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跟我回去
“後來呢?”謝宴悠悠轉醒,有些頭疼地按着自己太陽穴,接過逢殃遞上的一杯體貼茶。
“後來她死了。”回答他的自然是簡大冰山。
謝宴:“……”
好險,差點沒提上一口氣被活活嗆死。謝宴忍不住咋舌,大冰山講起冷笑話來的殺傷力簡直——毛骨悚然。不對啊,簡素虞怎麽回事啊?活脫脫地轉了性子,就仿佛被奪舍了一樣……
逢殃望着桌上墨跡已幹的畫卷,皺着眉頭,遲疑着回道:“後來确實是死了。”面上無悲無喜,一片坦然。
謝宴估計她是化鬼為煞太久以至于七情覆滅,感受不到一個作為人的情感糾纏,暗暗嘆了口氣:“我只聽說,百花樓是被一把火燒沒的,有風聲說火勢極大,詭異得燒了兩天兩夜便自己熄滅了。”
百花樓一家平地起火,火勢盛大卻不蔓延,圍觀的人來救火,潑了不少水卻沒于事無補。衆人見幫不上忙,便只能面面相觑。據說那詭異的火燒了整整兩天兩夜才停下,将原先氣派繁華的樓宇直接燒成了灰燼,更妄論裏面未曾逃出來的人——怕是屍骨無存。
謝宴陷入沉思,憶起轉醒時那道人的赤紅雙目。那肯定不是一雙肉體凡胎的眸子,倒是像入了魔之後的樣子,可是溫無道長渾身上下挑不出一絲邪氣,俱是正統天罡真氣。
這道長,怕是有些來路吧。
少女靜靜伫立在一側,半晌艱難吐出幾個字:“……是他做的嗎?”
只見簡素虞轉過身望着季逢殃片刻,指尖一動,将陷入沉睡的後者收入乾坤袋中。
謝宴望着他雪白的背影,看不清他神色,心下納悶:這是要和他說悄悄話的節奏?“……師兄,你這樣弄得我們倆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樣。”
簡素虞眉頭一蹙,不覺按住眉心的劍紋,泠聲道:“……無妨。”
“好吧,清者自清。”眼見他眉間銀灰色的宵練劍紋溢出絲絲微光,隐隐已有出鞘的架勢,謝宴忙口不擇言地哄道:“冷靜冷靜,我、我發誓,我對你絕對沒有非分之想。”
聞言,簡素虞一怔,清冷的視線驀然掃過來:“……沒有?”帶着殺氣的眼神在謝宴頸間的紫檀火焰暗紋上略過,殺意更甚。
只覺得脖子一涼,謝宴忙捂住自己的命門。感受到簡素虞身上釋放出來的劍氣,他縮了縮脖子,驀然覺得有種要認真回答的感覺。
幾個字在胸腔裏跳躍片刻,撐得整個心脹脹的,一瞬間謝宴差點豁出去,忍不住告訴他真話。然而他想起那年那峰上寒冰池中簡素虞回他的話,比寒冰池裏中千年寒冰的寒氣更令人傷心碎脈。
那是身為驕傲的門派大弟子得知自己被人觊觎之後,表現出由衷的憤怒與譏諷。
簡素虞冷笑着,一字一句告訴他:“癡心妄想。”
思及此,謝宴假裝無事發生,露出毫無破綻的笑容,轉了話題:“溫無這名字倒像是在哪裏聽過一般。”
“溫無……”見他岔開話題,簡素虞也不在意,抿了唇轉過頭去,似乎輕嘆了一口氣,微乎其微到謝宴根本沒注意到,“是天火。”
“天火?”謝宴驚了,“難不成是天譴?雖說季逢殃在世遭遇諸多不公,那些苛待她的凡人雖刻薄但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罪不至魂飛魄散吧。”乖乖,這天火一燒下,樓裏多少條人命?泱泱衆生皆具有三魂七魄,因而死亡入輪回後不斷新生,然而魂飛魄散便是徹底地消失了,自是連輪回中都找不着蹤跡。修道之人修的便是道,最忌逆天而行,毀人魂魄破壞輪回法則是大忌中大忌。
簡素虞用他淡漠的雙目瞥他一眼,臉上滿滿寫着:你最沒資格說這話。
面上一哂,謝宴心下暗道句“非常時刻非常手段罷了”,他倒沒有傻到說出來嗆簡素虞——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打不過。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讨好道:“您繼續,小的洗耳恭聽。”
“你可記得青崖山鏡月谷?”似乎是不想提起,簡素虞眉間一皺。
謝宴颔首,自是記得的。
彼時他還是玄音派內門弟子的時候,天下大體來說還算太平,鬼修、妖修、道人、人間雖時常有摩擦,但就是些小打小鬧。出于居安思危或許是單純提高戰力的目的考慮,道派之間時常相互切磋,舉辦幾場比試夜獵之類的,其中最負盛名的自然是五年一次的宗派大比。
不少男道修苦修幾十年,摩拳擦掌就為了在宗派大比上大展拳腳,名揚天下。若能在宗派大比的獲得名次就意味實力,而實力,便是一切,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
而對于女修來說,就簡單多了。女修相對于男修來說,修煉起步艱難,進階更是困難重重。所以她們經常會選擇與修為高深的男修結為道侶,一同修煉,宗派大比對于她們來講,不過是結識那些英姿飒爽天賦異禀的男修,簡單來說,換個方式相親罷了。
若論女修最想結為道侶的宗派第一名,不是以音律著稱的風雅玄音派弟子,不是使得一手好刀的豪爽清靜山弟子,也不是常年手持一柄靈傘擅長煉制丹藥的明心閣弟子,而是從不現身的神秘莫測的青崖山鏡月谷的弟子。
原因無他,鏡月谷的人——天生仙根。
每當宗派大比開始,鏡月谷的人從不現身,卻穩拿第二,這是宗派之間不成文的規矩。
根基天生高人一等,實力差距自然不可小觑,想來做那等欺侮下界之事也是為人不稱道,因而鏡月谷每次只是默默包攬宗派大比的第二名,讓其他門派憑實力争奪其他名次。
“溫無是鏡月谷的人?”有意思,天生仙根卻生得一雙赤瞳,說不定是仙還是魔。“他竟然能降下天火?”
鏡月谷的實力,果然不可小觑。
說起來也好笑,年少的謝宴未曾聽說過此間轶事,踏上擂臺,一手撐着自己的清濁傘一手握着白虹,嚷嚷着要鏡月谷的人出來對戰。
随後自是被自家的暴躁師父——浩渺劍仙的一腳踹下了擂臺,還因擂臺胡鬧的罪名受了一頓罰。
“和別人不一樣的,溫無并非天生仙根。”簡素虞點點頭,“他自帶神格,因為一些不明的原因的化為堕仙。”
這麽能打的嗎?謝宴首先驚嘆了一下,随後轉念一想,他和簡素虞在季逢殃記憶裏看得不差,不出意外,溫無的不明原因就是季逢殃。還有他們倆一直守着開花的雪裏開,估計此間秘事,只有當事人知道了。
“那丫頭之前拿了自己最珍貴的一段記憶和我換了修為金丹和築形龍骨,若是換回來失去了龍骨,想必不多時也消失了吧。”謝宴不自覺地撫了撫光潔的後頸,以前這裏有一枚金針,專門用來封住體內的築形龍骨,以防他控制不住龍骨狂性而走火入魔。
“溫無的事情,我們無法過問。但是築形龍骨自是會想辦法幫你拿回來,還有你的金丹……”簡素虞靜靜望了他一眼,帶着幾分試探,笨拙地開口道,“跟我回玄音吧,徵峰的梨花——嗯開得很好。”末了還慎重地問了一句:“……跟我回去嗎?”
第一次聽到簡素虞說這麽多話,以往冷靜自持的門派大師兄身上似乎帶着幾分局促不安的氣息,倒像是個小心翼翼的新娘子似的。不知怎麽的,看得謝宴心裏又驚奇又好笑。
他臉上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攤了攤手:“我是傻了嗎?回去送死?回去之後必定人人喊打,打又打不過,跑又不跑不掉,還不如——”他偷偷瞅了簡素虞一眼,繼續道,“還不如去明心閣拜訪故人,休養生息。”
簡素虞眉間一蹙,似是想起些什麽,雙拳緊握,有些惱道:“不許去。”
“跟你回去不安全。”
話音剛落,只見簡素虞欺身上前,緊握着謝宴的手腕,定定看進他眼睛裏:“不、許、去。”
謝宴:“……”
謝宴能感受到面前的人身上熟悉的冷淡香氣,一下子就恍惚想起徵峰萬年不謝的白梨花樹,樹下的人一襲月白衣衫落滿破碎的花瓣,姣好的側臉在柔和月光襯托下愈發讓人癡醉……癡心妄想。
回過神來,清晰地看到簡素虞那雙淡若琉璃的眼眸裏印着有些失神的自己,再近些似乎就能碰到簡素虞雙唇……成啊,動不動就用美人計,不娶何撩?不過是仗着他埋在心底的僅剩的那一點不可見人的肖想,謝宴目不斜視退後兩步,拉開了兩人距離,別開臉道:“熱……”
簡素虞不動聲色放下手,抿了抿唇,啞聲道:“有我——還有師叔在,一定還你個公道。”
“師伯……”一聲如蚊吶般的聲音突然自門口傳來。
兩人扭過頭,俱看到了不知何時伫立在門側的小小少年。
一下被兩雙帶着似是不滿的眸子盯着,雲奚緊張地口幹舌燥,雙手都出了汗:“還有前輩。”哇,這倆人的眼神都仿佛要吃人般……
“何事?”簡素虞也下意識地後退兩步,輕輕擡了下眼。
謝宴望着他一下拉開的距離,自嘲般笑了笑,沒有作聲。
“義莊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義莊?難不成是他沉睡的那家義莊?謝宴迅速看了雲奚一眼:“查出些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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