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溜之大吉

“封魔陣。”

聽完雲奚仔細的述說,簡素虞輕啓雙唇,一語中的。

早先謝宴醒來的時候就覺得奇怪,那義莊氣氛太過詭異,尤其是門口獅子的面向,隐隐有些鎮邪封魔陣的架勢。如今聽簡素虞這麽說,他倚着門剝着橘子,一點也不驚奇。

然而下山歷練的少年往往只在書中或是年齡稍大一點的師兄師姐們口中,聽說過這些細枝末節,顯然是無法淡定的。雲奚只恨自己修為不夠高深,嘟囔道:“弟子辦事不利,不慎将邪魔放出陣,任他為禍人間,還請師伯責罰。”

謝宴嘴角一抽,輕咳一聲,将剛剝好的酸甜可口的橘子果肉塞在少年掌中,安慰似地拍拍肩膀:“不怪你。就算不是你,他遲早也會出來,有道是——禍害遺千年嘛。”更何況,憑幾個小孩子,哪能攔得住他?全然忘記自己當時因為腹中空空而暈了過去……

簡素虞的視線淡淡掃過了禍害一眼,也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雲奚的肩膀,沒有作答。

“不行!”少年猛地擡起頭,雙目裏滿是堅定,握着拳道,“請師伯放心,雲奚必定竭盡全力要把那邪魔抓回來。”

謝宴:“……”

少年懷着滿腔熱血,手裏還抓着橘子就興沖沖地跑出門,嚷着要去打探消息去。

一時間,院子裏又只剩他們兩個人,尴尬四溢。

以往的日子,謝宴總喜歡黏在簡素虞身邊,甚至還以逗弄這朵高嶺之花為愛好,樂此不疲。現在想起來竟然感覺久遠到自己都不記得了。

“謝宴。”身後簡素虞在喚他。

謝宴仰起頭,往嘴裏丢了一瓣橘子。聽到聲音後也沒回頭,只是停下了腳步,靜靜等着他的後話。

“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說什麽?自己莫名活了過來,如煙往事俱忘卻,沒什麽可說的。謝宴又塞了自己一瓣橘子,唔——挺甜。他笑道:“無可奉告。”

“那回門派——”

“悉聽尊便咯。”

簡素虞的家原來在臨安。

不大不小的宅子,素牆黛瓦,院子不大,種滿了淡色的花,假山錯落有致,流水潺潺,遠遠看上去,倒有那麽幾分心如止水的境地。

門口一盞大紅色的祈福平安燈高懸着,随風飄蕩,不分日夜,光彩鮮明,視之耀眼。

風水這樣好,怪不得養得出簡素虞這樣的人,謝宴的腦海裏浮現出簡素虞冰冷卻異常俊秀的臉。

反正他打心裏是沒想過簡素虞原是出自書香世家。

在他以往在邺城的日子裏,對這種書香子弟的印象就只有兩個字——迂腐,說得好聽點就叫書生意氣,似乎滿腦子的風花雪月,時不時寫點小詩賣弄才學,調戲調戲青樓的姑娘們,換得幾盞茶錢,這樣的人似乎脾氣品行一向都很好,總覺得沒什麽共同語言,他向來避之不及。簡素虞那冷冰冰的臉?書生意氣?完全不沾邊好嗎?

謝宴記起了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

那時的簡素虞懷抱仙劍,一襲雪衫地倚靠在徵峰上最古老的一棵梨花樹下。簌簌落落的梨花瓣下,男子遠眺雲海,眉間輕蹙,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猶如一株帶刺的鐵海棠。

他還記得他當時只是盯得久了點,就被簡素虞狠狠地瞪了一眼,一副要把他眼睛挖出來的兇狠的樣子。

那孤寂的氣息,深深地吸引了謝宴,恨不得将自己最珍貴的寶物奉上,一解他心中之憂。

很久之後,謝宴才懂,這種感覺叫做怦然心動。

簡宅的下人看到他,也只當是留宿的客人,一日三餐從不會少,碰面也略微點頭示意,沒有監視的意思。

簡素虞把他帶回來也就是丢在房裏,他剛開始還惴惴不安,總擔心什麽時候會被帶回靈山處置,但是好幾天也不見簡素虞人影。許是被什麽事情纏住了吧,漸漸地,他就看開了,大不了一死,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麽還害怕的。

不是沒想過偷溜,簡素虞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想辦法溜到了大門口,剛邁出去一步,就聽見早已有靈識的石獅子低吼一聲,随即被大門的結界彈了回來。

一個個都成精了,好好的不驅邪,偏要把他這奸邪留在宅子裏。

他還不信邪地翻上了幾丈高的牆,還是被彈了回來。

謝宴恨恨跺了跺腳,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灰溜溜地回了房間。

太無聊了。簡素虞倒是沒有拿走碎冰,謝宴偶爾也拿出來吹一下,但是他的音感實在是太差了,自己都覺得驚人,也覺得沒必要禍害別人。

其實和關押犯人也沒區別,除了飯菜稍微好那麽一點。謝宴閑閑地想,手上動作不停,這幾天閑下來,他沒事做就坐在書桌側,翹着二郎腿,折紙鶴,洩憤一樣地把屋子裏的所有能看到的紙都折成了紙鶴。別看他一大老爺們,三下兩下,指下一只栩栩如生的千紙鶴

找了萬裏無雲也無風的晴天,他偷偷抓着幾只千紙鶴,找了個無人的角落,灌注些許靈力,紙鶴們仿佛活了一般,撲閃着翅膀,向宅子的四面八方飛去,不多時就被結界彈了回來,一動不動地在地上挺屍。

密不透風。

這樣下去真的會無聊死。

謝宴臉上一片愁雲慘淡。

所幸,還有人會時不時找他說話。

“前輩,你這是在做什麽啊?”單純懵懂的少年一進門便見到謝宴的手不停忙活着,指尖靈動,腳下握着一只黃色土狗,正呼呼睡着,一片歲月靜好的模樣。瞧着新奇,雲奚湊上來試探着用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紙鶴的翅膀。

“你要是喜歡的話,我也能送幾只給你?”謝宴笑得眯起眼,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其實我是折起來送你師伯的,他呀,一直不出現,估計是生我氣了。”

雲奚眼中先前還閃着欣喜的光芒,一聽到是要送給自家師伯的,立刻擺了擺手,拒絕道:“謝謝前輩,我還是不要了。我怕師伯不高興……”

眼看着少年在桌旁小心地剝桔子還怯怯地縮脖子,謝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管自己一腳踩在了狗尾巴上,惹得腳下黃狗的不滿地悶呼一聲:“怕什麽?你師伯又不吃人!”

“師伯确實兇啊——不,我是說師伯受人尊敬,上次宗派大比,有位清涼山莊的前輩親熱地喚着師伯的名諱還拍了師伯的肩一下,被師伯當場削下了手臂。”

“唔——你師伯确實最恨旁人近身。”這哪算兇啊,謝宴不贊同地搖搖頭,如果是他看到有人對簡素虞無禮,不但把胳膊卸了,嘴也給撕了!然後第二天靈山的全派上下的話題就是“喪心病狂:謝輕狂為愛滅口”“揭秘!簡師兄與謝瘋子不得不說的往事”了吧……

雲奚點點頭,耿直的雙眼裏倒是看透了一切:“前輩,你是師伯的舊識吧,我看師伯對你很好。”

“……你哪裏看出他對我很好?”謝宴咋舌,這小孩是不是對“很好”是有什麽誤解嗎?

少年給了他一副“別裝了我懂”的眼神,撲棱着紙鶴的翅膀,道:“我自五歲起便跟在在師伯身邊,師伯即使是面對掌門掌教們也都是一副泰山壓頂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樣子,更遑論對我了。我從沒見過他對着誰和顏悅色講過這麽多話過,真的。”

好像還真是這樣?但是和顏悅色就算了吧,謝宴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頂,問起了另一個件事:“你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那他知道頭發為何變白了嗎?”

少年撓了撓頭,遲疑道:“變白?師伯的頭發不是天生的嗎?我跟在師伯身邊的時候,他便是白發了——”

玄音派三寶聞名于修真界,那便是司藥的丹、蒼深的劍,以及簡素虞的顏,更可況簡素虞自身實力不凡,作為全派年輕一代中的翹楚,被全派上下當寶貝一樣供着。簡素虞頭發白了,難道他們都這麽袖手旁觀?

“诶——咳咳咳前輩……”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帶着委屈的驚呼。

原來謝宴心下驚奇之餘,手下沒個輕重,竟一下把人臉按在了一盤橘子裏。望着一臉狼藉的少年以及染了汁水的月白道服,謝宴愧道:“……把你衣服脫了。”

雲奚本想說自己能用個清潔術就行,但見前輩一臉愧疚,就乖乖地脫了衣服,回自己房間換衣服去了。

玄音派弟子時常下山試煉,出于保護弟子的考慮,門派道服向來都縫有些許符文,常用以隐匿氣息,在必要之時能夠逃避一些低級的魔物鬼怪的追蹤。

這些天和被關禁閉一般,氣息沉悶,不好過啊……嘿,不過總算還是出來了。

走出大門,謝宴随手把不合身的道袍丢在地上,伸了伸懶腰,對着門口兩邊的石獅子拱了拱手。想了想少年提起簡素虞那又敬又怕的樣子,還是軟下心向雲奚密音傳語,提了下自己晚上回來,無須擔心。

不得不感慨,外面的空氣就是和宅子裏不太一樣。

然而他一離開簡宅的結界範圍,就再也邁不開一步。于是他斜了一眼腰間的橫笛,威脅道:“信不信我燒了你?”

腳上的冰也不認輸地向小腿上長了一寸。

伸手探了探,但是碎冰就和長在他腰間一樣,卸都卸不下來。

為了防他逃跑,準是簡素虞又做了什麽手腳,這破笛子!謝宴氣急敗壞地想。

“投降,我投降!”謝宴無奈攤攤手,“我就出去逛逛,你老別再發威?我發誓我天黑之前一定回來行不行?”

聞言,腳上的冰消了下去。

謝宴盯了眼白玉般的碎冰,就仿佛一支華麗的挂件,橫于腰間,就像那天一樣再沒作為。

正在躊躇之際,忽然一陣凄清的洞簫聲響拂過了深邃的天空,如煙如縷,仿佛一陣清風便能吹散。

“吹得也沒比我好多少呀……”謝宴眯起眼,附耳靜聽片刻,追尋着蕭聲源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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