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10 “哪吒，對不起，我是個自私的老師

校醫務室的消毒水味道很淡，天空在徹底黑透前挂着的那點殘陽，就像只可笑的垂死掙紮的金魚一樣。

哪吒恍惚還記得敖丙手心的觸感，那麽溫，那麽軟，記得他開口後用那只手捧上自己的臉，離開前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還有他的話，每一句哪吒都聽得認真，可還是聽不明白。

哪吒不明白怎麽會有人接到告白，答複只是一句“好，老師知道了”。不明白為什麽敖丙一邊誇着他，卻一面說着那樣的話。

他說哪吒有多好多好，他的感情有多麽珍貴，能被這樣的他在最美好的年紀喜歡上是多麽幸福的事。可本該幸福的敖老師糾着眉頭，又說哪吒那麽好，以後一定會去到更廣闊的世界，遇見更好、更有趣、更值得的人。

他唇邊帶着一貫溫柔的笑，眼睛看起來卻像要哭了一樣，那只溫軟的手碰着他的臉。那是哪吒第一次被敖丙那樣碰着，那樣用指腹撫緩緩地撫摸着，像帶了愛。

他說，我不願意你以後回憶起我，留下的只有讓你後悔的記憶，哪吒，對不起，我是個自私的老師。

上晚自習的長鈴結束，校醫務室裏就只剩哪吒一個人了。

他渾渾噩噩地呆坐在那張凳子上，微微彎着背，腦子裏嗡嗡的想着剛才的敖丙。想他的眼，他的手，他嘴唇開合說出的每一句話。都那麽深情，又絕情。

不愧是教數學的老師，邏輯太缜密，把哪吒繞在裏面順着他走，走去一個沒有他的，更廣闊的世界。

可沒有敖丙的世界，再廣闊有什麽用？

哪吒眼眶猛地泛紅，他抓到了，敖丙的漏洞。他一下坐直身體，心底湧起股把敖丙抓回來的沖動，他要鎖着眼睛問問他，一個沒有他的世界，有什麽用？

他說得那麽好聽，什麽珍貴的感情，可他一點都不珍惜，他根本沒有正視哪吒的感情。他甚至把那說成是會讓人後悔的東西。

哪吒皺起眉，心裏再沒有被拒絕的難過，只有憤怒。他不由自主握緊了拳，握得指尖突兀一痛。

哪吒低下頭，擡手去看那只被心疼着好好保護起來的手指，那麽熨帖，那麽溫柔。雪白的紗布下沁出一點血，鮮豔，灼熱，帶着生命獨有的疼痛與氣味，從層層紗布下緩緩滲出來。

敖丙周六沒有晚自習，離開校醫務室就徑直回了家。其實他又有了再去大醉一場的沖動，但他不能，這樣太不負責任了。這種時候，如果哪吒有話要找他說，他應該在。

沒能借酒消愁，敖丙周六淩晨三點才睡着，周日一大早自虐式的把自己扔進武道館，踹了一整天沙包。

他帶着一身汗回到更衣室，打開櫃子查看手機。是他的擔心多餘了，一整個周末他都沒有收到來自哪吒的任何消息。

挺好的，敖丙想，年少時最不怕就是心痛，心痛一痛，就退回安全線以內了。

他垂頭脫下衣服，餘光瞟見鏡中自己的身體。敖丙背過身去瞧，那日籃球砸出來的淤血已經在散了。

昨天運動太劇烈，周一敖丙拖着一身酸痛的肌肉爬起來。他沒睡夠，揉着幹澀的眼睛下到地下停車場，不情不願地朝自己的愛車走去。都趕着上班的周一，敖丙一眼就看見挂在後視鏡上那只熟悉的紙袋。

之後的日子也是一樣。一連三天，哪吒一句話都不跟他說，早餐照送，作業交上來全是空白的，上數學課就睡覺。

那麽純粹又驕傲的大男生，敖丙以為把他當孩子看，該是最能叫他失望的，失望的頭也不回才對。他傷心幾天，甚至叛逆起來對自己使使絆子，敖丙都願意去承受。

可那份定時定點出現的早餐就像一把鈍刀子，在敖丙心上一天天的磨。哪吒想要他怎麽樣，他不肯放棄，難道真要敖丙去和自己的學生談情說愛嗎？

敖丙心裏悶得就要憋死一樣，他取下那份早餐坐進車裏，重重甩上門，掏出手機點開那片海，飛快地打出幾個字發過去。

「別再給我送早餐了」

輸入框的文字變成一個小小氣泡飛出去的瞬間，敖丙的心不悶了。那種一直伴随着他的窒息感忽然就消失了。

可他來不及多想，一下又慌張起來。他怎麽能做這種事，對着自己的學生發這些。他這麽做不像個老師，倒像個在和男朋友置氣的小情人似的。

過了撤回時效，敖丙對着手機心煩意亂的想找補，他想哪吒現在在上早自習，應該還沒看見，忙又打字：你繞過來太浪費時間了，早上多睡一會兒。

還沒發出去，那邊的消息來了，只有四個字。

「不吃扔了」

第11章 Chapter 11  甜蜜的情歌是他，苦澀的情歌也是他，每一首都是他。

哪吒怄得要死。恰逢周末爸媽去C市看他哥去了，他在家挺了一整天屍，帶着耳機把自己和世界隔絕，就蒙頭睡大覺。

本來他都摸出煙叼嘴裏了，一下想起他自己強上人家的車非跟着送人回家的那個晚上，如今這一切簡直就像他自找的。哪吒又把煙吐出來，煩躁地從中間撚斷扔了。

周一到了學校，哪吒趁早自習把楊戬的作業拿來一通抄，抄到數學他手一頓，幹脆蓋上本兒，直接空着交上去。

起初楊戬很理解，周末嘛，肯定見那心上的姑娘去了，誰顧得上寫作業啊。結果再兩天楊戬就感到不對頭了，哪吒課餘不雨露均沾了，甚至上課都沒少走神。以前他只老乙的課睡覺，現在數學課都睡，那數學課是能走神的嗎？一環套一環，哪一環要是斷了，後頭的就跟不上了呀。

不是，哥們兒。楊戬側身向着他坐，拿腳輕踢了踢哪吒的椅子，問，不考清華了？

哪吒吐出口氣，說，不了。

楊戬頓覺大事不好，終于還是謹慎地問出了口，道，那什麽，小雪花兒呢，不追随了？

這回沉默的時間比剛才那口氣長，答案依然言簡意赅，哪吒垂着眼睛說兩個字，輕輕的，說，分了。

楊戬愣了。同樣是十七歲，怎麽別人都看上個姑娘，追着了，享受過愛情又品嘗失戀的苦澀的。同樣是花季雨季，別人一輪走完了，他怎麽都沒開始過呢？

正想着，班門口有人喊他一聲。楊戬一回頭，是孫悟空，孫猴兒手裏抛着旋球，沖他偏偏頭，又喊，打球去。

孫悟空就是上回找他們鬥牛的那個高三的，那次哪吒弄傷了鬥牛也中途停了，結果孫悟空非說算他們輸了，糾纏了楊戬一整個周末非逗着他喊自己“爸爸 ”。哪知一逗逗出革命友情，就跟女孩兒要好要約着一起上廁所一樣，他倆現在天天約着晚休一塊兒打球。

見孫猴兒來了，楊戬立馬扯扯哪吒的胳膊，說走啊，打球去！清華咱不要了，球不能不打啊。

哪吒悶着沒動，他手指還貼着膠布，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球肯定能打，但想到那時敖丙心疼的那個樣子，他心裏又堵的慌，舍不得。

萬一被敖丙看見了，又要白白惹他擔心。哪吒想着，搖了搖頭。

見叫不動他，楊戬嘆口氣，他也不知道怎麽給失戀的人提供安慰，伸手一捋哪吒的頭毛，說，等着，爸爸給你買串兒回來吃。

以前他倆都是自稱對方的“哥”，跟那高三的渾了幾天，都開始叫“爸爸 ”了。哪吒聽了終于露出個笑，擡腳就佯踹楊戬一腳，說，快滾。

楊戬沒拿自己的球，起身出去了，孫悟空把手裏的球抛給他，擡胳膊往他身上挂，問你朋友還是不來？

楊戬抿着嘴搖搖頭，悄悄地說，別提了，完蛋，失戀了。

母胎單身的大聖露出個莫名了然的表情，說，搞什麽對象啊，搞了又要分，妹子都是暫時的，兄弟才是永久的。

哎……放心，爸爸會罩着你的。

個小東西，我昨天沒打服你是不是？別跑！

楊戬走了，哪吒身上又恢複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氣場。他跟敖丙怄氣，怄他把自己當小孩兒，也怄自己，怄人都不把他的感情當回事，自己還是喜歡他。

周末他躺床上聽了一天歌，聽什麽都想到敖丙。甜蜜的情歌是他，苦澀的情歌也是他，每一首都是他。

哪吒恨自己沒出息，恨自己無可救藥的喜歡上敖丙了，也恨敖丙，恨他的溫柔。過去他有多迷戀敖丙的溫柔，如今他的溫柔就有多讓哪吒煩躁。

剛拒絕了一個學生的表白，他依然照常地上課，微笑，游刃有餘。風趣幽默的年輕老師，還長了一張令人心動的臉，哪會有學生不喜歡，偏他對誰都那麽好，體貼又細致。哪吒交了空本子上去，敖丙給他寫好發下來。

一天，兩天，都是如此。

小組長趁着晚修把昨天的作業發了，晚自習老師要講。昨天的作業是兩張卷子，白卷交上去，發到哪吒手上的依然是敖丙給他寫好的版本。

他沒直接貼答案書，那些解題步驟，解題思路，全都一筆一劃親手寫一遍。用的也不是老師批改的紅筆，用寶石藍，每個鋼筆字都散着墨水香。

他做什麽，敖丙都受着，除了接受他。哪吒就像一拳打在軟棉花上，怄得要命，又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他摸出手機，垂眼去看今早他們的那兩條消息。那是他告白後到現在，四天裏他們唯一說的話。哪吒用拇指很輕地摸摸那個小海螺頭像，心裏發軟，想起那晚他曾答應過敖丙的哥哥，說好不欺負他的。

他用一只手指，緩緩地打字，打出一句軟話，點下發送鍵。

——「你要是不喜歡吃三明治，我換別的給你買，你一般早上想吃什麽？」

敖丙沒有回。他來二班上晚自習，上課，下課，抱着教案消失在門邊。那之後一整夜，都沒有回。

第12章 Chapter 12  哪吒本不打算看的，可沒忍住，就垂眼往懷裏瞧了一眼。就一眼，心一下就跳空了。

敖丙不理他，哪吒胸腔裏那團堵着的氣反而漸漸散了。

因為這太不像敖丙會做的事了。晾着學生不搭理，拉距離的場面話也不回一句，至少不是一向體貼溫柔游刃有餘的敖老師該有的反應。

哪吒感到敖丙是在跟自己生氣，那感覺怎麽說，像被個不懂得伸爪子的小貓兒拿肉墊打了一下。軟綿綿的，就把他的脾氣打散了。

哪吒點着臺燈，打算把這幾天睡覺落下的功課補上，他攤開數學課本，對比着敖丙給他寫在作業本和卷子上的解題思路一起看。一認真看才發現原來敖丙寫得那麽細，簡直像在單獨給他上小課一樣。

想到他握着筆一字一句寫這些的樣子，哪吒就心口發熱。尤其這兩張卷子，還是今天早上自己跟他撂了狠話之後他才寫的。

一去想敖丙那時候的心情，哪吒一下就慌起來，簡直手足無措。他掏出手機想立即跟他道歉，又覺得不夠誠意，想去他家找他，只怕會唐突了人家。他想哄哄他，想把他擁進懷裏跟他認個錯，偏又碰不得。

哪吒慢慢放下手機，撸一把臉，感覺自己真是挺混的。

周四哪吒終于交上自己寫的作業了，不過也就交了那一天，周五周六迎來了高二年級首次月考。

首次聽起來很重要，可惜就是兩個尖子班的學生，心也早飛了。月考之後就是全校運動會，運動會之後又是國慶大長假，不管老師怎麽強調收心收心，學生們也實在無心學習。

今年的運動會其實算是高二最後的狂歡，明年這個時候他們就不再擁有運動會了。所以整個高二年級都在用一種徹底燃燒的熱情投入其中，其認真程度把不少新晉高一吓了一跳。他們還不懂，學長學姐們是不想給自己的中學時代留下遺憾。

運動會進行到第二天下午，由教師趣味賽給最後的接力賽做預熱，教師們按任教年級分組，比一個被一分為四的兩百米跑。

到了高二組，不少學生都擠到跑道兩側給自己最喜歡的老師加油。哪吒沒動，待在看臺上高二二班的座位裏遠遠瞧着敖丙。

脾氣是沒了，可心裏該梗着的還是梗着。而且他還沒想好怎麽跟敖丙開口，他寫作業了，也聽課了，敖老師還是沒回他消息。

今天的敖丙換下了一貫的襯衫與長褲，穿着純色T恤與五分運動褲，腳上踩一雙較發色稍深的白底混藍的AJ，是小年輕們喜歡的鞋。哪吒看着他與胖胖的太乙、年邁的雲中子他們一起站在起跑線後，實在是其中最不像老師的那個，倒和他們學生更接近點兒。

發令槍一放，老師們要先推着大球跑完五十米，再單腳跳完五十米，接下來就會迎來重頭戲師生互動環節。敖丙率先到達，他後頭太乙老師才開始哼哧哼哧地跳，暫時吊車尾的慈航老師因為大球被風吹走了，正在追球。圍着的學生們與其說是來加油的，不如說是來笑鬧的，“加油”沒喊兩聲倒是笑聲不斷。

敖丙瞧着他們也笑起來，找到負責第三關的人抽簽。這個環節由本年級內指定學生幫助老師共同完成，敖丙展開抽到的兩張紙條，笑容瞬間就凝固了，湊在他身邊的學生們卻瞬間沸騰。

兩張紙條，四個關鍵詞。一張用來指定學生特點，一張用來指定學生班級和之後五十米的比賽方式，他的合起來是：粉紅色、小辮子、二班、公主抱。

敖丙一看就崩潰了，這什麽夢幻組合。肯定得來個女孩兒，可十七歲的女孩子是能說抱就抱的嗎，還當着全校師生的面，他又是個年輕男老師，要別人女孩子怎麽好意思。

果然符合關鍵詞的人被許多只手推出來，是他班裏的學生，很嬌小乖巧的一個姑娘，戴頂俏皮的粉色亮片鴨舌帽，兩束小馬尾垂在胸前。敖丙頭疼地找負責抽簽的學生商量，說，給我們換個兩人三腳行嗎？

教師趣味賽環節都是學生設計的，十七八的孩子哪想得到那麽遠，一聽敖丙說要換就不依了，不管怎麽說“公主抱”可比“兩人三腳”勁爆多了。

那被推出來的女孩兒臉都漲紅了，怯怯站在原地，被人推一下走一步。敖丙過去擡手略略碰着她的肩，攬着她把她帶到一旁，說，沒關系的，你先等等。

然後他轉身壓低了聲音跟死死抱着兩個抽簽桶的學生說，她穿着裙子，怎麽能抱？

那男生一聽就懵了，學生們單純看熱鬧不嫌事大，剛才還真沒想到這方面，那确實是不能抱的。可第一個老師就更換抽簽內容，後頭的老師們都要換最簡單的“兩人三腳”怎麽辦？

哪吒不知道他們在糾結什麽，見敖丙停了半天不動就撐着護欄一翻跳下看臺幾步跑過去。

敖丙正跟學生商量着重抽一個，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小小驚呼。哪吒說着“借用一下”就掀走人家女孩子的帽子，像個混小子一樣叼在嘴裏，然後在敖丙聞聲回頭的時候走近他，擡手盡量輕柔地扯下了他束頭發的皮筋。

那長發一下就散下來，畫面不要太偶像劇，瞬間引來周圍學生們更大的驚呼。

敖丙望着哪吒驀地繃緊了身子，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哪吒看也不看他，低頭用他的皮筋随意給自己綁了個半馬尾，然後把叼着的粉紅鴨舌帽往腦袋上一扣，一彎身摟着敖丙的腿彎就把他抱起來。

整個東操都被這屆高二的點炸了。

興奮的尖叫、鼓掌和口哨聲好像都離他們很遠，哪吒抱起敖丙的一剎那，心裏只有“沒想象的輕啊”這個念頭。

日複一日注視着的講臺上那副單薄的肩背，細腰窄胯，真抱在懷裏還是有點分量的。畢竟是男人的骨架，是他喜歡的人的重量——哪吒都快忘記之前在酒吧接住他是什麽手感了。

就算敖丙比他想的重一點，五十米對哪吒來說也跟玩兒似的。他跑了幾步，漸漸從好似夢游的暈乎中清醒過來。

四周盡是喧嚣，哪吒後知後覺發現了敖丙的僵硬，他太僵硬了，手裏緊緊攥着哪吒的衣襟，他的領口都給他攥得扯下來了。

哪吒本不打算看的，可沒忍住，就垂眼往懷裏瞧了一眼。就一眼，心一下就跳空了。

敖丙那哪裏是為着學生沒大沒小會有的窘态，他臉紅得一塌糊塗，咬着唇縮着肩，睫毛不住地抖，看起來心慌又意亂，甚至是方寸大亂，簡直像個被人捅破了單相思的姑娘。

心裏一空，哪吒驀地想起敖丙拒絕他的那天。那天敖丙說了那麽一車子話，全是關于他的，全是那麽無情的話，獨獨沒說那句不喜歡他。

哪吒猛地收緊手臂，一下把敖丙摟得更緊。他完蛋了，他不能再看了。哪吒默念着卻移不開眼，偏這時敖丙在他懷裏被緊緊一抱，就悄悄擡起了眼睛。

就對視了那麽少之又少的小半秒，兩人立即觸電般閃開了目光。五十米很快跑完，哪吒垂着眼睛把敖丙放下地，然後解了皮筋還到他手心裏，一句話沒有轉身就走了。

似是要把這場當着全校師生面的偷情僞裝成他一個人的耍帥，哪吒離開敖丙後向前走了三五步。

然後他背着敖丙，面向所有人站定，取下那頂粉色帽子拿在手裏，風騷地轉三圈後收到身前，背手略一鞠躬，行了個花哨的紳士謝幕禮。

第13章 Chapter 13  他就已經對着這場不該存在，也不會到來的愛戀悄悄的單相思。

敖丙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完成最後一關的，運動會一結束，他幾乎是逃一樣回了家。

好在運動會連着十一大長假，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麽面對哪吒。

他猜哪吒一定察覺了，哪吒那麽一個認定了就不放棄的性子，他要是察覺了會怎麽樣，敖丙都不敢想。

是他的錯，他自己掩蓋的不夠好。敖丙沒有不喜歡哪吒，相反，他喜歡的。

哪吒那樣的大男生，哪有人抗拒得了呢。他那麽好，善良、聰明、陽光，只對你好，只逗你笑，只皮着和你耍賴撒嬌讨一點好。敖丙早就動心了，可是這不對，所以他單相思。

早在發覺了哪吒的心思之後，正式拒絕哪吒之前，他就已經對着這場不該存在，也不會到來的愛戀悄悄的單相思。

敖丙不知道這個錯誤是怎麽開始的，是他太過縱着哪吒了，讓他與自己沒大沒小。還是自己對他太親切了，沒掌握好師生的距離，引得他就越了界。

不知道也無妨，反正怎麽開始的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敖丙要怎麽去結束它。

他選了最能叫哪吒放棄，和放棄後最容易走出來的方式拒絕他。讓他傷心了，敖丙也難過，結果哪吒不肯放棄，他只有更難過，連一點點憧憬也不敢有。

在這場哪吒對他的錯誤的心動裏，他自己的心情，他的感情，是在敖丙看來最不必被考慮的東西。

可他還是沒有做好，他沒藏住。

不小心流露出來被哪吒察覺了，敖丙絲毫沒有兩情相悅的驚喜。他害臊又羞窘，更多的卻是惶恐。

他怕哪吒因此受了鼓舞，若是對他更加窮追猛打起來，敖丙真不知要怎麽辦。

他真的太沒用了，給一個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學生逼成這樣。可那是哪吒啊……拒絕他太難太難了。要敖丙再叫哪吒傷心一次，他也許真會把自己沉在浴缸裏面憋死。

結果哪吒并沒有趁勢對着他窮追猛打，實際上他什麽都沒做。

甚至直到運動會結束，哪吒都沒有再靠近過敖丙。那天回家後，他也沒有收到哪吒發來的任何消息，他們的對話仍停滞在幾天前那三兩句關于早餐的拉扯。

第二天是假期，敖丙惴惴不安地起床，收拾好自己回了父母家裏與親人團聚，坐在沙發上聽家裏人閑話時，才收到哪吒一條簡單的節日祝福。

簡單的甚至像群發的一樣，只一句：

「老師，國慶節快樂」

敖丙怔住了，被坐在一旁二哥帶回來的女朋友問了一句，才笑笑回答是學生發的祝福，然後動手慢慢編輯了一條：

「謝謝你，國慶節快樂」

這是自告白之後，哪吒第一次喊他老師。敖丙很确定這不是退回單純師生關系的意思。之前哪吒就不肯放棄，如今知道了自己對他也有情，他更是不可能放棄的。

哪吒是察覺了，卻好像不止是察覺了敖丙的心，還同時明白了他拒絕時的考量，看見了困在他心上的桎梏。

所以他沒有往前緊逼着他，甚至向後退開了一步，給敖丙留下一些得以喘息的距離。

他讓敖丙驚訝，也讓他更為心動了，是比被那混小子當着全校師生一把抱起來時，還要多些的心動。敖丙收起手機，接過爸爸遞來的開心果一顆一顆剝着吃，那之後家人聊的話題，他一個都沒有聽進去。

在父母家待了一天半，下午又和朋友聚了聚，晚上敖丙就回了自己家。回到隐梅城，他直接開啓了居家服換上就不脫，一天16個小時在床上，吃飯全靠外賣的生活。

沒辦法，帶高中真的太累了。而且高二還只有五天假，當別人還剩兩天狂歡的時候，他們已經要收拾心情準備回學校繼續面對生活了。對于這點，老師的痛苦絕對不亞于學生。

五號晚上，敖丙收到這個假期裏哪吒第二次發給他的消息。很言簡意赅的，他拍了兩道題的照片，跟敖丙說自己解不出來。

敖丙看到就笑了。眼下都快九點了，也不知道他假期哪裏浪去了，拖到上學前一晚才在那兒趕作業。

他給他哪吒點撥了一下解題思路，那邊就沒信兒了。過了半個小時又發過來兩張寫滿解題過程的照片，和一個得意的不二家系列舔嘴表情。

敖丙想起之前課餘教他題目時，哪吒解出來後那一副“快誇我，小爺我真是個天才”的嘚瑟樣兒，就忍不住對着手機笑起來。

他笑着也回了個表情，過了一會兒，哪吒又發一張照片過來，是他的手。

敖丙點開照片，輕輕放大，細細去看。照片裏那截劈開後被他親手一點點剪斷的指甲已經長出新的了，好好保護着曾經暴露在外的嫩肉。指腹上被擠破流血的地方也愈合了，變作一道細小而隐秘的傷痕。隐秘到不知道那天曾發生過什麽的人，也許永遠都不會看出來。

照片後哪吒跟了一條消息，在說：「已經長好了」

傷口愈合了，敖丙卻想起那天的自己都帶給了哪吒什麽。像是也想起那天敖丙心疼的樣子，哪吒緊接着又發來一條：

「可以打球了，你別擔心」

這話又越界了，可越得那麽小心翼翼，讓敖丙比起介意，心裏更多湧出的是舍不得。

他喜歡哪吒意氣風發，喜歡他甚至是橫沖直撞着，一副天上天下唯吾獨尊的架勢，他不喜歡他這麽小心翼翼。

敖丙心裏發軟，也曾有過片刻去想他的心軟或許就會成為他們就此脫軌的開端，他還是輕輕地回複了那個可愛的大男孩。

「嗯，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