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自重
城內百姓習慣羌族這樣的突襲,都會躲在家裏,将大門緊閉。
楚染打馬從街坊之間路過的時候,幾乎是空無一人,愈往前走,火光越大,火勢起源就在井旁幾戶人家。
羌族的人混進來之後,勢必要先制造動亂,唯有這裏最合适。士兵從井裏打水救火,楚染下馬的時候,陸莳添置的小院子已着火了。
隔着院牆就感覺到焦灼焚心的烈火,楚染試着往裏面走了走,尾随而來的将士當即将她攔住,“您不能進去,裏面都已燒着了,進去可就出不來了。”
楚染分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思,緊張還是絕望,都說不出來,火光沖天,猩紅的光色如同夢中她與陸莳成婚的燈籠。
紅得耀眼,更像是來自地獄以血造就的火,焚燒世間,地獄火海。
井水根本來不及救火,打水的速度遠遠比不上燃燒的速度,她看了一眼燒得就只剩下大致骨架輪廓的屋子,心裏多了一抹希望。
陸莳可算是老狐貍,如何不會讓自己吃虧的,她朝着左右看了一眼,試圖去尋找阿秀。
這次赈災的事,陸莳安排得很妥當,一下瞎子能籌謀到這般田地,可見其深沉的心思。院子隔壁就是一條巷口,那裏有顆參天大樹,燒得就只剩下樹根,看不出什麽。
臨近巷口的人家也燒了一半,家裏婦人跪在外面嚎啕大哭,這處的房屋價格高昂,比起其他地方高了幾倍,如今說燒就燒了。
院子還在燒,是救不回來,楚染幾乎是看不見希望了,外面的火滅了,她想進去看看,或許還有什麽希望,或者地道什麽的,總是會有的。
城內土地幹涸,且多戰事,有些百姓喜歡在屋內挖些地洞,危難的時候可要避險。
楚染心頭生起希望,擡腳想要沖進院子的時候,連城策馬沖了過來,在她面前停了下來,馬斯長鳴,馬蹄幾乎踏了過來。
連城及時勒住缰繩,将她喚醒:“殿下,你來此做什麽?”
“我、我就看看。”楚染的臉色帶着憔悴,身上衣袍都被水打濕了,略顯蒼白的唇角揚起淡淡的弧度,“阿城,我想進去看看。”
“裏面都被燒光了,進去無益,阿娘讓我過來接你回府,你且随我回去。”連城命人牽了馬來,催促楚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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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染目露不舍,她對陸莳分不清是何心情,腦海裏露出夢中陸莳擁着她的情景,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籠罩在心頭上。她麻木地跟着連城轉回身。
陸莳若真的藏身火海,郢都城內她阿弟勢必少了一番助力。雖說陸莳的助力她并不想要,可她活着終究可牽制住霍啓與王後,如此一出來,丞相換人,郢都城內大亂。
她嘆氣,翻身上馬。策馬時看到路邊十數人在那裏不知做什麽,她恍惚地喚住連城:“阿城,我且去看看。”
“唉、殿下、你……”連城連忙跟了過去。
楚染調轉方向,向樹下奔去,不知何故,她一靠近,衆人就自動推開,火光下,陸莳的白衣很是惹眼。
楚染幾乎怔住了,握緊缰繩,呆呆地抿了抿唇角,随即揚起淡淡的弧度,她翻身下馬,走過去:“陸相好像時運不濟,初來就遇到火燒。”
阿秀咬咬牙,怨恨道:“怎能怪丞相,明明是城內的治安不好。”
連城随後趕來,見到樹下的白衣女子,長發垂下,氣質清冷間從容不迫,他不知是何人,只催促着楚染快些回府。
楚染陰郁的面容上揚起一絲笑容,低聲道:“陸相可有去處?”
“沒有。”陸莳道。
楚染手中握着馬鞭走近,深深凝視着她淡然的面色,近了才發現她唇角發白,想必是受到驚吓了。她碰了碰陸莳露在袖口外手臂,一片冰冷。
陸莳一驚,将手背于身後:“殿下有好去處?”
楚染走近她,目光在她顫抖的眼睫上流連,在她耳畔吹了口氣,熱氣氤氲,陸莳躲了躲,微微蹙眉。楚染卻是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嗤笑道:“丞相若不怕我囚、禁你,便可随我走。”
囚禁二字咬得極為重,聽得阿秀心頭發顫,她不安地看着楚染。
陸莳神色不辨,“殿下想囚禁臣,也無不可,只是殿下有這等本事嗎?行刺殿下的刺客還在臣的手中,殿下還要囚禁臣嗎?”
“你、好生無恥。”楚染氣得胸口起伏,舌尖抵着牙關,目光沉沉,死死攥着陸莳的手腕。
陸莳神色不變,只輕聲道:“打擾殿下了。”
楚染氣得甩開她的手,走了兩步又想起刺客的事,回身将聲音放得很低:“你何時捉到刺客的?”夢中并無人捉拿到刺客,她覺得陸莳可能在诓她。
陸莳不答,睫影顫了顫,她對戶外有些恐懼,手腕生疼也顧不上了,她憑着感覺去感應到楚染的方位。
她不語,臉色蒼白,風中的人帶着幾分柔弱。楚染微微一怔,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陸莳,不自覺的地說伸手去牽着她,“我在這裏買了間宅子,本打算自己住的,後來侯爺不讓我住。”
“那多謝殿下。”陸莳的聲音如舊,方才的柔弱也随風散去。
楚染咬牙:“不用謝我,就當作是還了丞相救我的恩情,你我兩消。”
陸莳沉默,就好似未曾聽清這句話,楚染着實想咬這人,撕開她清冷的表皮,其實就是一只狐貍。
那廂楚染扶着陸莳上馬,将士與連城禀報火勢,道:“并未看到羌族人,可是大火只燒了一間兩進的院子,隔着巷口的那家燒了一半,值錢的東西都搶了出來,也未曾有太大的損失。”
上馬的陸莳卻吩咐阿秀:“你拿些銀錢去給那戶人家,就當作是補償。”
楚染不明:“那是羌族縱火,你賠銀錢做什麽?”她踩着镫子上馬,與陸莳幾乎是緊緊貼在一起,她這才發覺陸莳袖口燒了一截,去翻看她的手腕,上面一處燒傷。
方才聽聞她給人家補償,險些以為是她命人縱火,可哪裏有人縱火會傷了自己。
那也太傻了。
陸莳照舊沉默,只在黑夜冷風中微微彎了彎唇角,直到腰間多了一抹力道,将她貼近楚染,她唇角笑意微微凝固,似是無法接受這樣親密的舉措。
楚染卻是不管這些,反将力氣加重,熱氣呼出,燙得陸莳縮了縮,她揚唇一笑:“丞相怕了?既然曉得怕了,還來招惹我?”
馬蹄飛起時,耳畔多了一陣風,陸莳忽熱忽冷,面對楚染故意的調.戲,她只當未覺。
楚染忽而想起一事,陸莳喜歡的約莫是夢中恪守規矩的新平公主,方才她故意親近時,陸莳蹙眉不喜。想想也是,陸莳冰清玉潔,規矩如烙印般烙在腦海裏,怎麽喜歡行為放蕩的女子。
她彎了彎唇角,小心地舔舐陸莳的耳尖,意料內看到她震驚的神色,繼而身體微微前傾,她在躲避。
馬在奔跑,直接将後面的阿秀等人甩開,連城卻追了過來,“殿下,你要去哪裏?”
“你且回去,待安頓好這位姑娘,我便回去。”楚染打發他回去。
連城放心不下,只得一路靜靜跟着。
楚染策馬,陸莳處于對未知事物中的恐懼,雙手不知該置于何地,她緊張道:“可将連城調回郢都,替太子謀一良将。”
“如何調回去?”楚染不明,這幾日間連城行事,年齡小卻很穩妥,也從不莽撞,奈何皇帝心中猜疑,不會讓連家人回去的。
陸莳道:“那便是殿下自己的事。”
楚染氣極了,這人就是故意欺負她,既已開口,為何不直接說出解法。
兩人間的氣氛再次陷入僵持中。
楚染選的地方較為偏僻,也無井水,在巷子裏的一間宅子,她策馬至門外,自己先下馬敲門,待有人回應後才扶着陸莳下馬。
她待陸莳站穩了才道:“每夜子時我會讓人送水過來,不會驚擾到旁人。”
陸莳颔首應下,站在原地未曾動腳。
楚染伸手扶着她,見後面阿秀未曾過來,就吩咐連城:“你将方才樹下的數人喚來。”
連城狐疑,見殿下這般好似是要金屋藏嬌,她藏了以後,陸相發現怎麽辦?他走過去想提醒幾句,卻被楚染推走。
他唉聲嘆氣地離開。
宅子也是兩進的,只是太過偏僻,低價就很便宜,楚染走得有些快,陸莳被迫跟着,上臺階時腳下步履太快,整個人向前撲了過去。
楚染無奈,看去前面大段的石子路,喪氣道:“可要我背你?”
陸莳窘迫,搖首不應。
她不答應,楚染就反其道而行,偏要背。她扶着陸莳站好,而後繞到她身前,別過身去,彎腰就背住她。
驀地整個身子騰空,陸莳一驚,條件性地摟住楚染的脖子。
楚染冷笑道:“陸相自重些。”
陸莳并未反駁,只微微松開手,身子發麻,心口微微燥熱。
楚染背着她并未吃力,輕松地步至卧房,将陸莳放在榻上,她抿着唇角。
屋內點着燈,昏黃的光線照進榻內,逆着光,陸莳耳下的肌膚白皙,細細的絨毛清晰可見,她耳尖上的紅暈還未曾散去,被楚染這麽一看,好似紅暈更深。
楚染回首去看,屋外無人,她便欺身過去,手落在陸莳的唇角上輕輕摩挲,輕微的笑意帶着放肆:“丞相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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