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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李月燦的閨房前。她們臉色慘白,有氣無力,已經餓得不行了,但依舊紋絲不動地坐着,看來李月燦的确是“練兵”有方。

我看着被鐵鏈上了幾圈而鎖上的房門,有一小段還有被磨損的痕跡,應該就是李月燦所為。

我心裏不由暗暗佩服,李月燦若是男兒,說不定還要勝上李世民幾分。

我讓由覃将守門人打發走後,我脫鞋走上行廊,将門推開了一條縫隙,輕輕呼喚:“小姑,小姑……”

就聽見一陣呯啉哐啷的碰撞跌倒聲,一個憔悴的身影,依門而立:“是誰?二嫂嗎?”她聲音沙啞無力。我幾乎難以将眼前這個不成人形的落魄女子和那個意氣奮發的李大小姐相聯系。

“是我,”我咽下心中的苦澀,招手讓由覃過來:“小姑,你多日沒有進食,不能吃太油膩的食物。我帶了一些清粥,你先吃點。”

屋內黑暗,我看不清她的臉,只是聽到一陣哭泣:“我……我想不到,只有你還記得我多日沒有進食……”她就這樣哭了許久,才執拗地說:“我不吃,拿走……”

我見了,也不再相勸,只是冷冷一笑:“我聽聞,李家小姐,對奴婢愛惜如姐妹。近日看來,不過如此……”

李月燦一愣,冷冷地回道:“是她們自己要陪我挨餓的,我早已經叫她們離去……”

“挨餓不過是肌膚之苦,怎麽比得上前途飄渺,生死一線?”我不以為然地打斷她。

李月燦聽了一驚:“父親要殺她們?”她用力地抓住鐵鏈,發出陣陣聲響。

我搖了搖頭,有些同情地看着門後的着急身影:“現在一定不,将來不一定!”

“你什麽意思?”

我慢慢地坐在門前:“現在小姑還活着,還要她們伺候。她們自然能活。小姑死了,父親大人大怒,她們也首當其沖成為替罪羊。小姑跑了,她們自然跟随,身無分文,最後,不是淪為娼妓,就是餓死街頭,一樣下場凄涼。”我一邊說,一邊觀察着門那邊的月燦。

李月燦不由有些惱怒:“她……她們身上有武藝……”

我睨了她一眼,不由讪笑:“武藝?我試問,天下之大,有幾個人能像父親大人讓自家女兒練習武藝之餘,還訓練婢女?”

見她沉默,我笑着安慰:“其實小姑的想法。我自然能理解。一個正值青春的少女,自然想要一個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作為自己的夫君。但小姑有無想過,您如果嫁給青年才俊,他還會讓您擁有這樣的侍女嗎?如果他願意讓您如此,他還是青年才俊嗎?”

李月燦頓時不知如何應對,只能呆呆地看着我。

我想,李月燦見多識廣,想必清楚,青年才俊,年輕氣盛,怎麽會讓妻子如此公開練武,灑脫人生?如果允許妻子如此放縱,這樣的青年,一個“妻奴”,又有什麽出息?

我繼續說:“如果小姑不嫁,倒也無妨。我們李家也不多小姑一人。只是人都有‘百年’,您覺得,你與大哥建成是否,也能像與父親大人一般?”

“不能,大哥向來不喜歡我出外游學。”她悶悶地說着。

我輕輕微笑:“那麽小姑留在李家是難逃落魄之日了。但如今,父親大人讓您嫁給柴紹,這些侍女作為嫁妝,自然相随。他已經年近中年,與父親大人年紀相仿,自然不會在意您小姑娘的一些‘小興趣’。而且柴紹本人也是兵癡,也可與小姑相互切磋,不枉小姑一身本事。将來如果小姑有了子嗣,就是柴家的主母,随心所欲并非難事。即便沒有子嗣,父親大人對您疼愛依舊,您的身份顯貴,坐上主母之位,依舊把握十足。”

李月燦的語氣冰冷,暗含嘲諷:“你現在是在教我未嫁之前,謀算夫君嗎?”

我嘴角一彎,不以為然:“小姑是我們李家人,我為小姑着想罷了。小姑不願聽,我不提便是。那我先走了,下次再來拜訪。”起身便要離去。

“等等……”李月燦不曾想到我如此爽快,連多句勸都沒有,急聲叫住我,過了許久,聲音有些晦澀:“拿……拿粥過來,我餓了……”

由覃連忙遞上清粥。我用一種雙重食盒裝盛,中間隔層加有熱水,只要不斷更換熱水,清粥在一兩個時辰內都是熱燙新鮮。

李月燦抖着雙手接過:“她們……”

我笑着安撫:“你吃了。她們自然有人照顧……”

月燦與我對視許久,就埋頭将清粥喝了精光,絲毫不顧儀表,狠狠地舉動中,有着妥協的悲憤和無奈。

而我只是待在門外,靜靜地帶着冷清的心情,溫暖地微笑看着……

李淵摟着愛女,一臉心疼,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似乎前幾日的相逼全是惡夢一場。

他感激地笑着問我:“無塵啊,這都是你的功勞,才讓我們父女和好如初……”

“如初”嗎?我望見李月燦依舊撒嬌的笑顏中,眼眸卻是一片冷清。

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如初”……

我依舊因為誇獎微紅着臉,娴靜地笑答:“這都是萬姨娘的提點。而且小姑早已明白父親大人的苦心,無塵不過順水推舟而已。”

李淵笑着朝萬惜人憐愛地點了點頭,繼續問我:“你是怎麽勸得月燦?”

我正想如何應答,就聽見月燦一臉嬌笑帶些愧疚:“二嫂,細細地跟我說了爹爹的苦心。我才明白,自己有多不懂事,傷了父親的心。爹爹的安排自然是為了女兒好,月燦真的辜負了爹爹多年的疼愛。”

李淵聽了,眼睛有些濕潤,連忙摟她入懷,輕輕拍着:“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除了你,父親還能疼愛誰啊?”

一直滿臉陰郁的李元吉此時卻猛然站起身,沖出門去……

我知道,他與李月燦姐弟情深,定是受不了姐姐如此委曲求全。

李淵見了,正要發作,李月燦連忙安撫,這才沒有破壞原來溫馨的氣氛。

我按照李淵的囑咐,幫着李月燦打點嫁妝。因為這事,大嫂險些當場發脾氣。我原本是要推遲,但月燦卻堅持要我□□,李淵自然聽從。

我嘆了口氣,自己果然是勞碌命,半點休息不得。

為了趕在三月出嫁,府中更是忙開了鍋。而我也與李月燦的接觸多了起來。

偌大的倉庫堆滿了嫁妝,為了防止偷竊,只有我和李月燦在其中察看。

我一手拿着清單,一邊點查各式嫁妝用品。李月燦名義上一同察看,但其實她對此事一直興致缺缺。

她直直地看着我多時,我也由她去瞧,不去理會她時不時的稀奇古怪。

李月燦過了許久,談談地問道:“二哥知道你這一面嗎?”

我自然知道,她所說的是我相勸一事。

我微微一笑:“不過是婦人之見,何足挂齒?”

她卻說道:“你的‘婦人之見’倒是勝過不少男兒的‘真知灼見’。”

我曲身行禮答謝:“多謝小姑誇獎。”

她搖了搖頭,幽幽嘆息:“只可惜你我都是女兒身,如果不是,我定要你做我的軍師,我們一起打天下去。”

我不由自嘲:“小姑太看得起無塵了。以無塵這般見識,上了戰場,只能給人陪葬……”

戰場?是一個敏感的話題,且不說柴紹和李月燦成親後,就要趕往大興,做太子千牛備身,以皇上陰晴不定的性格,不知是福是禍?即便留守屬地,将門出身的他,也會和世民一樣疲于四處平亂,不知何時戰死沙場?

也許是和我想到一塊,我們兩人都不再說話,悲傷的沉默彌漫在這一片喜慶中……

三月,桃夭,真是城中辦喜事的好日子。

女中豪傑如李月燦,也受不了這梳妝打扮的辛苦,一再要求休息,險些來不及婚禮。可把喜娘急得一身冷汗。

李月燦跟喜娘在前,我跟随在後,來到廟堂。我不由偷偷看了看新郎官柴紹。

他雖然已經年近三十,但卻顯得出奇的年輕,頭發烏黑,身材魁梧,目光如炬,一身正氣,是一個朗朗乾坤的正直之人。

就在新娘要上馬車時,李月燦緊緊地拉住我的手,細聲中帶着請求:“嫂嫂……”

我吃了一驚,她一向不是客氣地稱呼我“二嫂”,就是無禮地叫我“無塵”。這般親昵,不似她的作風。

她兩眼有淚,晶瑩透亮,楚楚可憐:“嫂嫂,兩個弟弟就拜托您了,月燦感激不盡……”

我心中奇怪,她不是只有元吉一個弟弟,何來第二個。心中再好奇,此時也不是發問的好時機,我只能鄭重地點了點頭,好讓她放心。

喜娘這才将她的手交給柴紹,柴紹望見她身後十二名帶刀侍女,有些驚訝,但卻是一笑。

我見此,心裏不由替月燦感到安慰。這也許是一個不錯的歸宿。

看着馬車漸漸遠行,我心裏盡然有些滄桑。尤記當年我出嫁的時候,就如同昨日的事一般清晰,又像前世的事一般朦胧。

衆人都離去,我還在遠遠眺望,由覃也只能由我,先行離去,只剩下我一人,似乎在追思一個我不曾擁有的事物。

天色漸暗,有些寒意,我嘴角恬靜的笑也開始有些苦澀,這才轉身,正要回屋,卻看見元吉一身白衣黯然地躲在一棵桃花樹下。

怪不得一直不見他的身影,原來,他一直都在,卻不願意顯身。

李家的孩子都是這般執拗嗎?我心裏長嘆,走上前去,卻看見他眼角濕潤。

元吉見我來了,驚慌失措,急忙要轉身離去,我卻連忙拉住他。他執意不願見我,也似乎不願掙開我,于是,背着我,緊緊地靠在樹幹上。

只見他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怕是難掩悲傷。

我卻似乎能理解一向堅強好勝的他,為何傷心如此。

我雖然嫁入李家才一年,卻也明白李淵的偏心。對于元吉,他似乎很不喜歡,總是特別苛刻。建成天性淡薄,也與衆兄妹不甚親近。世民幼年喪母,元吉怕是更小,只有這個姐姐能待他好些。如今,她也離去,元吉以後就真的無依無靠了,心裏的苦楚,難以言盡……

我能做的只是走上前去,輕輕拍撫他的背脊,如同安慰這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讓他盡情地哭泣。

作者有話要說:

☆、愛子

四月初八,乃佛誕日。這一日,我與萬姨娘早早就起身,齋戒沐浴,前往寺廟中進香。

我看着眼前的佛祖,有種熟悉的歸宿感。這也難怪,長孫家,自前祖北魏起,世代都崇佛。就連我都過繼給觀音當了婢女,才有了“觀音婢”這個乳名。幼時,聽母親提過,我原本極為體弱,連她自己都曾經哭着對父親說,我來到這個世上,不過是游玩罷了,較不得真。

後來,來了個有些癡傻的和尚,說什麽,一山容不得二虎,我的命格太貴,要放下身段,好生侍候了佛祖,才會長大。

我後來想,這等瘋言瘋語,只有父母當年真的着急了,才會相信,找了當時洛陽的高僧,讓我認了觀音,做了她的婢女,取了個乳名“觀音婢”。

說來也奇怪,我的病到了後來,也慢慢好了。有時,命運之事,還不可不信。

想我年幼無知時,還曾經一度心煩意亂,有過出家為尼的念頭。後來,終究是塵緣未了。

即便曾經有過此念,我對于神佛之事,向來是點到為止,不是不信,卻也不是全信。但不能否讓,每每聽到朗朗的誦經,幽幽的鐘鳴,聞着徐徐的檀香,我的心也平靜了不少,仿佛真能忘卻這世間所有煩心之事。

進完香,我陪着萬惜人在寺院中散心,她最近心情郁悶到了極點。最近,李淵的另外一名小妾生下了一個小兒子,讓老來得子的他心情大悅,有一段時間沒有來看萬惜人。

我自然是好言安慰一番,但我不久前也帶了一份大禮前去探望我這位小“叔叔”,盡我這個做人媳的職責。

想這萬惜人也可憐。她雖然得到李淵格外的寵愛,卻卻無法避免她不能生育的事實。沒有子嗣作為基點,萬惜人始終就如飄萍,無依無靠。

萬惜人自怨自艾地嘆了口氣:“我還是一個福薄之人……”

“姨娘何出此言?”我臉上露出體貼知心:“父親大人對您還是寵愛有加的。再說,那不過是一個庶子,父親大人不會寵愛太久的。”

她有些慘淡地苦笑:“這我自然知道,誰也比不上窦氏的幼子在大人心目中的位置……”

我心裏不由冷笑,臉上依舊甚至贊同:“父親大人對元吉是比其他兄弟要嚴厲許多……”

萬惜人有些讪笑:“我說的不是元吉。”

我有些錯愕:“那是誰?”

“我不知道。”萬惜人搖了搖頭:“只是大人偶爾提及一次,後來就再沒說過。但言語間的疼愛卻是真真切切,甚至遠勝月燦小姐。”說着,她似乎想起大人當時的憐惜以及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實,不由梨花帶雨地輕泣起來。

我依舊假意不去理會剛剛那個讓我吃驚的消息,連忙收起心思,上前寬慰。

好容易讓萬惜人破泣而笑,我回到家中,坐在房裏,細想着萬惜人說的話,心裏卻不由想起,月燦在臨行前,曾經托付我照顧兩個弟弟。當時,我還在納悶,如今,看來,的确還有一個幼弟。他是誰呢?為何我從來沒有聽過?就連無忌也從來沒有和我提過,世民除了元吉,還有另外一個弟弟。

倘若是真,這個幼子應該比元吉還要小,李淵對這個兒子特別疼愛,不會讓他外住,那麽,他平日都住在府中何處呢?又是誰在照顧他?

想到這,我叫來由覃,讓她叫來管家男仆于仁。

自從小芹,我開始明白,有時一個小奴,在這樣的家庭中勝過一個主人。有時,她有什麽困難,或是帶了一些有困難的下人來,我都盡力去幫忙。其實他們的難處倒是簡單的很,不過是缺了錢或是急需假期罷了。但我“平易近人”“溫柔善良”的名聲卻傳了出去。府中,只要下人有了難事,都會來找我。于仁便是其中一個。

我隔着簾子看着坐立不安的他有些不自在的慌張。我恬淡地笑道:“于仁,你的母親,好點了嗎?我最近忙于小姐婚事,都忘了向你問及。”

就在大年初一,于仁急急忙忙地找我,說是母親生病,需要回家。但當時府中缺人,自然不願放行。我便跟管家說,讓于仁幫我出外采辦一些物品,才讓他出了府。他臨行前,我還給他一些應急用的銀子。他對我,從那以後,自然是感激不盡。

于仁恭恭敬敬地答道:“多謝二少夫人關心,母親已經好了許多。”

他臉色疑惑,不知道我為什麽找他來就為了問他母親的事。

我繼續笑道:“真的已經全好了嗎?還需要用藥嗎?家裏是否還有什麽困難?如果有,就要和我說啊!”

于仁連忙磕頭:“母親的一點小病,二少夫人如此關懷備至,小人愧不敢當。”

我輕輕搖頭:“百善孝為先。你孝順母親,這份心意實在可貴。我幫你,也是情理之中。”

于仁的眼眶不由紅了起來,竟梗咽地說不話來。我便讓由覃将他扶回座位上。

我假意皺眉,沉思冥想。

過了許久,于仁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才說:“二少夫人今日找我所為何事?小人地竭盡所能。”

我笑了笑,有些自嘲地說:“其實沒什麽。不過看見了一些怪事,婦人的好奇之心。”

于仁問道:“什麽怪事?”

我說:“就在除夕那晚,我無意間看見大人拿着衣物和食盒,在庭院疾步,似乎要趕去送給某人……”

于仁笑了:“那一定是送去西塔!”

“喔?”

他說:“也難怪夫人好奇,我們這些下人也是奇怪得緊。每日庖廚都要送上好的菜肴給西塔。府中只要有好吃好穿好玩的,也一定會給西塔一份。就像上次,大人獵到上好的黑熊皮,後來也做成了一件皮裘,給西塔送了去。”

我似乎有些頭緒:“那你可知道,西塔所住何人?”

于仁面露難色:“這個,小人就不知了。小人只是奉了管家之命給西塔送過衣物,都是交給守門人,不曾靠近過。但門口倒是上了重重鎖鏈,就像上次關小姐那般。”

“我知道了。”我故作輕松地笑道:“其實,不過是我見父親大人面露難色,才有了好奇之心。倘若旁人知道,卻不免說我,別有……”

于仁畢竟跟在管家身邊,自然有着幾分機靈:“二少夫人今日讓小人來,關心小人母親病情,小人願銜草相報。”

我滿意地笑了:“好了,幫我請你母親的好,你先下去吧!”說完,我示意由覃拿了些銀子給他。

“謝夫人。”他拿了銀子,滿臉欣喜地離去。

待于仁走後,我坐在簾子後,細細地想着他的話。西塔的确是一個李府荒蕪的角落。但事實上,那裏風景極好,地勢相對較高,、幹燥怡人,卻不曾有人住過。我來到李家多時,曾經看過一眼,也沒有心思去靠近,不曾想過裏面卻暗藏如此玄機。

由覃見我深思許久,語氣中有些擔憂:“小姐……”

已經有了主意的我,柔聲打斷她的勸慰:“不用擔心。傳午膳吧!我餓了。”

當我來到西塔時,我不由啞然失笑,我早就應該發現這個地方與衆不同。因為事實上,它根本不是一個塔,而是一個箭樓。這樣的箭樓在李府共有四個。但是因為李府曾經擴建,所以将西院向外擴五裏的同時,也将原來的箭樓向外移。但原來的箭樓卻保留了下來。這裏的房屋都被拆掉,只剩下幾間小屋,最高的便是這個共有四層的箭樓,也是最為華麗。我想,大概是仆人見這個箭樓高聳,索性就管它叫“西塔”。

我來到門口,卻聽見一聲有力的嘶吼聲,從樓頂傳來,在整個西院回響着,似人又似獸,讓人心驚肉跳。

由覃聽了,連忙依偎在我身邊:“小、小姐,那是什麽啊?”

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箭樓果然有一道鐵門,不過,所有的鐵鏈和鐵門的栅欄都用棉花和棉布仔細地包好,只有一個守門人一臉自如地守在箭樓的門口。

他冷靜的面色,幾乎讓我覺得自己剛才聽到的嘶吼不過是一個幻覺。

他冷冷地看見我走了過來,客氣冷清口吻中帶着不可拒的威嚴:“夫人,請離去吧!大人下令,閑人禁止入內。”

我聽他的語氣和手握兵器的姿态,猜想,他應該是李淵手下的一名兵将,甚至可能是心腹,否則如何能讓他看守此門。

既然是軍人,我也不與他婉轉曲折:“我剛聽見有人在樓頂嘶吼,想看看是怎麽一回事?”

我的聲音溫和平緩,就像評議家常。此時,樓頂的人似乎聽見有陌生人的聲音,急沖沖地向樓底沖來。

守門人聽了我的話,沉默以對,似乎等着我自己被即将來到的事物吓退回去。

“碰!”一個巨響,一雙手長長地伸向門外:“啊!啊!啊!”陣陣嘶吼,吓得由覃臉色蒼白,雙唇發抖,手腳冰涼,死命地拽着我的衣袖不斷往後退。

我不理會她的阻止,掙脫開她的手,借着陽光想将這個人看清楚。

他散着頭發,看不清面容,只是身上的衣服倒是精致,與他瘋狂的外表,簡直是天壤之別。他的右手上是一個平安純金手镯,吉祥圖騰極為複雜,但卻被打造地的精致大方,栩栩如生,最重要的是每個曲線都是那麽柔和,生怕會刮傷主人的手臂。如此精雕細琢,手工精湛,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我一邊觀察着,一邊漸漸靠近他。這時,守門人才有點慌張,他沒有想到我如此大膽,連忙攔住我:“夫人,請快些離去吧!這裏危險……”

門裏的人一聽,又是一陣嘶吼,不顧命地搖着鐵門,讓鐵鎖發出陣陣聲響,如同要破柙而出的猛獸。

“把門打開!”我淡淡地說着,語氣中卻有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夫人……”守門人驚呼道,他不敢相信,我會提出如此要求。

他頓時目瞪口呆:“夫人,這……大人……”

我看着眼前這雙手,曾經也有同樣的一雙手向我苦苦哀求。那時的我懦弱、膽怯、害怕,幾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忽略和背叛……

同樣的痛苦,我決不願重來第二次。

我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再也等不了守門人的猶豫不決,一下拔出他的佩劍,用盡全力,向門上的鐵鏈狠狠地砍去。

經過我一陣亂砍,鐵鏈竟然也“砰”的一聲斷裂了……

守門人喊道:“夫人,他會傷人……”

“不,他不會……”我自信地回道,然後看着那個身影在看見門打開時,卻有些害怕地退縮了回去,警惕地看着我溫柔的微笑。

過了許久,他才慢慢地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孩子。約莫十歲大,但身高卻遠比同齡的孩子要高大上許多。

我笑了。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孩子有如此宏大的嗓門。

他靜靜地靠近我,而我輕輕地拉起他的手,柔柔地撥開他的頭發。

好髒的一張臉,卻有那麽清澈如溪水一般的一雙眼眸,目光溫良迷人。李家的孩子眼眸都這般迷人嗎?

他任由我拉着他的手,臉上慢慢露出笑容,像只小貓一般蹭着我撫摸他的臉頰。

我不理會守門人和由覃呆弛的表情,徑直牽着他走出西院。他好奇地看着我:“你是誰?”

我笑着答道:“我是你二嫂,你二哥的妻子。”

聞訊趕來的李淵吃驚地看着賴在我身邊玩耍的玄霸,怎麽想不到,他匆忙回來想救我性命,卻看見如此情景。

玄霸見到李淵,就沖了過去:“爹爹,二嫂說,以後我能和爹爹住在一塊,是真的嗎?”

李淵一聽,頓時老淚縱橫,只是撫摸着他的頭,一個勁地點頭,然後緊緊地将玄霸摟在懷裏,口中念道:“爹爹真的很想玄霸啊!”

他緊緊地摟着玄霸,玄霸受不了地要掙脫時,他才放開。

我連忙上前,跪身請罪:“父親大人,無塵今日無意聽到西院聲響,一時沖動,違背父親的嚴令。請父親責罰!”

李淵搖了搖頭,抹去眼角的淚水,長長嘆了一口氣,帶着欣慰又帶着感動:“怪你?責罰你?我又怎麽會是一個如此不講情理的父親?”說着,他拉起我的手,親自扶我起身,當着全家人的面說道:“李家大幸,得此佳婦。”

我卻不敢輕言功勞:“父親,此言真是折殺無塵!無塵只是順禮而為。”

李淵大笑,拍了拍我的手:“都說長孫家的女兒聰敏識禮,賢良淑德。今日,看來,我沒有為二郎挑錯媳婦。你說得對,都是自家人,沒有什麽好說的。以後,二郎和玄霸都要你來照顧啦!”

我微紅着臉,娴靜地點頭微笑。

看着何秀雲鐵青和憤恨的眼神,我卻不以為意。我保持着得體的微笑,看着李淵和玄霸相聚甚歡的天倫之樂,多日懸在我心頭的大石總算是落下了一半。因為我心裏明白,身為家長的李淵此言在衆位家人面前一說,我身為李家兒媳的地位就再不可動搖。

作者有話要說:

☆、重逢

八月十五剛剛過去,天氣開始有些涼意。秋蟬依舊不死心地執着于夏日,一個勁的鳴叫。

我靜靜地靠在門廊的柱子,閉着眼睛,懶懶地曬着太陽,有些困意。突然,我聽見了一陣有意放輕卻又失敗的腳步聲。我知道來者何人,便索性裝睡。

一陣栀子花香飄了過來,有人在我頭上插了什麽。我連忙掙開眼,就看見一張美麗到極致的俊臉正笑盈盈地望進我的眼眸。

我不由一愣。即使已經看了數月,我依舊會被玄霸的美麗驚呆。我終于明白,為什麽李淵那麽疼愛這個幼子。他是老天最精雕細琢的珍品,有着比李淵更加美麗的容貌,尤其像現在帶着無邪的笑容時,我簡直覺得他根本就是一個金童,偷偷從天庭溜到人間。

我伸手幫他抹去額角的細汗:“從哪裏來的栀子花?”八月早就過了栀子花開的季節。

“我從大嫂的大房子裏采的。”他滿臉得意,嘴角揚起頑皮的笑意。

我一愣,不由啞然。怪不得!?原來是從大嫂的暖房裏摘得。大嫂怕是要氣瘋了。

玄霸突然問我:“二哥什麽時候回來?我好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

我沉默不語,心不由一沉。皇上被困雁門。前幾日,哥哥才來信。世民為救駕,已經前往雁門,此戰兇險,生死未蔔。

見我緊緊皺眉,臉色慘白,面色不善,玄霸有些擔心:“嫂嫂,怎麽啦?不舒服嗎?”說着,就用額頭貼着我的額頭。

我笑了笑,不會理會他無知的舉動,不着痕跡地将他的臉和我的隔開:“嫂嫂沒事。玄霸不是還要練武嗎?怎麽偷懶啦?”玄霸向來不知道男女之別,我也與他說不清楚,但人言可畏,有些舉動還是要适可而止。

他生氣地癟嘴:“我累了!”說着,把身子一扭,賭氣地背對着我。

我笑着去推他,柔聲勸道:“練完了,嫂嫂做了杏仁餅給你。”

他這才笑顏初展,歡呼一聲,一邊跳一邊喊着:“好喔,我有杏仁餅吃喽!”

看着這樣的玄霸,我覺得,有時老天真的自有安排,給了他絕世的容貌,超人的神力,卻讓他永遠停留在五歲。真不知道是疼愛他,還是埋沒他?

同樣,我遠在雁門的夫君,面臨着一個險境,也是一個機會。如果能夠大捷,他便是名震天下的少年英雄。如果失敗……

我搖了搖頭,不讓自己有這樣消極的想法。

萬惜人已經幾日沒有找我去,而我也知情識趣地不去打擾。自從四月,李淵當上了河東慰勞大使,便駐紮在河東。

這數月來,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萬惜人本來就是煙塵女子,向來愛熱鬧。李淵一走,她更是舉得形影孤單,寂寞難耐。而且,父親不在,自然是建成當家。何氏時不時就會為難于她。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都一一忍受了下來,甚至開始繡花學琴,修身養性。

這幾日,李淵回到家中,兩人自然是耳鬓厮磨一番。我又怎麽會不知情趣,前去打擾。

只是苦了李玄霸,見父親回來,便天天喊着要見。我怎可将這緣由種種說與他聽,只能哄着騙着。借口不外乎是,家中事務繁忙,或是父親正在處理前方軍情等等。好在,玄霸年紀雖小,但卻明白這個公事遠重于私事。每每聽到,雖然依舊滿臉不快,但卻不會再鬧。

我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住處,只覺得身子就快不是自己的。每日,都要陪着玄霸練武學習,還要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玄霸不但只有5歲的智力,就調皮搗蛋也是5歲那般不講道理。我剛剛才費了不少唇舌,哄他睡了午覺。

一回到屋中,就看見由覃笑吟吟地望着我。我此時表情麻木,已經毫無氣力地回應她。只見她一臉神秘地看着我走進屋,卻不着急伺候。

我一走進廳中,就看見一個瘦削的身影,一些陰沉的背影,頓時內心覺得溫暖起來。我直覺就跑了過去,看着他更加沉穩和嚴肅的面孔。

無忌,是我的哥哥無忌。他回來了。

一向冷清的他,帶着我最喜歡的儒雅微笑,細細地打量着我。

我也看着他。

哥哥,瘦了,也黑了,但卻比以往在高府要精神許多,開心許多。他甚至開始儲起了胡須,看上去更加成熟穩重。唯一不變的是他如淵的黑眸始終因為追逐理想而炯炯有神。

他撫摸着我的臉蛋,有些感慨:“其實,不過一年多一些沒見。觀音婢就變了。”

我笑着回問:“是變好,還是變壞?”

他卻笑而不答,只是看着我。他依舊看起來那麽平靜,但拉着我的手很用力甚至有些顫抖。他的手比他的臉更能表達他的感情。

我向來心疼如此的無忌,不由探過身子,輕輕地摟着他,柔柔地說:“謝謝你回來。我好想你,哥!”

我将已經燒紅的小木炭,輕輕置入小巧的風爐中,然後再将鍋子置上,取清泉水,将哥哥從洛陽帶來的黑茶餅,捏塊,細細磨碎,如細米一般,放入泉水中,讓它熬煮。

哥哥難得平和地望着我的動作,然後莞爾一笑:“觀音婢,成了夫人,真是變了許多。連茶都開始學煮了。”

我拾起置在旁邊的錦帕,細細地将青瓷茶具拭擦幹淨:“夫人生活本就應該娴靜平和,自然不如哥哥在外面那般精彩。”

哥哥不由苦笑道:“如何精彩?真希望和你一樣,養在深閨,不識疾苦。”

我微微一笑,卻不回答,只是問道:“哥哥公務繁忙,今日如何得空回家?”

哥哥面色有些嚴肅:“世民在雁門護駕,我身為文官,不便跟在其左右。”

他雖然說得流暢,但言語間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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