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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這套動作?”
“警校的老套路,如果我想動手,至少有七處地方可以下手。”
“你是誰?”
“一劍風徽杜舞雩。”
撒網·之五
之十五
一劍風徽這個名頭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無夢生也是知道的——
據說當年軍校畢業的杜舞雩随着維和部隊離開苦境,曾經戰功赫赫,一劍風徽的名號也就是那時流傳開來的,然而幾年後,杜舞雩不知為何突然退出了軍隊,在一個戰火方息的地域就此銷聲匿跡。
如果眼前這人是杜舞雩無誤,那也難怪會熟悉警校所教的套路。
一聲輕響,杜舞雩将□□扔在了身後書桌上,推遠後重新看向無夢生。
這個動作擺明了是放棄抵抗和防衛,無夢生皺着眉,但與其手臂肌肉緊張僵硬,倒不如順勢放下□□,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并沒将槍徹底收回腰間槍套。
“感謝信任。”杜舞雩的話中聽不出太多的感情,但多少有幾分欣慰之意。
“你是這裏的人?”
杜舞雩點了下頭,沉聲道,“或許你會更熟悉這個名字——滅徽死印。”
無夢生的眉蹙得更緊,手下隐隐握緊了□□,準備着随時出擊,“逆海崇帆四印元老之一的死印。”
重複身份這句,其實是說給天踦爵聽的。無夢生現在隐隐納悶,從他進房間遇到人開始鬧出那麽大的動靜,天踦爵那邊居然一句指示都沒有?這并不符合天踦爵的一貫作風,要知道往常只要帶着耳機,天踦爵那邊就會給他安排路線以及告訴他如何避險之類,一連串指示吵到他頭疼,能喋喋不休一直說到任務結束。
只是不可否認,它們确有其用。
難道,那邊也遇到了什麽棘手的情況……?
似是看出無夢生的疑惑,杜舞雩又道,“這房間有信號屏蔽設施,如果你有和別人通訊,他們現在聽不到你的任何聲音,回去吧,這地方對你而言太危險。”
無夢生皺眉想了想,斟酌着字句,“只是對我而言麽?”
“尤其對你而言。”
所以果然對方是沖着自己來的,但是轉念一想,無夢生自認迄今為止從來沒接觸過逆海崇帆的一分一毫,沒道理被一個如此龐大的邪教組織無緣無故列為目标吧?
“理由?”
“并不重要,人若是有所求,便會有弱點,有弱點,就會被別人趁虛而入,進而納為己用。”
“哦?”這話中意有所指,冒險而來求的是什麽,無夢生心裏自是清楚的,而杜舞雩如此回答,倒像是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測,一時心裏多少有些躁動起來,破口而出道,“翠環山孤兒院,你知道?”
杜舞雩點了點頭。
“很多年前,那兒發生了一場火災。”
杜舞雩又點了點頭。
“我想知道原委。”
這次杜舞雩并沒有點頭,卻也沒有搖頭,只是靜靜看着無夢生,半晌,神色由原先的繁複糾雜,漸漸彌漫成了一股淡淡的凄色,他緩緩地道,“你在乎的,想知道的,到底是火災的原委,還是火災中消失的人?”
聞言,無夢生心底一震,禁不住一陣狂喜心跳加速——畢竟這麽多年,并沒有人可以直面他這個問題,而杜舞雩肯,并且顯然是知道些□□的!
勉力按捺住內心激動,無夢生呼吸急促卻強自穩定心神,可眼角仍是隐隐渲上一抹濕意,“有區別麽?”
“有,一個是追溯過去,一個是探究當下,另一個是把握未來。”
無夢生一愣,明明杜舞雩給出的題幹只有兩個設問,為什麽答案卻有三個?
“隊長有何指示?”
鷇音子這句話說得平淡,但天踦爵分明從中聽出了些無可抑制的憤怒意味。
天踦爵摸了摸下巴,像是在點評一杯茶的好壞,點着頭道,“嗯,這是個好問題。”
場面有些不可控,這群白光下人模狗樣的一群人似乎是被黑暗打回了原型,近乎瘋狂的競拍現場人聲鼎沸,讓天踦爵隐隐有一種遇到一群白日人形晚上化妖的鬼魅魍魉之感,不禁脊背一陣發涼——
臺上這孩子要是落入他們之手,只怕下場就不是凄慘那般簡單了。
心思把定,天踦爵純然一笑,一手搭上鷇音子肩膀,好兄弟一般将人勾了過來,“救人。”
“救幾個?”
鷇音子近在耳側的聲音聽起來迷之自信,仿佛只要天踦爵現在下令,就是讓他把這裏夷為平地都不在話下!
天踦爵轉頭對他笑道,“這還用說?你去救我的親親胞弟,我去救你兒子。”
鷇音子一本正經地回了句,“那不是我兒子。”
“哦,沒關系,就當是好了,”一頓,天踦爵收起玩笑的調調,語帶擔憂,“敵人主力應該在這裏埋伏,而無夢生那邊已經很久沒動靜了,我覺得這房子沒那麽簡單,裏面工作區可能有信號屏蔽。”
但聽起來,至少天踦爵不是六神無主,反而有些把握和底氣。
鷇音子挑眉,“你有什麽後手,現在可以使出來了。”
“哎呀呀,”天踦爵聽罷搖了搖頭,雖然有那麽一股子惡作劇被拆穿的洩氣失落意味,人卻是勉為其難地坦誠道,“就如你所願吧。”
語罷,天踦爵摸出手機,呼出撥號界面,長按了一個數字。
臺上聚光燈登時一滅,只聽天花板有很大的水聲,水淋到身上,還在黑暗中的一群人立刻開始慌亂,周圍一片驚叫哀號,顯然有人被絆倒還被踩到了。
“走九點方向應急出口!”
天踦爵話音還沒落,鷇音子已經不在他身旁了。
“開燈!開燈!燈控傻的麽?!”
拍賣師在臺上抱着麥克風狂喊,但立馬有氣急敗壞地叫喊聲從後方傳來,“開關失靈了!”
天踦爵嘴角噙笑,似乎對自己的傑作很是滿意,同時聽聲變位,靈活地穿梭在人群之中,直到摸到離拍賣臺較近的地方,這才從口袋掏出一只懷表,打開後對着表盤說話。
“計劃改變,有興趣配合我營救一下臺上這位小朋友嗎諸位?”
說時遲那時快,但聞不遠處一聲短兵相接的清脆金屬聲響,随即是折扇打開的豁然之聲,一個略帶些悶軟又很興奮的聲音道,“北仔尾了!”
“九千勝是我的——”
四周昏暗,天踦爵還沒弄清楚什麽情況,但見依稀白衣一閃,緊接着又是一聲金屬铿锵之聲,天踦爵突口而出,“绮羅——”
“快帶他走!”
懷中被塞進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那東西還不停掙動,又捏又掐,最後幹脆咬了天踦爵手腕一口!
“哎喲!我可不想當呂洞賓——”天踦爵忍着疼将懷中的小鬼束住,不讓他亂動,“噓,別動,哥哥我是好人,是警察。”
聞言,小鬼果然不動了,愣了兩秒,随即居然像個章魚一樣死死扒在了天踦爵身上,小孩看起來瘦弱,竟是摟得天踦爵覺得肺裏的空氣都被擠出,險些背過氣去。這孩子就像是在洪水中幾經沒頂的溺水者,慌亂中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浮木,活下去的希望盡系于此,由不得這孩子有半分松懈,唯有牢牢地抓住抱緊、再緊、更緊!
孩子緊緊貼在天踦爵胸口的身體瑟瑟發抖,聲音悶啞發顫,卻是清晰無比地反複念道——
“救、救——”
天踦爵一愣,瞬間萌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已經許久沒有人這樣表達完完全全的依賴了,無夢生也只有兒時才會跟在他身後哥哥長哥哥短,受委屈了還會讨他抱抱,但那會兒有的只是一種溫馨,而此刻,眼前這孩子因絕對恐懼而産生的依賴竟是讓他隐隐心痛,壓得他一時喘不上氣。
“舅舅?我可不是你舅舅啊,”天踦爵将小孩子牢牢摟住,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背,故作輕松地笑道,“你要叫我哥哥,等出去了補給我哦!”
節外·之一
之十六
警鈴大作,天花板的滅火裝置啓動,噴淋而下的水像是下了一場規模不小的雨,使得衣角發梢盡是滴挂的水滴。
視線被水滴迷蒙,腦海中的畫面卻無比清晰——
婆娑樹影後細心雕簫的孩童……
火舌肆虐中地獄一般的建築……
沙土漸掩下雕工稚嫩的木鷹……
一幕幕像是一張張定格的老舊照片,心跳随着照片一張一張地翻動而一級一級地加速,無夢生已經全然沒有餘下的心神去探究那三個答案,方要張口追問自己想知道的,卻是突然聽到疾而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步一踏像是要烙在他心頭。
是鷇音子。
搭檔已經趕來,有節奏的沉重步踏聲反而帶來一種莫名的安寧之感,倏然拉回了無夢生幾近分崩離析的理智。思緒飛轉之間,無夢生将剛要出口的問題收了回來,朗聲道,“這三者互為因果并不沖突,而過去不可追,未來卻可期,至于當下——”
無夢生餘光正見鷇音子忽然出現在密室門口,槍口穩穩指向杜舞雩。
與此同時,無夢生堅定地續道,“我從來沒打算放手。”
話音剛落,趁着杜舞雩注意力被鷇音子的到來分散過去的瞬間,無夢生毫無預兆地飛撲向前,企圖奪下桌上那摞資料。
杜舞雩明顯一愣,但緊接着反應極快,正要攔下無夢生已經拿到資料的手,卻驀然聽聞一聲槍響!
正是鷇音子一槍打在杜舞雩腳邊毫厘之處,子彈堪堪擦過杜舞雩的鞋尖,在地面上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彈坑。
而鷇音子一雙眸子沉沉地死盯着杜舞雩的一舉一動,犀利得像是一雙狩獵中的鷹眼。這一槍顯然并沒有真的要杜舞雩命的意思,只是出于警告,但威懾意味十足。
而另一邊,無夢生這一飛撲取物只在眨眼瞬間,也不知是因速度太快還是杜舞雩本就無心阻擋,鷇音子那一槍之後,杜舞雩就沒了後續動作,只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像尊雕塑。
無夢生一探得手,旋即借力回身,抓着資料欲從杜舞雩左側空門奪路而逃,當與杜舞雩擦肩而過的剎那,杜舞雩背對着鷇音子,輕啓唇齒卻并沒有發生,僅以唇語道——
不要被真相所騙。
一時以為自己錯看,無夢生蹙眉看向一臉冷肅的杜舞雩,後者臉上雖是淡然肅寞,卻隐然透着昔日軍人堅韌不拔的氣質,就像是燃燒後的老木,縱使表面焦枯,卻仍是傲然挺立,無言直指問天。
積水飛濺一身,雖是心有所感,但任務優先,甫一落地,無夢生顧不得其他,與鷇音子目光相對的瞬間,心領神會,拔腿就往密室之外奔去。
霍霍風聲,簌簌水聲,随着急速的步調被統統抛在腦後,眼見前方向左一轉就入了可出酒吧的樓梯大廳,無夢生急急加速了幾步,餘光卻見上方一個陰影砸了下來!
無夢生一翻身滾了過去,轉頭就見鷇音子一起跟了過來,随即轟然一聲巨響,是防火牆在身後頓地之聲。
相視一眼,鷇音子緊皺着眉,只簡短吐出一個字。
“走!”
至于走的方向,早已沒得選擇。
防火牆放下得頗有規律,像是故意要将二人往特定的方向引導,而二人別無選擇,只得被迫在這明顯是被別人設計好的路線上沒命地跑,一時竟也想不出要如何自救。
眼見就要被逼到死路,旁邊鷇音子突然抓住無夢生手腕一拽,将之拉了回來!
幾秒之差,面前防火牆已然落下,黑暗如期降臨。
頭頂的噴淋系統不知什麽時候停的,而牆的隔音效果似乎不錯,狹小的空間內除了二人尚未平複的呼吸聲和地面淺薄的積水聲,再沒有其他動靜。
随即,再清楚不過的現實殘酷地提醒着無夢生——
他們被困了……
意識到這一點,無夢生卻絲毫不慌張,若是有羽扇在手,他沒準還能一派好整以暇地搖上兩下扇扇風。
“天踦爵?你在麽?”
無夢生這話顯然是對耳機裏的天踦爵說的,但話音一落,無夢生覺得腕子上鷇音子的手卻松了下來。
以為鷇音子是另有計劃或者別的什麽,無夢生條件反射地反手一把将其抓住,若有若無地往大概鷇音子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除了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
天踦爵那邊的麥克風似乎這才打開,耳機裏緊接着傳來噼裏啪啦一連串的鍵盤敲擊聲。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無夢生更是全身心地放松了下來——看來天踦爵确實早有後手,平安逃出去了。
“我在,困住你們的不是防火牆,而是這酒吧的自動防禦系統,和監獄的那些自動門差不多的意思。”
無夢生眉頭一皺,“你之前沒發現這裏有防禦系統?”
“慚愧,之前隐藏得實在太深,但不知為什麽我剛才重新侵入的時候,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這個系統的漏洞——”
天踦爵的話到這裏就意猶未盡地停了,無夢生也不逼問,只道,“需要這邊做什麽麽?”
“原地待命,待我攻破之後會依次開門引導你們出去——對了,鷇音子在你旁邊是吧?”
無夢生眉心一跳,下意識抓了下手中清癯精幹的手腕,“在,你找他?”
只聽天踦爵輕松地吹了聲口哨,像是頗為滿意。
“例行組員安全确認而已,都在就好,那你們稍等會兒,我盡量快,你們可以聊個天什麽的,放輕松啦。”
鬼才想跟他聊天!
但那邊話音剛落,天踦爵幾乎是忙不疊地關了己方的麥克風。
噼裏啪啦的鍵盤背景音沒了,無夢生這邊又陷入了仿若五感盡失的虛空狀态,只手下指間溫緩的脈搏律動,告訴他身邊還有個這半天都未發一語的難兄難弟——
“鷇音子?”
随即,沉悶且潮濕的空氣中傳來沉然一聲,“嗯。”
聞之,無夢生竟是一個激靈,旋即一身冷汗脊背發涼!
因為這一聲回應,分明離他有幾分距離,且超過了一人之遠,而他手中,明明抓着的應是鷇音子的手腕!
節外·之二
之十七
與常人受到驚吓後慌張撒手不同,無夢生反倒是死死扣住對方脈門。
有脈搏,有溫度,說明他所抓的不是個鬼,所以至少還不會活見鬼。
伸手不見五指,對于手下抓着的這節活人手腕,有一點無夢生還是可以确定的——這絕不是鷇音子的手腕,鷇音子的應該比這粗些,更有嶙峋勁骨之感才對,而他手下這只腕子瘦得皮包骨,脈搏細弱溫緩,像是身體久病不愈,命火将息未息。
而方才他和鷇音子跑得倉促,無暇顧及周圍環境,若是在自動門落下之前,這個空間裏本就還有別人,也不是沒可能的事兒。
只是這人半天都沒自曝身份,多半不妙,是敵非友的可能性更大些。
思及此,無夢生并不馬上聲張,生怕驚動這人使之有什麽過激的動作,而在如此黑暗無光的環境裏,無夢生并沒把握能百分百将之制服。
眨眼之間,雖然已有無數方案在腦海中倏忽而過,卻沒有一個靠譜,索性放棄,轉而采用最簡單有效的辦法确認周圍環境——
摸!
這樣就算碰到的不是鷇音子,也可以解釋為自己在找人,并無惡意,且這人此刻既然願意按兵不動不暴露身份,那在環境條件無甚改變的情況下,應該不會率先采取攻擊行動。而如果自己先摸到的是鷇音子,那就可以不用聲音,而用手指傳遞信息了,這樣得以敵明我暗,眼下境況總還有個轉機。
這麽想着,無夢生像盲人一樣,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小心地在自己身後方向四處摸索。
剛才鷇音子的聲音就是從這個方向傳過來的,且之前拽住他不讓他往前跑的,也必是鷇音子無誤。中途掉包,應該就是他與天踦爵聯絡的那個空檔,鷇音子松開了手,這只手才得以乘虛而入……
空間裏一片死寂,無夢生緊皺着眉,心跳如鼓。
無論如何,在五感失一的情況下,用不熟悉感知的指尖去探索世界,這都是從未有過的嘗試。緊張,以及無夢生絕對不會承認的一絲恐懼之感隐隐漫上心頭,直到指尖終于碰到了一個布料的觸感,無夢生的心髒幾乎要跳出心口!
這會是誰呢?
試着挪動手指覆了上去,對方并沒有反抗,而以結實的手感和弧度的大小來看,無夢生确認這是一條彎曲的手臂,順着手臂一路上行,依次便是肩膀、脖子,最後才是面部——
一回生兩回熟,手指一路探到此處,無夢生反倒是膽大了起來,指尖順着下巴爬上了對方臉頰,一寸一寸地捏着面頰骨骼。
觸探識骨,這本事還是素還真手把手教的,無夢生使起來,就算沒有十成也有個九成九的把握,加之這人不胖,皮膚光滑緊致,應該正直青壯,摸起來手感還不錯,屬于容易辨認的類型。
幾番摸捏試探,無夢生心裏漸漸有了底——
以骨骼比例來說,此人是位男士,下巴略尖,按照街頭巷尾八卦算命的說法,這就是個尖酸刻薄之相,不過好在顴骨不高,鼻梁英挺眉骨清秀,且飛眉入鬓,再不濟也是一張堪比平面模特顏值的臉。
更重要的是眉心輕皺,平日看起來定是苦大仇深,不是鷇音子是誰?
心思把定,反正鷇音子似乎也沒意見,無夢生便以摩斯密碼的節奏輕戳着鷇音子的臉頰企圖傳遞信息,可剛戳了兩個字,就聽鷇音子沉着聲發話了。
“別松手。”
無夢生一愣,還沒回過神,就聽身側一陣由肺而發的咳嗽,手中的腕子也跟着震了震。
“咳咳,沒有被逼着跑到盡頭,你們倒是讓人刮目相看了。”
鷇音子冷聲回道,“被別人牽着鼻子走,通常不會遇到好事。”
“這倒是,不過讓想甕中捉鼈的人成了甕中之鼈,不愧是仙境的人,膽識過人,行事果斷,其實但凡剛才耳機裏那位小哥再慢一點點,你們後發制人的局就要破功。”
一聽和自己胞兄有關,無夢生低聲問道,“什麽意思?”
耳機裏噼裏啪啦的敲鍵盤聲突然回來了,一心兩用向來是天踦爵的專長,顯然聽了這半天牆角,天踦爵頗有興致地道,“我回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對方的系統控制權奪了過來,他們下的最後一道指令被我攔截了,內容是打開你們正前方的那道門,這群人的本意大概是想把你們趕到一起活捉?只是他們現在拿不回安防系統的控制權,被我關在了你們隔壁而已啦。不過比起這個,我更好奇這位先生是——?”
“咳咳咳,素還真,我知道你在聽,能讓他們暫且放過我的脖子和手腕麽?”
無夢生只抓了這人手腕,而鎖了這人脖子的,除了鷇音子,還能是誰?
應着這聲問,第五個人的聲音突然加了進來,略帶笑意的和緩語氣,就算隔着無線電波都能感受到這人一貫的儒雅謙和,讓聽者如沐和風,即使是在當下,無夢生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許心神。
“無夢生,讓鷇音子放開他,把耳機遞給他。”
無夢生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将無線的微型耳機摘了下來,摸索着放在對方手中,然後松開了對方的手腕,又轉頭對看不見的鷇音子道,“素還真說,讓你放開他。”
話音一落,耳邊傳來些許衣物摩擦的聲音,心知是鷇音子照着做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朝鷇音子的方向湊了過去,直到摸到鷇音子的手臂,順着手臂滑到手上,在鷇音子的掌心敲擊着密碼節奏。
——這人是誰?
隔了一會兒,鷇音子這才以同樣的方式,小雞啄米似的戳着無夢生掌心。
——不知道。
随即,無夢生卻意外地察覺到鷇音子的身子隐約往前挪了挪,似是要将他護在身後,且這動作極為自然,仿佛已如此做過百次千次,熟稔到了像是一種本能。
恍惚間,一瞬時空交錯的錯覺讓無夢生為之一愣——
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依稀記得很久以前,有人也是這樣在黑暗中半牽着他的手,擋在他身前,護他在身後……
是了,那時是一群孩子的拙劣玩笑,将他一人騙進了孤兒院旁邊的小樹林,結果他迷了路,天黑也沒出得來,最後還是那個人,以月亮方位為引,只身一人将他尋了回來。
這記憶明明塵封數年,此時的無夢生似是被自己不合時宜的回想所驚,也不知是激動還是感傷,冷不防打了個寒顫,觸電似的從鷇音子手中将手抽回。
不知為何,一股嫌惡之感油然而生,像是經年悉心呵護的寶貝蒙了塵,偏又碰上強迫症發作,好像怎麽也擦不幹淨理不清楚恢複不了原狀,于是只得一遍一遍地重複、再重複。
可偏偏越是如此,回憶就越是清晰,最後竟是連那時雨後林間青松的香氣,月下小路泥濘濕滑的腳感,甚至是拂面寒風、掌心手指的溫度,都回憶得分毫不差!
而無夢生就在這回憶中載浮載沉,愈發的心亂如麻。
節外·之三
之十八
至于怎麽回到仙境的,無夢生已經沒了什麽印象,他只記得自己恍恍惚惚和照面的衆人打了個招呼,之後便如行屍走肉一般閃進了自己的房間,将門反鎖。
本想一個人靜一靜的無夢生卻是忘了把在卧室裏的舍友兼胞兄從房間裏扔出去。
“怎麽了?”見無夢生神色不對,天踦爵三步并兩步,慌慌張張地湊了過來使勁地瞧,“你臉色不好。”
無夢生無力地揮開天踦爵欲試他額頭的溫暖手掌,轉而往柔軟的床上一頭栽了進去,感受着臉被柔軟的羽毛枕包裹住,這才重重地籲了口氣,就像是剛跑了馬拉松一般癱軟在床上,随即感覺背上被人戳了戳,頭發也被□□了一番後,才聽胞兄似乎也趴到了他身側。
沒等天踦爵再說話,無夢生搶先開了口,“鷇音子,不是那個人,對不對?”
天踦爵一愣,“那個人?”
“我不記得他的名字。”
無夢生不記得名字的故人,只有一個,是在他幼時哭累睡着之後,一覺醒來便忘記了人家的名字,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那墓碑上并沒有刻銘,只刻了一只小鷹,乍一看更像個無字碑。
天踦爵頓了一拍才回過神來,下意識脫口而出道,“為什麽不是?”
聽聞這個回答,無夢生猛然擡起頭來看他,滿臉訝異,眸中隐隐閃爍着些許糾結矛盾的神色,“真的是?”
“诶,別激動嘛,我就是随便一問,”天踦爵故作輕松地聳了下肩,“或者我該換個說法,問為什麽是?”
無夢生這才又趴了回去,臉埋在枕頭裏悶聲悶氣地道,“今天在酒吧,突然想起了那個人。”
“哦,那和鷇音子有什麽關系?”
“應該沒關系,”語氣有些輕飄,與其說是在跟天踦爵對話,倒不如說更像是在給自己催眠,“對,沒關系。”
天踦爵皺着眉,換了個問法,“鷇音子做了什麽麽?”
“有些觸景生情而已。”無夢生說罷翻了個身,略有些失神地望向天花板,“他站在我前面,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就是我被騙進樹林裏那次。”
天踦爵摸了摸下巴道,若有所思,“他們說我在裏面,所以你就去找我那次?”
“嗯,後來我被他帶出來的時候,他就是走在我前面的。”
無夢生緊皺着眉,看起來似乎很糾結。
天踦爵見狀,似真似假地長長嘆息了一聲,無語問蒼天狀故作哀傷道,“你怎麽都不記得為兄後來把那群調皮搗蛋的壞孩子們挨個坑了一遍呢,為兄好傷心啊。”
無夢生的目光這才從天花板上拔下來,神色略微放緩,隐隐帶笑,“我還記得你把其中一個孩子吓得一個多月不敢一個人上廁所。”
“嗯嗯嗯,”天踦爵滿意地點着頭,就像老師檢查了一份滿分作業,“看來沒忘記嘛。”
怎麽可能忘?天踦爵那時候想出來的歪點子讓無夢生至今都自嘆弗如,并且一直慶幸自己是他胞弟而不是敵人之類,畢竟小小年紀能想到如此多整蠱的方法,也是沒誰了。
“對了,說起來這事兒他可是也參與了耶,不然我當初也不會辦的那麽順利,那家夥在這方面還真是蠻有天賦的來着,嘿嘿嘿——”
末了這三聲笑意味深長,顯然天踦爵是想到了什麽很好玩又很搞怪的童年趣事來了。
只是無夢生不知道的是,天踦爵此刻想的并不是過去,而是如果将來鷇音子表明身份,他們三人又可以恢複童年時代三人行的美好生活,那麽以鷇音子的“聰明才智”,人生大概會變得很有趣。
想着鷇音子之前故意逗無夢生的模樣,天踦爵的嘴角越扯越高,直到他被無夢生平平淡淡的語氣打斷了思路,并将笑容僵在了臉上——
“也許就物是人非了……”
許是這四個字裏包含了太多說不明的矛盾和理不清的糾結,無夢生看似平淡的語氣下竟是壓着一股沉甸甸的重量,讓身為胞兄的天踦爵為之一震,卻是與此同時,心中豁然開朗——
人最大的不變,就是一直在變。所謂物是人非事事休,最可怕莫過于一個人向負面方向變得讓你再也認不出本來面目。
鷇音子消失這麽久,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恐怕只有他自己說得清楚,而鷇音子不願意說,那必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且鷇音子覺得這些事情無夢生未必能接受,所以這才遲遲不肯相認。
而扪心自問,天踦爵自己也将兒時那段記憶視作珍寶,更何況是彼時因鷇音子失蹤受打擊甚深的無夢生,只怕在無夢生心中,那段過去早就不是記憶那麽簡單,而是支撐無夢生努力奮鬥下去的信念。
如果說物是人非還不夠可怕,那等到最後感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将更是何等悲哀,相比于此,若是能讓美好的東西永遠保持它的完整和美好,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呢。
無解……
天踦爵面無表情地往無夢生身側一拱,緊挨着無夢生躺了下來,幾不可聞地長長嘆了口氣,卻是怎麽也舒緩不了胸中那股沉甸甸的憋悶壓抑之感,最後索性伸手在無夢生身上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覺,又像是一下一下輕輕拍在了自己身上安慰自己。
修長的指尖轉動着手中的咖啡杯,鷇音子看着坐在辦公椅裏的素還真,并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以淡漠的語氣開口問道,“他在哪兒?”
素還真聞言挑唇一笑,半開玩笑道,“誰?你兒子?”
似乎習慣了素還真偶爾無傷大雅的玩笑,鷇音子繼續保持着平靜,“他叫四智武童,不是我兒子。”
“哦,壞消息,”這三個字一出口,素還真滿意地看到鷇音子的瞳孔明顯一縮,“天踦爵一不小心把他弄丢了。”
鷇音子抓着馬克杯的手指握得指節發白卻不自知,只若無其事地垂下眼簾,望着杯中早已涼掉的褐色液體,不發一語。
見鷇音子這般反應,素還真便收了逗他的玩心,認真道,“天踦爵把他丢給我了,他現在和續緣在一起。”
“嗯。”
明明松了口氣,但鷇音子仍是巋然不動,面上依舊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表情。
“你很牽挂他,這孩子——”
“萍水相逢的路人,我曾經帶他去了兒童救助站,他為何後來會有這樣的遭遇,我也不是很清楚。”
鷇音子将手中的冷咖啡一飲而盡,咖啡沒加糖沒加奶、甚至連溫度都沒有,苦澀順着味蕾彌漫入喉,一如冷雨中初見那孩子的那日。
節外·之四
之十九
人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麽?
鷇音子時常會這麽想,尤其是在看到鬧市街上乞讨者的時候。
秋季的雨,一場涼過一場,那個看起來髒兮兮的老頭穿着一看就很冷的單衣,随身放着簡小的行囊和一只同樣髒兮兮的塑料水壺,人在地鐵口的檐下專心致志地吹着一支竹簫。
夜幕剛剛降臨,而即使是這樣的陰雨天氣,人們的玩樂之心也絲毫不減,載着美女的豪車一輛接着一輛地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地鐵口裏更是徐徐飄出些劣質香水的氣息,吵雜的人聲和交疊的步踏聲不絕于耳。
沒有人多看這乞者一眼,沒有。
人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麽?
活得如此艱辛的人,又是為了什麽在活?
鷇音子深深吸了口氣,鼻腔中盡是被他稱之為紙醉金迷的腐臭氣味,吊上了些他之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作嘔之感。耳聽那雖然成調卻沒什麽技巧可言的簫音,鷇音子暗暗握緊了一直抄在口袋裏隐隐發抖的手。
再怎麽沒技巧的吹奏也抹滅不掉簫音嗚咽的本質,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念,鷇音子愣是從那生澀的簫音中聽出了凄苦的味道,沉靜低緩,卻像是這污濁塵世中唯一的一股清流,滌蕩安撫了他不安的靈魂。
似乎也洗盡了他方才沾血的手。
那血屬于一個無辜的人,至少在鷇音子看來是極為無辜的,他甚至記得這人面對槍口時篤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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