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42
下午休息的時候,楊帆蹲在樓頂的陰涼處吃雪糕,腦子裏回想着早上同事的玩笑話:“不是女的,該不會是個男的吧。”
楊帆有點害怕,他們那副看熱鬧的嘴臉,萬一知道了自己喜歡的人是個男生,會在背後怎樣議論自己。
楊帆在網站上學到了很多新詞彙,他一個個拿着詞彙往自己身上套,設想他人從背後喊自己死*佬,死變态,人妖。楊帆在腦海中設想出種種畫面,可能是因為是自己早有心理準備設想出來的,反而沒有那麽緊張,竟能平心靜氣的接受。
但楊帆心裏還是害怕他人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夏天的夜,是蚊子,飛蛾,蟬和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小動物的天堂,卻是沒有空調的人的牢房,屋裏熱的像蒸籠,進去就開始冒汗,一會就塌濕一條T恤。
餘溫趴在涼席上看英語單詞,楊帆在屋裏熱的坐不住,脫了上衣提一桶水出去從頭往下澆,渾身濕淋淋的走進來,頭發上的水四處甩。
“起來,你身上都是水,別爬席子上。”餘溫推開趴在床邊的楊帆,楊帆一轉身之間爬到裏面去,整個席子上留下一道水印。
楊帆呵呵的笑着翻下床,把床單放桶裏泡濕,擰幹水鋪在床上,說:“水蒸發吸熱,涼快。”說着把手上的另一個床單蓋到餘溫頭上。
餘溫也被熱的看不進書,把單詞本放到一旁,裹進還有點涼氣的濕床單裏。窗外的蟬鳴聲一直不停的響着,攪得人心裏亂亂的。
“一會我就出去拿口香糖給他粘下來,煩死了,一個夏天了。”
“你不管不就行了,我看書的時候它也一直叫,我也沒覺得什麽?”
“我就是煩。”楊帆說着爬到窗戶邊,躺下看着窗外,月亮是彎彎的一道,沒有星星,天上也沒有雲彩,滿夜的月色都靜靜的往屋裏跑,靜靜的躺下不動,身上披着一層月光,也不像剛才那麽燥熱了。
楊帆開口問餘溫:“我問你件事。”
“說。”餘溫手枕着胳膊,也看着窗外的景色,有個蛾子正賣命的往紗網裏鑽,呼扇着翅膀不同的打着紗網,餘溫起身邁過楊帆,伸手把燈繩拉下。
“我天,你要幹啥。”靜止了半個小時的楊帆突然雙手防備,閉上眼睛往上移了幾下。
“我關個燈,有蛾子往這裏鑽。”
“哦。”
“天呢,你這個腦子到底天天想的啥,學習不好,別的是一點也不差啊。”餘溫關上燈,躺下嘲笑楊帆。
楊帆不說話,翻身趴在涼席上,枕着胳膊睡覺。“你問,你問,我聽着呢。”餘溫說道。
“不問了。”楊帆委屈的聲音從胳膊縫裏鑽出來。
“問,你問,”餘溫說着把枕頭從楊帆的胳膊下揪出來,說“你這樣睡覺臉會長痱子的。”
楊帆翻了個身,瞅着窗外說:“你覺得國家統計的數據是真的嗎?”
“什麽數據?”
“就是你桌子上的那份報紙,上面說國家最新普查的男女數據,說中國有五百萬到一千萬男同性戀,而且還有專家估計有一千萬女的也和我們一樣?真的嗎?”
“國家的數據,不能有假吧。”
“為什麽我們在生活中沒有見到過呢,要這麽說一百個人中總該有一個吧,我們見過的人不止一百了,怎麽一個都沒有。”
“我們不就是嗎?不就活在百分之一裏嗎?說不定人家也在尋找我們?”
“真的嗎?”
“真的。”餘溫說着翻身拿起桌子旁的報紙,國家統計了男同志的數量,餘溫萬萬沒有想到,數量這麽龐大。
“其實,我有懷疑過幾個人,我總是覺得他和我們一樣,但是他們身邊都有女朋友,可能我猜錯了。”楊帆沒有底氣的小聲說着。
“別這樣猜別人,猜對猜錯都挺尴尬的。”
“我知道,我就是和你說說。”楊帆說着轉過身來,把自己熱乎乎的手搭在餘溫有點涼的手心上,一字一句的說出自己的猜想:“你說韓餘導演會不會是?他怎麽能一眼就看出我們?”
餘溫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忍不住順着楊帆的話亂想起來。
“你說電視電影裏的那些人,翹着蘭花指,走路一扭一扭的,為什麽我們不是這樣的。”楊帆繼續問。
“電影裏都是假的,演出來總要誇張點的,再說,你不也演過電影,你知道的呀。”
“我以為咱們的那個大堂經理,娘們唧唧的,和我們一樣呢,我觀察他好久了。”
“我也觀察他好久了,但他好像不是哎,我見過他小孩子。”
“我也見過。”楊帆失望的說。
兩人不再對話,一種孤獨感油然而生,摻雜在月光裏,粉碎在空氣中,将兩人緊緊包裹。報紙上的龐大的數據,到生活中卻找不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人,上千萬人的統計數據,到頭來只有餘溫楊帆兩人在支撐着。
楊帆感到有點燥熱,再次起身提着一桶水到門外嘩的一聲澆下來,濕淋淋的爬到床上,頭上的水到處亂甩,蹦的到處都是。
“明天就發潮了。”餘溫看着涼席的水,大聲的說道。
楊帆把手搭在餘溫的胳膊上,說“你跟個小冰箱似的,當然不熱了,我快熱死了。”
“我也熱,心靜自然涼啊。”
“你別整八十老頭說的話,你是打小凍得,天天都心靜自然涼,我冬天都冒火,別說夏天了。”楊帆甩着頭發,把水濺到餘溫身上。
餘溫把冰涼的胳膊搭在楊帆燙人的脖子上,楊帆舉起報紙,在月光中看了看,塞到枕頭下,小聲的說:“本将軍決定,從今日開始,我們開始努力尋找我們的夥伴。”
“你有那空多看點單詞行吧,淨整沒用的事。”餘溫轉身對着楊帆,繼續說:“你那個成績,就不難受嗎?”
“不要緊,你學習好就行了,到時候我跟你混。”楊帆說着把自己裹進濕被單,裝睡起來。
下午兩點後,最後一批客人伴随着椅子在地上拖拖拉拉的吱吱聲離開,飯店突然安靜下來,後廚的師傅們拿着小白毛巾擦幹臉上的汗,一起蹲在店門口的陰涼處吸煙,他們經常讓一支煙給楊帆餘溫,剛開始兩人還因為不會吸煙擺手拒絕,但又總覺得拒絕他們顯得不夠意思,只好道謝伸手接下。
餘溫拿着煙,剛點上,還有點不熟練的吸進去一口,想學着師傅們的樣子,讓煙進入肺裏,然後從鼻子裏慢慢的散出來。
楊帆拿着雪糕從後面過來,和餘溫一塊蹲下,這是下午飯店門口特有的景象,一群人蹲着,坐着,也不交流,就開始吐雲吐霧,看似活神仙,原來經過飯店門口的時候,楊帆也很納悶,怎麽看着當廚師這麽舒服,到了後廚,楊帆才明白,忙碌了一整個中午,終于伺候走了最後一批客人,有了獨屬于自己的一點點小時間,那還來得及聊天,只想坐下好好靜一靜。
“給我一個雪糕。”餘溫從背後喊了一聲楊帆。
楊帆驚恐的回過頭來,餘溫也吓壞了,這是什麽聲音,說道:“怎麽回事。”
楊帆的眼睛睜的更大了,餘溫捏了捏嗓子,繼續說話,吸煙前還是小孩子軟軟糯糯的聲音,怎麽洗完一闊煙就變了味道,聲音裏摻雜進無數細小的沙粒,說出的話低沉厚重,餘溫清了清嗓子,就感覺那聲音就像拿着砂紙在地上摩擦一樣。
“怎麽回事。”餘溫轉頭看着師傅們,不停的清嗓子。
“正常,小孩子變聲嘛,變完聲就是男人了,緊張個球啊。”師傅吸着煙,看了一眼餘溫,抖了抖煙灰,繼續出神。
“正常?”餘溫想接着說話,但還沒有接受住自己的嗓音,閉上了嘴巴。
“哎呀,多大的事,回家問問你爸爸就知道了。”師傅們頭倚在牆上,還沒有休息夠就被餘溫慌慌張張的動靜吵醒,不耐煩的說。
餘溫在書上看過變聲期的介紹,可又忘記了裏面具體說的什麽,着急的往街上的書店跑,楊帆餘溫在書店裏翻遍了,也沒有找到一本關于青春期健康發育的書,又不好意思問店主,走出書店。
“你有沒有帶學校裏發的健康手冊?”餘溫用公鴨嗓的聲音問楊帆。
楊帆搖搖頭。
兩人走進網吧,在搜索框裏打上變聲期。
“網上說要持續一年的時間,你這一年該不會都用這聲音說話吧。”楊帆走出網吧的時候,問餘溫。
餘溫想說話,咽了咽唾沫,又把話收了回去,這聲音太難聽了,壓根就不想用這聲音說話,雖說自己想趕快成為男人,但有了男人厚重的聲音後,餘溫突然覺得自己幼稚的外表根本駕馭不了這麽低沉的聲音,而這聲音又讓自己在同學面前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晚上,楊帆躺在涼席上吃雪糕,餘溫抱着茶缸子在一旁喝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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