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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辭。李淵和萬惜人也不好強求,就讓我回去了。

自此以後,我和萬惜人漸漸熟識起來。她常常拉着我說一些體己話。我也從中知道了李淵不少的想法。包括,他對世民的一些看法……

“大人其實對二郎這次在大興的舉動,到現在,還在生氣。常常對我說,什麽二郎是越來越管不住之類的話。語氣中的失望,我實在不願提起。”萬惜人一邊梳着頭,一邊對我埋怨道:“大人說的這些話,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我将一對翡翠金玉步搖遞給梳頭的侍女,賠笑道:“姨娘真是辛苦了。其實,世民也是一時年輕氣盛,一時沖動。等他回來,一定會親自向父親大人請罰的。無塵這裏鬥膽請姨娘看在他也有戰功的份上,先幫他說幾句好話吧!”

萬惜人從鏡中打量了我許久,有些不可思議,慢慢地說:“李世民倒是有福之人。他如此對你,你還要我為他求情嗎?”

我心裏暗暗有些感傷,但仍舊強顏歡笑:“他是我的夫君,我相信他,不是存心要做錯事的。我們女人,不都是要靠我們的男人才行嘛?再說,姨娘如果為世民求情,父親大人一定會覺得姨娘識大體,懂情理。”

“是嗎?”萬惜人低頭細想了許久,才揚起頭得意地笑起來:“好吧!看在你份上,我會在大人面前為二公子求情的。”

“那無塵在這裏替世民多謝姨娘啦!”我連忙行禮答謝。

從芬麗閣出來後,卻不巧遇到了何秀雲。這幾日都忙于應付萬惜人,對于這位大嫂,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面了。

由覃見到她,身子幾乎是本能地就躲在我身後。

我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真是不讓我輕松片刻。我急忙上前,行禮:“無塵見過大嫂。”

何秀雲冷冷地看着我,嘴角盡是不屑和諷刺:“怎麽從娼女的房子出來?嘴都變甜了。”

“大嫂此話不妥!”我聽到此言,幾乎立刻直起身,反駁道。

何秀雲怎麽也不曾料到,我會出言頂撞。她張了張嘴,臉上立刻出現一種肅殺之氣,伸手便是給我一耳光。

一旁的由覃見了,吓得不知道如何反應。

我覺得腦袋一陣發暈,口中腥甜,臉上熱辣。但我仍然揚起頭,厲聲說道:“大嫂,萬姨娘已經是父親大人的女人。你怎麽可以出言侮辱?”

也許是我臉上一臉正色,讓她覺得心虛,她支吾了半天,冷笑:“你自甘下賤,還要拉我下水,不可?”

由覃再也忍不下去了,跳出來,指着何秀雲的鼻子罵道:“你才自甘下賤!商賈之女,一身銅臭。你臭不可聞。”

“啪”又是一巴掌。

但出手打她的人,卻是我。

看着由覃嘴角慢慢滲出血絲,我的手一直在顫抖,心裏有着懊悔,有着傷心,有着不忍,卻依舊無可奈何。我一臉嚴肅,厲聲訓道:“你一個小奴。竟然出言頂撞大嫂,今夜,你不準進屋,給我跪在院中,好好想想你自己到底是誰,是什麽身份。”說完,我跪身,給大嫂行禮致歉:“大嫂,剛才家奴有所得罪,請大嫂見諒。如果你還有不平,請将這個奴婢帶回去,好好懲戒。”

何秀雲愣住了,怕是從來沒有見過我如此嚴酷的一面。她看了看周圍,這裏正巧就是園中的過道,仆人們都停下來,看着我們的争吵。她也覺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便一甩衣袖:“不必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你們走吧!”

我這才行禮,離去。

夜晚,由覃頂着半張紅腫的臉頰,直直地跪在院子裏。

我端着一盤水和兩條冷水帕子,要幫她敷臉。但她卻堅持不肯,卻反過來幫我敷臉,仔仔細細地敷着。我伸手要拿另外一條手帕幫她敷。

她搖搖頭,我心裏更內疚了,堅持用手帕撫摸着她的臉頰:“疼嗎?”一定很疼吧!我的手到現在還疼着,她一定更疼。

由覃又搖搖頭:“不疼,沒有小姐心裏疼。”

“我很好!”我聽了,幾乎立刻就回答,并扭過頭去,不想看見由覃過于清澈的目光。

由覃卻不理會我,似乎在自言自語:“小姐怎麽會不疼?以前,小姐想夫人,就拿出發簪看看。現在沒有了。以前,小姐悶了。可以找無忌少爺說話兒,現在也沒有了。小姐,這半年多寫的字,做的畫,比以往過去的五年還要多。小姐怎麽能不苦,不疼呢?”

不知不覺中,我慢慢地背對着由覃。聽着她的話,我只覺得喉嚨越來越堵得慌,不斷地吞咽,只想把自己所有苦水都咽下。

“小姐疼到了極點,都不知道疼,都不知道喊,連哭都沒辦法了。小姐,這才是真的疼!由覃沒用,沒辦法保護小姐,只能幫小姐哭,由覃只有替小姐哭……”說着,她已經哽咽地再也說不下去了,只有靠在我的背上,用盡力氣撕心裂肺地哭着。

而我聽着她的哭聲,心如刀割,卻始終無法流下一滴淚水,卻是滿心的苦水,無處傾訴。任由月光瀉在我們身上,散了一地的冷光。

☆、小姐

秋風飒飒,風吹草低,駿馬奔馳,獵豹飛行。有了寵姬的李淵似乎重拾了昔日的雄風,帶着家人來到野外狩獵。

因為萬惜人喜歡我,我與她并騎,看着男人們在相互競賽,奔馳。此次狩獵,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李淵前年狩獵時,獵到了一只獵豹,現在終于訓好了,從大興送了過來。他自然要好好試試,這頭獵豹的威力。

“不愧是大興第一訓豹之人馴養的,你看,它咬住那只鹿的狠勁,真是讓人心驚啊!”萬惜人帶着幕離,不由為獵豹的勁爆有力而感嘆。她不會狩獵,但身上火紅的胡裝卻給她一種飒爽英姿的美感。

我也帶着長長地幕離,微微一笑,萬分羨慕地說:“比起獵豹,無塵更羨慕姨娘這只‘草上飛’,嬌小可愛,又聰明伶俐。您都不用動,它就幫您叼了一只兔子回來。”說着,我彎下身逗弄着萬惜人懷裏的猞猁。可愛的小東西似乎含笑跟着我的手指,懶懶地伸着懶腰。此時的它看上去跟貓,一樣溫順,幾乎讓人忘記,它一旦到了獵場,那就是“草上飛”的猛獸。

萬惜人得意得将下巴一揚:“這是和獵豹一起送來的。大人特地為了今天的狩獵,怕我寂寞,送給我的。”

我擡起頭,望了望不遠處和兒子們一起争搶獵物的李淵,有些感慨:“父親大人,真是一個體貼的男子。”

萬惜人聽了,有些羞澀和幸福地笑着點點頭:“我別無所求了。”

正在我們說着話,大嫂的侍女拿着水,從我們面前跑過。

萬惜人甜美的嗓音頓時冰冷:“她倒挺會擺架子的!”

對于這種話,我向來只聽不答。

見我如此,她撩起幕離,輕輕靠在我耳邊壓低嗓子跟我說:“我聽說,她打了你。我跟大人說,大人可生氣了,替你抱不平呢。你等着吧!她很快就有惡果子吃。”

我無所謂地把弄着馬缰:“多謝姨娘關心。其實,那不過是大嫂教訓無塵不懂事。無塵年紀小。很多東西都要學的。”

萬惜人不屑地一撇嘴:“你的心腸也太好了!?方正我話已經在這了,她得意不了多久。”

我們二人就這樣坐在馬上,不久就聽見何秀雲那邊有了侍女的哭叫聲。我偷偷地往那方向看了一眼,就看見何秀雲拿着馬鞭狠狠地抽打着那個拿水的侍女。

我在心裏嘆了口氣。人各有命吧!

李淵帶着獵物剛剛出現在地平線的一端,萬惜人就立刻騎馬飛奔了過去。我隐隐看見他們相擁,并且漸漸親昵的模樣,連忙驅馬離開,生怕看見什麽有違禮教之事。

我溜着馬,在獵場轉悠,看見一條清澈小溪。陽光下,晶瑩透亮,銀光片片,如同星河,心中甚是歡喜。

我連忙騎馬來到馬車處,跟管家說了,便下了馬,來到馬車前,讓由覃背上琴,跟我到溪邊,彈琴散心。

待由覃點上香爐,我輕輕揚手,彈奏嵇康的《風入松》。當然,有人說他的《廣陵散》更為卓越,但我卻不喜歡裏面的肅殺之氣,過于激烈,讓人心燥。

當今聖上喜愛他的“四弄”,并着蔡邕的“五弄”合為“九弄”作為當今選科舉的試題。比起那“九弄”,《風入松》才是我的最愛。猶如嵇康給予我的那種潇灑自如,放浪形骸之餘,又不失高士名潔。比起他慷慨赴死,我更喜歡他在山野中打鐵為樂的趣事。“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如若是我當如何回答,是否也會和鐘會那般負氣而歸呢?

每每彈奏,我都想象着松子清香,微風襲人,一位美儀态的公子,或,手執書卷,或,燒火鍛鐵,或,醉卧松木。連山中樵夫看見了都要贊嘆:真仙人也!所謂“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不過如此……

伴着流水輕響,琴聲悠然,人生之樂,不外如是……

突然,我感覺到一股兵器的寒意直沖我眉間,我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七尺長劍,只能停下手中的樂曲。比起這種無聊的威吓,我更憤慨她打擾我的《風入松》。

“李世民真的很有福氣嘛!竟然能娶到你這麽美的妻子。這個世上的好事是不是都讓他占了?”她輕輕用劍撩起我幕離的一角,我瞧見一張嬌俏的臉蛋掙帶着刁蠻的冷笑打量着我。

我輕輕一笑:“您既然有雅興聽妾身彈曲,何不讓妾身彈完呢?”

她見我全然不為她的話所動,賭氣地一癟嘴:“沒意思。”說着,她把劍收回,帶着濃濃地興味望入我的眼眸:“你不怕嗎?”

“怕?”我撫了撫琴,調着琴弦:“為什麽要怕?這裏是李家獵場,您是信不過李家,還是信不過父親大人?”

她哈哈大笑,又再次拔劍指着我:“好,你果然名不虛傳,很對我的胃口嘛。後會有期啦!”說着,她就跑向自己的馬匹,揚長而去。

由覃給吓得現在才回過神,手腳并爬地向我爬過來:“小……小姐,他……他是……”

我示意她将琴套遞給我,但看她渾身哆嗦的模樣,只能自己将琴套取過,小心翼翼地套上。

等我将所有功夫收拾齊了,由覃才找回聲音:“小姐,剛剛那個公子是誰啊?”

“公子?”我嘀笑皆非地看着由覃:“那是大人的大小姐,李月燦。以後,你看見她,有多遠,躲多遠。”

“為什麽?”由覃連忙幫我背過琴,拎着香爐,追趕我。

“一個随便就拔劍的人,是一個大麻煩!”我全然不理會身後依舊有些喧雜的由覃,漫步向營地走去。

狩獵回來,獵物的血腥味立刻彌漫在庭院中,讓人有些作嘔,但卻是這些李家男人最喜歡的味道。

“把那塊黑熊皮留下,其他,你們女人分了吧!”李淵懶洋洋地坐在榻前,靠着隐囊,讓仆人把他的靴子脫去。

“統統不許動!”她依舊身穿着青色男裝,趾高氣昂地站在庭院中。她慢慢地庭院中走着,挑選:“好啦,你們挑吧!”她手裏都是最好的皮草。

大嫂臉都氣青了,卻無可奈何,只能忍氣吞聲。

萬惜人卻有些不依,轉身就要向李淵投訴。

我連忙上前拉住她:“姨娘,這位是小姑。你還沒見過吧?”說着,向她使了個眼色。

萬惜人到底是見過世面,見我如此,立刻不怒反笑:“原來是李大小姐。惜人見過李大小姐。”

李月燦哼了一聲,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徑直跑到李淵身邊:“爹爹,我不過出去數月,家裏就大不相同了。有了新嫂嫂,怎麽都不告訴我?”

李淵笑着伸手打了她一下屁股:“你不說,我還不怪你。出去那麽久,捎了多少封信?你回了幾封?”

“我忙嘛!”李月燦全然不理會地敷衍着,坐在李淵身邊,躺在他懷裏,徑直解了他的腰刀,把玩了一陣:“爹爹,我要!”

“好,拿去。”李淵無奈地搖了搖頭,招手讓我上前:“無塵,這是我的女兒,李月燦。月燦,這是無塵,以後要好好相處啊!無塵通禮則且好讀書,你要多向她請教。”

“父親大人過獎了。”我娴靜地笑着行禮:“無塵給小姑行禮了。”

李月燦依舊賴在李淵懷裏,打量了我許久,最後笑着說:“初次見面,你就從我剛才挑的皮草中,選一個你喜歡的就好。”

我看着這個活力四射的少女,婉拒道:“多謝小姑好意。君子不奪人所愛。既然是小姑喜歡的,嫂嫂怎麽會拿去?”

李月燦聽了,用力地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幹脆不理我,轉而趴在李淵肩上:“爹爹,我這次去了好多地方,遇到好多事,我要一一說給你聽。你今晚什麽事都不許做,要聽我說話!”

李淵笑着拉過她的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好,淘氣鬼!這麽大了,還撒嬌!你看,無塵,比你還要小幾個月,已經是□□了。”

李月燦滿臉不屑:“要我嫁給二哥那樣的人,我就帶侍女離家出走,闖天下去。”

李淵覺得面子上有些過不去,語氣中也有些嚴厲:“胡說八道!不知輕重!”

“呵呵,世民一定不是好哥哥吧?下回,他回來,嫂嫂一定要他好好向小姑賠罪!”我假意被李月燦的話給逗樂,掩嘴而笑。

李月燦似乎也覺得自己這麽說,有些過分,內疚地對我一笑。

我也回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轉過頭對父親說道:“父親大人,小姑和您那麽長時間沒見面一定很多話要說,無塵就不打擾了。”

李淵依舊慈祥地笑着:“好吧,下去吧!等一下,我吩咐管家,今年過年,做件好衣服。”

“謝父親大人!”說完,我便行禮離開。聽着裏面,李月燦肆無忌憚地撒嬌,李淵疼愛的詢問,我突然感覺今天自己好像受寒了,總覺得有一股蕭索的秋風就在我心裏不斷地刮着,冷飕飕,酸澀澀……

李月燦雖然是女兒家,但自小就被當做男兒教養,再加上她的性情豪放,更不能也不會只居于一家一室。因此,她自從十歲後,便長年累月地不在家中。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是李淵最疼愛的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

☆、傩禮

天色朦胧,霧氣籠罩,片片白雪,如同棉絮,在迷蒙中落下。

“小姐,下雪啦!”由覃一大早就興致勃勃地向我沖了過來,指着漫天的雪花對我興奮地大喊。

我難得悠閑地會意地一笑,攏了攏身上的貂皮裘,剛從萬惜人那請安回來,還有些寒意。

我看見家奴拿着掃帚就要清理庭院,連忙阻止:“讓它去吧。”

家奴有些無奈:“可是,二少夫人,如果有客人……”

我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微微一笑,仰頭看着從天而降的白雪,悠悠地說道:“這雪太幹淨了,不要髒了它……”

家奴一臉霧水地望着我,我也清楚他不會明白我的心情,只能暗自喟息:“你先退下,等過了午後再清理!”

等家奴退下,我踏着雪,漫步在庭院中,聽着嘎吱嘎吱的雪聲,心裏不由歡喜。由覃見我還在屋外,就要跑到我身邊。

我連忙阻止:“不要過來,我這就過去。”于是,我慢慢地沿着自己原來的腳印,順了回去。

由覃見了,哭笑不得:“想不到小姐嫁了人,還有如此童趣。”

我不理會她的調侃,徑直進了屋。由覃連忙幫我脫去皮裘,遞上手爐。我暖了暖手,就坐在案前,開始做着傩禮的面具。

由覃看見我又開始忙碌,有些心疼:“小姐,冬至還用不到這面具,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您就歇一歇吧!”

的确,只有皇家才會在冬至這一天做傩禮。但我早早開始動手,不過想将今年過年用的傩禮面具做得更精巧一些。

我默不作答,由覃便知道我此時不喜有人打擾,就徑直走了。正當她轉身,卻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只見她一身猩紅鴨絨白貂皮裘,不同于普通女子,梳着俏麗的馬尾,不是李月燦,又是誰呢?

“大小姐,請恕罪!”由覃連忙要跪。

李月燦并不在意,只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由覃将她的皮裘脫去,就疾步走入廳中。

我連忙起身,并讓有些無措的由覃去斟茶:“小姑,怎麽有空過來我這邊?”

不待我說,她就徑直坐下,打量了一下我做的面具,對着它,做了一個鬼臉。似乎忘記了我的問話,只是問道:“有我二哥的消息嗎?”

我不去在意她的無禮,幫由覃擺了一些茶點:“哥哥來信,他和夫君有軍務在身,奉父親大人的命令去屯衛将軍雲定興那去了。”

她卻敏銳地發現我的破綻:“這麽說,我二哥并沒有給你來過信?”比起她二哥在冬至,甚至過年都不能回家,她似乎對這個更感興趣。

我體諒地笑道:“夫君公務繁忙,無塵自然能體諒。”

李月燦冷笑道:“你到挺大方的。”

我假意聽不出她的嘲諷,謙虛地一笑。

然後,她拾起我做好的一個面具,起身便要離開:“父親,讓我來跟你學做女紅,這個我拿去啦!”說完,便離去。

由覃見她離開,才靜靜地走到我身邊,狠狠地說道:“這個大小姐怎麽這樣?每次大人叫她來學女紅,她就拿走小姐的成品,而且連句謝都沒有。”

我對她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說。

由覃這才閉上嘴,有些擔憂地看着我:“小姐,不會因為小姐的話,你就……”

我搖了搖頭。世民是否回來?我心裏早就有數。哥哥的信不過是一個證實。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自己,聽到世民無法趕回時,我心裏卻是一片平瀾無波。全然沒有上次中秋,他沒有回來時的寂寞和孤單,反倒覺得理應如此。不過短短數月,人的性情就能如此起伏,真讓人吃驚。

望見我一直沉默深思,由覃更擔心了,連忙安慰:“小姐,放心。姑爺一定會回來,至少元宵一定回來。”

我卻從她故作的篤定中,聽出她顫抖的沒底氣。但我仍為她的用心而感動,對她溫和地笑了笑。

由覃仔細觀察我确實“已經”不在意,這才離去。

我嘆了口氣,這丫頭現在管我是越來越嚴了。

然後,我拾起手邊一個平木,仔細打量。給李月燦拿走了那個面具,我又得重新開始了。

除夕剛畢,大年初一,李府熱鬧非凡,數十人上身無衣,下着朱褲,面帶各式鬼面具,在庭院中,大跳傩舞,好不熱鬧。

我們一行人不顧寒風,站在走廊上觀看。其中笑得最歡除了建成的兒子李承道,還是個孩子,自然是愛熱鬧,那就是元吉和月燦二人。我從來沒有看見元吉笑得如此開懷,看來在兄弟中,這兩人的感情是極好的。月燦甚至會時不時關心元吉是否吃飽,是否暖和,俨然一副大姐的模樣,全然沒有平日的驕橫和刁蠻。

李淵身為家長,一擡手,衆人皆靜。這時,有二十個射手進入庭院,他們身着青色華服,面色嚴厲。他們身後跟着二十個武士手執長鞭,二十個武士手提燈籠,二十個武士腰綁擊鼓,二十個武士手執羌笛。他們同樣一身正裝,臉色肅穆。

此時,李淵叫人取過弓箭,将箭頭點上火,對着為首的“惡魔”就是一箭。只見火箭輕輕劃過“惡魔”頭頂,卻沒有傷他分毫,直接射入他身後的篝火,點繞大火。

“喝!”百名武士齊聲厲喝:“桃弧在此,妖魔莫當!何等邪魔,快快驅趕!”說完,并舉起弓箭,用包裹了棉花的箭頭向“妖魔”射去,武士們拿着長鞭,假意驅打“惡魔”,手提燈籠到府中各個角落,将燈籠燒毀并且點燃火把。他們擊鼓吹笛,衆人口中不斷喊着“傩,傩,傩……”的聲響,驅趕妖魔,而“妖魔”們只能不斷地逃竄,模樣落魄滑稽,大快人心。

我們一行人紛紛走到庭院,将手中燈扔入篝火,口中念道:“除盡妖魔,祛病消災!”希望來年,生活無病無災。

突然,一個火灰跳入何秀雲的眼睛,讓她驚叫了一聲。但她卻是忍住,只是掉了幾滴眼淚。

熱鬧過後,李淵就給孩子派壓歲錢,除了李月燦外,給我的最為豐厚。我吃了一驚,不由看向李淵,只見他對我愧疚和感激地一笑。

不知所措的我偷偷睨了萬惜人一眼,她一臉心知肚明,我便想這其中她定是為我說了不少話。雖然想推辭,我自知,長輩的壓歲錢是推辭不得的,只能委婉道謝收下。

看過了傩禮,吃過了餃子,衆人便回房休息。

回來的途中,我卻看見一行人手裏端着精美的食盒和大量的衣物疾步走着。領頭的人似乎就是李淵。要不是今夜李府被火把照得通明,我真看不見他們。

我心裏卻是一陣納悶,這麽晚,李淵是去給誰送吃穿?我還想再看,卻見他們在花園中,一轉身,不見人影。

我就明白是跟不上了,只能作罷。

由覃見我遲遲沒有跟上,連忙跑到我身邊,見我望着一個方向發呆,不由好奇:“小姐,您在看什麽?”

我搖了搖頭,只覺得蹊跷,不便說明,就跟她回去。

由覃忙碌了一天,仍舊要陪我。我自然明白她是怕我寂寞,只能随她去。可是沒一會,她就累得靠在桌案睡去。我怕她着涼,拿了一件厚的毯子,輕輕蓋在她身上。

今夜,世民沒有回來。只是讓人送來了禮物,連書信都沒有一封。李淵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二郎”行事不拘禮節的作風,倒也沒說什麽。只是聽聞時,面色有些不快,但在萬惜人的美人軟語中,也随之過去。

我走到廳堂中,看着廳中的絲緞財物,心中無奈,世民倒是對我這個正妻不薄,送來如此厚禮。但我卻無心欣賞,拿起我做的“方相氏”,挂在門前的的柱子上。只見他面目猙獰,夜晚看上去,卻是安全可靠。

今夜,至少他在我身邊,會保護我不被妖魔侵擾吧?

作者有話要說:

☆、出嫁

正月十五,元宵燈市,不過是下午,就可以聽見隐隐約約的喧鬧聲。看來今年的元宵節,又是熱鬧非凡。

我來到荥陽也有五年,卻不曾去過燈市。不為什麽?因為舅舅向來不喜女子抛頭露面,我自然要恪守本分,從來不敢有所求。

今年的燈市,我也習慣不去關注。只是李淵卻在這天下午,叫我前去,讓我陪同李月燦去燈市游玩,我吃了一驚。

李淵柔和地微笑:“今年,荥陽特地為我辦了這個燈市,遠比以往要大許多。我這幾日身子不方便。無塵,你就陪陪月燦,去瞧瞧吧!也算給太守一個面子!”

我滿心狐疑地看着李淵滿面紅光,悠閑自樂,怎麽都不像是“身體不适”!我突然想起,前幾日,萬惜人對我抱怨,月燦纏李淵纏得緊。

我這才恍然大悟,索性買個順水人情,連忙笑道:“是,父親大人。”

我帶着幕離,身邊跟着數名奴仆在燈市中走着,眼前的花燈,我看的不清楚,人山人海倒是讓我難受極了,我的呼吸都有點困難。

李月燦卻是興奮地滿街跑着,我想拉都拉不住,只能讓家奴跟着,生怕李淵的掌上明珠有了什麽差池。

過了一會,我才發現,我身邊竟然只剩下了李元吉一人。我不禁覺得頭疼欲裂,真有些後悔,輕易答應了李淵。

李元吉突然拉着我的手到了一邊,用他的身體将人都擋開。人們見他如此霸道,也無可奈何地散去。這時,元吉才得意地笑着對我說:“嫂嫂,看看。”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挑開我的幕離,我這才看清了眼前的燈景。數十盞燈拼成一個巨大的車輪,不停地轉着,每個燈都有一副小圖,壯觀而精致,如同天兵天将的駕馭。再加上頭頂的圓月,是何等應景?

我不由有一種從心底裏泛出的笑意,慢慢地蔓延在臉上。

好美,真的很美。

元吉嘴角含笑,望着我的眼眸中盡是溫柔。

我雖然一直故作不知,但也被看得有些心慌,就要往後退,掙開他的手。我原以為我的拒絕會讓他又像那晚般殘酷,但他只是靜靜地望着我,幽幽的眼眸裏有着深切的疼痛,幾乎讓我感同身受。

我連忙放下幕離,隔開他熱切的目光,也讓自己有了冷靜的空間。過了好久,我清了清嗓子,冷靜地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快點找到小姑。”說完,我就往外走,卻被人群擠了回來。

我有些着急,這時,元吉卻依舊沉默地用他的身體幫我擠開一條路。如果此時我再無感覺,便是真的鐵石心腸。

但我不是……

我望着他高大的身軀,不由感慨。我剛剛嫁進來時,他還是一個青澀少年,不過比我略高,如今,我即便仰頭不過只能看見他堅毅的下巴。他身量未足,但已經足夠高壯結實。就如同現在,保護我在人群中不受傷害。即使,在我如此拒絕他之後,他的一舉一動依舊是充滿呵護。

只可惜,相遇不在未嫁時。

想到這,我已經無心在看着缤紛燦爛的燈市。

那一夜過後,元吉便回到軍營,我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這廂才驚魂初定,就看見婢女小翠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二少夫人……不……不好啦!”

我連忙扶住她:“歇一歇,再說。怎麽啦?”

她順了順氣,指着大廳方向:“老爺和大小姐在大吵,小姐要離家出走!”

我聽了,連忙讓她帶路。我不由想,到底是發生什麽事呢?該不會是元宵節那天真出了什麽岔子嗎?想到這,我不由加快了腳步。

“把她給我關起來!”我還沒有進門就聽見了李淵的怒吼聲。李淵向來不發脾氣,但一旦發怒,就是氣勢洶洶,怒火沖天,誰也攔不住。

我走進大廳,就看見李月燦被兩個家奴架住,頭發淩亂,臉色蒼白,目光淩人:“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李淵不耐煩地一揮手:“由不得你!把小姐送回房!”

李月燦一邊掙紮一邊嘶聲地哭喊道:“爹,爹,我是您的女兒啊!求您了,他已經是個老頭啦!是個老頭啊!”

我看着月燦被拖着出去,心裏卻是心驚和心酸,連忙跟着大哥等人一同跪下,請李淵息怒。

李淵過了許久,才一臉神傷,長長地嘆了口氣,起身離去。

留下我們這些晚輩,暗自心驚地想着心事。

連續過了幾日,李月燦不吃不喝,有了以死相逼的念頭,她似乎也有要堅持下去的決心。李淵也似乎鐵了心,聽聞後,勃然大怒,索性下令,不許下人再送吃喝。

萬惜人有些惋惜又有些幸災樂禍地說:“平日,大小姐都是趾高氣揚的,如今真是讓人唏噓難過。”

我笑而不答,知道她必有下句。

萬惜人幽幽地喟息:“其實是大人自從大小姐被關起來以後,更是睡不着,休息不得。我怎麽勸,都沒有用。”

“姨娘,父親大人疼愛幼女,也是人之常情。”我笑着說。

萬惜人撇了撇嘴:“我還不是心疼大人嗎?”

我輕輕拍了拍她拉着我的手:“姨娘,真是辛苦了。”

她聽了,無奈苦笑:“大人才辛苦。昨夜,聽說,大小姐用摔碎的瓦片,企圖要磨斷鎖鏈,差點出逃。大人聽了,連忙趕了過去,看見她以前帶出去的侍女,跪成一片求情。大人又發了一大通脾氣。這早,頭疼病又犯了”說着,她有些氣惱:“小姐也不想想,大人這麽做,也不過是在亂世給自己找個依靠。萬一大人沒了,小姐她還能活嗎?”

我聽到,心裏已經有些明白,或許這次,我真的對李家能有什麽貢獻。

想到這,我輕輕地說:“或許,無塵能勸得動小姑……”

萬惜人聽了,百般驚喜地拉着我:“真的嗎?無塵!你确定?”

我笑了笑:“無塵與小姑年紀相仿,兩人應該還能說得上話。平日,無塵教過小姑一些女紅,也算有些交情。不過,姨娘不要太過歡喜。無塵只是試試,成與不成,還不知道呢!”即便,我心裏已經有了全盤的計劃,但依舊不能讓萬惜人過早的高興,要不然一片好心就要變成壞意。

萬惜人也不是笨人,聽到我這麽說,便知道我有自己的考量:“你放心,我不會先跟大人說起此事。你放心做吧!”

于是,我們二人将話題一轉,說起,李淵在大興托人送來的老子畫像,栩栩如生,躍然紙上,似乎将剛剛所說抛于腦後。

第二日,清晨,我便讓由覃帶了一些清粥小菜來到李月燦所居住的寧雲軒。

這裏不同于普通小姐的香閨,更像武将的居所。依稀可見原本秀麗的花園,都變成練武騎射的校場。而十餘名侍女身着胡服,腰佩匕首,都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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