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醋

樹林間慢慢變涼了，唐又佳和陳喆便開始往回走。

“唐又佳，”陳喆在唐又佳的身後叫喚了一聲，“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唐又佳回頭，看着陳喆，然後舒了一口氣說：“被你發現啦？”

“其實是啓明哥告訴我的，你在開會的時候發呆了。我以為你是因為我的關系才不高興的，結果看來好像并非如此。一個人跑到大石頭上發呆，可不是心情好的時候會做的事情。”

“陳喆。”她轉過身去，背對着陳喆說道。

“嗯。”他輕聲應答着。

“男人也會心裏明明愛着一個人卻和另一個人在一起嗎？”

八月底的天氣不知怎的，竟涼了不少，晚夏的風在林間穿梭着，将樹葉吹落，窸窣作響。空氣中還留有知了的鳴叫，明明再過不久就要到秋天了呀。

“為什麽忽然問這個問題？”陳喆走到了唐又佳的身邊，卻不看她。

“只是好奇。”她漫步往前，白嫩的腳丫子踩在泥土裏，顯得更加白皙。

“如果注定無法和那個人在一起，那麽就把他放在心底，日子總還要繼續不是嘛？”

“可是這樣很壞，不是嘛？”

“雖然聽起來并不太道德，可是，就是忘不掉啊，總不能強迫自己忘掉吧。”

“你現在還記得你的初戀嗎？”唐又佳剛問完，不等陳喆回答，便又繼續自言自語道：“我總不能理解那些人的所謂初戀情結，非要記着久久不能忘懷。我現在連初戀的臉都記不起來了。”

“那是你太無情無意了。”

“你就記得？”她擡頭瞪了陳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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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喆得意地笑了：“當然。”

快要走回小溪邊了，眼前忽然亮了不少，陳喆問唐又佳：“就是一直糾結這個問題所以心情不好？”

唐又佳勉強地笑了笑，說：“我爸加我微信了。”

她看過去，小溪的對面李淺站在小溪邊，看着他倆，表情不是很好。

“阿淺！”她揮着手，跑跳着踏着石頭趟過了小溪。

“慢點兒走，別摔倒了。”李淺關切的聲音傳入了陳喆的耳朵，他還站在原地，看着小溪對面的李淺和唐又佳，覺得仿佛置身在另一個世界。

陳喆靜靜地站在泥土地上，看着李淺将唐又佳安置在大石頭上，讓她用清澈的溪水清洗腳丫，然後貼心地用紙巾幫她擦幹淨，幫她穿上鞋子，還細心地系好了鞋帶。

他就這樣雙手放在褲子口袋裏，閑适的站在那裏看着，好像在看電視劇一樣。

李淺站起來，擡頭，笑着和陳喆打了個招呼，那個笑容禮貌又疏離。

唐又佳也看了過去，然後招招手，讓陳喆過來。

他踏着溪水走了過來，一步一步，那不斷流淌着的溪水沖刷走了他腳底的泥沙，等到走到對岸，腳已經接近幹淨。

“阿淺，我和陳喆剛剛去對岸找到了初三春游的時候在樹上刻的字。”

“哦，是嗎？過了這麽久了還能找到？”

“原本只是想要試試，沒想到真的找到了——雖然，已經變形地看不出原來刻的字了。”

“刻了什麽？”

“就名字啊，後面好像還有什麽，不過不大記得起來了，大概是類似于到此一游的話吧。小時候真幼稚，竟然做這種破壞公物的事情，還好沒有被老師逮到。”唐又佳笑着，挽着李淺的手往回走。

陳喆回頭看，那片樹林就好像愛麗絲夢境裏的世界，忽的就變得遙遠起來。

***

聚餐結束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下，天邊被染成了暧昧的粉紅色。

唐又佳和李淺拒絕了陳喆和蔣啓明的順風車，手拉着手，慢慢地往山腳的公交車站走去。

“忙活了一天這麽累，為什麽不讓蔣組長送回去呢？明明還有一個空位的，不用為了我特地留下來的。”李淺伸手順了順唐又佳的劉海，她的劉海已經變得軟塌塌地貼在了額頭上。

“嗯……”唐又佳搖搖頭，拖着他的手繼續往前走，“沒有很累，一起慢慢晃悠回家不是也很好嘛？”

太陽下山，氣溫降了不少，風吹在身上還是有些寒冷。

“對了，又佳。你的手機……”

“嗯？我手機好像弄丢了。”

“我在小溪裏撿到了。”李淺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個白色的手機，舉到唐又佳面前。

“啊……一定是摔倒的那一下掉出來了。哎，又要買新手機了。”她捧着她那只泡了湯的手機，表情惋惜。

“摔倒了？受傷了嗎？”

“沒事兒沒事兒，陳喆眼疾手快扶住了我。”唐又佳目不轉睛地看着手機，沒有看到李淺微微皺起的眉頭。

李淺忽然松開了唐又佳的手，唐又佳疑惑地看過去才發現李淺的表情不是很好。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冷清了起來：“那個送你鴿子吊墜的就是陳喆對不對？”

唐又佳站在那裏愣了好一會兒才意會過來李淺這話的意思，她說：“是的，怎麽了？”語氣輕松平常。

“他為什麽要送你項鏈？”

“那是我的生日禮物啊，至于為什麽送我項鏈，這個問題應該要問陳喆才對。”

“雖然你一直說你和他只是好朋友，但是在旁人看來不見得是那樣。”

“那是怎樣？”

“我覺得他對你并不單純。”

“哪裏不單純了？他有女朋友的，而我也有你了啊，還能怎樣？”

李淺癟了癟嘴，明顯對于唐又佳的話還保持懷疑态度。

“你不覺得，你和他走的太近了嗎？”

“有嗎？”

“或許，你們中學的時候很要好。同進同出的，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是你現在有男朋友了，你不覺得你應該跟我在一起而不是跟他嘛？退一步說，就算我不介意，你也應該考慮到對方女朋友的心情吧？”

這是第一次，李淺用這樣嚴肅認真的語氣和她說話。唐又佳愣了一下，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去理解這句話，去回應這句話。

陳喆不在的十年裏，她不管怎樣都沒有被男友這樣質問過。

而她現在想起了，十幾年前，高中的初戀，那個學長在和她分手的時候的樣子。

“到底誰才是你男朋友？我還是陳喆？”學長問了這個問題，唐又佳當時沒有理解這個問題從何而來。

在她看來，她和陳喆只是很好的好朋友而已，他們既沒有任何越軌的互動，也沒有什麽暧昧的行為。在那之前，他們沒有被懷疑過任何一次。

從初一到高三，他們一起去食堂吃午飯，放學一起回家，偶爾早晨會在路上遇到就一起走，并不刻意。他們參加一樣的選修課完全是因為興趣，陳喆拉她去看球完全出于強迫。他們又不會像女閨蜜那樣手拉手去洗手間，因為橫豎都不會進同一間的。

他們偶爾會一起看電影，不過這是因為電影的品味完全一樣。

這到底哪裏奇怪了？只是因為他是男生而她是女生嗎？異性就不能是很好的朋友嗎？

所以學長的問題引起了她的不快，因此她忽視掉了學長嘴角不明顯的淤青。

現在李淺又提起了這個問題，但是唐又佳心裏清楚，此時的不快和那時的不一樣。

她現在有一種被揭穿的羞愧。

“我覺得你應該和他保持距離。”李淺說。

“這我自己有分寸。”

“你有分寸的話，就不會和他單獨進樹林了。你知道如果被你們的同事看到的話會怎麽樣嘛？”

“看到又怎麽了？我們又沒有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唐又佳明顯有些生氣了，她的音調也提高了不少。

李淺看着她，嘆了一口氣說：“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

“其他人怎麽想都與我無關，你怎麽想的？你也那樣想我和陳喆嘛？”唐又佳皺着眉看着李淺，眼神裏有些許期盼，只可惜，李淺沒有回答，依舊看着她。

“我懂了，你也是這樣想的。我就這麽不值得信任嘛？”

“不是不信任你，而是……”

唐又佳沒有等李淺說完，就伸手招攬了路邊的計程車。

“砰”地關上車門，她沒有留下一句話就揚長離開。

李淺留在晚夏的微風裏，忽然覺得有一絲苦澀。

***

唐又佳在第二天商場開門的第一時間沖去了手機專賣店裏。

售貨員站在櫃臺後面，臉上挂着标準的微笑說道：“小姐，一個月後我們的最新型號就要上市了，您真的不考慮等等看嘛？我們可以為您排號碼，第一時間拿到手機。”

“真的不用了，我的手機報廢了，正急着要用。而且新手機用着不上手，就給我這個就好了。”她指着櫥窗裏和原先那只一模一樣的手機說道。

“好的小姐，請您稍等。”

耗費了半晌功夫，唐又佳終于把自己的sim卡裝進了新手機裏。果不其然，如她預料的一樣，她一打開手機就受到了未接來電和短訊的襲擊。

她摸了摸腦袋，看着來自秦卓的十幾條未接來電表示非常的疑惑。

她回撥回去，不一會兒秦卓便接了電話。

“祖宗啊，你總算接電話了。”

“不好意思啊，媽。我昨天手機掉水裏了，剛剛買了新的。你找我什麽事情嗎？這麽急。”

“你方叔叔住院了。”秦卓說。

方益民住院了？那麽大的年紀的話，生病住院可不是什麽好事情啊。

“他怎麽了？”唐又佳笑着向店員道了謝，拿了包就往外走。

“哎，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你要是有空就來一下醫院吧。”

唐又佳看着玻璃櫥窗的反光，她現在身上穿着深藍色的連衣裙，不知怎的，玻璃裏的倒影就變換成了大二時候的她。

她看着玻璃裏那個一頭黑色中長發的少女，然後對電話那頭的秦卓說：“我最近公司很忙，等我找到空閑的時候再去吧，幫我和方叔叔問好。”

“為什麽不去看他？”玻璃裏的少女問她。

唐又佳不知道，也許是不想，也許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