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旱災

夏也一晃眼就要過去,初秋的汝南太幹,已經連着兩個月沒下過一場雨,天天豔陽高照,地裏的莊稼喝不上水,一個個病怏怏的。

“今年怎麽回事?”施郝銘咕嚕嚕喝下一碗水,發現自己依舊渴的不行,可施家現在每日供應的水都是有限的,他和施林玲沒有,只能到楚心樂這來,眼看自己已經一碗水下肚,也不好意思再來一碗。

楚心樂把剩下的水盛出來遞給他。

“往年也這樣?”他問。

施郝銘不好意思地接過水,潤了了兩口就放下說,說:“往年這時候也會這樣,不過時間沒那麽長,也不知道今年是怎麽回事,哥你不喝嗎?”

楚心樂看一眼碗裏的水,他确實很渴,不過這一院子的人要他照顧,若是他不省點,連做飯用的水都出不來。

“不了,我不渴。”楚心樂擺手拒絕。

青竹玉蓮去燒菜,霍剛為了少喝點水也不練劍,去廚房幫忙,施林玲睡在自己房裏。

“還好咱們汝南有挖的河道,跨孤鹜關直通安城河,據說當時修建河道時花了不少銀子,施、侯兩家大半銀子都花在這上面了,還集了汝南其它幾家和城中百姓的銀兩,可是咱這的命脈。”

楚心樂嗓子有些幹,他連吞幾口唾沫,問:“連到了臨安那邊的安城河?”

施郝銘點頭。

“那這長度,夠花銀子的。”楚心樂喃喃道。

“主子!”塵凡從外面跑進來,因為跑得太快整張臉紅透,他大口地喘氣,朝楚心樂行禮。

“何事?”

“汝南的那條河道,幹了。”塵凡擡眼看向楚心樂,繼續說:“城中百姓已經開始躁動,本來已經心驚膽戰,這條河道一幹,全都沉不住氣了。”

“那現在是誰在安撫躁動?”楚心樂沒由來的心慌,這場幹旱絕不是突如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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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凡沉默搖頭。

意思明确,沒人要管這件事。

“施恩擇不管?”楚心樂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攥緊,他吞兩口唾沫,聲音裏帶些顫。

塵凡嘆氣,看一眼施郝銘又朝楚心樂搖頭否定:“不管,不只施恩擇,施甄冥和侯營囡也皆當作看不見。”

“應該是河道中間堵了。”楚心樂說。

施郝銘緊張起來,他坐直身子,蹙眉看楚心樂,說:“河道通不了整個汝南都會渴死,咱們施家和他們侯家也不能幸存,為何家主還不下令疏通?”

塵凡也贊同:“是啊,他在想什麽?”

外面已經炸開了鍋,從施府裏都能聽見外面喧鬧嘈雜之聲,他們像一群熱鍋上的螞蟻,沒有任何頭緒。

“這樣一個絕好的機會,他要是不用來試探,不就白瞎了老天爺嗎?”邢雁鴻從外面走進來,他手裏端一碗水,沒看塵凡和施郝銘,直接走到楚心樂面前,把手裏的碗遞給他。

“你哪來的水?”楚心樂問。

邢雁鴻沒回答,命令道:“喝完。”

楚心樂自然不會聽話,他再問一遍:“哪來的水。”

他模樣看上去堅定又決絕,如果邢雁鴻不告訴他,他定不會喝下這碗水,邢雁鴻垂眸看他,嘆口氣,妥協說:“你們施府的。”

“施府?”三人異口同聲地問。

“你喝完我就告訴你。”邢雁鴻一挑眉,又恢複原先輕佻模樣。

“......”

楚心樂說不過,只能聽話地把一碗水喝淨,饑渴的內髒得到潤養,瞬間舒服很多。

見他喝幹淨,邢雁鴻才說:“在施恩擇院子角落裏有口井,不知道是通的哪,和汝南的河道不是一個。”

“就是說那井裏有水?”施郝銘抓住重點。

邢雁鴻默認。

“呵......”楚心樂輕笑出來,他擡眼瞧邢雁鴻,邢雁鴻也在看他,兩人在這一瞬間達到十足的默契,共同說出塵凡和施郝銘心中疑惑。

“他在試探。”

“是了。”楚心樂站起身,理一理坐得發皺的衣擺,人算不如天算,誰都想不到能有這麽一場大旱,他說:“得民心者得天下,施恩擇遲遲不伸手,汝南的民心便會潰散,這時只要站出一人幫助他們,那就是得民心者,施恩擇這招真是絕。”

“那二哥......”施郝銘猛然起身,他看向楚心樂欲言又止。

楚心樂瞧他一眼,又看向邢雁鴻。

邢雁鴻回他一笑,擡腳邁步出去,朝門口的凜皓喊:“走了,疏通河道去。”

楚心樂雙眼緊跟邢雁鴻,在人走遠了,他對塵凡說:“走吧,我們也去。”

施郝銘突然拉住楚心樂的手,朝他點頭,說:“我也去。”

“不行,你留下來照顧林玲。”楚心樂拒絕。

施郝銘信念堅定,他說:“這裏有青竹玉蓮和霍師父已經夠了,二哥,我要和你一起去。”

幾人出施府,朝河道走。

河道旁圍了一圈婦女,楚心樂走進,就能看見一些光着上身的壯漢正扛鋤鑿土,河道上游從孤鹜關進,因為天氣太幹,山上的巨石沒有阻擋滑落下來阻斷河流。

這些石頭堆積在此像山一樣,銅牆鐵壁難以撼動,衆人推不動,只能一點點鑿開。

楚心樂沒過多廢話,他在衆人注視下脫掉外衫,和塵凡一起下河道,加入鑿石的隊伍裏。

邢雁鴻比他們先來,已經扛起鋤頭在鑿,日頭猛烈,他臉上一層細密的汗,看見楚心樂下來,不自覺皺起眉,把他手中的鋤頭搶過來,說:“上去。”

楚心樂不理他,要去奪邢雁鴻手中的鋤頭,邢雁鴻手臂伸長,楚心樂夠不到,轉身搶過旁邊塵凡手中的鋤頭,同旁邊壯漢一樣開始鑿石。

塵凡看看自己空蕩蕩的兩手,又看向邢雁鴻手中的兩把鋤頭,朝邢雁鴻伸手。

邢雁鴻正值氣頭,他無奈地看楚心樂,又朝塵凡瞪過去,雖說周身戾氣越來越重,但還是把鋤頭還給他。

初秋的烈日像當頭一棒,他們在烘烤裏感覺內髒脫水幹癟,心髒跳動逐漸變慢,兩日滴水未進使他們面臨随時休克昏迷乃至永不蘇醒的可能,可河道的堵石若不通開,不只他們,整個汝南都将面臨渴死的慘狀。

楚心樂這兩日只喝了邢雁鴻遞給他的那碗水,過重的負荷使其開始頭腦昏沉,塵凡不知去哪裏,邢雁鴻光着膀子,因為發怒使得渾身的腱子肉繃起,他扔下鋤頭,一把撈起楚心樂,奪過他手裏的鋤頭扔到一旁。

“做什麽!”楚心樂面色鐵青唇色發白,他被拽起來的那一刻毫無抵抗之力,開口的嗓子裏像是要咳出血,幹疼難受。

邢雁鴻面上沒有表情,楚心樂被他拽住手臂從河道裏拉出來,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邢雁鴻冷峻的側臉線條,同往常的輕佻狡狹不同,楚心樂在極致的烘烤和缺水中發現,這時的邢雁鴻才是完全撕開皮囊的鷹崽,他手掌的力度比楚心樂想象的還要狠勁。

他被邢雁鴻拉到河道不遠處的草房裏,這些時日所有疏通河道的壯漢幾乎都在這過夜,現在人都在外,這裏沒人,旁邊放了個木桶,裏面還剩點水,邢雁鴻給楚心樂灌進肚,才說:“你在這給我待着。”

“可河道那根本沒多少人,憑我們這些人的力氣,遠不如邢家軍。”楚心樂冒火的嗓子得了潤,喘着粗氣說。

邢雁鴻站起身,他太高,楚心樂坐在草堆上只能仰頭看他。

“我去找施甄冥,他娘的龜孫子。”邢雁鴻說。

誰知剛轉身就被楚心樂拉住:“你這樣就完全暴露了,施恩擇和施甄冥絕不會讓你回九原。”

“我就算整日吊兒郎當,他們也不可能讓我回去!”邢雁鴻掙開楚心樂的手,剛想走,又轉回來蹲下身從楚心樂懷裏拿出他的帕子給他擦淨臉上的土。

調笑說:“怎麽天天帶在身上,都不洗洗。”

楚心樂第一次顯得這樣狼狽,他們兩人渾身是土,灰頭土臉,可邢雁鴻臉上的泥卻顯得人更英俊,可他不一樣,楚心樂想,他怎麽也配不上眼前這個人。

邢雁鴻仔細的擦,白淨的臉從灰泥裏露出來,他滿足地捧起來那張臉左右看,沒點泥,這才肯放開他站起來:“這些事就該我做,我的阿樂就要幹幹淨淨地在屋裏等我。”

楚心樂手裏攥緊已經髒了的帕子,自始至終沒說話,依舊擡眼瞧他,額頭的汗滑下來,他看見邢雁鴻轉身朝外走,汗滴滑進眼裏,刺痛使他閉上眼,下一刻唇被貼上,邢雁鴻又返回來,在這個殘破肮髒的草屋裏給他一個安慰的吻。

施甄冥和侯營囡正坐屋裏喝茶,施恩擇也在自己院裏,他們百無聊賴,仿佛施府外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老陳弓腰走進來,把外面的事情清楚交代一遍。

施恩擇笑開了,冷漠的一張臉上終于瞧見喜色:“施葭銘和邢雁鴻已經先他們一步去了,施甄冥這小子在等什麽呢?”

老陳思索片刻,搖頭。

施恩擇還是笑,擡手将茶一飲而盡:“他可精着呢。”

在老陳進門的那一刻,阿雷也回來,把事情交代一遍。

施甄冥揚起脖子來回活動肩頸,侯營囡在一旁被下人拿帕子擦汗,他似乎不如施甄冥坐得住。

“時辰到了,該來了。”施甄冥剛說完,就見邢雁鴻走進來,他已經穿好上衣,臉上的土還沒來得及擦,被汗一浸,花滿臉。

“喲,邢三不是在城東那邊疏通河道嗎,怎麽跑我這來玩了?”施甄冥一臉無辜地問。

邢雁鴻也不跟他客氣,搶過施甄冥手裏還沒碰過的茶一口氣悶下,無視侯營囡,坐到一邊椅子裏,笑開張臉,說:“跟施大公子借點人呗。”

“這人可不是随便借的。”施甄冥也笑,瞥一眼還在擦汗的侯營囡,說:“這不得求求我嗎?”

邢雁鴻還沒說話,屋外跑進來凜皓和阿雷,兩人同時開口:“主子,河道那邊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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