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責難
沈宜秋一聽又要與那些人一同用午膳,心裏膩味得很。
不止是她,尉遲越聽見黃門的禀告,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今日一早門下省又送了一堆奏疏來,他還未及閱覽。此外,各地租調陸續送抵京城,地方州府官員入京述職在即。
在此之前,還需将這三百五十多個州府長官的名姓形貌、遷轉履歷、往年政績得失,再行溫習一遍,以便述職時了然于胸,提問能切中要害,力圖不讓殘國蠹民、欺世罔人之輩渾水摸魚,也不至令賢德之才埋沒。
不出幾日便是圍獵,又要耽擱兩三日,再之後便是歲除與元旦大朝,又有許多雜事。
他正想趁着這兩日山中無事争分奪秒地埋頭案牍,這下又被打亂了。
尉遲越暗暗嘆了口氣,可皇帝發話要享享天倫之樂,為人子者又怎麽能拂了他的意?少不得只有夜裏用功了。
兩人俱是心不甘情不願,到得芳華殿外,聽見有琵琶曲聲傳出,是一支陌生的樂曲。
沈宜秋聽得出那彈奏之人技藝娴熟,在教坊中數一數二,但曲聲斷斷續續,有如零珠碎玉,應是新學此曲,正納悶奏者是誰,宮人打起珠簾,她往裏一看,卻見一個窈窕的女子背對門口,懷中抱着個琵琶,身前紫檀金銀繪卷軸架上攤着卷樂譜。
那女子時不時擡起頭,顯是在對着曲譜現學現奏。
這背影沈宜秋不知見了多少回,只消一眼就知道是何婉蕙。
皇帝與賢妃連榻坐于上首,正全神貫注地賞曲,皇帝微眯着眼睛,側着頭,在膝上輕輕打着節拍。
而五皇子則面西而坐,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正用銀叉子叉着林檎果往嘴裏送,聽見門口的動靜,第一個轉過頭來,對着兄嫂一笑。
這一笑當真明媚如三月春晖,滿室仿佛都叫他照亮了。沈宜秋本來意興闌珊,叫他這麽一笑,心緒也不由輕快起來。
坐于上首的皇帝和賢妃齊齊向門口看來,何婉蕙亦停下演奏,轉過頭來。
太子卻并未向她看一眼,與太子妃相攜走進殿中。
行過禮,敘過溫涼,兩人入了座,便有宮人來奉茶。
沈宜秋好整以暇地打量何婉蕙,只見她形容略顯憔悴,雖施以粉黛,卻蓋不住眼下青影,且眼皮微腫,顯是昨夜沒睡好又哭了一場的緣故。
昨日叫她言語上擠兌了一下,見了表兄想必要哭訴一番,但沈宜秋了解尉遲越,他至多出言安慰,但何婉蕙若是想讓他出手斷了她與祁家的婚約,卻是打錯了主意。
太子這人最重體統,上輩子何婉蕙也早有此念,可無論她如何明示暗示,太子就是不松這個口,寧願熬上五六年,待名正言順時,方才将她納入後宮。
尉遲越對表妹有情,但要說他們此時有什麽首尾,卻是不至于。
何婉蕙偷觑了太子一眼,只見他手執瓷杯,一臉淡漠,亦不向她望來,驀地想起昨夜原封不動退回的書信,頓覺如鲠在喉,也無心再奏,一曲終了,便将懷中的紫檀螺钿琵琶交還給皇帝。
皇帝笑道:“不想九娘技藝如此精湛,這琵琶你留着吧。”
五皇子嘴裏還包着林檎果,鼓着腮幫子便嚷起來:“阿耶好生偏心,兒子向你讨這把‘鴛鴦于飛’,讨了多少回,阿耶都舍不得給。”
沈宜秋有些忍俊不禁,誰都知道這琵琶的名字,偏他要說出來。
這琵琶乃是名家所制,以金箔和螺钿在紫檀上拼出鴛鴦銜花的圖案,是皇帝最常用的一把。
何九娘忙跪下辭謝:“此乃陛下愛物,價值連城,妾如何敢受。”
皇帝道:“不值當什麽,不過一件舊物,朕如今也用不上,倒不如跟着你,物盡其用。”
不等何九娘說什麽,賢妃搶道:“陛下折殺她小孩子家,她不過彈着玩玩,怎麽能用禦物。”
何九娘的态度頓時堅決幾分。
皇帝方才是一時興起,回過頭來一想,也覺不妥,便另賞了一把楓木螺钿琵琶并絹帛若幹匹。
何婉蕙謝了賞,坐回末座。
皇帝對尉遲越笑道:“三郎方才來得巧,正好評點評點,阿耶這曲新譜的《怨歌行》如何?”
尉遲越面無表情,淡淡道:”阿耶雅興,兒子不通音律,不敢妄加評鑒,阿耶譜的曲自然是極高妙的。“
這回答自不能叫皇帝滿意,他抿了抿唇,又看向兒媳:“太子妃想必雅善音律。”
沈宜秋福了福:“聖人謬贊,妾于此道一竅不通,着實慚愧。”
皇帝有些掃興,這兒媳正當妙齡,卻這般無趣,白白浪費了這好相貌。他看了一眼何九娘,越發覺得這般才情态度方可稱尤物。
五皇子飲了口杏酪,放下碗,忽然道:“阿耶今日怎的有此雅興?”
皇帝妙善音律,昔年極好樂舞,譜曲作歌編舞無所不精,但近年來只顧着求仙問道,倒是将這些凡俗的喜好撂下了。
皇帝看了一眼何九娘,捋須笑道:“方才在書齋中見到九娘所書《怨歌行》,忽然有感而發,便譜了此曲。”
賢妃道:“聖人一刻鐘不到便譜成此曲,一氣呵成,真真如有神助。”
皇帝叫寵妃恭維得通體舒泰:“那也是九娘的詩和得好。”
五皇子道:“表姊還作了詩?那我定要拜讀拜讀。”
何婉蕙頭皮一麻,這魔星一開口,總沒有好事,正想着如何婉拒,賢妃卻道:“阿蕙,你表弟想看,便與他看看又如何。”
何婉蕙只得從卷軸架上取下方才那頁曲譜,卷起呈給尉遲淵。
尉遲淵往前展開,發現這曲譜原是綴在何婉蕙的手跡後頭,卷首是班婕妤的《怨歌行》,接着是何九娘拟的同題詩。
五皇子歪着腦袋輕聲誦了一遍,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一味地笑。
何婉蕙兀自忐忑不安,便聽他道:“表姊此詩深得古意。”
何九娘松了一口氣,總算這渾人還有幾分清醒,在皇帝面前不敢大放厥詞。
正思忖着,尉遲淵卻又接着道:“昔有班門弄斧,今有班門弄歌,妙哉妙哉。”
沈宜秋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簡直有些憐惜何婉蕙,牙尖嘴利之人不在少數,敢當着皇帝、太子的面說這種話,普天之下也只有五皇子一人。
這話說得促狹,連尉遲越都不免牽動了一下嘴角。
皇帝也是又好氣又好笑,瞥見何婉蕙眼中淚光閃閃,立即板下臉道:“五郎,不許作怪!快與你表姊賠不是。”
尉遲淵放下詩卷,向何婉蕙作個揖道:“是我口無遮攔,表姊切莫放在心上,表姊的詩自是極佳的,不然阿耶也不會以曲相和。”
何婉蕙聽他語氣誠懇,卻依舊在含沙射影,不由将下唇咬得發白,皇帝碰巧看見她作的詩,又不是她有意叫他看的,他要以曲相和,莫非她還能拒絕?
她自然看得出皇帝的眼神中不止有長輩對小輩的關愛,更有男子對女子的欣賞,這眼神她并不陌生——她平生所見外男不多,但十個裏有八個這麽看她,只因她生得美貌,又富有才情,難道也能怪她?
她心屬的是太子,對皇帝并無什麽想頭,心中光風霁月,一派坦蕩,但賢妃心胸狹隘,素有醋癖,聽了這話保不齊生出什麽誤會來。
她觑了觑姨母臉色,果見她面露不豫。
何婉蕙心中惱怒,卻不能對皇子甩臉子,只得道:“五殿下喜歡說笑,能博殿下一笑,是九娘之幸。”
皇帝打了幾句圓場,将此事揭過不提,賢妃看了眼更漏,命宮人擺膳。
幾人仍舊圍着前日那張大方幾案用膳。
酒過三巡,皇帝放下酒杯,對着下面揮揮手,舞茵上翩翩起舞的教坊女子便即行禮退下。
皇帝對身邊黃門點點頭,那黃門退出殿中,不一會兒,領了十來個女子,都作女冠打扮,身着青絹羅道服,頭戴銀蓮花冠,個個婀娜俏麗,柔媚生姿。
皇帝對這些女子道:“還不拜見太子與太子妃。”
衆女子齊齊向尉遲越下拜,嬌聲道:“奴婢見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尉遲越叫他們叫得起了層雞皮疙瘩。
一見這陣仗,在場衆人都知道是什麽意思。
尉遲越不覺去看沈宜秋,卻見她一臉無動于衷,端着茶杯的手穩穩當當,連羅繡都不曾顫一下,不由胸中發堵。
皇帝果然道:“往後你們就是東宮的人,須勤謹伺候太子、太子妃。”
衆女齊聲應是。
尉遲越卻道:“多謝阿耶美意,但兒臣宮中不缺侍奉之人,兒臣正欲趁年下放歸百名宮人。”
皇帝知道兒子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但兒子的房裏事,他這做父親的實在不好插手,便看向賢妃。
賢妃會意,笑道:“傻孩子,放歸宮人是福德,你只管放,這些人又不是與你做雜役的。”
她頓了頓道:“你後院中只得三人,成婚至今,也無佳信,便是做耶娘的不急,朝臣也要急了。”
說罷瞟了一眼兒媳,臉上露出得意之色:“不止是為你,也是為阿沈分憂。”
提到皇嗣,皇帝也皺了皺眉,臉色凝重起來:“你也不小了,誕育皇嗣刻不容緩,再無佳信,如何向百官與萬民交代?”
賢妃見皇帝替她撐腰,霎時忘了對兒子的畏懼:“聽聽,阿娘是後宮婦人,不識大體,我的話你不聽便罷了,你阿耶也這麽說,你總要放在心上。”
兩人這話是對尉遲越說的,卻都看向沈宜秋,譴責之意溢于言表。
沈宜秋心知自己得表個态,請個罪,再拜謝皇帝的好意,将替她“分憂”的美人收下來,回去勸谏太子廣播雨露——這便是太子妃的職責所在。
她正要履行太子妃的義務,卻聽尉遲越道:“啓禀父皇,此事乃是三郎之過,是兒子力微才薄,不堪大任,只能以勤補拙,埋首案牍,以至于無暇他顧,與太子妃無涉。”
沈宜秋微微一怔。
尉遲越伸出手,隔着袖子握了握她的手,一股暖意透過織物傳到她手上:“是三郎無暇去後院,三人與三十人、三百人無異,且要安置這些人,又須營建、修葺宮苑,不免靡費,實在無謂。”
皇帝臉色微沉,但他執意不要,他強行塞人總是不像話,只得作罷,皺着眉道:“為政之道,在垂拱而治,不必事事親力親為,要懂得輕重緩急。”
尉遲越心中苦笑,國計民生,邊情外政,哪一件是可以放手的“小事”了?不過他還是拜道:“謹遵阿耶教誨。”
沈宜秋聽皇帝大言不慚地教導尉遲越“治國之道”,不禁啞然失笑,若不是因他十幾年的“垂拱而治”,太子何至于累成這樣?
撇開上輩子他們之間的是非恩怨不提,尉遲越為君卻是無可指摘,他禦極數年,減少稅負,藏富于民,便是有內憂外患,百姓也可稱安居樂業。
他夙興夜寐,還要時不時為皇帝的無理要求奔走,如今還要受此非難,實在荒謬至極。
沈宜秋胸中生出股意氣,政不覺從袖管中伸出手,用力回握了太子一下。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