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定局
正午的光被厚雲遮蓋,邢清章沒再聽清後面兩人說什麽,他幾乎拽着平安張皇失措地朝外跑,可他看不見,只能在黑暗湧動的潮流裏毫無章法,越是黑,他就越發得慌,可腦中卻逐漸清晰。
雲既明在騙他,雲既明幾乎一直在騙他,什麽閑來無事覺得有趣才來,他只不過是要得民心罷了。
——“善淵,凡事都要三思,任何事都絕不是浮于表面那樣簡單。”
紀無涯早就告誡過他,可是他自己被情迷昏了頭。
邢清章越走越快,他頭皮發麻,汗毛倒立,雲段目雖整日沉迷玩樂,可是個極其狠辣之人,他與雲既明勢要鬥個你死我活,老師被牽扯進來,勢必會有性命之憂!
紀無涯在臨安可是被衆人仰首,所有人的追尋,他肯站在雲既明這邊就已經昭示雲既明獲得臨安民心。
可到底為何會如此保護雲既明?邢清章想不通,他的老師在想什麽,難道僅僅是因為他看清楚的心嗎?
心中的不安告訴他絕不可能這般簡單。
“哥!哥!”平安被拉着走,他慌張地大喊,終于喊醒沉浸的邢清章,他陡然停住腳,大口大口地喘氣。
“去哪啊哥......”平安發覺自己方才聲音過大,路上行走的已有幾人看過來,那些人都是臨安的住戶,在臨安,這位小大夫和他弟弟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見到他們便揚手一笑,平安也回以微笑。
“去雲府,去找雲既明。”邢清章說得堅決又虛幻,他其實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做什麽,他只知道,要護好老師,雲府如虎穴,他絕不能讓老師有任何閃失。
可兩人都沒去過雲府,自下山以來待在長安街也不曾出去轉過,平安松開邢清章的手,朝一旁的包子鋪看,老板還在外面盛包子,他說:“哥你在這等我一會,我去問問。”
他兩三步跑過去,仰起頭露出常用的笑臉,甜絲絲地說:“老板今日的包子可真香。”
老板看見他,臉上慈祥許多,那一個包子遞給他說:“原來是小平安吶,拿去,叔叔送給你吃。”
平安午飯沒吃,他連忙結果包子,立馬嘴甜地道謝,咬一口十足的肉餡兒,這才想起來正事,問:“對了老板,你知道雲府在哪嗎?”
“雲府?”那老板思索片刻,擡臂朝北指,說:“沿長安街走到頭然後右拐進永毅街,最頭上就是了。”剛說完,又叮囑道:“雲府那兒今日不安寧,小孩子家家的少往那邊靠,明白沒?”說罷拿滿是包子香的手掐一下平安的肉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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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立馬笑着朝老板揮手說:“謝謝老板,我走啦!”
待他回到邢清章身邊,把路交代了,又把手裏留下的半個包子遞給邢清章,這包子不算大,勝在餡足,平安最愛吃:“哥,先吃點壓壓餓。”
邢清章手摸到那一半軟包子時沒方才那麽急躁,他鎮靜下來,可所有一切回憶起來,他的鼻尖就發酸,他蹲下身,把包子重新遞給平安,雙手扶上他柔軟的小臉,在人群熙攘繁華的長安街,他們比流民更像無家可歸的人,他開口時的聲音在打顫:“平安啊,哥向你認錯,哥食言了,本來說好今日要帶平安來吃......”
他還沒說完,平安立馬搖頭,聽話地說:“沒事的,哥的事比較重要,等老師忙完這些時日,咱們三個一起去那個大酒樓吃飯。”
很顯然,平安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麽。
邢清章感覺到眼眶的濕熱,他知道自己不能給平安這樣的承諾,卻還是點點頭,堅定地說,像是在對自己:“我們去接老師回來,然後一起去吃。”
他站起身,拉住平安的手,兩人快步朝街首走。
***
“天下興衰,匹夫有責,各位都是被那個畜生奪了家的人,來到臨安,也算在這有了第二個家,而雲家的二公子雲段目,卻借動亂之時不顧父親卧病在床,霸占雲家,壟斷雲家商鋪,價格往上翻了一倍有餘,把我們別家的路也給斷了,還揚言要把你們趕出去,是雲家大公子憐惜咱們,在咱們有病難醫時親自到長安街的清安院為咱們治病。”說話那人穿一身棕色鑲金邊大袍,是臨安李家當家,他說得慷慨激昂,底下衆多流民早被說動,跟着點頭說是。
雲既明站在不遠處,他就是看重了李權健這張能說會道的嘴。
“不止如此!”李權健突然轉身,引衆人看向雲既明身旁的紀無涯,他依舊是一副清淡打扮,在一衆争權奪利的人群衆顯得高雅脫俗,他這般格格不入,又這般暴露出自己的私心。
“看見沒有,那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紀無涯紀先生,他醫術高明,長年閉關于大名山,而清安院給大家夥治病的那位大夫,就是紀先生的親傳弟子!”
前面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有這一句,全場都能轟動起來,只要紀無涯和邢清章都站在雲既明這邊,那麽雲既明就必勝無疑。
“要不是雲大公子和清安院的相助,我老爹現在說不定早就命喪黃泉了!”說話的是邢清章替那人施針時的兒子,兩個人首當其沖,手裏拿的長劍舉起,大吼道:“為雲大公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後面密密麻麻的人同樣舉劍,他們大喊,聲音震徹雲霄。
紀無涯隐在袖袍中的手攥緊,他咬緊後槽牙,千百句話彙在喉間,最終只化為一聲無奈又沉重的嘆息。
雲既明手中依舊是那把折扇,他放在手掌輕敲,問:“紀老為何嘆氣。”
紀無涯對上他淩厲的眼眸,突然無力地笑了,他問:“據我所知這個李權健是個極其勢力之人,你先前已然要敗,他又為何打算全力助你?”
雲既明朝紀無涯眨眼,轉動眼珠移向李權健的背影,沒回答,只笑。
“銀子?”紀無涯自己猜測,說到這又搖頭自我否定,喃喃道:“不應該,他李家絕不缺那些銀子,李權健也不會那麽沒有腦子,到底是為什麽......”
還未細想,只見院外突然湧進一股股雲家兵,他們手持長劍将這群流民團團圍住,最後進來的便是琴氏和雲段目。
雲段目顯然沒料到他這位哥哥竟然能另辟蹊徑,想出這麽一個法子來壓他。
不過很清楚,雲家兵的人遠遠要比這些流民多得多。
“哥,你說你這是做什麽呢。”雲段目百無聊賴地玩指甲,看一眼穿着破爛的流民,再看上自己身旁身着鐵甲的雲家兵,說:“用這些乞丐就想翻身,雲既明,你未免太天真了,這可不像你啊,我的聰明哥哥。”
雲既明揮開折扇扇兩下,胸前露出的那株幹丁香十分矚目,他不怒反笑,說:“哎喲,那怎麽辦呢,愛情啊,使人變笨。”
“......”
雲段目簡直無話可說。
他身後的琴氏卻笑:“你以為我會讓邢清章活着出城嗎?”
紀無涯和雲既明皆是一愣,他們嘴唇倏然繃緊,可都未說話。
今日是個大陰天,沉重的烏雲壓下來,瞧不見一點陽光。
邢清章走得飛快,他察覺到天的悶,似乎也懂得紀無涯那句話是何意。
要變天了。
錢益氣喘呼呼地從屋頂翻下來,他面上全是汗,看模樣應該跑得急,雲既明和紀無涯皆等他回答,可他只是無力地搖頭。
沒找到人!
“哈哈哈哈哈———!!!”琴氏突然大笑起來,她面目猙獰,精致的妝容卻襯得她如厲鬼,“找不到就對了。”
“你!”紀無涯惱怒地向前走一步,被雲既明拉住,雲既明看不出任何神情,他隐藏得太好,或者說,邢清章對他來所根本微不足道。
“那是我徒弟......”紀無涯咬緊牙,一字字像是從牙縫裏嚼碎吐出來。
雲既明依然沒做回答,他說:“來人。”旁邊兩個近衛走進,站在紀無涯身邊,雲既明這才放手,說:“照顧好紀老。”
“雲既明!”紀無涯根本敵不過二人,他只能氣急敗壞地喊。
雲既明這才從屋檐下出來,同李權健對視一眼,笑着朝琴氏說:“你抓一個小大夫做什麽,和我又有何幹系呢?”
琴氏和雲段目臉色微變,她有些搖擺,顯然不信更多:“你可是日日去那清安院,有沒有幹系你心裏最清楚。”
雲既明這才恍然大悟,他說:“我去那當然是心系百姓,憐愛流民了,母親難道不清楚嗎?”
底下這些流民聽得怔愣,他們一個個沒讀過書,自然聽不出其中別的含義,可琴氏不同,她打小便是在爾虞我詐中活下來的,頭上的珠釵因她憤怒地喘息而來回搖晃,她的眼裏露出的是和雲既明相同的眼神,他們誰都不甘認輸,誰都不願居于人下。
“那我就一刀殺了他。”過了半晌,琴氏才吐出這麽一句話。
雲既明臉上的笑漸漸隐下去,風吹起來了,吹落一地黃葉,今年的秋,比去年似乎還要冷,他臉上的笑又漫回來,不以為然地說:“随便。”
門外幾個雲家兵回來,他們貼在琴氏耳朵上不知說了些什麽。
琴氏臉色大變,像是緊握手中的稻草一瞬間化為灰塵,她再也顧不上儀态擡手就給那人一巴掌,後面幾人連連跪下,她怒道:“蠢貨!連人都抓不住!”
“他實在太聰明,我們去時屋裏沒有人,屋門緊閉,一路找下來,街上人太多,我們來回找過好多遍,還是......還是......沒......”那人捂臉跪着,聲音越說越小。
雲段目不以為意,擺擺手,說:“母親,不就一個大夫嗎,我手下的人難道還打不過這些乞丐?”
然而裝滿衆人的院外牆角處,邢清章緊緊捂住平安的嘴,他們為了奪避雲家兵從角落破爛狗洞爬進來。
來得太不合時了......
邢清章滿臉的灰,他眼眶通紅,顯然一字不落地聽見雲既明和琴氏的對話。
“雲卯!”雲段目大喊,只見一大群人從外湧進來,比方才人數更多,他們皆拔出利劍,将一衆流民和雲既明他們包圍在內。
“大哥,明日的此時,我會大發慈悲給你燒點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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