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十年前的涼白開

九月的n市，絲毫沒有任何進入秋天的涼爽感，反倒是愈發悶熱。所謂的秋老虎，對于在n市生活了27年多的唐又佳來說，依舊令人不習慣；而對于久久沒有回來的陳喆來說倒是有了一絲懷念的味道。

若是回憶起學生時代，九月意味着開學，意味着和兩個月沒有見過面的同學老師們再度相逢，也意味着愉快的假期結束，要重新回到繁重的課業之中。

還在學校的時候，總想着，長大了工作了就會輕松。可是殊不知，現在回憶起來，最最無憂無慮的竟然就是學生時代。即使是早上6點起床連軸轉到晚上5、6點，面對着9、10門功課繁重的作業，當時的束手無策，在現在看來，也變成了輕松愉悅的回憶。

上了班，工作了，那所謂的假期、雙休都被自願或不自願的加班占領着，再也沒有哪一刻可以暫時把所有的一切放下，然後徹徹底底地放松休息了。

而九月裏還有一個對于學生族群來說非常重要的節日——教師節。平時背地裏說着壞話的班主任、教導主任在那一天也都變成了可歌可頌的蠟燭。學校對面的花店偷偷把康乃馨提價，然後在這一天刷新一下銷售記錄。

高中畢業了已經十年的光陰了，他們初三七班的第13次年度同學會也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不知道為什麽，比起高中同學，大學同學，和這群初中的同班是關系最好的。或許是因為高中分科換班太過頻繁，而大學的班級制度也類似擺設吧。在青春期的中段，從少兒進化成少年的階段，沒有勾心鬥角，也沒有幼稚的打鬧的時光，反而是最最單純美好的。

唐又佳在街上往約定好的餐廳走去的時候，心情都愉悅得要飄了起來。

“叭叭——”兩聲汽車喇叭聲在耳邊響起，唐又佳皺着眉頭轉過頭去想要看是哪個沒有良心的司機大白天的亂按喇叭，卻沒有想到停在路邊的，是一輛很是眼熟的車子。

“美女，一個人啊？”陳喆打開車窗，對着唐又佳抛了個令人膩歪的媚眼。

唐又佳翻了個白眼，走過去來開車門就坐進了車裏。

“真是自覺。”陳喆笑嘻嘻地說了一句，就打了方向燈重新回到車道。

“反正你也要去餐廳不是嗎，正好啊，省的我走路了。”

“真是越活越懶了啊，這麽懶幹嘛不買車啊？設計師工資難道很低嘛？”

“開五分鐘堵十分鐘嘛？還是一個月工資一半拿去還貸款，另一半拿去付油費呢？”唐又佳坐在座位上，手非常自然地就按上了車門上的按鈕調整着座位的大小。

陳喆瞥了一眼，看見了唐又佳抵在抽屜門上的膝蓋，偷偷笑了一下。別看唐又佳身高沒有突破天際，可是腿長還是很長的，坐着的時候看起來比小個子女生還要矮，一站起來就吓人一跳。他們以前去電影院永遠都坐在第一排座位，不為別的，就為了能夠伸長雙腿不用損害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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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慫恿你男人買輛車接送你呗。”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小開啊。他還年輕，應該存錢為了以後，車子什麽的根本不是必需品。”唐又佳最終調試到了合适的位置，舒服地躺在座位裏。

“啧，現在倒是會為人考慮了。當初不知道誰哭着喊着說，以後一定要釣一個有錢的凱子，住三層樓的別墅，在後花園裏面種樹林，要有七輛豪車，一周七天不同樣的。”

“哎喲，那不是說着玩的啊，提這個幹什麽啊。”

“我以為你中二期還沒過呢。”

“下個月就28歲了，還中二吶？”唐又佳笑了笑，打開窗戶，看向窗外，任由微風拂面。

車內恢複了安靜，陳喆朝着餐廳開過去，只是幾分鐘的步程，奈何小車子得找到停車位，結果花的時間比走路還要久一些。

這安靜有些詭異，卻又不令人尴尬。陳喆沒有開收音機，車子裏靜悄悄的，只有窗邊的風聲輕輕拂過。這氛圍容易讓他想起過去曾經在圖書館裏，唐又佳安安靜靜地看書，陳喆在旁邊做小動作，偶爾被唐又佳一個嚴厲的眼神殺死。

聚會的餐廳是個中西結合的自助餐廳，這對于人多的聚會來說在合适不過，每個人的口味都可以盡可能得到滿足。

陳喆跟着唐又佳走到他們包下的區域的時候，已經到場的同學們都稍微有些震驚，畢竟大多數人已經10年沒有見過陳喆了。

“看看，看看，這是誰呀！這不是我們陳吉吉大騷包嘛？十年不見終于現身了啊！”說話的是班長，當年那個帶着眼鏡的學霸現在已經成了奶爸一枚了，但是那偷偷摸摸帶着全班鬧騰的模樣還是絲毫沒有改變。

“嘿嘿，真的好久沒見了啊，大家都變了模樣了啊。”陳喆撓撓腦袋，樣子難得的腼腆。

長桌的另一邊，那些已經為人婦為人母的女孩子們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起交頭接耳，明顯對于陳喆跟着唐又佳進來有些想法。

“喲，你們兩個，該不會瞞着我們在十年後已經再續前緣了吧？”已經是孩子媽的小白挑着眉毛，用一副标準少婦八卦的表情看着唐又佳和陳喆。

唐又佳沒說話，直接坐了下來。而陳喆在旁邊擺擺手，說：“哎，可惜，我們唐小難已經有男朋友了，還是小鮮肉一枚。”說完，拉開唐又佳旁邊的座位坐了下來。

“就知道講我，你自己也有個小蘿莉女朋友啊。”唐又佳癟癟嘴，表情略微有些尴尬。

小白在旁邊一臉惋惜地啧啧嘴，說道：“那還真是可惜，原本指望你們倆能來個內部消化的。”

“別開玩笑啦，我和小難可是鐵打的好兄弟，會消化不良的。”陳喆笑着，用胳膊扣住了唐又佳的脖子，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誰跟你好兄弟啊，”唐又佳拍拍陳喆的胳膊示意他松手，“我們明明是好姐妹！”兩人打鬧的模樣還是跟十年前一模一樣。

小白和班長他們互相默契地看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

晚餐結束後，按照正常流程，他們去了ktv續攤，這基本上已經變成了聚會的規律了。

不過是十年的時間，現在的ktv已經都是全智能化了。想想十年前，拿着遙控器輸入那些難記的編號，現在随便點點屏幕就可以點歌的系統真是人性化極了。

想想以前陳喆還在的時候，唱k的重頭戲就是聽陳喆唱歌。并不是他的嗓音有如天籁，而是相反，他總能把耳熟能詳的歌曲演繹出嶄新的風格。

初中時候那個帶牙套的胖小子，一上高中就搖身一變變成帥氣的陽光小夥子，然後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偶像包袱，讓他不再開金口獻唱了，他們高中同班的人估計都沒有聽過陳喆那“動聽”的歌聲。

十年不見，陳喆當然免不了被這群如同餓狼一般的同班同學拱上舞臺。

“能不能不要啊？”陳喆攥着話筒，哭喪着臉，一副馬上就能擠出眼淚的模樣，着實讓人覺得好笑。

“怎麽可能放過你啊！你這家夥消失了十年，我們一定要聽個夠本才好啊。”班長拽着陳喆讓他站在party包的鋼管旁邊，然後直接按下了播放鍵。

屏幕上，陳奕迅穿着棒球外套，在黑白的畫面裏靜靜地走着。那首《十年》剛剛發行的第二年，陳喆就“人間蒸發”了。

陳喆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賴不過那群老同學，只好硬着頭皮拿起話筒唱着：

“十年之前

我不認識你你不屬于我

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

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十年之後

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

只是那種溫柔

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淚

不是為你而流

也為別人而流”

陳喆偷偷瞥了角落裏的唐又佳一眼，他記得她說過，比起《十年》她更喜歡粵語版的《明年今日》。她說，十年太久了，她害怕那樣長久的十年裏物是人非。

唐又佳坐在陰暗的角落裏，聽着陳喆那用四線譜重新編過的《十年》卻無法像周圍的老同學一樣捧腹大笑。

這“長久”的十年，她過得并不那麽愉快，她也沒有那麽容易做到拿起和放下。

就在她眼裏的水汽差點兒彙聚成淚滴滑落之前，陳喆的《十年》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的曲調。

“我的歌，我的歌。”她抹了抹眼角，然後走到前方拿起另一只話筒。

唐又佳的歌聲雖然肯定比不上歌星，卻還算好聽，所以她上臺引發了同學們的歡呼。

她走到陳喆的身邊，然後用手一把勾住了陳喆的胳膊，舉起話筒說：“吉吉，陪我唱這首《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

陳喆側頭看着她，沒有反抗，溫柔地笑了。

“第一次見面看你不太順眼，誰知道後來關系那麽密切……”

唐又佳一手舉着話筒，一手勾着陳喆的胳膊，搖晃着身體唱着。她的歌聲比起平時講話的時候更加甜美一些，聽上去有些像是撒嬌。陳喆以前就曾經說過，如果唐又佳平時也能這麽嗲嗲地講話的話，那一定一大堆男孩子跟在後面跑，結果自然是得到了唐又佳一頓拳打腳踢。

可是誰知道，十年後的今天，唐又佳竟然真的開始用那副又淑女又嗲聲嗲氣的語調講話了，尤其是對着李淺的時候，那副語調他幾乎就沒聽過。上次聽了，讓他從尾椎一直麻到了頭頂，不知怎的，那感覺糟透了。

“如果不是你

我不會确定

朋友比情人更懂得傾聽

我的弦外之音

我的有口無心

我離不開darling更離不開你”

她不敢看向陳喆，手裏拉着他的胳膊已經足夠親密。

不能夠接吻擁抱，不能夠牽手同行，但只要在身旁陪伴，依舊聽懂那些“弦外之音”和“有口無心”，在“得意忘形”的時候互相“潑冷水”，為了那些“美好形象”去幫忙保密“丢臉”的事情，這已經足夠了。

一直做着彼此的“最佳損友”，對于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

說着因為開車而不能喝酒的陳喆，最終還是被那群瘋狂的老同學灌得爛醉。他的臉紅彤彤的就跟唐又佳讨厭的蘋果一樣，她馱着陳喆那高大的身軀，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又佳，真的沒關系嘛？要不要叫車啊？”小白一臉關切地問道。

“沒事兒沒事兒，”她擺擺手說，“我沒喝酒，正好開他車把他送回去，不然他明天還要過來拿車，太麻煩了。”

“那你們小心一點兒啊。”小白說完，轉身跟着她老公走了。

“班對兒嘛？”她老公小聲問道。

“不是，是好朋友。”小白小聲說道。

“我看有貓膩。”

“啧，就你事兒多。”小白偷偷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馱着陳喆往停車場走的唐又佳一眼後說，“如果真的只是好朋友該多好啊，孽緣啊。”

***

唐又佳一路把陳喆載回了她家，她一手提着高跟鞋，光着腳，身上馱着喝的爛醉如泥的七八十公斤的壯漢陳先森，心裏已經罵光了她的髒話詞庫裏的所有生僻詞彙。

“沒事兒健什麽身啊，看起來瘦瘦的，結果重死了。陳死豬，等你醒了，我一定要找你算賬。”

她憋着一口氣，終于把陳喆扔到了她的床上。

陳喆先生比起唐又佳厲害的一點就是他沒有喝到吐，所以她并不用擔心她的床鋪會被荼毒。

她把陳喆的領口解開幾顆扣子讓他可以好好呼吸，然後幫他蓋上被子，就走到外間去喝水。

手機忽然響起，唐又佳看了一眼時間，12點整，李淺打了電話來，誰說他沒有強迫症呢。

“喂？”

“你們那邊結束了？”唐又佳之前有告訴過她今天會參加同學會，并且說了會在午夜前結束。

“嗯，到家了，正準備洗漱睡覺呢。”

“喝酒了嗎？”

“沒有，我就喝了果汁。”

她喝了口水，走回卧室門口，正準備關上門，屋內的陳喆忽然翻了個身，然後輕輕呻|吟了一聲。

唐又佳愣在了原地，嘴裏的水都忘記如何下咽，就聽見電話那端的李淺沉默了兩秒鐘，然後低聲問了句：“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