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地面震動,煙塵四起。白禧肉疼地跳了起來,正要責問是誰幹的。兩隊黑甲騎士踩着倒下的大門魚貫而入,馬蹄上,整齊劃一地裹着厚厚的錦緞,難怪他們剛剛沒有聽到馬蹄聲響。

一輛雕飾華麗的翠幄朱輪車在黑甲騎士的拱衛下緩緩駛入。

在場衆人眼睛都看直了,來者是誰?好大的排場!好霸道的作風!

為首的騎士縱馬而出,揚聲問道:“主人何在?”

白禧戰戰兢兢地走出,拱手道:“不,不知将軍有何事指教?”

騎士看了他一眼:“你就是主人?”

那一眼,如刀似劍,殺氣凜冽。白禧肝膽俱寒,結結巴巴地道:“家,家父有,有事外出了,由我待,待客。”

騎士恭敬地看向馬車方向,先前的童音再次響起:“就他吧。”騎士應下,取出一張帖子,也不下馬,飛擲給白禧道:“這是我家郎君的拜帖。”

白禧不敢怠慢,雙手接過,打開匆匆看了一眼,“唉呀”一聲,腿一軟,竟是拜伏在地:“不知是郎君光臨寒舍,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馬車中,童音漫不經心地道:“不知不罪,起來吧。”

“是,是,”白禧似松了一口氣,爬起來抹了抹頭上的虛汗,“多謝郎君寬宏。”

衆人心中大奇:究竟是誰,竟叫白禧如此誠惶誠恐?也有人看到黑甲騎士,隐約猜到了來人的身份,又覺得不可能。

馬車在庭院中心停了下來,雕花镂銀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俏麗侍女先向外探了探,“咦”了一聲:“怎麽這麽多人?”随即,遞了一個繡墩出來。外面一個騎士下馬接過,恭敬地将繡墩放好。侍女回身,和其他幾個侍女一起,簇擁着一個六七歲的小郎君出現在車門。

衆人看去,但見那小郎君身穿大紅百戲蜀錦交領大袖衫,項戴八寶璎珞黃金圈,明珠墜發,玉帶圍腰,打扮得華貴之極,生得唇紅齒白,如珠似玉,只可惜面沉如水,眼中神色頗為不善。再想到對方先前破門而入的霸道,同時心裏一寒: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也不知族長家哪裏得罪了這位小郎君。有膽小者,已在悄悄後退,試圖偷溜出去,卻發現四周已被黑甲騎士團團圍住,不由兩股戰戰,暗暗叫苦。

慌張間,忽然聽到田諾的聲音響起:“你怎麽來了?”顯然與來人熟稔之極。

田諾從聽到聲音起便知道是誰來了,除了元如意又有誰?她不由暗暗吐槽:在郡守府時倒沒看出,這小家夥好大的排場。不過這出場的确夠拉風就是。

元如意踩着繡墩下了車,揮退侍女,快步走到田諾旁邊,臉上神色瞬間切換,委屈道:“我來看看你不行嗎?你走得也太急了些,都沒和我告別。”

田諾道:“你不是不在家嗎?”

元如意賭氣:“我不管,你就不能等我回來?反正就是你不對。”

在郡守府住了這些日子,田諾哪能不知他是什麽性子,當然不會和他争辯這個,好脾氣地順着他毛捋,哄他道:“好,好,是我不對,下次不這樣了。”

元如意勉強滿意:“這還差不多。”

兩人對話旁若無人,全程圍觀的衆人目瞪口呆:怎麽回事?無依無靠,可憐可欺的小姑娘居然和這個一看就是貴人的小郎君是舊識!尤其是已經知道來者身份的白禧,想到自己剛剛欺小姑娘沒有根底,暗暗偏幫魯氏的事更是瑟瑟發抖,只盼對方不要提起。

只可惜希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元如意話鋒一轉,直接提起了這茬:“剛剛是不是有人要你磕頭?”

田諾掃了魯氏一眼,但笑不語。

魯氏從愣怔中回過神來,見田諾沒開口,還以為她膽怯,大大咧咧地道:“貴人,是這臭丫頭打了我的兒子,還請貴人為我作主。”

“大膽!”一個黑甲騎士驀地出言怒叱,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魯氏只覺膝蓋骨忽然劇痛,不由自主膝蓋一彎,跪倒在地,黑甲騎士冷冰冰的話語在她耳邊響起,“郎君面前,豈有你說話之地?”

元如意連正眼都沒有看她一眼,笑嘻嘻地對田諾道:“你要打誰?仔細打疼了你的手,我幫你打好不好?”

魯氏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這小郎君竟完全不問青紅皂白,比她還要不講理。

元如意見田諾不答,又問了一遍:“好不好嗎?”

田諾目光掃過大壯,見他畏懼地抖了一抖,搖了搖頭:“不好。”她還是更喜歡親手找回場子。

元如意不開心了,小嘴一扁:“才幾天不見,你就和我生分了。你不要我幫,我偏要幫。”他拍了拍手,另一個黑甲騎士驀地一鞭抽出。

白大壯發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很快,第二鞭,第三鞭接踵而至,白大壯先還翻滾着躲避,漸漸的,連躲避的力氣都沒有了,甚至慘呼聲也越來越弱。這小郎君好狠的手段!圍觀衆人只覺遍體生寒,卻沒有一個敢開口求情。

田諾嘆氣:“如意。”

元如意笑嘻嘻地問道:“是不是還不解氣?我把鞭子給你,你想怎麽抽就怎麽抽?”

田諾道:“再抽他就沒命了。”

元如意撇了撇嘴,滿不在乎:“賤命一條,沒了就沒了。”

田諾道:“畢竟是一條命。”他為她出頭,她當然高興,也領他的情。可白大壯還是個孩子,雖有錯,錯不至死,打一頓,出了氣也就罷了,元如意這樣也太草菅人命。

元如意眨了眨眼:“你不忍心?”

田諾秀眉微蹙:“如果他死了,我會做噩夢。”将一個孩子活活鞭打而死,實在過于殘忍。

元如意表示疑惑:“為什麽會害怕?我姐姐也是個姑娘家,她可從來都不怕這些。有一回一個不長眼的沖撞了她,她直接命人将他亂棍打死了。”

他的姐姐?他說的是那個她從來沒見過的胞姐元如珠嗎?田諾怔了怔,随即扶額,她就不該指望元如意能理解她的想法,畢竟兩人的成長環境,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截然不同。他久居上位,生殺予奪;她卻是從法治社會的現代而來,無法眼睜睜地看着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小錯,在她面前被剝奪生命。

見她神情不豫,元如意嘟嘴,不情不願地讓步道:“算了,既然你不喜歡,就放他一馬。”又擊了下掌,黑甲騎士應聲收鞭退後。

魯氏這才從呆愣中反應過來,撲過去抱住渾身是血的白大壯,聲音凄厲:“大壯!”奄奄一息的白大壯立刻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來。魯氏目眦欲裂:“我和你們拼了!”發瘋般向元如意這邊撲來。

她素來兇蠻潑辣,鄰裏之間争執不知有多少人吃過她的虧,不敢惹她,也因此養成了她狂妄自大,不肯吃虧的脾氣。可惜,她現在面對的是她根本惹不起的人。

元如意連眼角餘光都沒有掃她一下,早有黑甲軍出手,鐵鞭揮出。

魯氏一聲慘叫,連元如意的衣角都沒有撈到,就結結實實挨了一鞭。巨大的力道透過幾重衣裳,直接将她抽得皮開肉綻,她“哇”的一下口噴鮮血,撲倒在地,竟是連內腑也受了創。

出手的黑甲軍面無表情,第二鞭又要揮出。

魯氏魂飛魄散,一鞭已去了她半條命,再來一鞭,豈不是直接要了她的命?她想要張嘴求饒,哪還來得及。

千鈞一發之際,只聽一聲喊道:“鞭下留人!”卻是白禧反應過來:今日要是在自家宅中出了人命,這小郎君只管拍拍屁股就走了,他怎麽收場?

他戰戰兢兢地向元如意拱了拱手,心急如焚地道:“元郎君,無知村婦,不值當郎君為她壞了名聲,還請郎君手下留情。”

元如意冷哼:“殺一個沖撞我的村婦,牽扯得到什麽名聲?”

白禧便知自己話說岔了,冷汗都滴了下來,賠笑道:“是我說錯了,還請郎君看在家父”見元如意依舊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他汗冒得更多,腦中忽地靈光一閃,“對了,還有雁歸,看在雁歸的面上。”聽說白雁歸與郡守府有些交情,也不知這位元郎君會不會賣他的面子。

元如意皺眉:“和雁歸兄有什麽關系?”

有門!白禧心中一喜,連忙道:“魯氏正是雁歸的嫡親嫂嫂。”

休說元如意,連田諾都大出意外:這個兇蠻無禮的潑婦魯氏居然是白雁歸的親嫂嫂?田諾忽然有些理解白雁歸了,攤上這麽個不講理的嫂嫂,難怪他要舍家産保清靜了。何況,他也沒吃虧,因為讓産之舉,名聲大噪,得到了元慈的舉薦,也算因禍得福。

田諾也是在郡守府住的時候了解到的,這個時代,對後世影響深遠的九品中正制和科舉制都還沒有出現,官員的選拔制度更接近先秦世官制和兩漢察舉制的綜合,簡而言之,要想出人頭地,出任官員,首先要出身士人家族;其次,要麽祖上有世襲官職,要麽品行才能出衆,獲得地方長官的推薦。

以白雁歸的年紀資歷,若不是因讓産之舉,怎麽也不可能入元慈的眼。

元如意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她當真是雁歸兄的嫂嫂?”

聽出他口風松動,白禧還沒來得及回答,魯氏已渾身顫抖着道:“正是,如假包換。求郎君看我二叔面上,饒民婦這一遭。”她吃了大虧,一下子氣焰全無,不敢再強橫了。

元如意摸了摸下巴:“看在雁歸兄面上,饒了你也不是不可以。”魯氏眼睛一亮,就聽他接下去道,“不過你欺負傻妮的事不能就這麽算了,還想叫傻妮給你兒子磕頭!”他越說越生氣,“你也配嗎?傻妮以後可是要嫁入我們郡守府的。”

一句話出,滿場皆驚。

原來這位小郎君竟是出身郡守府!

在場許多人都聽說過田諾是從郡守府中被接回來。但見她回來時穿着廉價,行李寒酸,都猜想她不受郡守府重視,誰都沒把她當一回事。可現在,他們聽到了什麽?田諾和郡守府竟有婚約!

白禧被這個重磅消息震得暈頭轉向,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小郎君此話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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