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3)
足淹沒人的腳踝。
謝蓁裹着披風站在廊下,袖中揣着手爐,等嚴裕回家。
這麽大的雪,也不知道會不會耽誤回來的時間?
天快黑的時候,才看到嚴裕迎着風雪從影壁後面走出來。他穿着斬衰,外面披一件黑裘披風,肩上頭上落滿了雪花,連眉毛上都是。謝蓁忙把他拉到廊下,掏出絹帕替他擦擦臉,“事情都辦好了麽?”
嚴裕颔首,“父皇葬在帝陵,有三個嫔妃自願留下陪伴,想來應該不會孤單。”
謝蓁說那就好,把手裏的手爐遞給他:“你焐焐,外面很冷吧?”
瞧這風雪,恐怕短時間內不會停。前陣子雪下得少,沒想到都攢到今天來了,下得沒完沒了。
嚴裕不接,直接包住她的手取暖:“嚴肅和嚴槿呢?”
“在屋裏睡覺,剛才鬧得厲害,乳母剛把他們哄下。”
他點點頭,想了想道:“後天是二哥的禦極大典,我也要跟着出面,應當會晚點回來。”說罷,攬着謝蓁的肩膀往屋裏走,“等事情都安定以後,便沒有我什麽事了,我帶你和孩子回青州一趟。”
回青州看望高洵,這是他們以前就商定好的。
二皇子終于要即位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元徽帝離世以後,大臣們便紛紛上書請嚴韬即位,嚴韬因為悲恸過甚,所以才推遲了幾天,把日子定在後天。
謝蓁聽罷點了點頭,“也好……”
只是隐隐覺得有些不安。
元徽帝在世的時候,朝中便有不少聲音支持嚴裕,因他戰功煊赫,又能力卓群,是以有幾人認為他比二皇子更适合儲君之位,上奏懇請元徽帝廢除太子,改立六皇子。如今嚴韬要登基了,想來那些人的日子也不好過,這會兒應該在家裏後悔呢。
不知道嚴韬會不會對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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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蓁心裏裝着事,心不在焉地走近屋裏。
應該不會吧……太子和小玉哥哥的關系不是很好麽?他們不是一路人麽?
正想着,乳母忽然踉踉跄跄地跑進來,跪在地上焦急地說:“王爺,王妃,小郡主不見了!”
☆、交鋒
? 謝蓁只覺得腦中“轟隆”一聲,震得她整個人差點沒站穩。若不是嚴裕扶着,恐怕整個人都要摔在地上。
她手腳冰涼,嗫嚅着一字一字問:“你說什麽?”
乳母也慌了神,撐在地上的雙臂還在打顫,說話卻很利索:“是,是老奴無用……今天把小世子和小郡主哄睡下後,便到暖閣眯了一會,留葛氏一個人照看。沒想到醒來以後,小郡主和葛氏都不見了……”
葛氏是嚴槿的乳母,當初沒想到生得是對龍鳳胎,只請了許氏一個人。後來孩子生下來,管事便另外請了葛氏到府上,聽說她手腳幹淨,家世清白,人也活泛,便沒太注意她,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岔子!
乳母許氏懊悔不已,直起身自己掌了自己兩個耳刮子,“都是老奴無用,不該睡懶覺……”
先不說弄丢了小郡主要受怎樣的懲罰,光說這半年來她寸步不離地照看兩個孩子,早就有了感情。兩只小家夥都生得玉雪可愛,她早就當自己的孩子看待了。如今弄丢了一個,心裏也十分不好過。
但再怎麽樣,也不及謝蓁難過。
才這麽一會兒的工夫,她便已手腳冰涼,要去隔壁廳房看一眼才相信。
廳房裏面擺着兩張竹編搖籃,一個躺着嚴肅,一個裏面是空的。嚴肅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還在玩自己的腳丫子,他倒也厲害,居然能掰到嘴裏啃腳趾頭。看到謝蓁來了,張開手咿咿呀呀要抱。
謝蓁悲從中來,急得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早晨還是兩個人,到現在怎麽只剩下一個?她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塊,補都補不回來了。
嚴裕眼神冰冷,睃向外面跪了一排的丫鬟,語氣難掩憤怒:“這麽多人看着也能把孩子看丢?你們是廢物麽?”
丫鬟低着頭認錯,其中一個膽子稍大些,忍不住辯解道:“葛氏平常為人和善,誰都沒想到她會帶走小郡主……小世子和小郡主在屋裏睡覺,婢子們守在屋外,以前都是這樣的,誰曾想今天卻出事了……也不知道葛氏是怎麽把小郡主帶走的……”
門外有丫鬟,葛氏不可能從門口出去。但是偏廳有一扇窗戶是朝東北方向開的,窗子不高,拿開支撐的棍子便能從那裏跳出去。葛氏在安王府待了這麽久,早就把這裏的一草一木摸熟了,要帶着嚴槿出去想必不難。
嚴肅叫來管事,讓他去門口問問葛氏什麽時候出的府,又往哪個方向去了,咬牙切齒道:“掘地三尺也要給本王找出來!”
管事領了吩咐,忙帶人下去查辦。
謝蓁把嚴肅從搖籃裏抱出來,雙臂微微顫抖,額頭緊緊貼着嚴肅的腦門。小家夥就像能感應到阿娘恐懼一樣,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醒來後不哭不鬧,張開一雙短小的胳膊摟着她的脖子,啊啊說話。
那模樣,居然有點像在哄她。
不多時,管事從外面回來,到嚴裕跟前回禀道:“王爺,那葛氏是從角門出去的,當時正好被一個丫鬟看到了,可惜那丫鬟只看到一個背影,沒留意她手中是否抱着小郡主……”
嚴裕淩厲的眼神睃過去,他打了個寒顫,終于說到重點:“不過那丫鬟還記得她是往北邊去了。”
嚴裕的府邸坐落在京城東北方,再往北不遠便是宮廷。宮廷和安王府之間,隔着一座太子府。
傍晚時分,嚴裕讓人去查看的事情有了結果。
侍衛跪地回禀:“未時左右,太子府确實有一個婦人打扮的人進出。一炷香後府裏有丫鬟出入,屬下一路跟過去,發現那丫鬟是去街上買半歲孩子穿的鞋子。”
是了,葛氏把嚴槿抱走的時候太過匆忙,沒有來得及給孩子穿鞋。到了太子府後現做又來不及,只好到街上買現成的。
一定是太子把阿槿抱走了!
謝蓁抹抹眼淚從榻上坐起來,胸腔中凝着一股憤怒,咬着牙說:“我要去太子府把孩子要回來。”
太子打的什麽主意她不管,但是他們大人的事,憑什麽要把孩子牽扯進去?嚴槿才半歲,連話都不會說,能妨礙到他什麽呢?
可是沒走幾步,便被嚴裕攔住了。他從後面拉住她的手,嗓音幹澀,“阿蓁,你別沖動,若真是二哥所為,你即便去了也無濟于事。”
他從後面看她,只覺得她渾身都繃得緊緊的,兩只拳頭握在身側,纖薄的背脊挺得筆直。他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讓她面向自己:“二哥喜歡阿槿,他把她接過去肯定不會傷害她……”
話說到一半,看到謝蓁淚水漣漣的小臉,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心抽疼,擡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許久沒見她哭得這麽無助,一時間頗有些手足無措,“別哭,別哭……他只是想引我過去罷了。我向你保證,阿槿不會有事的。”
謝蓁兩手胡亂抹了一下,擡起紅紅的眼睛看他:“他引你過去做什麽?他後天就要登基了,他難道還不放心麽?要把我們逼到什麽地步才甘心?”
原來她都知道,就算他不說,她心裏一直跟明鏡一樣。
嚴裕把她攬進懷裏,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交給我,我會解決好的。”
謝蓁在他懷裏動了動,以前是絕對不會問他這些的,然而今天是被吓壞了,不确定地問:“小玉哥哥,你會威脅到他麽?你想做王爺還是……”
屋裏的丫鬟都被打發出去了,今天小郡主出了事,雖然是葛氏犯錯,但也是因為她們粗心大意。所以嚴裕每人罰了二十板子,發落出府,讓管事另外添了一批聽話的新人進來。
嚴裕摸摸她的頭,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做皇帝要三宮六院,你願意麽?”
謝蓁沉默良久,在他腰上狠狠擰了一下。
她的手勁兒小,擰起人來不痛不癢。嚴裕抵着她的頭頂嘆息一聲,想起嚴韬,臉上表情重新變得冰冷。他不是沒想過那個位子,權利和地位對于男人的誘惑是無窮大的,能夠站在天下人之上,坐擁萬裏疆土,确實很讓人心動。然而如果這一切要用妻子兒女來替換,那他寧願守在謝蓁身邊,教兩個孩子長大成人,再跟謝蓁白發蒼蒼。
嚴韬這一手做得有些卑鄙,他想拿嚴槿當人質,威脅他,這跟當初的大皇子有什麽區別?
若是不傷害嚴槿還好,一旦傷害到他的女兒,即便刀山火海,他也不會放過他!
當天夜裏,嚴裕讓人去太子府打探情況,順便用他的口谕探一探太子的口風——就說是安王府的小郡主丢了,看嚴韬有什麽反應。
可惜嚴韬表面功夫做得很完美,甚至派人幫着去街上尋找,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樣。
嚴裕在府上摔碎了三盞墨彩小蓋鐘,最後定了定心神道:“去太子府。”
謝蓁緊跟在他身後,“我也去!”
他卻要求她留在府裏,有些事當着女人的面不好說,那場面會把她吓壞:“……你留在府裏等我,我一定會把阿槿帶回來。”
……
來到太子府,嚴韬親自坐在花廳裏迎接他。院外燈火通明,廳裏點着通臂巨燭,想必等候他很久了。
嚴韬就坐在上方的太師椅上,轉了轉大拇指上的扳指:“如何,阿槿找到了麽?”
嚴裕上前,也沒有行禮,直直地看着他道:“沒有。”
他一蹙眉,裝得很有些像,“既然沒找到,六弟怎麽有閑情來我府上?不怕阿槿落入歹人之手麽?”
聽到這話,嚴裕反而笑了,不疾不徐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吳澤跟随他進屋,腰上佩刀,貼身站在他身側。他問道:“二哥要跟我裝糊塗麽?阿槿去了哪裏你不清楚?”
那個所謂的歹人,難道不是他自己麽?
嚴韬露出詫異,“我怎麽會知道?”
他的這些個兄弟,一個比一個會演戲,平素都戴着一張面具,端看誰更會演而已。以前他們是一路人,所以關系比別人都親近,如今到了利益面前,只能撕破臉了。
嚴裕讓人把一個丫鬟帶上來,那丫鬟正是目睹葛氏從角門離開的人。丫鬟沒見過太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把當時的情景描述了一遍,嚴裕才讓她下去。
“二哥聽見了,從安王府往北走只有你這一座府邸,除了你還能有誰?”
嚴韬低頭不語,少頃微微勾出一抹笑,“僅憑這一番話,六弟便能猜到是我?”
嚴裕眉梢微揚,“這些就夠了。”
他倒也坦誠,揮手支開屋裏兩側的丫鬟,讓她們都到外面守着。“确實夠了,我早就教過你的,防人之心不可無。如今被我鑽了空子,只能怪你不把二哥的話放在心上。”
屋裏只剩下他和嚴裕,還有一旁的吳澤三人。他不擔心吳澤動手,因為手上有人質,所以坐得分外安穩。
葛氏是他半年前就安排好的,是太子妃老家的一個孀居婦人。家裏兩個孩子都死了,鄰居說她命硬,再也沒人敢跟她說親。她在家裏過不下去,嚴韬便把她接到京城來,故意接近安王府,做了嚴槿的乳母。
半年過去了,總算能派上用場。
嚴裕的手放在雕花扶手上,緊握成拳,“你想做什麽?”
嚴韬以為他妥協了,想想也不意外,他把謝蓁看得那麽重要,他們的孩子自然也關愛得很吧。于是笑了笑道:“我同六弟說過,你忘了麽?南邊那三座城市富饒繁榮,你跟安王妃住過去,三年以後我自會把阿槿還給你們。”
三年以後他的兵力該削弱的都被削弱了,到那時候便是強弩之末,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何況誰知道這三年裏,他會對嚴槿做什麽?
嚴裕憤怒地瞪向他,氣得手抖,一揮手把八仙桌上的茶杯砸出好遠。茶杯在地上碎成瓷片,茶水濺了一地,他飛快地站起來拔出吳澤腰上的佩刀,架在嚴韬的脖子上:“你做夢!”
嚴韬卻顯得不慌不忙,明明刀刃緊緊貼着他的脖子,臉上卻絲毫不見畏色,“六弟想殺我?”
嚴裕又下了幾分力氣,薄刃割破他的皮膚,滲出血來,“你以為我不敢?”
他眼神一沉,唇邊勾出個譏诮的弧度,“你忘了阿槿還在我手裏麽,只要我一句話,她就再也回不到你們身邊。”
原來是手裏握着底牌,所以才顯得這麽有恃無恐。
可惜他太自大了,又低估了嚴裕,所以才會被反将一軍。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鬧,不多時謝蓁抱着襁褓出現在門口,懷裏的懷子正是嚴槿,她眼神溫柔地替嚴槿掖了掖被角,擡眸看向嚴韬時,眼裏只剩下憎惡。不知道想起什麽,忽然莞爾一笑,眉眼在燈光的映照下分外動人,“二哥沒有照顧過孩子吧?給阿槿買的鞋子都不合腳,小孩子的皮膚嫩,不能穿棉鞋,會磨紅的。”
嚴韬瞳孔一縮,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他明明讓人好好看着孩子,為何卻被輕易找到了?其他人呢?怎麽沒有來通禀他?
再看嚴裕,早已不複剛才的憤怒,雙目冷靜自持,連握刀的手都變穩了。原來剛才的表現都是裝的,只是為了讓他大意。
☆、契約
? 院子裏的侍衛分成兩撥,一邊是太子的人,一邊是嚴裕的人,兩方對峙,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原本嚴裕是不打算把謝蓁帶來的,但是臨時改了主意,要給嚴韬迎頭一擊,所以便分開兩頭行動。他去前院會見太子,放松嚴韬的警惕,謝蓁則由吳濱護送前往後院,找到嚴槿,打得嚴韬措手不及。
一開始謝蓁在後院轉了很久,不知道嚴槿被送到了什麽地方。她來過太子府幾次,所以記得府裏大致的方位,也許是母女心意相通,最後在太子妃的屋裏找到了榻上睡覺的嚴槿。太子妃被侍衛制住,目下已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鬧大恐怕是不行了。如果嚴裕妥協,等待他的将會是深淵萬丈,只有趁着這次機會跟嚴韬好好談一談條件,他們才有後路。
嚴裕握着刀柄的手一動不動,屋裏靜得針落可聞,他道:“我本不想跟二哥鬧得這麽僵,可惜二哥總是不信我,要将我逼到絕路才罷休。”
嚴韬坐在太師椅上,擡頭與他對視,臉上不複往昔的溫潤儒雅,嘴角的弧度頗有些自嘲,“阿裕,你知道生在皇家,有一個默認的規則是什麽嗎?”
嚴裕不語,等他解釋。
他淡聲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兄弟反目,手足相殘,這在帝王家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他以為自己做得足夠好,可惜最後還是被這個弟弟反将一軍,他以為他還是多年前那個從宮外帶回來的小少年,其實他早就長大了,長成他不可控制的樣子。他替他鏟除異己,最後成了他最大的敵人,讓他寝食難安,說來也真是可笑。
嚴裕哦一聲,不為所動,“那麽今日,究竟是我死還是二哥死?”
太子府已經被安王爺的人包圍了,太子府外面看着風平浪靜,其實裏面早已暗藏洶湧。嚴裕有足夠的底氣和能力可以一刀殺了他,第二天登基大典他不出現,大臣們即便想追究,也會被嚴裕的人打壓下去。到那時候,他怎麽死的,什麽時候死的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皇位換了人坐,他不過是奪嫡之争中的一個失敗者。
思及此,嚴韬後背一身冷汗。
他擡眼看向院外,估計自己的人早就被控制住了,否則不會在他被人舉刀威脅的時候也不出面。今日怕是難逃一死,他索性閉上眼道:“是我能力不夠,你殺了我吧。”
他表情平靜,不像将要死去的人,反而有種超脫的釋然。
他當了十幾年的太子,每日都要活在勾心鬥角中,算計來算計去,生怕哪一天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委實有些累。以前是跟大皇子鬥,大皇子死了,他便開始猜忌起嚴裕來,其實現在想想,嚴裕确實沒做過什麽讓他懷疑的事。嚴裕一直都很淡薄,對皇權不太熱衷,大概是從小生長在民間的緣故,比起權勢,更向往共挽鹿車的生活。其實跟心愛之人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也沒什麽不好,起碼能兒女繞膝,含饴弄孫……
唯一遺憾的是有些對不起嚴槿,他是真心喜歡那個粉團子一樣的小丫頭,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有一個這麽可愛的女兒。從宮宴上她抓住他的手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柔軟了一塊,所以乳母把她從安王府抱回來後,他讓人好好地照顧她,怕下人疏忽,還讓太子妃親自看着。
……說什麽都晚了,嚴裕要殺他,他沒有反抗的餘地。
等了很久也沒等到疼痛,嚴韬睜開眼,看向面前面無表情的嚴裕,“為何不動手?”
嚴裕一揮手把長刀扔到地上,語氣冷淡:“我殺了你,明日誰去登基?”
他怔住,錯愕地看向他。
嚴裕不怕嚴韬起身反擊,就算不舉着刀威脅他,他也一樣逃不出去。
扔開刀,不過是為了方便與他談條件而已。
嚴裕讓吳澤去拿來筆墨紙硯,俯身在八仙桌上寫下一紙契約,遞到嚴韬面前:“我早就說過不會跟你争那個位子,但是既然二哥不相信我,那我便不能坐以待斃。玉玺在你手上麽?蓋個章吧,我總要為自己留一條退路。”
嚴韬接過那張紙看了一遍,上面寫着嚴裕的條件,他仍舊做他的安王爺,手中掌握二十萬兵,安居京城一隅,不問朝中之事。嚴韬也不能動他的妻子孫兒,世世代代都以親王之位優待,不得以謀逆之名誣陷之,若有違背,他或者他的後人便可手持這張契約起兵攻打京城,坐實了這造反的名聲。反正手裏有嚴韬親自蓋的龍印和手印,道理在他們那一邊,別人即便想挑刺也挑不出來。
嚴韬看了兩遍,牽出一抹苦澀的弧度:“玉玺在宮裏,不在我身邊。”
嚴裕也不着急,讓他先蓋個手印。
居然連印泥都準備好了,想來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一切,剛才的舉動只是為了逼他就範。
嚴韬蓋上手印,他卻道:“我随二哥一起到宮裏,只有蓋上玉玺,我才能放心。”
是他親手把嚴裕越推越遠的,這時候不被他信任,也沒什麽好抱怨的。嚴韬起身,“那就走吧。”
月亮越升越高,這時候已經是寅時了,明日一早便要準備登基大典,這時候入宮并不會引人懷疑,甚至還會被誇贊一句勤于政務。可是誰都不知道,他如今的性命掌握在嚴裕手中,自由也受制于他。
臨走前看了看站在門口的謝蓁,眼神一低,落在襁褓裏的嚴槿臉上。小家夥是醒着的,剛才醒來沒有看見娘親,哭了好大一會兒才消停,如今眼睛紅紅的,雖不哭了,瞧着仍舊有些可憐。
他停住,想摸摸她,手擡在半空中又落了回去。罷了,有什麽資格呢?
宣室殿內,嚴韬在契約上重重蓋上一印,看向嚴裕:“這樣六弟可以放心了麽?”
嚴裕抽回紙,看都不看便疊好放入袖中,最後瞥了嚴韬一眼,“這話應該我問二哥吧?”
他一愣,旋即笑了一下,沒有再問。
他确實可以放心了,被逼到這樣的地步,嚴裕居然還能放棄到手的皇權,把他送上皇位,可見他确實對這個位子沒有多大興趣。
這麽說來,一直都是他一個人杞人憂天。
天邊漸漸亮起來,晨曦沖破雲朵,第一縷陽光照在宣室殿琉璃瓦上,早晨要來了。宮人魚貫而入,跪在他面前聽候他的差遣。宮婢上前為他穿上冕服,戴上冕冠,透過面前的十二旒,他看到嚴裕站在宣室殿門口,身後是越來越灼眼的晨曦,映得他面容不大清晰,但是聲音卻很清楚:“今日是二哥登基的日子,然而阿蓁受了驚吓,我便不出面了,請二哥替我向文武百官解釋一句。”
嚴韬靜了靜,颔首道:“回去吧。”
他不客氣地轉身就走,剛才說那番話不是為了得到嚴韬的允許,而是需要一句話,堵住其他言官的悠悠衆口。
看着嚴裕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丹陛上,嚴韬苦惱地捏了捏眉心。古往今來,估計還沒有一位帝王當得自己這樣窩囊,太子府上還有嚴裕的兵,天明才會撤去。
嚴裕就是他喉嚨裏的一根刺,可是這根刺注定要永遠卡在那裏,拔不出來。因為這個皇位是嚴裕不要的,讓給他的。
從宮廷出來,嚴裕本欲騎馬回去,卻看到城外停着一輛馬車,馬車外面站着一個身姿單薄的姑娘,她前面有兩個人,一個是吳澤一個是吳濱。
天氣很冷,剛下過雪,她披着狐貍毛滾邊鬥篷,一張雪白的小臉凍得通紅,看到他的時候長長松了一口氣。
嚴裕牽馬上前,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到她身上,“你怎麽來了?站在這裏冷不冷?”
謝蓁搖晃兩個腦袋,鼻子紅紅的,臉上卻帶着笑,“我擔心你,所以就叫吳澤吳濱帶我來了。”
那時的情況委實有些驚險,好在嚴韬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最後關頭還留着一點良知,沒有讓人失望透頂。
外面太冷,嚴裕和她坐進馬車裏。馬車裏燒着爐子,四周暖融融的,嚴槿躺在榻上已經睡熟了,這一天想必累得不輕,回到阿娘身邊後便睡得死沉死沉,小小的鼻子一下下翕動,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睑下,像兩排小扇子。
嚴裕碰碰她的臉,少頃從袖子裏取出那張蓋有玉玺的紙,“你回去把這張紙收起來,嚴韬應當不會出爾反爾。”
謝蓁展開看了看,上面除了龍印外,還有嚴韬的手印。
先不說嚴韬的人品值不值得信任,只要有了這個,便是他們的退路和底牌,不必再擔心嚴韬再做出今天這樣的事。
回到安王府,管事在門口等了一整晚,見他們全須全尾地回來,還帶回了小郡主,不禁放下心來,忙将二人迎入府中。謝蓁擔驚受怕一整夜,這會兒一切風平浪靜倒,有些扛不住了,回到瞻月院倒頭就睡。
心裏終歸有些後怕,沒敢再離開兩個孩子,把嚴槿放在床頭,母女倆一起睡了過去。
乳母把嚴肅從廳房抱過來,嚴肅也睡着呢,兩個孩子緊緊挨在謝蓁身邊。三張極其相似的臉,嚴裕站着看了一會兒,脫鞋上床,緊挨着他們躺下。
長臂一伸,把他們都攬入懷中。
☆、嫉妒
? 仲尚統共有四個親姐姐,三個堂姐,兩個表妹,還有三姑六婆……因為家中實在女人太多,以至于他對女人一直沒有多大興趣。他認為女人不過是一種玩意兒,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用來消遣的樂趣。
再加上父親和叔父都是将軍的緣故,家裏的女人都很兇悍,小事動口,大事動手,以至于誰都不敢招惹。就比如他嫁出去的三個姐姐,每一個都把姐夫管教得服服帖帖,三個姐夫在她們面前,那是一點說話的地位都沒有……至于沒嫁出去的四姐,就更不用說了,換上軍裝就是個男人,打起架來比他都厲害。
這叫女人麽?女人都這樣粗魯麽?
十二三歲的時候,他才慢慢懂得男女之別,發現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跟自家裏的那幾位一樣。女人合該是溫婉多情、細膩柔媚的,而不是整日想着打打殺殺。
有一段時間,他喜歡看女人撫琴彈筝,繡花唱曲兒,認為這才是女人該有的常态。後來漸漸地又覺得太矯情,柔弱的女人動不動就哭,看多了心煩,還不如他家裏的姐姐來得順眼。
到後來寧願跟一群纨绔公子哥兒喝酒,也不願意去秦樓楚館,招惹女人。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遇見謝荨以前。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倒沒多大的悸動,只是覺得這小姑娘可愛,泉水一樣幹淨,說起話來軟軟甜甜,聽起來很舒服。那時候以為她是高洵看上的人,所以就沒敢招惹,匆匆一眼看過去,有一個大致的印象。
後來才知道自己搞了個烏龍,她和高洵是清白的,高洵喜歡的是她的姐姐。
那一瞬間,也不知道為何松一口氣。
再後來家中設宴,她不甚掉進水裏,聽說是四姐救了她。初春的水很冰涼,她當場就發起熱來。姑娘家麽,總是比男人要嬌氣,發燒是在所難免的。他以為她一定會忍不住哭起來,最起碼撒撒嬌也行,沒想到她就算燒得迷迷糊糊了,也只是在嬷嬷背上偷偷抹了抹眼淚,不想讓父母擔心,所以一句話抱怨的話都沒說。
真是讓他刮目相看。
她好像跟別的姑娘都不一樣,別的姑娘喜歡打扮,喜歡衣裳首飾,唯有她獨獨喜歡吃。四姐叫他去街上買點心,他估計端到她面前逗她,那眼巴巴望過來的渴望的眼神,真是像極了小饞貓。
她什麽都不必做,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都說謝家五姑娘和七姑娘生得美,尤其五姑娘天香國色,嬌美如花。他卻覺得謝荨比謝蓁更順眼,每當她用一雙水潤清澈的眼神看過來時,他都忍不住想欺負她。
他以為他們的關系足夠好了,他把她當成小兔子,就像那天從明秋湖旁撿回來的兔子一樣。卻忘了兔子也是有脾氣的,也是會發火的,所以當她生氣地說“我讨厭仲尚哥哥”的時候,他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要哄嗎?該怎麽哄?
他沒哄過女人,本以為讓她自己靜一靜,過兩天就好了。沒想到兩天之後,居然傳出她要和顧翊定親的消息!
那時候起,他才明白過來自己對這小姑娘的感情不簡單。
那天夜裏他做了以前最不屑的事,闖了她的閨房,迫不及待地想從她嘴裏知道是怎麽回事。
知道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不由得長長舒一口氣。
他握住她的肩膀,燈光下她的臉蛋光潔,玲珑剔透,看得他心癢癢,忍不住在她臉頰上啄了一下:“不許跟他定親。”
謝荨小姑娘被吓壞了,連被他親了一下臉頰都沒反應。反應過來後連忙把他推開,“你快走,會被人看到的!”
盡管舍不得,仲尚還是依依不舍地走了。
從那以後謝荨便開始躲着他,對他的邀請視而不見,就連他要去蘭陵出征,她也沒有讓人稍一句話。最後還是他忍不住了來找她,她才勉勉強強出來見他的。
好在小姑娘有良心,臨走前給他送了一個平安符。他貼身佩戴,也許是平安符起了作用,他好幾次從刀下死裏逃生,鬼門關下走了幾遭,回到京城後分外想念她。高洵走了,他太過悲傷,忘了給她買蘭陵的特産,回去後只能用奶油松穰卷酥代替,可惜還沒說幾句話,便被她的母親發現了……
他認真思考了幾天,重新來到定國公府拜訪,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沒想到最後關頭被謝蓁逼上絕路,脫口而出要娶謝荨。
……原來他心裏一直這麽想的,想娶謝荨,想把她領回家,夜裏怎麽親親摸摸都不用擔心被人發現,想給她吃天底下所有的好吃的,想把她養得白白胖胖。
他想得倒美,只要定國公府的人不同意,他就別想跟謝荨有一絲一毫的牽扯。
冷氏和謝立青都中意顧翊,就快到了合八字的地步,他再不趕快讨岳父岳母歡心,以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謝荨嫁給別人了。
可惜縱然仲尚使出十二分的力氣,冷氏也對他沒什麽好感。
那顧翊有什麽好的?
仲尚兩條腿搭在翹頭案上,想着謝蓁稱贊顧翊“學識淵博,彬彬有禮”的那些話。不就是個書生麽?他又不是沒見過,關鍵時候,女人還是喜歡他這樣的莽夫!
仲尚決定去會一會顧翊。
他沒有騎馬,而是乘坐馬車來到顧大學士府門口,正好看到顧翊牽着一匹棗紅駿馬準備出門。仲尚坐在馬車裏,用一柄玉扇挑起窗簾一角,斜眼看向身穿寶藍符文直裰的顧翊,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想跟他搶媳婦兒?還早了八百年呢!
仲尚毫無預兆地從馬車上走下來,正好擋住顧翊的去路,他抱拳一笑,“顧兄是要去哪?”
顧翊猝不及防,後退一步站定,回以一禮笑道:“原來是崇遠兄弟。”
崇遠是仲尚的表字,平常很少有人這麽叫他,因為他生在軍營裏,大夥兒都喜歡叫他小将軍。所以猛地聽到這麽一聲,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仲尚歪着嘴皮笑肉不笑,玉扇在手裏轉了轉,一指大學士府門口:“你要出去?真不巧,我正打算去府上拜訪。”
顧翊這時候當然要問一句,“不知崇遠找我何事?”
他哦一聲,不以為意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聽說顧兄畫中了得,想向你請教請教。”說罷彎唇,笑容忽然變得暧昧,“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想做一幅畫讨她歡心。”
他那天擅闖謝荨閨房,看到了她牆上挂着的那幅畫,正是顧翊所作。他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麽滋味兒都有,更多的是嫉妒。明明都妒火中燒了,還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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