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人心之鏡

張邊生與孫曾兩大掌門合掌之力豈是容易躲避的?然而葉追情依舊面色淡然地立在那裏,竟是絲毫未将雙掌放在眼裏。

容不得衆人多想,兩掌已至,卻有一道黑影倏地出現在葉追情面前,屏障般張開身體,只見身子微微震動,兩掌之力由強變弱片刻便化為無形。

黑布包裹的身體在吸收完兩掌之力後瞬間爛泥般癱倒在地,大家驚疑不定之間,那灘爛泥的顏色卻由黑變灰漸漸跟腳下的土地融為了一體。

“衆位小心!”孫曾驀地一聲大吼,他已明白過來那怪物般的地龍必是已藏于地下,随時準備吸人內力。

葉追情在此時轉向了白冰兒,孫曾與張邊生立刻注意到了,毫不遲疑再次合掌攻上。葉追情看都未看兩人一眼,單掌揮出,一道強勁之力便直撲兩人面門。

再次與怪物對戰的過雲,在旁觀者看來他打得不是游刃有餘卻也不落下風,怪物的鋼發凝成一股攜着千斤之力朝他刺來,過雲舉劍相擋,眼見發尖要與劍尖相撞,怪物卻把毛發倏地收了回去,緊接着鋼發雨般散開射向過雲周身,過雲回劍一舞将鋼發全部擋在劍圈之外。

“慢劍奪魂”,與過雲對戰過的怪物已然明白,若是鋼發碰到慢劍,立刻便會不受自己控制地被慢劍影響,随着它放慢速度。雖然停滞的時間只有短短一瞬,但是高手過招,一瞬也足以致命,何況與慢劍接觸的次數越多、時間越長,受慢劍的影響會越大,若是放松警惕最後只能眼睜睜任他擺布。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暫時只能用斷發與他遠距離作戰。

然而怪物一向自視甚高,絕不是那種會甘願被動防禦的人,過雲區區黃毛小兒,他這次必定要将他拿下!

與此同時,鄭柏也處于了與怪物差不多的境地。

黃發看似只是持了一把普通的長劍,劍法在以劍為長的金光門掌門眼裏也是平平,但她身手輕盈,冷不丁就出現在鄭柏的目光死角之內,左手指尖甚至整個手掌觸上他的身體,不蓄掌力,只是輕微碰觸,卻讓鄭柏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被三次碰觸的左肩處從內而外産生了一種恐怖的燒灼感,不同尋常的熱度,卻讓他想到了墓地裏幽冷的磷光。

這個黃發不同尋常。

心裏警鈴大作,鄭柏再不悠然應對,殺心一起擊向黃發,黃發持劍一擋,長劍卻差點脫手而出,沒想到這一劍竟重若千斤。還沒拿穩手中之劍,鄭柏的下一劍已擊來,黃發咬牙雙手握劍去擋,鄭柏的劍卻被輕而易舉蕩開,太過輕松以至于用老力氣的黃發被閃了一下。一愣之間,鄭柏的劍又當胸襲來,光從劍氣上就能感覺得到若被擊中,必定再無還手之力。

身為如願樓尊使這麽多年,黃發畢竟不是省油的燈,也不見她作何動作,鄭柏的左肩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劍勢一偏,黃發柔軟輕盈的身體已堪堪躲過。

空氣中傳來焦肉的味道,鄭柏捂着左肩,憤恨地盯緊了黃發。

鄭柏與黃發一時之間難決勝負,他的得意弟子沈林也陷入了苦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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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林雖出身名門又是年輕一輩的翹楚,但單挑隐隐為如願樓尊使之長的赤眉還是頗感吃力。赤眉年長他一輩,又是四尊使中最為心機深沉之人,江湖經驗遠在他之上,沈林劍法雖厲,幾十招已過卻未傷及赤眉一絲一毫,反而自己處處掣肘。

赤眉的劍早已被沈林打飛,然而赤手空拳的他卻更加閑适在在起來,手臂時不時在空中劃一下,沈林擊過來的劍就如同碰到硬盾般無法前進分毫。

然而若只是這樣還好,畢竟赤眉只能防禦,但又過幾十招之後,沈林卻驀然眼前一片漆黑!理智告訴他這不是失明,但漸逼的危險感卻讓他恐懼陡升。然而他很快便鎮定下來,試探着揮劍,劍氣立刻反射回來傷到了自己。

壓抑感從四面八方襲來,四周聽不到一點聲音,他明白了自己已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險境地。

沈林身上突然裂開的傷口讓一直在外圍觀看的鄭麟兒痛呼一聲,毫不畏懼地持劍要向赤眉攻去,卻被師兄許庭波死死拉住了:“你不能過去!”

鄭麟兒用力掙紮着嘶吼:“放開我!”

“不行!連大師兄都被困住,你過去只是送死!”

沈林被隔絕了視聽,其他人卻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知赤眉如何動作,突然一個幾乎透明的不規則牢籠将沈林罩在了裏面,而且牢籠不停地縮小,竟是要生生将沈林壓成肉泥!

赤眉的異能,可怕就怕在無聲無息。別人以為他的無形之盾僅可防禦攻擊,但他早已在騰挪中将一塊塊盾牌連成一個整體,将對手困在了裏面。最後一塊盾牌補上形成密閉空間的時候,無形之盾才會現出它透明的形體。只是這透明的牢籠單面可視,被困在裏面的人陷入一片漆黑,不明就裏的話就會以為自己突然瞎了從而方寸大亂用出殺招,又被牢籠反彈回來傷及自身。

單面盾牌只是防禦,盾牌之籠卻威力大增。

沈林何等聰明?不需更多試探,他已大體猜到其中貓膩。赤眉以無形之盾防禦,自己必定是陷入了盾牌的牢籠中,他突然一劍朝地下刺去,刺出的同時松開了劍柄。

長劍刺入地底的噗呲聲傳來,試探着去握劍柄也并沒有任何反彈之力,沈林一向冷淡的臉上表情絲毫未變,運力在掌,猛地向地面拍去。

如他所料,地面并沒有被無形之盾覆蓋,這是唯一的突破口。然而他能這麽快想到,赤眉又怎能不知道自己的弱點所在?在沈林以劍刺地的同時,他早已将手掌貼在了牢籠的外壁上,等到沈林在地面轟出一個坑洞之後,整個地面除了沈林站立之處早已被無形之盾覆蓋。

突然感覺有什麽觸到了自己的雙腳,沈林條件反射跳開,正給了赤眉可乘之機,無形之盾再次顯出透明的形體,沈林成了瓶中的玩物,逃無可逃。

牢籠繼續縮小着,最近的盾壁已距他不足一尺,鄭麟兒幾乎喊破了喉嚨,眼中的淚水已流下面頰。

同沈林一邊倒被壓制的情況不同,與三只刀對戰的葉語聲情況稍好一些,但也僅是稍好一些。李南山知道三只刀的弱點是斜方肌處,可惜他未來得及跟任何人分享這個消息就死在了心刀下。好在葉語聲感覺敏銳反應也夠快,他雖看不到心刀,卻能憑天才般的本能化險為夷。

但有三點對他非常不利:第一是周圍打殺聲太過嘈雜,心刀的破空聲本就只有近在耳畔了才能聽到,周圍聲音過大無疑增加了察覺的難度;第二是除了心刀之外,三只刀還懷揣實體飛刀,時不時地用來擾亂視聽,一不留神躲過了實體飛刀就躲不過心刀;第三是在力氣上他勝不過三只刀,心刀雖可怕,但兩把鋼刀重重壓下來也讓他招架起來有些力不從心。

在不知道三只刀弱點的情況下,有這三點不利的葉語聲與他作戰真是毫無勝算。

狼狽地躲過鋼刀,葉語聲心氣兒一上來,突然抛開手中之劍,雙臂一張,成百上千的飛刀便朝三只刀鋪天蓋地壓去。那飛刀的樣子,正與三只的心刀一模一樣。

與葉語聲不知道三只刀的弱點一樣,三只刀也不知道葉語聲的幻術幾可亂真,所以他呆了,幾乎是驚慌地舉起雙刀便一陣揮舞。他的心刀獨一無二,他的飛刀是按照心刀的樣子打造的,所以也是一家獨有。這樣的飛刀,葉語聲怎麽會有?即使不屑于對手,真正對戰時也從不看輕對手的他以為葉語聲有能憑空複制物體的異能,所以一時之間慌了。因為,葉語聲的表情極其認真,甚至不惜抛了手中之劍;也因為這人在對戰時笑着自報姓名“在下葉語聲”——世人皆知,葉氏多異能,早已領教過葉追情可怕的他更是對此深信不疑。

三只刀慌了,揮舞的鋼刀卻勁風不減,葉語聲的幻術是真的幾可亂真,這次他認了真,所以飛刀被鋼刀一一打飛出去的樣子能用肉眼看到,飛刀與鋼刀相交的“叮叮”之聲也不絕于耳。

但葉語聲的幻術與紫目紅瞳的幻境畢竟不同,幻術無法傷人,就算被飛刀刺入身體,也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其實三只刀也發現了沒有與飛刀接觸的實感,但他高看了葉語聲,以為如此輕的飛刀裏有什麽貓膩,所以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感到劍氣的剎那,葉語聲的劍尖已刺入皮肉。

同時,解決掉對手趕過來的謝喬也一掌拍來,他不能讓葉語聲獨自面對如此強大的對手。

一直在一旁躲避如願樓殺手攻擊的張問也急聲命令手下:“別管我,去幫語聲!”

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卻并未蔓延到水憐寒身邊。

他想逼着白衣遠離人群,沒想到不用他費勁打着打着自然而然地就到了無人處。

電光火石的一招後,兩人各自借勢退後,靜靜對視,一個目光如死水,空洞無波無思無想,一個眼神冰冷,深若幽潭卻隐有千層浪。

先開口的是白衣:“又見面了。”

水憐寒目光微動:“劫走葉澀的是你?”

白衣冷冷一笑:“對。我奉命劫走了他,奉命把他帶到了如願樓,卻擅自錯傳‘恭敬以待’這樣的命令,讓他受盡折磨後又帶你去救了他。”嗤笑一聲:“你說好不好玩?”

“……”水憐寒沒有回答,他只是握緊了劍柄。

把他的動作看在眼裏,白衣挑眉問:“不問我為什麽?”

其間關系太過複雜,水憐寒不可能毫無防備地進行與葉追情有關的思考,所以他毫不遲疑地出劍了。對傷害葉澀的人刀劍相向總沒有錯。

一劍便淩厲到獨破千軍,但白衣卻看似輕松地擋下了,他的唇角甚至噙着一絲笑,只是手背上的青筋暴露了真實情況。

巨大的沖擊瞬間在兩人周圍炸裂開來,正對的一棵樹甚至被攔腰截斷。白衣将謎底揭曉:“因為葉澀過得太過美好,被所有人關心着,世上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美好?因為他從不說痛,就認為他從未痛過。

他的心,豈是你能懂的?

使用無心心法的時候也會感到心痛嗎?第一次,在使用無心心法的時候被波動了情緒……

水憐寒目光陡然犀利,白衣笑着看向了他,目光交彙,水憐寒的瞳孔已然變成了紫色。

突然一聲急促的:“水憐寒!”傳來,那紫色潮退般隐去,水憐寒的身形卻已動,折扇與長劍再次相交,舍疏狂的驚呼成為了背景。

巨大的震動在東運派響起,張邊生的掌風幾乎将整個院子夷為平地。人人都道東運派掌門一掌震天下,卻從未有人探到他內力之深淺,今日一見着實驚人。

源源不斷的內力透過雙掌發出,狷狂之氣将躲避不及的人卷入其中,連葉追情都迫得閃身後退。

在與孫曾雙掌攻向葉追情的時候,雖然知道要防備着地龍,但還是被地龍刺傷了腳板,劇痛傳來,內力瞬間被地龍吸走,張邊生一怒,從未在人前百分百展現實力的他這次竟是毫無保留地将掌力釋放出來。

處于張邊生身側的孫曾也被波及,忙忙自保遠離,卻也着實震驚了。看着張邊生一掌一掌接連不斷地拍向大地,孫曾感覺自己這是第一次真真正正認識了張邊生。

不可小觑。

這是孫曾此刻唯一的想法。

沒有人能擁有如此生生不息的內力,可是張邊生做到了。

地龍來不及逃竄,或者說他本來得及逃開,只是他以為沒有他吸收不了的內力,而張邊生龐大的內力實在太過誘人。過貪必死,地龍發覺不妙想要離開時已經晚了。

身為一個人,卻很少在地面生存的他,這次無法入土為安,卻實實在在入土為安了。

終于,一切陷入了平靜。葉追情淡漠的眸子波動了一下——他或許并非如面上表現的那般冷情冷性。耳邊傳來了琵琶女的蜜語傳音:“盟主,昙花死了,死在了葉澀手上。”

平靜的話只是在平靜地敘說着事實,葉追情的心卻縮了一下。有人說,心總是在最後滾動一下,才會變成石子。他以為他的心早已變成了石子,卻發現那石子竟如心般再次滾動了起來。

心念起,身已至,幾乎是在眨眼間,葉追情再次出現在了白冰兒面前。

張邊生和孫曾緊接着撲了過來,而閑雜人等卻已不敢靠近。

原本花容失色的白冰兒此刻臉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富含深意的微笑,張邊生與孫曾擋在她面前替她接住了葉追情的掌風,而她卻在葉追情視線被阻的剎那之間身形一晃已鬼魅般出現在了另一個方向。

葉追情臉色依舊未動,只見他随手一擡,張邊生與孫曾竟硬生生止住了招式,而與此同時他的掌也已拍向了白冰兒。

白冰兒不知是被吓傻了還是怎的,竟面向葉追情止住了步子,等明白過來去躲的時候已是遲了半步。毫不控制力道的一掌拍下來,白冰兒直接被摔了出去,一口鮮血噴出,瞬間就陷入了昏迷。

葉追情如影随形而至,擡手便要再次一掌拍下,然而他驀地瞳孔一縮,竟是硬生生撤掌,沖擊力太大以至于踉跄了一下才站穩。

他驀地回頭看去,四周之人竟全都變成了白冰兒的模樣!再次看向被自己打暈的人,分明卻是葉澀!

手掌神經質地抖了一下,葉追情仰頭閉上了眼睛,從微閉的雙唇間飄出了輕若白羽的四個字:“自尋死路。”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從衆多的一模一樣的“白冰兒”中認出真正的白冰兒的,也沒有人看到他如何出手,他甚至都沒有靠近白冰兒一步,只是驀地一聲凄厲的尖叫,白冰兒直挺挺地站着,鮮血慢慢地從七竅中流出,然後軟軟的身子匍匐在地再無聲息。

周圍的“白冰兒”現出本來的面貌來,葉追情突然擰緊了雙眉,随手撈起葉澀,倏然在人前消失。

驚魂未定的衆人好半響才反應過來,孫曾搶過去探白冰兒的鼻息,然而已經回天乏術了。

可惜了一顆日暈珠。

白冰兒服下日暈珠後得到了可稱之為“人心之鏡”的異能。她可以探測到人的心底最深處,從而控制別人,讓別人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或者讨厭看到的東西;也可以操控別人的視覺,讓別人看到她想讓他看到的東西。

這種能力其實是非常可怕的,尤其是在大規模對戰中,若操控敵方的視覺,讓敵方自相殘殺,便可坐收漁翁之利。剛才白冰兒看似逃離,其實只是利用葉追情視線被擋做出的假動作,這是她與張邊生和孫曾早就商量好的計策,引導對手攻擊假白冰兒,然後在背後突襲對手。而回來尋找葉追情的葉澀正好不走運地成了替死鬼。

“人心之鏡”本是威力強大,只可惜白冰兒尚未運用成熟。張邊生與孫曾面面相觑,一時之間都有些膽顫:葉追情此人,深不可測。他雖已離去,但不能保證不會去而複返,此時絕不能放松警惕。

問題是,他為何要帶走葉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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