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身後金吾衛越來越多,她透過他的肩頭看得心頭發緊,但這個救了她的人卻仿佛絲毫不受影響。

他抱着她足尖輕點,沒幾下起躍便上了近處的屋頂,畫貞嘴巴微張,一剎那間只覺自己插翅飛了起來,神仙騰雲駕霧便是這般的感覺罷!

這樣的窘迫逆境下她竟然覺得暢快,朝底下的一群人做了個鬼臉,不過因為罩着面,她的挑釁并不曾被金吾衛們看到。

阮蘇行卻瞥了她一眼盡收眼底,他直接無視過去,亦望向底下人,金吾衛們殺氣重重,昏黃的光暈照得每個人臉上輪廓如蠟,空氣裏滿是淡淡如障的煙塵。

他緩慢擡起手,在畫貞看不見的位置比了個手勢,底下的金吾衛們立時膽戰心驚停止了要追趕他們的動作,面面相觑之下只差跪下磕頭了。

這般的落差實在太過明顯,畫貞“咦?”了聲,還沒等她問是怎麽回事,抱着她的人就又“飛”了起來,她摟着這人的脖子向後看,小小的客棧“客如來”很快消失在視野裏,周遭兒的房屋也迅速後退着,風聲如濤,刮得人耳朵疼。

過了一段路,阮蘇行把司靈都放在一處破廟裏。

她坐在草垛子邊眨巴着眼睛,透過月色研究這位救了自己的大恩人,無端端的,仿似萌生出了些許的愛意似的,思量着自己是否該就此以身相許。不過這羞人的話在她唇齒尖打着轉轉,最終還是因太過羞臊,沒甚麽經驗閱歷,自己憋住了話頭。

阮蘇行把墨黑的面罩往上拉了拉,視線落在她扭傷的腳踝上,他刻意壓沉了聲音,聲線便啞啞的,醇正磁性,“你的腳如何了,此刻還痛不痛?”

“痛——好痛啊!”畫貞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說完感受了一下腳踝,雖然是扭傷了,但是決計不像她自己喊得這樣凄慘。

她抿了抿嘴角,眼神亂瞟。

他在她身前蹲下,輕輕擡起她的右腳腳踝處,“不能走了麽,放你一人可走得回家?”

畫貞頭搖得好似個撥浪鼓,“走不了走不了,恩人,你看看我這裏——”

她說着指自己的腳踝,聲氣嗲嗲的,全是個愛撒嬌的女兒家的樣态,“恩人,你看,我這兒都腫成了個饅頭了,如何能行走?再說了,路上蹒跚着跛子似的,萬一叫那群人再尋着我,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若死了,真是枉費恩人一番救我的心意...求求你了,行行好兒,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阮蘇行眉間蹙了蹙,陡然站了起來。

指尖柔若無骨的觸感依然鮮明,他自是不認為男子的身子會那樣柔軟,抱起來輕薄如無物。

“恩人怎麽了?”畫貞心裏想着,這人身手如此之好,怕是無意中路過行俠仗義的江湖俠士,他不願意自己被牽連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她還未知恩人的名姓......

不成!

好賴都得套問出宅邸住處,日後好相見不是。

見恩人遲疑地立在跟前,畫貞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仰臉道:“哎喲,腳好疼啊,方才手腕上還叫人劃了一刀子,呀...恩人你快給瞅瞅,流血了,血流不止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阮蘇行不勝其煩,他霍的重新蹲下,動作卻意外很是輕柔,先是拿住了她微腫的小腳,“安靜一點,怕引不來追你的人麽。”

竟不知自己中了甚麽邪,皇帝不做,大半夜的跑這破廟裏捧司靈都的腳丫子。

畫貞心滿意足地彎起了嘴角,乖乖應了句“哦”,眼睛亮閃閃地看着他。

他擡眸瞥她一眼,把她的鞋子脫了下來。

她腳上的白襪邊緣堆疊在一處,他信手扯住便往下腳踝處卷了卷,治腳傷麽,總歸是要揉按一番的。

瑩白的皮膚露出些許,常年不見陽光的膚色在月光下看來晶瑩剔透,阮蘇行喉結微滾,動作進行到一半突然停頓下來。

“我不會看這個。”他顯然是在搪塞,手下飛快地把她的小腳往鞋子裏裝,穿得她很不舒服,自己提了提才算穿好。

不過無妨,畫貞立時又把手伸了出來,她另一只手還在無所不有的袖兜裏翻找,頃刻“變”出一瓶金創藥,甜甜笑道:“喏,金創藥,麻煩恩人了。”

他遲疑地接過,看着她勤快地把她自己的袖襕向上翻卷,只覺不能再看下去,微微別過了臉。

她還在絮叨着,“恩人真是菩薩心腸,我知道這叫做甚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大有俠客風範!我小時候看過不計其數的話本子,恩人你便與裏頭一些大俠很是相像呢!按着接下來的劇情,我便該以身相許以作報答了......”

阮蘇行輕哼了聲,想到司靈都以女子之身欺瞞于己一事,故意說道:“你是男子,如何有以身相許一說,便你是斷袖,我卻不然。”

她慌了手腳,急急道:“不不不,恩人不要誤會......”

想了想,似下了極大的決心,她咬咬牙,忽的抓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雖說裹着層布,且她自己原就沒那麽波瀾壯闊,阮蘇行卻依然覺察到了異樣,觸電般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知所謂——”

他吸了口氣,面上熱氣上湧,低頭拔開金創藥的瓶塞,用一派惡狠狠的命令口吻道:“手,伸出來。我不叫你動你自己便不要動,若再亂動,我即刻離開。”

她唬住了,蔫蔫兒地表示知道了,伸出手臂擱在自己膝蓋上,只是看着他,當真分毫不動。

阮蘇行暗自順了順氣息,目光重新調回來,落在司靈都受傷的手臂上。一道三寸餘長的血口子橫桓在臂間,恍似絕世的美玉平白裂出一條醜痕,幸而并不深刻。

血染紅了她的半邊袖袍,他擡頭,對上她一眨不眨的眸子,驀地冷聲道:“叫你安分守己,真有這樣難麽?”

“唔?”畫貞一時腦筋轉不過彎來,也是滿心在偷觑他黑布下真容的緣故,沒聽清楚他說了甚麽,憨憨一笑道:“恩人不必擔心,我一點兒都不疼。”

誰擔心她了,同她對話何異于對頭彈琴。

阮蘇行垂下視線,把金創藥的瓶子下傾,純白的藥沫便灑在她傷口上,漸漸止住了血。

他沒多顧忌,撕下自己膝襕上一塊布疊成長條為她包紮,畫貞手癢癢,蠢蠢欲動着一直想去揪恩人罩面的黑布,忽聽他囑咐道:“回去後切記勿要沾水,受傷的事,不可外傳弄得人盡皆知。”

她懵懵懂懂,拉回思緒後忖了忖才琢磨明白了,由衷道:“恩人真是個大好人,對我真好。”

阮蘇行眉間略略攏起,“不,我對你不好。”

“恩人哪兒都好,就是一點,太過謙虛了......”難以言說,她對面前的男人有源源不斷的好感,她甚至自己也不曉得這些感覺從何而來,仿佛已認識他許久許久。

夜空裏,淡青色的流雲半裹住了月亮,月華微斂。

阮蘇行起身,彎腰欲扶起畫貞,“你行動不便,我送你回去。”

他的臉在明暗轉換的光線下深深淺淺,她仰起下巴看他,隔着一層布,救命恩人的臉容近在尺咫。

真想看一看......

攀着他的手臂站起來,畫貞并不放手,她一把拉下了自己覆面的布,“恩公,你我不如就坦誠相見,可好?”

說着作勢把手伸向他的臉,阮蘇行往後一退,她立時咯咯咯笑起來,笑了好一時,他情知是她作弄于自己,抿了抿嘴角,倒也不惱,便放松了警惕。

畫貞看準時機,猝地扯住他的領口腳尖一踮,隔着布,在他反應未及時親到了他唇角。旋即含着一抹羞澀,大大咧咧地道:“許是因你救了我,不知為何,我很喜歡你。親你一口,便是有了肌膚之親罷?”

阮蘇行隔布摸了摸嘴角,緘默不語,心頭卻有古怪而陌生的情緒紛至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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