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戰尾

高手對決,弱者無插足之地。

水憐寒與白衣過招,舍疏狂根本無計可施,他甚至連他們的出招都看不清楚。

生怕白衣傷到了水憐寒,也怕水憐寒殺死了白衣無法向寧缺交代,焦急地瞪大眼睛想盡量跟上兩人的招式,卻頹喪地發現只是徒勞無功。

寧缺,你在哪裏?快來啊!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分開兩人吧?

白衣和水憐寒都已挂了彩,短暫的分離,然後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殺招,饒是舍疏狂也看出了不妙,未及多想便飛身插了進去。

舍疏狂的身手實在太快,沒想到他會突然跑過來的水憐寒和白衣根本就來不及收手!

那一刻,時間定格。

長劍與折扇彌漫的殺氣卷起草木,塵起硝煙。

“舍疏狂!”下意識大吼的是水憐寒。他應該還是在使用着無心心法,可是恐懼卻攫住了他的心。這種來源于“友情”的恐懼太過陌生,以至于他只感受到了冰冷的顫抖,卻還不明白,為何它會如此傷人。

“咳咳咳!”

水憐寒猛地轉向聲音的來源處,在漸消的迷煙中看到舍疏狂弓着身子一邊咳嗽着一邊朝他揮了揮手,而他的身邊有一個人半扶着他的腰立在那裏。

迷煙徹底散去,水憐寒警覺地發現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人站在兩邊,與他形成了犄角之勢。

寧缺與白衣,原來真的是兩個人。

半扶着舍疏狂的定然是寧缺,他的臉上還殘留着尚未褪去的驚慌。

舍疏狂直起身子幾乎是受驚地“啊”了一聲,心裏砰砰跳着,說不出是開心還是擔憂。寧缺與白衣是兩個人,他該是開心更多一些吧。

沖入交戰的兩人中間完全是一時腦熱,等被尖銳勁流割傷皮膚的時候才産生了恐懼。然而那個時候已不容他多想了,害怕地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下一刻便被人攔腰摟住然後遠遠摔了出去,張開眼睛便看到了寧缺驚慌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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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的唇角慢慢彎起來,形成他慣有的弧度:“呀,掉了一顆□□。”

鎮定下來才意識到,剛才若只是塵霧,濃度确實太過。

寧缺轉向白衣,道:“打歸打,不要傷及無辜。”不待他回答,又道:“你們盟主已經下令撤退了,我是特意來轉告你的。”

白衣冷着臉一言不發,看一眼水憐寒,擡腳便要離去。然而水憐寒又豈會如此輕易放過他?腳步一轉便要阻住他的去路,寧缺卻在同時瞬身擋在了他面前。

白衣連頭都未回,眨眼之間消失無蹤。

寧缺道:“別急,以後有的是機會。”

水憐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劍入鞘。

幾乎是與此同時,赤眉也收到了琵琶女的密語傳音:“盟主已離開,諸位暫且收手。”

赤眉看着透明牢籠裏的沈林道:“沈林是嗎?也算小有名氣。權當獻給盟主的一點小心意。”語未落,牢籠突然猛地向沈林擠壓過去!

今日來襲東運派,他赤眉怎可毫無戰果?

“師兄——!”鄭麟兒帶着哭腔的嘶吼聲震徹雲霄。

沈林被最先碰到他的一面盾壁猛地拍到了對面的盾壁上,他迅速站穩伸手去撐兩面的盾壁,然而卻連手肘都無法伸開了。

死亡的恐懼襲上心頭,腦中突然現出愛妻和愛子的面容來,心中劃過一陣傷痛,突然一個帶着涼意的胸膛貼到了他的後背上,他禁不住顫抖了一下,聽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道:“天下萬物,皆為我有。無形之盾為無形,有形之盾現其身,可防可禦不可攻,有蹤無影影無痕,化為塵、歸為土,給我消失!”

“砰!”地一聲,震耳欲聾,剎那之間幾乎誰都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再看去,沈林已好好地站在那裏,他身邊出現了一個人,與他一樣一身玄衣,只是紅色繡紋瑰麗。驚疑不定間想好好看一下,那人卻人間蒸發般不見了身形。

沈林下意識地看了看身後,心裏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你是誰?為什麽總是在不經意間出現?為什麽對我的事情了如指掌卻不告訴我一絲一毫關于你的事情?

總是喃喃地念着“游冶游冶”,你可知,我姓“沈”名“林”?

強迫自己收起情緒,沈林劍花一挽,用出了自己最淩厲的劍勢,不,是殺招。

赤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粗喘一聲,連畫三只盾牌,個個龜裂,驚得他手忙腳亂畫出圓天之盾,趁機狼狽逃竄。

那個鬼魅般突然出現在盾壁之內的人是誰?他赤眉的牢籠還是第一次破裂,繼而粉身碎骨!一生叱咤,頭一次如此恐慌。

窮寇莫追,何況沈林自知僅憑自己目前尚無法戰勝赤眉,所以他回劍入鞘,立刻便被撲過來的鄭麟兒抱住了,聽他一個勁兒地哭着喊:“師兄”,心裏一軟,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仰頭看天,五味雜陳。

被他救了一命……

下次,問問他的名字吧。

赤眉被迫急匆匆離去,而不戀戰的黃發早就在收到命令的時候便抽身而去,至于怪物,與過雲膠着的對戰已經讓他心浮氣躁起來,咬牙發誓非要今天拿下他,無意間卻見擺脫黃發的鄭柏朝他這邊走了過來。暗啐一聲,他也瞅了個時機閃身而去。過雲并不戀戰,見他離開只是輕蔑一笑,便轉身迎向了鄭柏。

主子一撤退,如願樓幫衆也紛紛見機撤離,衆人緊繃的神經暫時得以放松。

而此時最點兒背的卻是葉語聲了,他雖用幻術震懾了三只刀,也重傷了他,但沒想到三只刀向來高傲,竟如同受傷的野獸般和他拼起命來。

三只刀一拼命不管不顧雙刀直向葉語聲劈去,葉語聲一驚慌亂之中忘了收回幻術,幻影飛刀落到三只刀身上,三只刀立刻便明白了怎麽回事。被耍弄的羞恥襲上心頭助長了怒火,心刀同時飛出,不殺死葉語聲誓不收手!

葉語聲劍術雖厲,卻偏偏力氣不濟,平常對上沈林等高手他勝在招式多變,碰上硬碰硬的對手就有些頭疼,像三只刀這種出招又重又快的本就不好對付,加上又有神出鬼沒的心刀窺伺,葉語聲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被三只刀一輪又重又密的攻勢打得連連後退,葉語聲下盤不穩眼看就要被壓制跪地,大多數人都知道一個人如果坐在椅子上被人單指壓住眉心就很難站起來,所以一旦被迫跪地便是再難扳回這局,而一旦輸了這局,勝者三只刀絕不會留他活口!

“語聲!”謝喬怒吼出聲,卻被殺手纏住難以脫身,拼着受傷也要脫離包圍前去解救葉語聲的時候,卻看到張問已沖到葉語聲面前用身體護住了他。

疼痛沒有如預料中傳來,大刀砍入□□的聲音卻如此清晰,比被人當胸刺入的感覺還恐懼,葉語聲聽到了張問的悶哼聲。

三腳貓功夫你逞什麽能?

疼惜、憤怒,想要推開他,卻被他高大的身子擋住視線無法知曉現在的情況,若兇器還在他體內……

大刀拔出□□的聲音讓葉語聲眼睛驀地一熱,張問沉重的身體緩緩倒下,他什麽都看不見了,猛地握住劍柄朝三只刀刺去。

心刀的破空聲,能聽得到;雙刀的破空聲,也能聽得到。手中的劍有了意識般,躲過虎虎生風的鋼刀,震飛迅疾而至的飛刀,直直向三只刀胸口刺去,三只刀撤身後退,同時臂上青筋突起大喝一聲一刀劈來竟将利劍一劈為二!

葉語聲雙目赤紅身形如電,右手斷劍未撒,左手一把将劍尖部分抄在手中當做匕首反手朝他胸口紮去!三只刀躬身後撤,葉語聲一個空中翻身蹲踩到了他的雙肩上,雙手斷劍硬生生紮向後背,三只刀驀然大吼,虎軀一震将葉語聲掀翻在地。

葉語聲一個鯉魚打挺順手摸起地上的一把血劍,反手一劍刺入了三只刀腹部。抽劍打飛心刀,又一劍刺入了三只刀心口。

“你……!”憤怒的嘶吼聲從三只刀的喉嚨中擠出,但他也只來得及說出這一個字來,然後沉重的身體便轟然倒地,因為倒地的重壓後背的斷劍徹底沒入□□,他的喉嚨咕隆了一下,便徹底失去了聲息。

葉語聲腦中嗡地一聲,白眼一翻也暈倒在地。

他的左手血肉模糊,抄住斷劍刺向三只刀只是本能的行動,卻恰巧狠狠地刺入了三只刀的軟肋,使得他一下子失去了還手之力,再加上快狠準的補刀,瞬間讓三只刀橫屍在此。

“語聲!”謝喬焦急大喊,殺手們一見三只刀身死再不戀戰,紛紛收手逃離。

謝喬一把撥開已将葉語聲抱起的張問的護衛,将葉語聲搶到了自己懷中。

這一戰正義盟失了三人,各派人士也七零八落。

自從來了東運派,一戰接一戰,幾乎是沒有喘息的攻防讓群豪幾乎人人挂彩,傷重累累。

水憐寒回來找葉澀,舍疏狂跟着,寧缺因為白衣身份暴露怕因一模一樣的長相引來誤會便沒有一起回來,只是可惜,葉澀又不見了。

那一刻,水憐寒已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

襲上心頭的首先是悔恨:他怎可又一次抛下他将他獨自置于危險之中?!

葉澀……葉澀!

舍疏狂一打聽便得知了葉澀是被葉追情帶走的,可是葉追情在哪裏,或者說正義盟在哪裏,又有誰知道?

寧缺,除了如願樓,他是唯一的線索。舍疏狂立刻開始四處尋找他的下落,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讓他以那樣的理由輕易離去!

可是,葉追情為什麽帶走葉澀?各種議論紛紛而來,壞者居多,只是因為忌憚水憐寒還沒有直接找到他的頭上。

白冰兒一死,正義盟退去,怕是不會再次前來,各派多留無意,大都開始收拾東西準備短暫修養後返回本派,這其中也包括百裏派。

雖然葉語聲傷得不輕,但不致命,醒來後便帶着滿身繃帶去看張問。他既能行走,孫曾便下令手下稍作休息,明日一早便要出發。葉語聲一聽,頓時不高興了,然而他還是恭敬地請示掌門:“可否留我多呆幾日?張問為護我而傷,至少等他醒來……”

葉語聲襲殺三只刀,算是一戰成名,自從他醒來後來巴結恭維的人不少,他雖一一謝絕,但也明白自己好像有些功高震主了。本來孫曾這人就頗為多疑,他處處小心還時不時挨訓,這會似是更加不得他心了。

然而再不得掌門心,他葉語聲還是百裏派的得力幹将,孫曾應是會體諒他同意他這一個小小的請求才是,因為本來他就常常出入東運派,這次晚回百裏派幾天也無大礙。

沒想到孫曾卻猛地拉下臉來,獨斷專行地說了四個字:“明日出發。”

絲毫不給葉語聲任何反駁的機會。

若要在平時,葉語聲是絕不會反抗的,可是現在張問生死未蔔,他怎麽也無法離他而去,更是無法明白為何掌門偏偏這次如此不通情理。再要請求,孫曾卻嚴厲地說了句:“不回去,就當叛幫處理!”

葉語聲當場就懵了,唇一咬,幾乎眼淚都要掉出來。

寒心。

為什麽會這樣?

單純如他,又豈知孫曾心思?

本以為老親家處處不如他,一戰葉追情卻深深地明白自己的功力比起張邊生來遠遠差了一截;本以為自家弟子葉語聲強過張問和謝喬,誰知葉語聲卻傻到真将他們當朋友,完全不明白兩派關系再好也是泾渭分明的兩派的道理。

深深明白葉語聲對百裏派的感情,孫曾便故意毫不留情地說了那樣的話。葉語聲不可能離開養他長大的百裏派,等回去之後他再好好教教他幫派之道。

當然,他也不能将葉語聲逐出本派,因為葉語聲現在名聲大噪,也因為他獨創的劍法确實高明,他還想讓他教會自己的兒子們。然而拉攏是一回事,讓他明白誰是幫主又是另外一回事。

料準了葉語聲不會在名聲大噪的此刻反抗他,所以他才敢如此不留情面。因為若葉語聲真反抗了他,定會背上“狂妄自大、忘恩負義”的罪名。

可他低估了葉語聲對張問的感情。

葉語聲沒有再試圖争取,但也沒有回去收拾東西,他只是一聲不吭地繼續守在張問身邊,緊緊地握着他的手祈禱他快點醒來。

孫曾去向張邊生告別,張邊生因為張問的事心情不豫,只是寒暄了幾句說是不能設宴相送了,孫曾表示不敢再勞煩,然後告辭出來,快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孫曾向來是頭腦派,他如此急切地想回去,自然有更深層的原因,那就是文如卿。

孫曾雪藏文如卿這麽多年,這次卻突然應她請求帶她前來東運派,自然不是因為她一聲撒嬌軟了他的心,而是因為他早就開始懷疑她了!

因為她對這個兒子看得太緊,跟對前面兩個女兒的反應差太多。

文如卿偷跑去見舍疏狂的事他其實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假作不知,因為他那時還猜不出來她的動機所在,直到她與伏伯接頭。那次他親自跟着,卻差點被伏伯發現,為了不功敗垂成,他選擇了離開并靜觀其變。

後來文如卿偷跑出去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見面的對象是水憐寒罷了。不想打草驚蛇,所以他一直隐忍着,想先将正義盟除去再說,只是沒想到正義盟實力太強,最後白冰兒也被殺死。

事已至此,明白暫時對正義盟奈何不得,他便決定退回本派徐圖大計。只是文如卿,小賤人,還想逃出他的掌心?

孩子太小,暫時留着,但文如卿那雙美麗的日暈珠,等回到百裏派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與此同時,無意間得知明日一早便啓程的文如卿頓時焦急了起來。只要一回到百裏派,那她是插翅難飛,孫曾對付紫目紅瞳有經驗,以她的功力不知道能不能将他置于死地。

必須聯絡水憐寒,趁此機會先下手為強。

可是孫曾以保護孩子為名将她關在屋內還派人看守,她要怎麽出去?硬闖出去就是撕破臉,孫曾一旦召集人手,報仇難度就會增大。可不硬闖,還有什麽方法?

直接對孫曾下手。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文如卿想到了這一點。在無法與水憐寒聯絡的現在,她唯有在現在孫曾實力最薄弱的時候對他下手。而且由她來下手是最好的,因為在她的幻境內沒有人會說謊,只要問孫曾當年參與屠戮夢舞村的人有誰,仇人的名字就都能知道了!

可是在此之前,這個擁有紫目紅瞳的孩子要怎麽辦?

孩子雖然流着父親肮髒的血液,但也是夢舞村最小的繼承人,是殺,是留,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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