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5)

怕地不怕,享受寵愛如此自然。如果阿爹還在,她會是我的嫂子。

當年,隋炀帝雁門關被困,也曾高呼:“向使長孫晟在,不令匈奴至此。”阿爹一生都致力于中原與突厥的來往,幾度瀕臨生死,最後都能化險為夷。我一直以為哥哥會繼續父親的道路,但如今是不可能的。

薩琳娜如今已經是突厥的可敦,高貴驕傲,俨然洗塵宴上最耀眼的明珠。

這時,一只手在案下偷偷握住我的,我擡眸看向身邊人,他依舊一臉嚴肅地正坐。但我明白他的心思,不由宛然一笑。

是的,我身邊有他,有我們的孩子,還有什麽遺憾的嗎?

我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吸收他身上的溫暖和安全。

此生應該就是這樣了,依偎在他身邊,和他相伴到老。

轉眼,突利等人來到長安也有半月。大唐皇室對他們是禮遇有加,世民更是常常作陪。世民與突利年紀相仿,很快便親近起來。我和薩琳娜更是常常相聚。當男人在外面打獵時,我們穿着胡服說話聊天,恨不得将過去十多年統統彌補回來。甚至有時天色晚了,薩琳娜便留宿在我這。次數之多已經讓世民很不高興。

這天,難得父皇邀請突利一家去行獵,卻沒有讓世民與我跟随。我們偷得半日清閑,坐在書房裏,打開房門,讓初夏的清風帶花香,飄入房內。房裏的翠鳥已經歡快不已,婉轉的歌聲,又增添了幾分清幽。

世民正在細細研讀歐陽詢的筆跡,一邊仔細模仿。而我在一旁認真地花着牡丹花。過了一會兒,他依偎到我身邊,輕聲問道:“在畫什麽?”

“牡丹。”我打量了一番最新的畫作,又添了幾筆進行最後潤色,微笑地睨着他:“好看嗎??”

世民接過我的筆,蘸墨,笑道:“給誰的?”

“突利一家。”

“誰?!”世民略帶吃驚,頓住了筆。

我笑着取下他的筆:“突利!他們就要回去了。我想花下今年的牡丹花,作為留念送給他們。”

世民這才點點頭,又在看看畫作,然後煥然大悟,一臉壞笑:“夫人,真是調皮。”

我便知道他已經明白我玩的小花樣,柔柔地挽住他的胳膊:“還不是因為夫君嗎?如果不是突利讓你心煩,妾身何必如此?”

世民左眉梢一挑:“你怎麽知道?”

我笑而不語,只是靜靜地與他對望。

最後,他無奈一笑,半靠在雙雀錦緞囊團上:“我最近和突利閑聊,才發現突厥遠比我想象中,還要強大。”說着,将我摟在懷裏,把下巴擱在我頭頂:“我原本以為,涼州已定,我可以毫無顧慮地去攻打洛陽。如今,突厥也是令我芒刺在背啊!”

我卻不以為然,把玩他的手,擺弄他的指頭:“其實,夫君無需擔心。”

“為何?”

“薩琳娜告訴我,義成公主這個月将和颉利可汗完婚。”

世民立刻直起身子:“什麽?”

也難怪世民會如此吃驚。

義成公主原是隋朝宗室女。由于啓民可汗原本的可敦安義公主去世,隋文帝又安排她遠嫁突厥和親,成為了當時突厥首領啓民可汗的新可敦。啓民可汗死後,按照突厥的風俗,子娶母妃,她又分別嫁給了啓民的兩個兒子始畢可汗和處羅可汗,已經做了十餘年的可敦。在突厥人眼中,義成公主就是可敦,得到他們的愛戴和尊重。

當年,雁門關,隋炀帝被困,隋炀帝派人向當時始畢之妻義成公主求救。公主遣使告知始畢“北邊有急”,始畢在九月撤圍而去。隋炀帝才能脫困。而義成公主與隋朝感情極為深厚,據說,蕭皇後現在就是和義成公主生活在一起。

如今颉利可汗與義成公主完婚,也代表着他将會是新一代的突厥首領,也會是大唐天生的仇人。

但這個位置本來應該是突利可汗的。因為突利是始畢可汗的長子,他本來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如今,颉利可汗搶了自己侄子的位置,自然會讓突利可汗心存不滿。我想,我這也是他會在這個時候秘訪大唐的主要原因。一方面,對颉利與義成大婚眼不見為淨,另一方面,也是和大唐拉近關系,結成盟友的重要機會。

世民很快冷靜下來,莞爾:“夫人,覺得突利怎麽樣?”

我重新提筆蘸墨:“敢作敢為,有膽有識,是一個突厥漢子。”我說的是實話,其實突利的性格與世民相似,都是勇士。我說完,将筆遞給世民。

世民悠閑接過,題上“國色天香”四個楷字,眼眸一亮:“覺得如何?”

我欣賞了一番,笑道:“自從和歐陽夫子學習後,夫君的字真是見長了。”再看:“我的牡丹端莊賢淑,迎風盛開,用楷書的确再适合不過。”歐陽詢是一個嚴謹的老師。可惜男女授受不親,我身為秦王妃,無法和他學習,是我的一大憾事。

世民心滿意足地放下筆,摟住我的肩膀:“夫人吃醋了。每次,從歐陽詢那回來,我不是都帶字帖回來嗎?”

我把畫用鎮紙壓好:“無塵又沒說什麽。”原來,他也明白我心裏對這件事有多不高興。

“好啦!我還有事找突利,”世民站起身子,我連忙跟着起身幫他整理衣裝。

他悄悄在我耳邊說:“把蝴蝶補上!我肚量沒那麽小。”

我撲哧一笑,幫他綁好幞頭細繩,送他離去。

綠葉襯紅花,嬌豔承恩露。如果沒有蝴蝶,花還會是花嗎?

我想起兩天前,薩琳娜來到□□的拜訪。

“好可愛哦!”薩琳娜抱着承乾,逗得他呵呵笑,連口水都流了出來。

我用手帕替他擦去,被他的笑聲融化了心。

我從她手中接過孩子:“你的兒子多大了?”我知道她比我還早成婚。

“他已經兩歲,暫住在我母親那裏。”說到這,她神色黯然。

我以為她是思念孩子,柔聲安慰:“你過幾日便能回去了。”

薩琳娜微微苦笑:“這不是回去,就能解決的問題。”

我早已經感覺她有心事,只是遲遲不見她說,也不便過問太多。如今,她主動提起,我便順勢詢問:“到底怎麽了?”

其實,我有私心。我知道突利是始畢的長子,在突厥有着極大的威信。随着這幾年,隋軍與突厥的數次作戰,突厥對于漢人的可敦已經沒有之前那般敬重。相反,土生土長的突利更得民心。突利外表雖然成熟,實際還比世民還小四歲。相比年長的突厥人,他更容易被說服和妥協。

說者,必先設身處地,為他想。

這是父親生前常常挂在嘴邊的口頭禪。我那時常常躺在父親懷裏,雖不明白其意思,卻深深銘記于心。如今,大唐和突利都處于一個劣勢,正是合盟的大好時機。突厥與漢家最大的不同,就是可敦對于朝政的幹預遠遠高于漢家皇後。她是繼可汗之後最大的掌權者。

薩琳娜心情苦悶,卻只是搖頭。

我知道她的擔憂,如何保護突利是她第一件大事,如同我如何保護世民:“我想起,我們小時候常常想,自己未來會嫁給什麽樣的男子?”

她聽了,也不由莞然:“是啊,當時你想嫁給街上賣糖人的小子。”

“是啊!”我“撲哧”一笑:“你那時就說要嫁給天下最強的郎君。”

薩琳娜自豪地點點頭:“我也做到了。”

“那麽,你還在擔心什麽呢?”我抱過承乾,讓乳母等人退下,好和薩琳娜說說悄悄話。

薩琳娜苦笑:“我是沒什麽可擔心的。”

“你有!”我語氣堅定,心疼地拉住她的手:“你擔心突利,擔心孩子,擔心自己的力量不夠強大。”

薩琳娜吃驚地望着我的雙眸,漸漸濕潤:“你……”

“因為我也是!”是的,我也因為要保護的東西太多,常常懷疑自己。

“觀音婢……”

我淡淡地嘆息:“我們女人很苦。男人在外面拼殺,我們在家裏擔憂,一點也不比他們少。所以,”我笑對她:“薩琳娜,不用擔心。你是我的姐姐,還記得嗎?我會支持你,一旦有人傷害你,我一定會站在你身後保護你和你的家人。”

薩琳娜緊緊摟住我:“觀音婢,你也有我!我也會保護你!”

我也用力抱住她,感受她的軟弱和恐慌:“我們會好好的。薩琳娜,我們要聯合在一起,不止是我們,還有我們的丈夫,我們的兒子。”

我堅定地望着她:“我們是姐妹。我們的丈夫和兒子就是兄弟。還記得草原上說的,蒼狼不會孤獨,因為雄鷹會相伴。”

薩琳娜聽了,卻久久沒有回應,慢慢恢複了可敦的精悍:“我們還有大隋。”

“‘你們’沒有大隋,而是義成公主有。義成公主會幫突厥嗎?還記得雁門關嗎?退一萬步,她會幫突利嗎?”

薩琳娜身體一顫。

我奮起直追:“但是我們不一樣,我們除了彼此,不會再有別的依靠。義成公主能夠立威于突厥,難道是因為啓民可汗嗎?是因為她身後的漢家勢力,因為蒼狼需要雄鷹。如今大隋已經是喪家之犬,早已經被折去羽翼。而我們的羽翼卻日益豐滿,我們會是草原的雄鷹,會是蒼狼的最好的夥伴。最重要的是我們會是你的漢家力量。擁有你父親的兵力和我們的勢力,沒有人可以傷害你的兒子和丈夫。”

薩琳娜的目光越聽越亮,最後,揚起興奮的豔麗笑顏:“觀音婢,我聽說,漢家會有異性兄弟,他們一生相助。這是真的嗎?”

我暗自微笑,知道自己已經走成了最重要的一步。

“當然是真的!”

我慢慢地吸了一口茶,果然甘甜,且舌有餘香。

作者有話要說:

☆、文靜

“爹伊呀呀!爹呀!”承乾一個勁地在地上爬着喊着,玩得不亦樂乎。他不過六個多月,已經會喊爹,只不過是他什麽都喊爹。就像現在,自己在地上玩,嘴裏也喊個不停。

我不由想到世民頭一回聽到,興奮得不得了。他到處吹噓自己兒子有多聰明,直到承乾對着一口花瓶也喊爹。當時我看見世民目瞪口呆的樣子,知道他一定倍受打擊,但還是忍不住笑出來。世民見我笑他,不甘心地抓我入懷裏狠狠地吻,作為報複。

我一邊回憶一邊哄着承乾玩樂。他一見到我,就直沖沖地爬過來,要我抱。我聞着他身上的奶香味,心裏無比的幸福。我摸到他身上已經有了汗,便把他抱給乳母,讓她好生照料。與他一起玩耍的是五個月的李寬,還有一位還沒來得及命名的小娘子。其他的孩子還太小,不能和承乾玩耍。

李寬的名字是我取的,世民對他向來不上心。

我也問過他的意見。

他只是逗弄着承乾,聽到後,頗為漫不經心:“你取一個就好。”

“可是……”這畢竟是次子。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你讀的詩書比我多,你随便取一個就好。”說完,繼續與承乾玩得不亦樂乎。

我見此,暗自嘆息,便提筆在錦書上寫下“寬”字。希望這個孩子不要像他的母親,能夠放寬心地生活,寬容待人。

承乾不過比李寬大一個月,卻比他高一個頭且頭發烏黑,臉頰紅潤。李寬已經快半歲了,還是發黃面青。我雖然不是醫人,卻也明白這孩子怕是活不長的。而且許氏生産時出大紅,以後恐怕難以生育。我囑咐下人不可透露半句。以世民對她的态度,即便她身體健康,也怕是難有子嗣。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趕盡殺絕,留一個願想給她也好。

我想到這,覺得孩子無比無辜。便輕輕抱起李寬逗弄。我即便不用擡頭,也能感覺到許氏倒吸一口涼氣,渾身警戒地看着我。我暗自冷笑,卻面不改色,将孩子還給她,淡淡地吩咐:“好生照料,會是一個好孩子!”

許氏大吃一驚,呆愣了一會兒,乖巧地低頭答應,把孩子抱得緊緊的。

我見她如此,更加覺得疲憊,便讓她們都退下了。

最近,我身子老是容易覺得累,看一會書,累;問一會事,累。這樣的感受,又熟悉又陌生,我心裏隐約已經有了答案,卻不是時候确定。

我剛想靠在囊團上,閉目養神一會兒,就聽見瑜兒在我耳邊低語:“長孫海求見。”

我猛然睜眼,立刻整衣:“讓他進來!”他從來不會主動來承乾殿,此次前來定是有要事。

我想到這,拉住瑜兒:“悄悄的。”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和□□之間的關系。

瑜兒點點頭,很快将長孫海領到我面前。長孫海也不客套,行了禮後,直接說道:“劉文靜謀反,已經被捕。王妃請多準備。”

“有何證據?”

長孫海冷冷回答:“不需要證據。”

我頓時覺得身子像掉進冰水中,寒涼,卻徹底清醒明白了。父皇要他死,當然不需要任何理由。天威不可觸。而劉文靜屢次出言不遜,頻頻抱怨,遲早會惹怒父皇。只是為何在此時?為何在攻打洛陽前?

每日,我都去給父皇請安,都不見任何端倪。這到底是父皇無意告知,還是有意隐瞞?如果是後者,那麽我該如何應對。

長孫海見我苦惱不已,也不由嘆息:“殿下,小人早前和您提的事,還請早下決定。”

“不!”我一口回絕,強迫自己冷靜,總算清晰一些思路:“現在不能提。至少在世民攻打洛陽前不能提。”

“為何?”

我深知父皇性格,性情敏銳又細膩,極容易被感動。他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而且深謀遠慮。如果這時提出過繼之事,以父皇的心思,怎麽可能不聯想到劉文靜的事?此時,只能默不作聲,保持原貌,靜觀其變才是萬全之策。只要世民沒有大過,我也一往如既地孝順,還有……

我摸向小腹,更加堅定。父皇年幼失去衆多親人,中年喪失愛妻和幼子,對于親人有着非同尋常的在乎。這就是他的軟肋。

我恢複地以往的冷靜,淡淡地說道:“你就按照原本計劃的做,需要錢,只管開口。”

長孫海見此,也明白我已經有了主意,不再堅持。他又說了些後宮妃嫔的近況,我暗自記下,便讓他回宮。

劉文靜一案驚動朝野。我通過多番打聽和哥哥只言片語中,大致知道了些情況。

事情起因不過是酒後胡言和失寵洩憤。

劉文靜懷才不遇,早有怨言。他曾與弟弟通直散騎常侍劉文起酣宴,酒後狂言,拔刀擊柱道:“必當斬裴寂耳!”後被一位失寵的小妾聽取,告知其兄。妾兄早為妹妹失寵不平,便告劉文靜謀反。

父皇一聽,便将劉文靜交付屬吏,派遣尚書左仆射裴寂和民部尚書蕭瑀審訊。劉文靜說:“起義之初,我為司馬,估計與長史地位相當。如今裴寂已官至仆射,居于甲第,賞賜無數。臣的官爵賞賜和衆人無異。東征西讨,家口無托,确實有不滿之心。”

父皇當下,便對群臣說:“劉文靜此言,反心甚明。”

李綱、蕭瑀都認為劉文靜不是謀反。

世民也在朝堂之上為劉文靜伸冤,劉文靜在義旗初起之時,先定非常之策,事成才告知裴寂,及至平定京師,二人地位和待遇懸殊,故只認為劉文靜有不滿情緒,并無謀反之心。

盡管他極力想保全劉文靜,但父皇早已經對劉文靜心存殺意。

裴寂對父皇最是了解,便乘機說:“劉文靜的才能謀略确實在衆人之上,但生性猜忌陰險,忿不顧難,其醜言怪節已經顯露。當今天下未定,外有勁敵,今若赦他,必遺後患。”

于是,父皇下旨殺劉文靜、劉文起,并抄沒其家産。劉文靜臨刑之前,拍着胸口長嘆道:“‘高鳥盡,良弓藏。’果非虛言!”

我讀着長孫海抄來的诏書,不由感慨。初建大唐時,父皇曾許諾,世民及裴寂,劉文靜三人為太原元謀功臣,“特恕二死”。如今,即便劉文靜真的謀反,也可免死一次。可是君威難測,只是一次,劉文靜兄弟已經是刀下魂。

我不認為劉文靜真的是他所說的“高鳥盡,良弓藏”。如今天下未定,洛陽王世充、北邊窦建德、南邊蕭家,更別說西邊突厥。高鳥何曾有盡?只不過是劉文靜禍從口出罷了。父皇的任命是天威,是天命,是敕,那能容他人非議?

我長嘆一口氣。以後,我要更加小心才是。

我伸手将诏書放進爐子,讓它慢慢燒盡。

劉文靜被殺後,世民已經數日不曾上朝。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曾去打擾他,讓他清靜一些。只是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

我依舊是每日給父皇請安,卻絕口不提世民,更別說劉文靜。這日,我從宮中回來,又來到世民書房。李力見我,依舊搖搖頭。

我長嘆一聲,輕輕敲門,淡淡地說:“今日是頭七。我們去送送他吧!”

門那邊才有了動靜,開了一條小縫。李力欣喜若狂。我擡手按捺他的雀躍:“去,給秦王拿些平民的衣服。”

我打開門進去,屋裏已經幾日沒有透氣,倒是多了好幾個酒壺。世民坐在案前,拭擦着一個象牙朝笏。他早已經滿臉胡渣,神情憔悴。

我決定視而不見:“去嗎?”

世民幽幽地盯着笏板:“我有什麽臉見他?”

“為什麽這麽說?”我跪在他身邊,摟他入懷:“你們是多麽要好的朋友。”

世民抓緊我的手:“我……”

“說出來!”我撫着他的背,堅定地要求:“說出來!”

“我害死了他!”世民說完,氣憤地一把将笏板摔在地上:“你滿意了嗎?父皇根本不想殺他!他只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他只是要給我一個教訓。他要我知道什麽是尊卑。”

“為什麽父皇要這麽對你?”

“我不知道!”世民撕心裂肺地吼道,鳳眸裏是被深深傷害的疼痛。

“你知道!”我也不忍心去逼迫他,但只有這樣,世民才能真正面對現實。

“我不知道!”

“你知道!”

“我不……”

我伸手阻止他的狡辯,直視他:“你知道,從晉陽開始,你就知道了。”

世民原本盛怒的面孔,在我的注視下漸漸悲傷起來,一把摟住我,把我的腰勒得生疼:“他不要我了!父親他已經不是我的父親了。”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已經帶着顫抖。

“夫君!”我聽到了,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哀傷,流淚抱緊他:“這不是你的錯!”

“無塵,我沒有父親了……”

“這不是你的錯。”

“無塵……”

我們緊緊地相擁,就像那年我們在晉陽,他起兵前,我們最後平凡的夜晚。我們都不知道明天我們會面對什麽。但我們知道我們擁有彼此。

夜晚,一輛牛車慢慢地在長安悄無人聲的街道上行走。我和世民穿着淺色的平民布衣,遠遠地看着。牛車上躺着劉文靜兄弟,走在牛車前的是劉文靜的妻子李氏。她身穿孝服,身邊還有她的弟媳。沒有了家産,李氏看起來非常平靜。她努力維護着劉家最後一點尊嚴。劉文靜的長子不小心哭出聲。

“不許哭!”李氏厲聲喝止:“你父親是冤死的。終有一天,他會得到他的清白。”

夜色裏,她的面孔似乎沒有那麽蒼老,卻是如此堅強。

弟媳很認真地跟着車後,幫忙扯着牛車上的草席,想要掩蓋屍體。

慢慢的,連談話聲都消失了,只剩下咕咕的車輪聲在長安街上回響許久。

那晚過去,世民很快又開始早朝。只是他很少再在朝堂上說話,每次只有父皇問起,他才回答。連哥哥也說,世民遠沒有那樣愛說話了。

每次我聽到這話,只能強顏歡笑,暗吞苦水。他花在練箭的時間越來越長,箭術也是突飛猛進。他常常和程咬金、秦瓊等人比試武藝,每天都把自己累得倒床就睡。

我此時坐在張婕妤的宮殿裏,心裏還是不由擔心世民。

父皇也發覺世民的不對勁,也不好開口直接問他,只能拐着彎問我:“二郎最近在做什麽?怎麽很少見他來宮裏找太子他們?”

我微笑作答:“回父皇,秦王在家裏常常練箭習武。”

父皇會神一笑:“他怕是心情不好吧。”

我頗為吃驚地望向父皇,連忙低頭:“父皇,臣媳惶恐。”

父皇搖頭苦笑:“世民,從小就是這脾氣。一有事不順着他,他就練武,把自己累得慘兮兮地給你看,讓你心疼。”說着,他很快恢複原本平靜的臉色:“由着他去,過一會,他知道自己不能如願,他就會好了。”

“是,父皇。”我溫婉微笑,還是放心不下:“父皇,我就不再叨擾父皇與張婕妤了。”

張婕妤見沒能為我說上話,也頗為歉意點點頭。

我一站起身,一旁的宮女連忙過來扶。我走到門口,可能是在屋裏坐太久,烈日陽光一照,頓時有些暈眩,只聽見宮女一陣驚呼。

我朦朦胧胧地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我看着床帏上的織紋,絕不是我自己的床。我的腦袋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秦王妃醒了!”宮女欣喜地跑出去報喜。

我見父皇和張婕妤快步走進來,見我要起身,連忙阻止:“不用了!不用了!”

父皇臉上揚起了許久不見的慈祥和滿足:“無塵啊!你現在要多注意身體!”說完,他輕輕拍了拍我的手:“你又要給我們李家添一個孫子了!我們李家又會多了一個好男兒!”

我忍不住高興地流下眼淚,心裏舒了一口氣之餘,非常地感激肚子裏的孩子。

他的存在保護了他的父親。

世民聽到消息,立刻趕到宮裏。這是他自劉文靜事件後,第一次在朝堂之外和父皇見面。父子倆相見并沒有我擔心的那樣尴尬,相反,因為孩子,父子倆卻是更加地親近。父皇喋喋不休地交代世民,世民不但仔細地聽,更和父皇一起追問醫人種種不可能發生的問題。

大唐皇室原本因為劉文靜而染上的一層陰沉,也因為這個孩子,似乎消失地無影無蹤。

某一個下午,承乾難得不願意睡午覺,纏着我玩耍。承乾穿着淡藍棉袍,随着一天天長大,日益流露出未來的俊秀和聰敏。他的臉頰粉嫩如同春天的桃子,總是笑吟吟地面對每個人,我身子懶得動,便由着他犯傻氣地用腦袋把枕頭從這頭頂到那頭,再從那頭頂到這頭。我被他的行為逗得呵呵直笑。他見我笑得開懷,受到極大的鼓勵,更是玩得不亦樂乎。

過了一會兒,我可能已經睡着了,隐約感覺到世民來到我身邊。我睜開眼時,他已經抱起兒子,後者正在很認真地咬着他的紫金魚袋。

世民無奈嘆息:“這個不能吃。”說着,不顧身上的朝服,把袋子從兒子嘴裏拯救出來。承乾看見“食物”被搶走,本來就不是沒脾氣的寶寶,立刻抓住父親的大手用力地咬。

牙齒沒長全的他對世民根本毫無殺傷力而言。世民見此,呵呵直笑,親了親兒子的額頭:“壞小子!”

承乾似乎發現我已經醒了,轉過身子,見我正瞧着他,開心地把屁股彈了好幾次。

“巴阿巴!”小東西看來被冷落很久了,立刻發着尖銳的笑聲,掙脫開父親的懷抱,急沖沖地向我爬過來。

我伸出手臂,想拉住他的小手。承乾也自然把小手放在我的手心,笑彎的眼眸裏閃着調皮的光芒。

我愣住了。承乾的那個表情和世民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帶一些狡黠和頑皮。真不愧是父子。

就在這時,承乾撐住我的手,一下子自己站起來了。

我驚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承乾似乎也很驚訝自己站起來,搖搖晃晃地皺眉看着地面,似乎在思考自己怎麽和地面突然那麽遠。

我大氣不敢出,眼看着他很快腿軟,就要倒在我的肚皮上時,一只手臂把他撈起來。世民開心地把兒子抛在空中,抱在懷裏,用力地親了一口:“兒子!”

“你看到了!”我等不及要和他分享初為人母的自豪:“他會站了!他還沒一歲呢!”

“嗯,我看到了!”換了便服的世民抱着兒子一起窩在床上:“臭小子還挺厲害的!”

承乾笑呵呵地讓父親抱了一會兒,決定還是自己玩。他掙脫開世民的大手,爬到我身邊,用力拍我,要我起來玩。

“不要!”我故意逗他,不僅不起來,還把眼睛閉上。

“咿呀呀!”小家夥見此,又用力拍了一下。

我含着笑,卻不醒來。世民見此,覺得好玩,也躺下來,和我一起裝睡。

我們偷偷地睜開一條縫,看承乾怎麽辦。

他顯然被打擊了。原本的玩伴不願意起來,新玩伴又睡過去。

承乾氣憤極了,一屁股坐在床上,用力地踢了踢父親。

沒反應!他又用力地踢了踢我。

我連忙忍住。小家夥腳力不錯,還真挺疼的。

過了許久不見動靜,我想偷偷睜開眼,看他在做什麽。

一張流着口水的粉嫩小臉,迎面撲來,把我吓一大跳。

“啊!~”承乾像發現了大寶藏一樣,興奮地大叫。

我只能認命地睜開眼,撫摸他的臉蛋。

世民早已經坐起身,溫柔地注視着我們母子,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得意對我說:“我贏了!”一雙鳳眸因為笑意,閃亮如星辰。

我嬌嗔了他一眼,要将兒子像往常那樣,抱着身上。

世民卻一把搶過,故作埋怨地說:“還有一個小的呢!”

我想到肚子裏還有一個,不由甜甜一笑,攀着他的肩膀,坐起靠在他身上。

世民用手指頭和承乾拔河,見我如此,眼眸溫柔似水,低頭親吻我的額頭。

我凝視着世民幸福的笑容,一身陽剛正義,懷裏的承乾天真爛漫,帶着一絲倔強和伶俐。我低頭吻了吻兒子,擡頭吻了吻他。

世民原本銳利的鳳眸因為嘴角的笑意,染上濃濃的暖色。他擡手摟住我的肩膀,手掌溫柔摩挲着我的肩頭。我順勢依偎在他的懷裏,伸手與他一起護着承乾。

此時,我無比确定,他們是我這輩子最珍貴的寶貝。

作者有話要說:

☆、負氣

八月初,空氣還是如此悶熱,整個長安就像一個大蒸籠。夜晚,知了被熱得沒了精神,只能慢吞吞地□□。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幾乎立刻驚醒了一向淺眠的我。我坐起身,內心莫名地一陣亂跳。世民也被我吵醒,睡眼朦松問道:“怎麽了?”

“秦王,王妃!”李力跪在門外低沉道:“晉陽失守,齊王棄城。”刻意壓低的嗓音透着沉痛。

世民跳下床,幾步拉開房門,不敢置信:“你說什麽?三胡做了什麽?”

“棄城!齊王棄城!”李力伏首在地,不敢擡頭對視世民憤怒的眼眸。

我也被這個消息吓呆了。晉陽對于大唐不僅僅意味是起義之地,更是糧倉和兵庫,還是最強固的城池。

過了一會兒,我好容易接受了這個消息。我拿了件衣服披在世民身上,緊緊握住他的手臂:“怎麽辦?”

世民的輪廓在燈火下或明或暗,陰晴不定,讓我更加迷茫不安。

世民回握我的手,強迫讓自己冷靜:“是誰來攻城?”

“宋金剛!”

世民深吸一口氣,随後搖搖頭,無奈和沮喪讓我更加憂心。

“怎麽了?”我一步一随地跟着他:“要我幫你備衣嗎?”

“不用了……”世民揮揮手讓李力退下,黯然地坐在案前。

我從未見過世民如此神情,連忙倒了一杯酒,放在他的手中:“晉陽失守,我們還可以奪過來的,一定有辦法的。”

“如果只是晉陽就好了……”世民苦笑着将杯中酒一口飲盡:“這只是開始而已!”

我心一顫,失望頓時籠罩下來。陣陣寒意,讓我不由依偎在世民身邊,看着屋裏燭光戰戰兢兢地消逝。

世民說對了!晉陽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這次,世民一反常态,默不作聲。因為晉陽失守之前,劉武周來犯,裴寂就行軍之事在朝堂對劉文靜一頓冷嘲熱諷。可能是有感于劉文靜生前一再說自己無戰功,裴寂自願請纓。父皇欣然答應,并任他為晉州道行軍總管,并允許其便宜從事。誰知,裴寂不僅不識如何行軍布陣,更被宋金剛逼回平陽,狼狽逃回。

由于裴寂的逃跑,晉州以東城鎮全部丢失。李家在河東常年經營的勢力崩如山倒。這也導致晉陽的失守。面對如此敗局,世民依舊沉默以對。我深知他的固執,一旦鐵了心,絕不回頭。我也只能守在一旁,聽着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

即便我從不過問朝堂,也聽聞了許多大臣的不滿。據說,朝堂上下一片讨伐裴寂之聲。但父皇不顧朝臣的壓力,再次命裴寂去鎮撫河東。

我雖然與裴寂并無太多往來,但幾次交談,對他也有些了解。他出身貧寒,從小吏做起,未曾有過任何行軍經驗。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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