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燙口的奶黃包

唐又佳看着車裏的擺設，鼻腔裏的皮革味道久久不能散去，讓她不覺皺起了眉頭。

“這車看着不便宜啊，一手還是二手？”

“沒有很貴啦，二十多萬而已。”李淺雙手緊緊地握着方向盤，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是因為才買了車不是很熟悉還是因為旁邊坐着唐又佳。

“哎？這麽貴？你哪來那麽多錢？”唐又佳一聽價錢，撫摸那皮料的手就忍不住縮了回來。好歹她也是個創意組長了，按照現在年薪，存一下，不消一兩年也是夠買了，只是現在沒有那個需求而已。

她雖然不清楚李淺的年薪有多少，但是算上房租，還有給爺爺奶奶的生活費，買車始終是一件負擔很重的事情吧。

“好歹工作了兩年了，正好用存款付了首付，剩下的貸款最多兩三年就可以還清了。”李淺的聲音很是輕松，可是卻讓一旁的唐又佳更加壓抑了。

“這樣不會太辛苦嗎？坐公共交通也很方便的啊。”唐又佳說話的聲音比平時都要小一些，聽起來情緒略微有些低落。

“不會啊，想到每天都可以接送你上下班，我就興奮得睡不着覺。”

李淺忽然來的興頭在唐又佳看來越來越像小孩子的胡鬧。她嘆了一口氣，看向了窗外。

“前幾天，榆木街開了一家新的日本拉面館，同事都說很好吃，不如我們今天去嘗嘗那裏……”

李淺興奮地說着，唐又佳卻始終撐着腦袋看着窗外流逝的風景。李淺的駕駛技術不錯，至少她沒有因為快速行駛的車子而感到慌張。只是心中總是不安，這個副駕駛座位讓她找不到歸屬感。

她随口應答着，心思卻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那家新開的拉面店生意很火爆，若是再去得晚一點兒，也許就得在門口排隊了。

李淺對這家店的豬骨拉面贊不絕口，可是唐又佳卻覺得很一般，不過是普通的拉面而已。她看看門口的路邊長長的隊伍，那漸漸暗掉的天色絲毫沒有消減這些人的熱情，他們結伴排着長龍，在談笑間消磨着時間。

“有時間真好啊。”唐又佳不禁感嘆了一句。

“什麽？”李淺順着唐又佳視線的方向看到了門外，然後笑着說：“如果我們剛剛晚一點兒的話，也得排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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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排隊我就不吃了，去別家店還比較省事。”唐又佳用勺子盛了一勺拉面湯，淑女地輕輕喝了一口，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響。

“為了好吃的食物付出一點兒時間，也算是值得吧。”

唐又佳淺淺地笑了一下，然後喝了一口熱茶，開口道：“嗯，算是吧。”

也許是門外等待的顧客太多，讓唐又佳無意識加快了用餐速度，早早地就吃完了那一碗面。服務員小姐過來收走了餐具，順便帶來了賬單。李淺如往常一樣拿走賬單，然而這次卻被唐又佳劫走了。

“這是幹嘛？”

“這頓我來。”唐又佳拿出了自己的卡放在托盤上，笑容裏透露着略微的強硬，讓李淺無法拒絕。

回家的路上，街道變得有些擁堵，車子在路上緩慢地前行着。車載廣播裏播着最新的流行歌曲，唐又佳這才驚覺，此時的她已經和流行脫軌了，她居然一首都沒有聽過。

“其實，你不必那樣的，”李淺忽然開口道，“男人來買單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雖然你的工資比我高。”

“并不是因為我的工資比你高，而是你現在多了這個負擔，我覺得我也應該盡一份力，不是嘛？”唐又佳指的是他們現在乘坐的這輛車。雖然比起陳喆那輛拉風的小車，這輛車看起來樸實無華，不過對于他們兩個這種工薪階層的年輕人來說，沒有家裏的幫助，養車并不是簡單地事情。

李淺聽了唐又佳的話，比之前又更加興奮了一些。

開到唐又佳家樓下的時候，天空中飄起了綿綿細雨，讓空氣又降了好幾度。再過幾天，大概就要到零度左右了吧，真希望天氣不要冷的那麽快。

唐又佳對着車裏的李淺揮了揮手，又囑咐他回家安全，便轉身進了樓。

李淺停在路邊，看着唐又佳進門的背影，遲遲沒有離開。他的臉上帶着笑容，在玻璃鏡片下，那雙眼睛笑起來彎彎的，是溫暖陽光的。

可是唐又佳不曾回頭便徑直進了樓裏。

***

陳喆的父母近幾年養成了吃早茶的習慣，難得回國，便特地抓了陳喆陪他們。

這周末早上10點不到的時間，沒想到酒樓裏已經滿滿都是人了，大媽奶奶們好像是剛剛晨練完，神采奕奕地聊着天，讓酒樓裏瞬間就變得很吵鬧。

陳喆一副蔫掉的洋蔥模樣癱坐在椅子，看起來完全沒有睡醒。他撓了撓頭發，支起身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喝了一口才緩過勁兒來。

謝娟一邊看着菜單一邊用眼角瞥了一眼自家兒子，然後搖了搖頭，說道：“現在的年輕人啊，精神狀态還沒有我們這些老人好。”

“沒有人周末還這麽早起來的。”陳喆說。

“公司最近忙啊，你這麽早把他抓起來幹什麽啊。”陳天華翻了翻報紙，對陳喆那模樣倒是很理解。

“就是忙才要早睡早起啊。”謝娟勾選好了食物，就召喚服務生把單子收走，然後喝了一口茶繼續說：“你女朋友呢？”

“出差。”

“怎麽搞的這麽忙啊，”謝娟嗤了一聲，表情看起來并不高興。“我雖然對孟茜那丫頭還沒有很滿意，不過看起來比你以前的還是要好一些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是時候定下來了，省得你爸和我還要為你操心。”

陳喆愣了一下，他出門前倒是沒有想過，這頓早茶後面的目的居然是逼婚。如果提前知道的話，他一定就拒絕然後躲在家裏不出門了。

可是現在騎虎難下，他舉起手伸向桌子中間服務員剛剛端上來的一籠奶黃包，然後緩慢地說：“還早吧。”

“早什麽早，你馬上就要三十了。成家立業，馬上業要立了，家還沒成，這說出去多不好啊。”

“我爸不也是三十幾歲才和你結婚的嗎？你現在急什麽？”

他拿起碗裏的奶黃包，放到嘴前，吹了吹。

“你還喜歡又佳？”謝娟沒有看向陳喆，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陳喆一口咬下包子，平白被裏面滾燙的餡料燙了舌頭。他一下子放下包子，伸手抓起水杯喝水，卻又不小心打翻了茶壺。水順着桌子往下流淌，濕了他的褲子。他迅速站起來用餐巾擦拭着自己的褲子，又伸手扶好茶壺，樣子看起來十分慌張。

“可是她不喜歡你。”謝娟夾了一只蝦餃，絲毫沒有理會自己兒子剛才的窘态。

陳喆放下餐巾，冷着臉說了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間”就離開了餐桌。

陳天華轉頭看着兒子的背影，皺着眉頭，，轉向謝娟說：“你幹什麽這麽逼他啊？”

謝娟放下筷子，那咚的一聲讓陳天華吓了一跳，她說：“我不逼他，難道跟你一樣由着他？”

“我哪有由着他？”陳天華是天生的怕老婆，平時在職場上呼風喚雨的，回到家裏了就變得什麽都聽老婆的，他真的是由衷的希望，陳喆不要遺傳他這個“毛病”，不過看起來，他兒子還真是個“癡情種”。

“如果不是我逼他，他會願意出國留學然後進公司幫你？不要說的那麽輕松，好像什麽都是傳到橋頭自然直。陳喆就是遺傳你這點兒脾氣，結果什麽事情都喜歡拖着不解決。”

“都已經十年過去了，什麽事情都說不準的。”

“就是因為十年了才要打緊精神，不然功虧一篑。”

“你又不喜歡他女朋友。”陳天華撅着嘴，撿了一顆燒麥到老婆碗裏，嘴裏咕咕哝哝的。

“誰說我不喜歡的，”謝娟一口把小燒麥吞進嘴裏，說道：“我喜歡得很呢，又漂亮又可愛，脾氣順還會撒嬌，又嘴甜，多好。”

“是是是，好得很。”陳天華說着，又往她的碗裏夾了好些食物，好像要堵住她的嘴一樣。

洗手間裏，陳喆伏在洗手池邊，清洗幹淨了褲子又轉移到烘手機下面烘幹褲子。他低着頭，看着褲子上的水漬一點兒點兒消失，眼神放空，卻無法讓腦海裏的煩惱也一同消失。

媽媽剛才那句“可是她不喜歡你”一直在耳邊圍繞，他轉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自言自語道：“不知早就知道了嗎？為什麽還要這樣？”

***

陳喆不知何時開始，變成了wink吧的常客。夜已經深了，還坐在吧臺那裏，對着那一杯幹馬丁尼發呆。

手抓着牙簽，将酒水裏的橄榄拿起來，放下，拿起來，放下。旁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上面顯示了孟茜發來的報平安的短訊。他點開，看了一眼就關掉了。

蔣啓明很喜歡來wink吧喝酒，最近遇到陳喆的次數有點兒多，于是兩個人就變成了酒友。這回，蔣啓明剛進店就看到了吧臺邊的陳喆，于是直接走到了他的旁邊，點了一杯平日裏喝的雞尾酒，才出聲提醒陳喆自己的到來。

“怎麽搞的，又一個人喝悶酒？”

“女朋友出差了，正好有時間。”陳喆吸了吸鼻子，他的臉有些泛紅，卻離最久還有很遠的距離。

蔣啓明嘆了一口氣，笑着看着他說：“真是不知道怎麽說你才好。有那麽好的女友，還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他喝了一口酒，緩了一下，又低聲笑道：“不過對你來說誰才是碗裏的呢？”

陳喆沒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然後将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又點了一杯。

“陳喆，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叫什麽嘛？文藝點兒說，就是白月光、蚊子血。一般來說呢，就是劈腿，腳踩兩只船。直白點兒呢，就是渣男一枚。不就是喜歡人家嘛？非要搞的這麽複雜，難道非要到唐又佳結婚了，你也結婚了，然後再後悔？男女之間的友情根本就是bull*，我要不是取向不一樣，也不可能就和唐又佳做普通朋友的。”

wink吧裏播着輕快地樂曲，光線昏暗，周圍的卡座上，陌生或熟悉的男男女女耳鬓厮磨，氣氛好不暧昧。

陳喆的眼前有些模糊了，他已經不記得手上這杯是第幾杯酒了。

“可是她不喜歡我。”他說。

蔣啓明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那吧臺的追光燈将他的臉照亮，俊挺的輪廓在這一刻竟然看上去有些落寞。

陳喆起身付了帳，準備離開。

“你知道嘛？又佳大學四年都沒有談一場戀愛。那麽多男孩子追她，她都視而不見，一直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自習。普通女孩子們結伴着，有閨蜜和姐妹陪伴，而她連好朋友、閨蜜都沒有。大家有時候會在背後說她太過孤僻了，也不太願意和她相處。

有一次社團活動結束大家一起喝醉酒，我問她，為什麽這麽難搞。她說，有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不見了，所以她得學會自己一個人生活。她說，這是上天給她的懲罰，在那個人離開之後，才發現那個人對她來說那麽重要。”

陳喆的腳步停下，卻依舊背對着蔣啓明。蔣啓明舉着酒杯，斜着眼睛瞅着陳喆顫抖的背，嘴角卻泛起了笑容。

陳喆停了幾秒便繼續向前，步伐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蔣啓明喝了一口酒，然後對着天頂的追光燈笑道：“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