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雨天別站窗邊

雖說是偏遠地區,但對于修道之人來說,全體禦劍而出,也不過幾炷香的功夫。更何況這幾炷香的時間裏還包括某人賣萌扮慘非要和簡素虞共乘一劍,惹得旁邊的三人被突如其來的寒氣凍得渾身雞皮疙瘩,牙酸得只能無語望天。

三江城城門大道。

擠滿了琳琅滿目的攤販的街道上,各路行人優哉游哉:有就着一件物品讨價還價的,有騎着軟轎疾行的,還有駐足觀賞護城河風光的——一股繁華塵世的氣息撲面而至。

夕陽西下,幾個俊逸超凡的身影在熱鬧大街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本來長得儀表堂堂,加上渾身那淩駕于俗世人之上的缥缈氣質,實在是顯眼,惹得不少粉衣羅裙的女子們時不時偷偷扭頭瞥幾眼。

“……我覺得天都雲海對死城的定義有點誤解。”月黃昏聳了聳肩。

“真是怪了。”蒲新酒嘀咕道。

東有城曰三江,時人入而不得出,然城中十室九空,門可羅雀,。

柳孤燈也只是前些年在家中長輩讨論時,略略聽到了一些風聲,據說城中渺無人煙,毫無活人氣息。有人說猜測是妖怪作祟,因而每年總有人先後入城,可是再也沒見過這些入了城的人。

天都雲海自己也有派人去查看過,硬是找不到入城之路,而且城中除了空無一人,也沒有什麽詭異的地方。至于那些消失了的道人們,連存于門派內部的本命燈都未曾熄滅,估摸着是去哪處仙緣福地修行去了吧。左右不過一座空城,空着就空着吧,反正無鬼怪也無怨氣的,天都雲海的人便也就聽之任之了。

然而看着面前一片燈火通明的鬧市長街,柳孤燈也不确定了,只能暗暗說服自己,說不定是這幾年又有新人口移居遷徙呢?

謝宴倒是沒在意這些,默默地喂簡素虞擋下身上四面八方投射過來若有若無的視線,時不時還扭頭瞪了三四個過分關注他們的女子幾下。

看什麽看?沒見過長得好看的人嗎?

其實他也壓根就沒有把柳孤燈的話放心上。他想得簡單,沒有邪崇最好,就當出來玩會;若是有的話,那最好,不負試煉之名。思忖間,一股濃重的酸味鑽進了鼻子裏,嗆得整個人一激靈:“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麽奇怪的氣味?”

月黃昏自然是将他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裏的,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是啊,醋壇子翻了的氣味啊。”

簡素虞置若罔聞,倒是柳孤燈聞言偷笑了起來:“黃昏,你這話的酸味也不小啊。”

“閉嘴!”月黃昏整張臉驀地通紅,襯得整個人面若挑花,煞是好看,“柳孤燈你再亂說話,我就把你的舌頭的紮成刺猬!”作勢就要舉着傘去打他。

柳孤燈在幾人之間抱頭鼠竄:“诶?我就開個玩笑,你別這麽激動!”

二人争鬧之際,謝宴早已停到了一個攤販面前,好奇地打量着攤位前擺放着的瓶瓶罐罐,一面黑色褪得顯得發白的進氣迎風招展,上面寫着一個大大的“醋”。

柳孤燈見他被吸引了視線,扶着謝宴肩膀,看了一眼,道:“想必是三江城的聞名遐迩的老陳醋吧。”

錦旗下坐着一名臉上滿是褶子約七十上下的布衣老漢,一頭的花白灰發,聽聞柳孤燈的話,一雙眼睛笑得眯起來,臉上的褶子也皺得更深了些:“公子是識貨人,三江城的陳醋只老漢這一家啊。老漢家的醋是根據祖宗上面傳下來的方子煉制的,說與公子們聽聽也無妨。原料選自上等高粱,加入新鮮酒曲發酵七七四十九天後,再拌入谷糠麸皮,一半進行熏醅,另一半進行淋醋。這樣釀出的醋液态清亮,醋味醇厚,而且貯放時間長。釀醋可是門學問。”

“吃醋也是門學問呀。”柳孤燈接過話茬,解釋道,“聽說三江城的百姓極其喜歡吃醋,酒樓裏老醋花生、糖醋丸子、酸辣澆汁魚等各種佳肴不勝枚舉,就連窮苦人家也極其喜愛在飽餐一頓之後,醋拌一盤涼瓜皮解解饞。”

“他們是不是也喜食醋泡雞蛋的……好像在哪裏聽說過的樣子。”蒲新酒一臉疑惑。

老漢聞言,一雙眯成縫的眼贊許地看了他一眼,似有所感:“公子所言不假,城中确實有這樣一個習俗。每當有人生辰之際,家中長輩都會為過生辰的人烹煮酒釀雞蛋,若是窮苦些的人家買不起酒,那只能以醋泡雞蛋代替了。”

月黃昏啧啧稱奇:“我在江南還未曾聽說過這般的風土人情。”

事後,興致盎然的謝宴死活要嚷着要買一罐醋回去做醋泡雞蛋嘗嘗鮮。征得其他人默許後,柳孤燈忍無可忍地把他一路上拖到了全城最大的一家客棧裏落腳。

客棧裏的人也就兩三人圍坐一桌,點着小菜喝着小酒熱切讨論着什麽,見有人進來,似乎隐隐約約投注來探查的視線。

見四周并無異常,幾人将包袱放在桌上,拉着兩張桌子并成一張,安心坐了下來。

“客官——幾位?”店小二似是從來沒見過這麽大氣勢的人,被吓得愣怔片刻才反應過來。

柳孤燈将一包銀子放到店小二手中,和煦地笑道:“五間上房。”

有自己的小心思,謝宴本想抗議,卻被四周的竊竊私語拉走了思緒。

“這幾位男子這樣出門不是找死嗎?長得還挺不錯的,可惜了。”

“是啊,現在城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白日街道上別說男人了,連只公雞都找不到。”

“估計不久,他們家裏人可就等着給他們收屍了——”

“收屍?上哪去收屍?失蹤的那幾個人可是連屍體都找不到啊……”

月黃昏執起一只茶杯,若無其事地啜飲了一下口,壓低聲音道:“這城裏有故事啊。”

“要想知道,這裏不就有個知情的人嗎?”蒲新酒飛快沖謝宴使了個眼色。

謝宴心領神會,招了招手,示意店小二彎下腰,小聲問道:“小二哥,方才聽隔壁桌讨論得熱火朝天,可是城中出了什麽事情?”

店小二謹慎地朝四面望了望,俯下身,壓低聲音,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最近城裏發生了連續失蹤的案子,失蹤的全是壯年男子。現在人心惶惶,男人們都躲起來了。不瞞客官說,小的還是這些天,頭次見到這麽多公子們一同現身。”

“咦?不提我還沒發現,剛剛我們幾個進城時,在大街上晃悠的人中也是女人們居多。我還以為是我太多疑了。”柳孤燈恍然大悟。

“非人力所為。”一向寡言少語的簡素虞突然道,“這座城不對勁。”

謝宴贊同地點點頭,暗自琢磨着柳孤燈所提過的兩個字:死城。

一座城到底要如何才能被稱為死城?

“我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月黃昏突然臉色一凜,右手按緊了桌上的傘劍,扭頭望向櫃前與店小二攀談的青色背影,“很不舒服的靈力。”

“你該不會是因為人家穿得和你一個顏色的外袍,不太舒服吧。”柳孤燈嘴上卻不忘調侃,神色卻很是小心謹慎。

觀其他人的神色,顯然也感覺到了。謝宴依言也轉了過去,只聽得只言片語飄入耳中。

“小二哥,你的腿還痛嗎?”一個聽着溫潤無害的聲音道。

“多謝道長賜藥,好多了。現在一口氣給客官們拎兩大桶水上樓,也不會再痛了。”店小二忙聲稱謝,笑逐顏開。

“三江城地處三江彙聚下游,氣候濕潤,常年多雨水,估計這雨——不多時又要開始了。”青衣道長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小二哥你——多多保重些吧。”

“道長說的是,小的一定謹記。道長為了失蹤案一件事奔波了一天了,也請注意身體。”店小二連連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麽,繼續道,“對了道長,小的記得您說過,若是有外地來人入城的話,要知會您一句。方才有幾名在小店落腳的公子似乎是外地來的,也是剛進城不久。”

“噢?有人進城?”青衣道人身形一頓,溫聲道,“可是我身後這幾位道門中人?”

“是了,我們幾個有來自玄音的,天都雲海的,還有明心閣的。”謝宴笑得恣意,仿佛絲毫未曾感覺到他身上的肅殺之氣,“敢問閣下是?”

青衣道人未曾轉身,只是呼吸一頓:“原來是四門弟子,你們盡快出城吧。”

柳孤燈托起腮,睜眼說瞎話道:“回去?這可不成。三江城本就在天都雲海的轄圍,便是門中長輩派遣在下來探查虛實的。”

“估計這位道長也是來三江城除妖斬魔的吧,說不定我們幾個留着會拖人後腿。”蒲新酒諷刺道。這個世界便是弱肉強食的,他估計眼前這人也同修道時見過的許多人那般不恥,明着為天下蒼生,暗着為了那麽點功勞以及資源,不惜欺騙和構陷其他無辜的人。

“為何?”簡素虞冷冷道,似乎是因為對方未曾自報家門有些不滿。

“為你們好。”青衣道人終于轉過身來。

謝宴打量幾個來回,只覺得眼前這人皮膚白皙,氣質溫潤,長得也是極為清秀的,但不知為何,身上總有一股退散不去的殺意。

“咦?他的眼睛——”月黃昏訝然。

話不投機半句多,青衣道長繼續沒有理他們,轉身上樓。

柳孤燈望着那人背影,思及他被幕布圍住的雙眼,嘀咕道:“可惜了,竟然是個瞎子。”

“誰說他是瞎子?”月黃昏糾正道,“他的眼睛完好無損。”

“诶?那他怎麽蒙着雙眼?”蒲新酒想起自己懷裏的碧綠瓷瓶,問道,“難不成眼疾?”

月黃昏是藥師,對于疾病傷患之類的事情極為敏感,他既然這麽肯定,那多半便是如此了 。謝宴遲疑道:“曾經聽舅舅說過,有些修道之人,為了使自己能更加自如地運用靈力,追求更高的境界,常常以幕布遮住雙眼。尤其是劍修,這樣觸動全身,以心代眼,能夠早日登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确實有一個門派的門下弟子是這樣的。”簡素虞望了青衣道長的背影一眼,确認道,“……鏡月谷。”

“你們去留自便。不過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我再送個忠告吧。” 青衣道長溫和地笑了笑,“下雨天站在窗邊能看到龍,如果被龍發現,會瞎了眼睛。”

“另外,在下姓溫。”

作者有話要說:

小溫上線。

其實11章謝宴提過,溫無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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