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小姑娘眉眼彎彎,一副迫不及待要跟趙氏回去的模樣。

趙氏驚疑不定:自己起先是不是判斷失誤了?如果真是郡守府未來的兒媳,小丫頭還會淪落到現在這副落魄的模樣?看來八成就像自己猜想的那樣,元家三郎君雖然喜歡她,自己卻做不得主。郡守夫婦另有中意的兒媳人選。

那究竟還要不要接小丫頭回去?會不會讨好了元家三郎君,卻得罪了郡守夫婦?

趙氏越想越覺得心裏沒底。她不過是一個普通村婦,這題對她來說着實超綱了。

田諾已一臉期待地問:“伯父伯母待我實在太好了,那個,不知我去你家有沒有自己單獨的屋子?伯母會不會給我做新衣裳,打新首飾?是不是每天都能吃好吃的?還有”

她每說一樣,趙氏的臉色就難看一分,不待她說完,“唉喲”一聲打斷她的話,硬梆梆地道:“糟糕,伯母剛才急着接你回去,卻忘了讓你跟着雁歸是族裏的意見,不好随便更改,壞了規矩。”

開玩笑,照小丫頭提的要求,她接回去的哪是個侄女,簡直是個小姑奶奶,還不知能不能收回本呢。要不,還是再觀察觀察?不得罪她,但暫時也別和她太親近。

這一次,旁邊的嗤笑多了好幾聲,趙氏臉龐微微發紅,只當沒聽見,拉着白六道:“孩子他爹,家裏還有事,咱們先回去吧。”

白六的頭埋得更低了,跟在趙氏後面,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匆匆出了院門。

田諾笑吟吟地看着他們,眼角餘光瞥去,發現白雁歸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院中。他遠遠地看着她,烏黑的眸中似含着笑意,又似帶着怒氣,倒減了幾分素日的清冷氣息。

田諾的笑容凝固住了,先前和他的那樁公案還沒了呢。她左顧右盼,裝作沒看見他,悄悄向另一邊退去。

結果剛走幾步就撞上了人,一個十二三歲,面容憨厚的女孩子攔在她面前,高高興興地向白雁歸的方向喊道:“二堂兄,我把人攔下了。”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慢慢接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到了她的心上,田諾不由心頭亂跳。随即唾棄自己:她可是比他大,比他大!怎麽能被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初中小弟弟下吓成這樣,太丢份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挺了挺胸,決定說什麽都不能認慫。

白雁歸面無表情,幽涼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今日的哺食取消。”

啥?田諾瞪大眼睛,瞬間悲憤欲絕:不帶這樣的!

餓肚子還是求饒?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田諾趴在白雁歸的背上,一路激烈地思想鬥争着,直到白雁歸在他的小屋前停下腳步也還沒得出個結論。

她被小屋現在的樣子吓了一跳。她走時鎖上的門還是原樣,原本窗上的橫檔卻已被暴力破壞了一半,露出一個可供一人爬過的窟窿。

所以,這位如冷月清風,玉樹皎皎的君子是爬窗出來的?田諾面色古怪地看了白雁歸一眼,眼中露出揶揄的笑意。該!誰叫他欺負人。

然而下一刻,她就笑不出了。

白雁歸直接将她從窗戶的洞中塞了進去,随後自己也跳了進來。

田諾呆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随手關上窗戶才反應過來,失聲道:“你做什麽?”

白雁歸道:“反省。”說完,他不再說話,将她放置在竹榻上,自己轉身去矮櫃中翻找。

田諾望了望四周緊閉的門窗,毛骨悚然:反省就反省,他幹嘛不把門打開,偏要從窗戶中跳進來。他是不是腦子有毛病,而且毛病還大得很?

本能的求生欲叫她跳了起來,想奪路而逃,哪知恰好撞入轉過身來的他懷中。白雁歸穩穩站住,一動不動,眼疾手快地将被撞得身形不穩的她扶住。

“阿兄”田諾摸了摸被撞疼的鼻梁,臉瞬間苦下:他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他低頭看她,輕輕嘆了口氣,依舊将她抱到竹榻上坐好,随即在她腳邊半跪下來,白皙修長的手指落下,慢慢的,一點一點将她的裙擺向上卷去。

田諾瑟縮了下,卻被他牢牢抓住不給動,目光一動不動地看着她腿上的傷,幾乎凝固。傷勢已被簡單處理過,卻依舊血肉模糊,叫人觸目驚心。

他閉了閉眼,這才打開剛剛出去拿在手中的一個瓷瓶,顫抖着手為她重新上藥。

沁涼的感覺從傷口處升起,疼痛不知不覺被驅退。田諾頓時呆若木雞:白雁歸他,這是在日行一善?

藥很快重新上好,他動作輕柔地放下她的裙擺,卻依舊保持着半跪的姿勢。一手仿佛支撐不住般抓住榻沿,玉白的肌膚上青筋畢露。

他低啞得驚人的聲音忽然響起:“對不起。”

田諾滿眼驚悚:這家夥被穿了嗎?好可怕。

白雁歸垂下眼,掩蓋住眼中翻湧的戾氣:前世,她先是元氏婦,身份尊貴,元氏被破後又被他帶回相府,如珠似寶,珍之重之,何曾受過今日這般委屈?不過是無知村童c潑皮村婦,都敢傷她c欺她!

一切皆是他的錯,沒有保護好她。他心中悔恨交加,郁惱之極,抓住榻沿的手用力收緊,一字字仿佛從齒縫中蹦出:“別怕,很快就會好的,很快,不會有人再敢欺負你。”

田諾:???阿兄,你是不是搞錯了,我什麽時候怕過?你這陣仗也太誇張了。吓得我差點以為自己不是膝蓋擦傷,而是傷重不治了。

她隐隐覺得白雁歸的情緒有些不對勁,想了想,謹慎地安慰道:“阿兄放心,今天你和如意在大家面前都放過話了,不會再有人敢欺負我的。”

他依舊低垂着頭一動不動。

田諾都快坐僵了,實在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

他驀地扭過頭去,起身後退,找了個靠近窗戶的石墩坐了下來,阖目沉靜。

日漸西移,田諾早上吃的那點東西早在先前的奪命奔跑中消耗得差不多了,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饑餓記憶浮上心頭,她抖了抖,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白雁歸這家夥說話行事古古怪怪的,萬一真打算餓她一頓,她去哪兒說理去。

可門被鎖着,唯一的出口是窗戶,偏偏被這混蛋擋得嚴嚴實實。

她想了想,不清不願地開口叫道:“阿兄。”

白雁歸終于睜開眼,蒼白的面容上,一對形狀漂亮的眸子黑得驚人,安靜地看向她。

她卷翹的睫毛撲閃着,水汪汪的眸子看向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能不能打個商量,換個處罰方式?”

他問:“餓了?”

“嗯。”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他又問:“可知錯了?”

啥?剛剛還一副對不起她的模樣,一轉眼就又來揪她的小辮子了?田諾目光游移,思索着該怎麽糊弄過去,外面忽然傳來陸先生熟悉的聲音:“咦,門怎麽鎖了?他倆出去了嗎?”

有救了!田諾心中一喜,立馬把白雁歸抛之腦後,撲向窗前,正要喊“陸先生”。驀地,一條手臂伸出,攔住她的去路,少年泛着涼意的手從她後面繞過來,迅速捂住了她的嘴。

白雁歸你個大混蛋!田諾“唔唔”地叫着,拳踢腳打,少年看似柔弱的身體卻如鋼鐵一般,絲毫不動。只是俯下身,在她耳邊又低低問了一遍:“諾諾可知錯了?”

知,知你頭的錯啊!田諾氣得要命,側頭避開他拂過她耳畔的氣息,狠狠瞪了他一眼,決心要有骨氣一回。

外面,陸先生喊了一圈沒得到回音,踢踏踢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白雁歸這才放開她,得回自由的田諾簡直出離憤怒:“你混蛋!”

白雁歸的面容隐藏在一片陰影中,看不清表情,只能聽到他略有些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我說過,今日的哺食取消,諾諾便不需打擾先生了。”

田諾被氣笑了:“有本事你一直不走,一直看着我,否則今日這哺食我還吃定了。”

他看着她,沒有說話。黃昏晦暗的光線中,他黑漆漆的眸子仿佛有詭谲的光芒滑過。

不會吧?田諾想到他的種種舉動,忽然怔住:“你真打算不走,一直在這裏?你難道也打算餓一頓?”

白雁歸道:“既然是反省,自然我也有錯,也該罰。”言下之意,兩人一起挨餓。

田諾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半晌,才氣恨恨地說了一句:“瘋子!”可不是瘋了嗎?不但折騰她,居然連自己也不放過,這是什麽人啊!

白雁歸也不生氣,暗沉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第三遍問:“諾諾可知錯了?”

“知知知。”她沒好氣地道,電光火石間她驀地想通,白雁歸這丫就是一個偏執狂,強迫症,自己一個正常人,和個不正常的家夥較什麽勁呢?那不是自讨苦吃?

想到前世被個蛇精病莫名其妙戳死的經歷,她不寒而栗,雖然白雁歸看着不至于此,可兔子同學看起來豈不是比他更無害?還不是喪心病狂地要了她的命!好漢不吃眼前虧,好女不和惡男鬥,她識時務得很,該認慫就得認慫。

白雁歸皺起眉,她的态度也太敷衍了些。“錯在哪兒?”他問。

田諾非常認真地想了想:“太經不起餓?”

白雁歸:“”

田諾看他臉色變得精彩起來,又猶猶豫豫地道:“或者是武力值不行,打不過你?”

白雁歸啞口無言,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忽然覺得,教導孩子委實不容易!更可怕的是,她這樣調皮,他非但不覺得生氣,居然還有一點點想笑?

“諾諾”他再繃不住冷臉,聲音近乎嘆息。

“好啦好啦,”田諾打斷他的話,端正态度,一臉乖巧地道,“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知道阿兄都是為我好,下次再不和阿兄對着幹了。”

白雁歸:“”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口。哪怕知道她十有八九是在哄他,他又能怎麽辦?她只不過略微柔軟些,他便全無抵抗之力。何況,他哪舍得當真餓她一頓。

田諾舉起一只手保證道:“我發誓,再不惹是生非了。”

他又揉了揉眉心,覺得腦袋越發疼痛起來。她是不是誤解了什麽?他的諾諾,豈能讨好他人,看他人的臉色?

“諾諾,”他沉聲道,“惹是生非有什麽要緊的?只要你開心,想做什麽,只管去做,不必畏畏縮縮,一切有阿兄幫你兜着。”

這麽好?田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阿兄的畫風轉得有些快,她适應不了。

他加重語氣道:“只是,切記你年歲還小,凡事記得告知阿兄,再莫要對阿兄陽奉陰違了。”

好吧,熟悉的調調又回來了,現在她适應了。

白雁歸見她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頭痛地又揉了揉眉心:“諾諾?”

“知道啦。”她不耐煩地應下,問道,“阿兄,那我的哺食?”

他淡淡道:“我們今晚的哺食本來說好了,跟着先生和師母用,即使我說取消,師母也不會同意。”

所以,他剛剛是随口诳她的?她白白這麽乖地認錯了。田諾目瞪口呆,差點想捶死他。

白雁歸趕在她發飙前,迅速塞了一個小布袋子到她手中。

田諾愣了愣:“這是什麽?”難道她這個阿兄學會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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