是三年來日夜提防女兒身被揭穿的裴錦之反射性地朝他腎髒部位擊出一拳!
“唔……”雖然很想誇她這一擊真是完美,但毫無防備的他此刻可是痛得說不出話來了。
“哎呀!你們一起回來啦,不愧是青梅竹馬,感情真好!”房東婆婆仿佛沒看到淩隆吃癟的模樣,笑咪咪地道。
“一起?”裴錦之對房東婆婆的說法感到莫名。
“是啊!”抱着肚子的淩隆一手搭在裴錦之肩上,最後幹脆沒骨頭似地靠在她身上,“你快讓我們進屋吧,我剛被母夜叉襲擊,現在痛得站不住了。”
“誰是母夜叉?”裴錦之忍住将他摔出去的沖動,“讓他進屋子的話,鄰居會說閑話的!”她以昨夜房東婆婆的話回拒道。
房東婆婆掩嘴笑了起來,小聲地道:“可是,錦之你出了這道門後,從來都是扮男裝吧?”
裴錦之一愣。這倒是事實,連鄰居都不知她是女兒身。
“所以啊,正好你隔壁還有空房,”房東婆婆一邊說,一邊将兩人拉進屋內,關上門後才小聲地道:“因為你女扮男裝,另一個房間我一直不好再租人,現在好啦,你的青梅竹馬也在找地方住,另一間空房總算能租出去了。”
不是說另一間不打算租人的嗎?但婆婆這麽說,裴錦之倒不好反駁了。也許本來就是為了她所以才說不租人,這麽一來她更是對婆婆過意不去。
“你不打算住公主府嗎?”她問淩隆。
淩曦既然安排好一切,說辭當然也早套好了。“他要安插自己人進虎軍,也不能這麽招搖吧?天天從公主府去虎贲營,人家會說閑話的。”
現在才避嫌,有點多此一舉吧?
裴錦之不禁懷疑起淩隆打算盯着她,卻沒有懷疑到淩曦頭上。畢竟,淩隆從以前就非常愛管她的大小事。
不這麽做就不是管家公了!雖然有點惱人,但她可以在每天上崗和回住處時都帶着他,也不用擔心他迷路。
只是這麽一來,她要怎麽瞞着淩隆去找小乞兒?更不用說往後一切的調查,要避開這管家公的監視簡直是天大考驗。
裴錦之就懷着這樣的困擾,心事重重地梳洗完畢,假裝在窗邊看書,卻是不時瞥向隔着一道籬笆的隔壁廂房。
大概人定時分,裴錦之也昏昏欲睡之時,淩隆房裏的燈總算熄了。
她知道淩隆是那種才躺上床,別人還在翻身,他已經睡到打呼的人。
裴錦之換上夜行衣,吹熄房裏的燈,還特地拿枕頭塞到被子裏做出自己正熟睡的假象,沒多久就翻牆而出。
自萬有樓出事後,朝廷就出現要實施宵禁的聲音,但對每夜慣于燈紅酒綠的貴族來說,若是實施宵禁,漫漫長夜他們上哪兒找樂子去?所以不少貴族大力反對宵禁,最後在贊成與反對兩方的對峙下,跟貴族一點也扯不上邊、下九流的百姓專門銷贓的“鬼市”就倒黴了。
原本這個時間在鬼市一定能找到小乞兒,但自鬼市被禁,裴錦之只能一一搜索小乞兒過去待過的地方。好不容易在夜市的一角發現小乞兒,那小乞兒也機靈,一發現裴錦之出現,腳底抹油就開溜了。
“別跑!”裴錦之雖然能靠輕功飛檐走壁,但在人群中,她難以追蹤對這一帶熟悉到閉着眼都能到處鑽的小乞兒。
而且,她還因此引來了暗處裏,魑魅魍魉的觊觎!
裴錦之在察覺自己被至少兩名高手前後夾擊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往人多的地方退回去吧!正這麽想的時候,她口鼻被一只大掌搗住,一條鐵臂攔腰擒住她,偷襲者橫抱起她在夜色下極快速地移動,沒一會兒便甩開了追兵。
裴錦之只有初時掙紮了一瞬,因為這人的味道很熟悉,當他抱起她時就證明她果然沒認錯。
又或者真正被證明的只有,要在這管家公眼皮子底下偷雞摸狗,當真難如登天!
兩人從巷子裏若無其事地走進人來人往的市集裏。
路癡回不了家,但在确認追兵能耐以前他也暫不打算回家,在街角發現一家客棧,便拉着裴錦之避了進去。
“給我們僻靜一點的廂房。”
小二領着他們上三樓。
“給我來一斤白酒,兩盤烤魚;給她一碗水木瓜和花吉團。”淩隆懶洋洋地道。
“……”淨給她點小孩子吃的玩意兒!“我也要一斤白酒,不要水木瓜!”
淩隆睨了她一眼,一臉對小孩子沒轍的無奈,然後對小二道:“給她雪花酒。”他瞥了一眼牆上的水牌,選了較淡卻也較昂貴的薄酒。
裴錦之有些氣悶。
她是成年人了,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幹嘛覺得心虛?
直到酒菜送上來前,裴錦之都故意看着窗外,本以為淩隆會開口質問她,但烤魚和白酒一端上來,他就自顧自地喝他的酒,吃他的魚,好像她暗自生悶氣是傻瓜一樣。
裴錦之瞪着面前的雪花酒和甜食,最後她自己覺得過意不去,語氣有些僵硬地開口道:“你不問我去哪兒嗎?”
“你打算說嗎?”他沒再逗她,萬一她又氣虎虎地跑出去,可就麻煩了,要跑至少等他打完牙祭再跑。
裴錦之心裏掙紮半晌。
幹嘛瞞着他呢?瞞着虎軍弟兄是不想把他們卷進危險當中,而淩隆不只武功高強,家族勢力雄厚,更重要的是,他必定也很想知道大哥的下落……
不如,就請他幫忙吧!
“我認為大哥沒死,我想找到他。你肯幫我嗎?”
淩隆原以為,這丫頭會繼續對自己的明查暗訪保密,他反正也不介意再跟她玩幾回貓捉老鼠的游戲,卻沒想到向來驕傲的她直截了當地開口向他求助。
他向來散慢的神情有短暫的空白,然後出乎裴錦之意料地,果斷回道:“不幫。”
“為什麽?難道大哥是生是死,你一點也不在乎嗎?”
看着眼前激動得宛如他是負心絕情的人渣,只差沒掀桌的裴錦之,淩隆很想笑。
這丫頭就是有着實心眼又驕傲的矛盾性格,他才會對逗弄她這麽樂此不疲。
他不想找到裴憫之嗎?
這世間除了裴憫之的家人外,就屬他最想找到他!
和裴錦之不同,淩隆不是第一次和闇血族交手,更甚者,他還是翡翠山莊裏與闇血族交手過最多次的人。
身為淩家的大閑人與重要武力,這些年來少不了要受到大堂哥淩雲,或堂弟淩曦的請托,追查金陵各地的闇血族。
說起來其實丢臉,淩家這一代的三大閑人,淩霄,淩隆,淩陽一第三代八個男孩子,有三個是吃閑飯的,祖宗要是地下有知,祖墳恐怕要冒黑煙了。
淩霄為了心上人浪跡天涯四年,好不容易找到了白蓉雙雙安定下來,基于失憶的白蓉曾經激怒瓦西裏而陷入九死一生的危機,讓她與闇血族交手有打草驚蛇之虞,這四年來,淩雲和淩曦有志一同地沒讓他們涉入闇血族的調查。
但是兩個月前,月狩宮宮主任蒼夜來到翡翠山莊,正是為了翡翠山莊與月狩宮的正式連手,淩雲大堂哥也只能尊重任蒼夜的決定一比起始終瞞着某些人,倒不如讓翡翠山莊與月狩宮全員做好萬全的準備。
裴憫之失蹤後,淩隆對于調查藏浪山莊的任務更是積極争取,也因此他就算再怎麽想到京城來找這蠢丫頭,可三年來只有三次成行一前兩次還迷路,身為路癡真是很坎坷啊!
以淩隆過去的經驗,他相信失蹤的裴憫之只有兩種下場:
一是死透了。
二是因為擁有強大的戰力,被同化為闇血族。
被同化的闇血族,幾乎不可避免地嗜殺與嗜血,甚至失去自我意志。若是好友成了闇血族,陷入瘋狂濫殺無辜,他下得了手殺他嗎?
只有一點是千真萬确,好友肯定也不想見到裴錦之涉險。
如果他此刻老實地對裴錦之說“你只會礙手礙腳”,或“我和憫之都不希望你有危險”,只會引來反效果。
這丫頭啊,不只牛脾氣,又有着高傲的自尊心!
傳授裴憫之與裴錦之功夫的,是淩隆父親的拜把兄弟,紅發閻王宋礎,這位年少時禍害武林的大魔頭門下弟子不光是裴家幾個小鬼,還有一些五棱鎮的孩子。
淩隆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回,他瞥見宋礎要求門下弟子練馬步,這是每天必練的基本功之一,當時每天都在想怎麽惡作劇的淩隆偷偷把計時用的線香掉包,換成了跟原來計時的線香比起來,要花四倍時間才會燒完的線香。
然後這個無聊的壞心鬼就偷偷躲在暗處,竊笑地看着門庭前,一個個弟子,都在平常早該燒完時忍不住滿腹牢騷地放棄了——反正師父也沒盯着!
有一些弟子堅持住,可是到了超過兩倍,甚至三倍時間時,就只剩裴錦之不服輸地死命撐着,直到線香終于燒完,終于回來的宋礎發現線香被掉包——也許老頭其實早就知道,只是訝異竟然有弟子撐到最後。
只有裴錦之,在宋礎的弟子中年紀是倒數前幾名的小,但她也在線香燒完後暈了過去。
這丫頭就是這麽固執!
這只是淩隆這壞心鬼從小到大數不清的惡作劇之一,但因為害得裴錦之暈厥,宋礎只好上山去請玄藥姬出馬管教兒子,然後淩隆就經歷了一連串他一點也不賴再回想的可怕處罰……
淩隆默默地撫平手臂上因為不好的回憶竄上來的雞皮疙瘩。
總之,不能用任何會引起類似“激将法”效果的理由,但除了老實告訴她“你真是螳臂擋車”外,一時間淩隆還真的想不出別的說辭能讓這丫頭打退堂鼓。
他雙臂抱胸,臉上是那種對她沒轍,又沒辦法不認真應付的無力神情,“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麽是連阿曦手下幾百名密探都查不到的線索,但不管你手上的線索是什麽,我都可以老實告訴你,這和我已經承諾過別人的事是沖突的,所以我不可能答應你。”
裴錦之看着他難得認真的神情——至少以她對淩隆的了解,他難得認真應付她時,就是一副頭痛無力又認命的模樣一想起了幾年前,他曾經大張旗鼓地經營的“事業”……
“大哥委托了你什麽嗎?”她記得大哥不只一次捎信回五棱鎮給淩隆。
“啊?”淩隆指的是裴家兩老請他照看裴錦之的請求——淩曦的任務可不在他能透露的範圍裏,但話說回來,裴憫之确實在離開五棱鎮那年,交代過要他照看一家老小,所以他點點頭。
“原來如此。”裴錦之平靜下來,“雖然我不知道大哥委托你什麽,但基于那是你的工作,你不能違背我也可以理解。”雖然當年曾覺得這家夥所謂的“事業”有點不倫不類,但工作就是工作,職業道德與責任都是相當重要的。這家夥再怎麽懶散,至少對工作有着道德心與責任感,這讓裴錦之對他多了幾分敬佩。
工作?理解?淩隆突然覺得兩人可能在某一句話的解釋上出現了分歧,但卻莫名順理成章地促成了她的理解。
這是好現象,他最好順着這趨勢不要随便打岔。
“那麽,如果我也成為你的委托人呢?”
“嗯?”淩隆腦袋和表情出現滑稽的空白。
“大哥委托了你……我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委托,也許跟我有關吧?你因為對工作的責任心不能答應我的要求,那麽現在換我委托你呢?你那個接受委托的事務所叫什麽?”裴錦之托住腮,出神地回想。
啊!淩隆總算搞懂了。
裴錦之比他這個當事人更把他當年要好好經營“事業”的豪語放在心上。
這美麗誤會的前因後果是這樣的:有一年他閑着無聊,打算做個專門幫委托人解決疑難雜症的生意——沒錯!他堂哥淩霄是學他的,不過事實上,真正提供這點子的人是他們那滿腦子稀奇古怪想法的爺爺。
不過,淩隆不像淩霄還大費周章地置辦了一棟辦公處,畢竟淩和恭在五棱鎮就有好幾處房産,讓四名兒女各住一處都還綽綽有餘。但那時正好陪着淩南煙在長安區的深山古林裏尋找奇藥、拜訪奇人的祁楓,卻神通廣大地送來了一塊牌匾給孫子充門面……
“對了,是不是叫……”裴錦之說出這名字以前,有一瞬間的猶豫,在神情隐隐地浮現一抹羞恥的紅暈後,才小聲地問道:“犀利大俠萬事搞定?”
淩隆則是因為想起這名字而露出了死魚眼。
是的,她不提,他都忘了,而且是徹徹底底地忘了。
後來他看着堂哥淩霄開在青陽城的“威猛大俠有求必應”時,簡直不知該不該吐槽自家爺爺把腦力都放在這種無聊又羞恥到極點的事情上了!
和堂哥那不知羞恥為何物的魯直坦蕩不同,當年淩隆在收到牌匾的當下,連翻白眼都懶,假裝沒看見那上頭的文字,直接把那塊牌匾拿來當桌子用了。那時裴憫之還沒上京城,有一回和裴錦之來玩時看見那塊牌匾,裴憫之直說這名字真威風,卻抱着肚子笑了老半天。
實際上,他的“犀利大俠萬事搞定”,自裴憫之失蹤後便沒再接任何委托,裴憫之兄妹相繼離開五棱鎮後,他若不是在找路的漫漫路途上,就是好不容易被帶回五棱鎮或青陽城,懶散地當一段時日的廢人,直到淩雲堂哥或淩曦有任務給他為止。
錦之小妹妹以為他是個對工作有責任又有道德的人,真是天大的誤會,他壓根兒就忘了自己曾有這麽一個轟轟烈烈的事業來着。
但是,他當然不會承認。“嗯……但是啊,你請不起我的。”他擺出了存心刁難的态度。
“你收多少委托金?我一定賺來給你!”裴錦之信誓旦旦地道。
這和激起她的不服輸有什麽不同?就算真的對這丫頭開出天價,淩隆更擔心她為了他的刁難死命去賺錢呢!這蠢丫頭并不是特別堅持奉公守法,但她有她自已的道德要求,去偷去搶絕不是她做得到的。
既然不能開高價,那就……
只能耍流氓了。
“爺不缺錢。”這倒是事實。他當初說要幫人解決疑難雜症,本來就只是閑着無聊罷了。
“錢以外的也可以。”裴錦之想起他曾經為了一簍新鮮的魚接下委托人的工作。
她可以每天幫他弄到新鮮的魚!現在港口實施禁令,但她身為虎軍副尉,有通行特權。
見她不死心的模樣,淩隆把手擱在桌上支着頰,跷起了二郎腿,“我很貴,你付不起,還是把花吉團吃了,乖乖回家睡覺吧。”
“貴也是一種價,你得先開出來,由我決定我付不付得起。”
不愧是牛脾氣蠢丫頭,他簡直沒招了,當下只好笑得一臉淫蕩陰沉,惡意逼向她,“爺我只想要一個奴隸,而且是性奴隸,看不上眼的不要,不喜歡的不要,你給得起嗎?小丫頭!”他還故意邪肆孟浪地勾住她下巴。
姓奴隸?“那是什麽?”她眨着大眼好奇提問。
要姓氏很特別的奴隸嗎?為什麽啊?
淩隆的裝腔作勢差一點破功,“陪睡的,暖床的,伺候爺舒服爽快的。”
“……”裴錦之俏臉漲紅,連脖子和耳朵都紅透了,淩隆這才放開她,姿态依然像個痞子山大王。
裴錦之低着頭,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淩隆一派慵懶地倒酒喝,等着她知難而退。
好半晌,裴錦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我可以!”
“噗——”淩隆一口酒噴了出來,幸好裴錦之閃得快。
“可以什麽?”他顧不了嗆咳,傻眼地問。
“當……當你的……”裴錦之頭垂得不能再低,“……奴隸。”她故意把“性”字講得很小聲。
淩隆有些啼笑皆非,但他內心某種黑暗的情感因此蠢動起來,可他一如既往地将它踢回深淵。他回複了平時吊兒郎當的懶散神情,果斷道:“我不要。”
“你竟敢不要!”簡直媲美河東獅吼,裴錦之又拍桌了,這反應逗得淩隆很樂。
淩隆故意露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我不是什麽都能吃的……”他雙手貼在自己胸前,“我喜歡奶大的,懂嗎?”接着他一臉遺憾地看着裴錦之平坦的胸口,“你看你就是晚上不睡覺還到處亂跑,所以長不大。你沒聽過‘一暝大一寸’嗎?小女孩快回家去睡覺吧!雖然已經有點太遲,但多睡一點看看能不能救救你的荷包蛋……”未盡的話被裴錦之一拳打斷。
裴錦之接着一腳踩在椅子上……很剛好地差點踩在他命根子上,雙手揪住他的衣領,“什麽荷包蛋!我是故意綁起來的!”吼完又覺得自己竟然為了這種事辯解感到氣憤,只能故作冷靜地退開,還嫌惡地拍了拍雙手,宛如自己方才碰到了髒東西。
“就這麽說定了,我會買一頭母牛給你。”雖然對不起母牛,但是他只要求奶大不是嗎?陸地上最大的奶就是牛了吧?而且一頭母牛有兩對奶,一頭抵得上兩個女人,他可賺到了!裴錦之佯裝不在意,卻氣虎虎地甩頭而去。
“喂!”什麽母牛啊?淩隆只得追上去。
晚市裏熙來攘往,但淩隆始終走在裴錦之身後,維持着從少年時至今不變的距離——大概是她轉身小跑幾步就能賞他一拳,而他在危機到來時能瞬間把她藏到身後的距離。
單單從背影,他都能明顯地看出她非常不開心。
真的是……他無奈又好笑地嘆了口氣。
算啦!只要她別再亂跑招惹危險就行!
那天晚上,淩隆睡在他沒多少私人用品的房間裏,雙手枕在腦後,盯着天花板,想到那丫頭竟然直截了當地“自薦”當他的性奴……呵!到現在還是讓他嘴角一勾,心裏半是覺得有趣,另一半則是,黑暗的妖魔又從深淵底層翻湧而出……
唉,睡覺啦!他翻了個身,不理會內心妖魔肆虐。
原本差一點要睡着的淩隆,在耳尖地聽見隔壁房間開門的聲響,盡管心裏覺得無言,仍是飛快地起身。
這丫頭實在欠揍!
他在黑暗中盯着她好一會兒,見她服裝整齊,也不像是要上茅房的模樣,便又跟在她身後。
不過,想必有人的想法和淩隆一樣,又或者是發現了裴錦之竟然偷溜出門,不得不做出防範。
裴錦之在院子裏遇見了就着微弱燈光揀豆子的房東婆婆。
“婆婆又想念在遠方的兒子嗎?”裴錦之一點訝異也無地坐在房東婆婆身邊。
“唉,老啰,心裏一起挂念就睡不着。吵到你了嗎?”
裴錦之搖頭,“我也睡不着……”
暗處的淩隆瞪着死魚眼,心想,哪個老人家會半夜不睡覺在院子裏揀豆子?
根本是鄉野怪譚裏妖魔鬼怪騙人才會出現的手段!這丫頭有夠好騙!
但是看樣子,房東婆婆借口睡不着而在院子裏守夜也不是第一次。
要守夜也不會挑個有趣點的活兒,揀什麽豆子?對眼睛不好啊!淩隆見裴錦之坐下來幫忙挑揀,腹诽個沒停,又擔心暗處有人埋伏,也不曉得阿曦在這附近有多少人馬,當下只好藏在暗處守護。
兩個女人似乎聊起了女人家的體已話,淩隆也沒細聽,因為他除了專心注意方圓百裏有無可疑人士入侵之外,還得聽聲辨位捏蚊子!
可惡!早知道就帶個驅蚊香包出來,房東婆婆身旁擱着一座香爐,有驅蚊功效,所以蚊子都往他這邊來了。
而院子裏兩個女人不知聊起了什麽,房東婆婆忍不住笑了起來。
裴錦之被取笑得滿臉通紅,“我……我要回去了。”
“別惱別惱!只要是女人都會在意,不必覺得丢臉!說到咱們女人這‘法寶’要變大也不是沒有方法……”
變大什麽?淩隆漏夾了一只飛蚊,手臂被叮了一口。
“多吃點木瓜吧。”
“木瓜?難怪他幫我點水木瓜!”裴錦之的口吻聽起來有點氣惱,直罵淩隆大色鬼。
淩隆這廂內心一陣無語。
該不會……是指他在客棧幫她點水木瓜吧?
天大的冤枉啊!那只是因為客棧水牌上只有那道涼飲适合在晚上給小孩子喝好呗!
婆婆又是一陣竊笑,“其實還有個更有效的方法。”
“什麽方法?”裴錦之雙頰酡紅,一臉期待。而暗處的淩隆拉長了耳朵……
“就是啊……”
房東婆婆的秘訣讓裴錦之捂住脫口而出的驚呼,而淩隆則是臉色一黑。
不要教壞他們家蠢丫頭好嗎?她那麽好騙,一定會信以為真的啊!
淩隆實在搞不懂這丫頭在想什麽。
他的确是故意讓她跳腳——不然他還能怎麽着?為了讓她放棄,他連自己的形象都不頓了,雖然他本來就沒什麽形象。
他更不懂的是,既然生氣了,那幹嘛找房東婆婆問什麽會讓女人變大的方法?更可惡的是那個不良大娘,阿曦到底哪裏找來這種會帶壞小女孩的大娘?亂教一通,害他糾結到整晚都沒睡。
數不清第幾次,把一雙長腿擱在桌上,看似懶散地直打呵欠的淩隆,在瞥見另一頭有男人接近裴錦之,近到有可能進行房東婆婆所謂的“變大教學”時,抄起一支筆“咻”地丢了過去,毛筆險險擦過裴錦之身邊的男人,竟牢牢插進柱子裏。
“抱歉,手滑。”淩隆懶洋洋地躺回椅子上。
“我……我們先告辭了!”原本向裴錦之請益的弟兄争先恐後地跑出這間虎軍高層使用的木造辦公處,這已經是今日第十三起“意外”,而意外的共通點都是因為太接近裴副尉所導致,再不跑的人是瞎子啊!
裴錦之怒氣沖沖的美眸掃向淩隆,這痞子卻已經雙手枕在腦後,向後仰躺,坐沒坐相地把椅子前面兩只椅腳往後跷起,後面兩只椅腳撐在地上搖啊搖的。
這家夥是來搗蛋的嗎?裴錦之仍是決定不理他,迳自出了辦公處,他大爺吃飽閑着找麻煩,她可是還想好好工作。
這時,帶着弟兄去巡檢萬有樓的熊猛從外頭回來。
自從萬有樓血案發生後,那一帶的虎軍巡查每天從早到晚,不間斷地輪上三班,雖然是亡羊補牢,但他們畢竟也要向上級交代,不這麽做交不了差。
“小裴!正好我有事找你。”熊猛說着猿臂就朝她招呼過來,還沒走遠的兩名弟兄想出聲警告,可剛結束巡邏的幾名弟兄已經簇擁着裴錦之和熊猛走進辦公處。
會出人命嗎?兩名弟兄忍不住悄悄靠近窗邊……
才走進辦公處的衆人眼前一花,他們頭兒已經被壓制在桌上,而淩隆一腳踩在熊猛背上,一手抓住熊猛方才勾住裴錦之肩膀的手,腰間的長劍像斷頭锏一樣貼着熊猛的右臂。
“你用哪只手替她變大的?這只嗎?那就好好告別吧!希望你會慢慢習慣只靠左手撸槍的日子,久了總是會習慣的。”淩隆臉上的神情,說笑不像笑,說怒也不像怒,口吻一如平常那般的慵懶,可每個看到他臉色的虎軍弟兄都有一股戰栗之感從腳底竄到腦門上。
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的熊猛和其它虎軍弟兄都反應不及,裴錦之已經揪住淩隆衣領往外拉,“下一班巡邏我和淩副參将代班!”她只這麽交代,便拖着淩隆往外跑,留下驚魂未定和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的弟兄們。
前一刻還喪心病狂地想砍人手臂,此刻倒是人畜無害,任由裴副尉拖着走。
直到離開虎贲營,拉着淩隆拐進一條少有人經過的死巷裏,裴錦之才火大地道:“你有什麽毛病?哪根筋不對?是不是要搞得我待不下去?”
一開口就是連珠炮似的炮轟,看來這回她火氣非比尋常。
“我才想問你,是不是我不幫你調查,你就色誘到有男人肯幫你為止?”酸氣沖天的話吐出時,他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質問莫名其妙,更不用說裴錦之了。
“什麽?”她一臉呆愣。
好吧,是他一時沒想清楚,“你該不會真的想找男人幫你……那個……”他又想起昨晚房東婆婆說的“變大方法”,臉上出現可疑紅暈,“那種旁門左道,你該不會真的相信吧?”
找男人幫她追查裴憫之的下落,與找男人幫她“變大”,顯然是兩回事,但是對淩隆來說,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不能忍受!
幫她追查裴憫之的下落有什麽好不能忍受的?第一,萬一她找了個蹩腳的男人去送死就算了,若害得她處境更艱險就絕不能容許;第二,誰知道那些變态男人會不會趁機對她做盡卑鄙無恥下流之事?比如說性奴隸什麽的……咳!
裴錦之把今天早上以來的一些片段在腦海裏拼湊起來,當下有了猜想,
“你……你偷聽我和房東婆婆說話?”她漲紅了臉問道。
“我起床解手時不小心聽到的。”淩隆沒打算否認,可扯謊時還擺出一臉無辜。
才怪!裴錦之根本不信。
但是他的反應卻讓她發現了自己擁有的談判條件。
房東婆婆傳授的“變大”秘訣和調查兄長失蹤的線索當然是兩回事,她對淩隆混為一談感到好笑,但這背後微妙而強烈的情感卻讓她胸口因為喜悅而悸動。
可是,爹娘和弟弟妹妹們對大哥的失蹤有多麽擔心和憂傷,祖母臨終前也念着要大哥回家,她來到京城,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女情長!
裴錦之立刻冷靜下來,故意順着他的謬誤道:“既然你不幫我追查大哥的下落,我只能想別的方法,你憑什麽阻止我?”
淩隆額上青筋一跳。這丫頭還真是不死心!
“我幫!”他簡直殺氣騰騰地道,“不管是憫之的事,還是‘變大’的事,你都不許再找別人幫手!”
裴錦之沒讓勝利的微笑浮現在臉上,“你現在是這麽說,但要是你反悔呢?”她可不是才認識這家夥一兩天。
淩隆取下自己脖子上,自小就戴在胸前,鎮邪避煞用的白虎玉佩,然後挂在她脖子上,“這是信物。照昨天說的條件,從現在起,你從頭發到腳趾都是要付給我的訂金,誰都不準亂摸,更不能讓它少半根寒毛!否則我就……”
“就怎樣?”她好氣又好笑地挑釁問道。
“就不幫你了。”還有,哪個王八蛋敢亂碰她,他就把他的手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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