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0)

算先放一些兵權,跟父皇說讀書的事。”

“讀書?”

“是啊!當年和輔機一起讀書時,總是不上心。現在戰打完了,也該靜下心讀書了。尤其是上次和父皇去巡游,好多法令和官文遠比我想象中要複雜。我如今是天策上将,只懂帶兵打仗是不夠的!”世民一口氣說了很多。

我頓時覺得現在回憂心各種事情的世民越比之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夫君要可靠的多。但如果只是想現在這樣缺什麽補什麽,是永遠補不完的。

我輕輕一笑,搖搖頭:“我倒覺得夫君不必什麽都會!”

“哦?”世民斜了我一眼:“這話怎麽說?”

“天下太大了!”我看着天花板的花帳:“所以從三皇五帝起就有了朝廷。天子需要朝臣。天策上将……”我起身趴在世民胸口上,摸着他的胡須:“需要——謀士”。

世民靜靜地與我對視着,細長的眼眸裏閃耀着不一樣的光芒。過了許久,他張了張嘴,眼神開始有些哀傷。

世民問我:“你願意嗎?”

我想都不想就回答:“當然,我是你的妻子。”

世民因為我的話,目光變得更加深邃。

突然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我猛然想起在晉陽起兵前的那個晚上,世民也曾經那麽問過我。相同的話,相同的人,過去的重合讓我啞然失笑。世民原本緊繃的面孔也因為我的笑聲,變得柔和起來。

世民問:“你笑什麽?”

我趴在他的胸膛上,因為回憶而絲絲甜蜜:“夫君也曾這麽問過我!”

“哦?”

“晉陽起兵前”我擡起頭看着這張越發英氣的面孔:“我的回答還是那樣:我願意,我是你的妻子,自然跟着你去海角天涯。”

“無塵……”世民撫摸着我的臉頰,鳳眸裏像融入了一股溫泉,溫暖纏綿。

我張開雙臂,将這股溫暖摟入懷中,任由自己沉浸其中。

不久,世民以“休戰讀書”為名在天策府開設文學館,廣招各地有識之士。數月過去,天策府門庭若市,文人争相進入文學館任職。最後,世民授以杜如晦、房玄齡、于志寧、蘇世長、姚思廉、薛收、褚亮、陸德明、孔穎達、李玄道、李守素、虞世南、蔡允恭、顏相時、許敬宗、薛元敬、蓋文達、蘇勖十八人本官兼學士,給五品珍膳,分為三番更直宿於閣下,讨論文典。

一時之間,天策府讀書聲和讨論聲絡繹不絕。文學館為士子們所仰慕,他們欽佩世民禮賢下士,更加稱呼這些被收入文學館的學士為“登瀛洲”,稱贊他們去了士子們羨慕的仙境。

作者有話要說:

☆、挑撥

又是一年春節,但今年的春節卻遠沒有上一年那般舒服了!

劉黑闼造反,而且是一呼百應,不到半年就已經恢複了當年窦建德的江山。

世民知道後連一點驚訝都沒有。他早就已經和我說過,窦建德被殺,劉黑闼造反不過是遲早的事。即便不是他,也會是窦建德其他的舊部。

窦建德是父皇堅持要殺的。世民雖然建議窦建德有民心應诏安為是,但看父皇聖意已決也不再堅持,只是暗中保護窦建德的家人盡快離開京城。

我知道他心中苦悶,便在當晚讓避開了下人,讓他喝酒解悶。我還記得當晚醉眼朦胧的他拉着我,含淚搖頭:“他是殺給我看的!我就是窦建德啊!”

我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我未曾不知道父皇想要的是什麽。只是雄鷹的翅膀已經硬朗,豈會因為一兩次拔翼之痛就放棄翺翔。

世民已經不是剛剛從晉陽起兵時的李二郎了。他手下名将除了當年的劉弘基,勇将有尉遲敬德和程咬金,帥才有秦叔寶和侯君集,運籌帷幄有房玄齡和杜如晦。即便是他最不擅長的朝廷都有河間郡王李孝恭和宋國公蕭瑀為他護航,有哥哥和舅舅為他周旋。

世民已經是天策上将,封無可封,居功至偉。這樣的人在哪個君王眼中不會是一根刺呢?父皇因為母後的關系一直偏愛世民,總是以打邊鼓取代鏟除勢力。但父皇一旦駕崩,太子建成真的能壓制住世民嗎?一場血風腥雨不過是早晚的事而已。

果真注定要走到這一步,我寧願幫世民早做打算。文學館不過是一箭雙雕的第一步而已。我一直明為迎合尹德妃和張婕妤,暗則扶持萬貴妃和宇文昭儀的策略已經開始在父親的後宮裏奏效。雖然尹德妃和張婕妤還是最得寵的心肝寶貝,但萬貴妃卻是父皇心裏的軟肋,宇文昭儀則是他的暖心肉,宮中的地位已經是無可動搖。

這個世界上果然沒有白做的事。因為當年剛剛進入長安就為父皇打點皇宮,現在大興宮裏每一道門後都有我的耳朵和眼睛。

就像現在我雖然人在前往尹德妃舉辦的宮宴,我已經知道她要和我說要安排她堂哥進天策府的事。前晚,她主動留下父皇,想必已經說了這件事。但父皇不太樂意,便把這件事推給了世民。昨日,世民氣鼓鼓地回來,我心裏已經有了數。

看世民的樣子,兩人必定是不慌而散。我心裏一直在想如何做才能彌補尹德妃,又能保全天策府裏全是我們自己的人。

我剛下了步辇,一旁的宮人已經走上前來在我耳邊低語:“殿下,長孫大人就在望雲閣等您。”

我微微點頭,漫步走進桃花林裏。長孫海早已經等候在一旁。那麽多年過去了,他依舊是一雙深邃的碧眼。那是一種我永遠不明白的眼神。不懂,但相信。這種相信的感覺,我從來沒有動搖過。

長孫海見我前來,恭敬行禮。在我點頭後,他方才上去扶着我的胳膊。隔着重重花林,我依舊能看見望雲閣華麗的輪廓。我依稀能聽到鼓樂絲竹之聲。

“怎麽回事?”我微微轉頭看他。我從未遲到過任何一個宮宴,除非有人故意錯通知了時間。

長孫海表情不變,依舊是低頭恭敬:“尹德妃昨晚回來,砸壞了江南進貢的青瓷花瓶。”

“‘柳葉飄飄’還是‘花團似錦’”

“柳葉飄飄。”

我不由冷笑。那可是青瓷裏的頂級瓷器,據說晶瑩滴透,薄如紙張,放在陽光下,仿佛能看到柳葉的花紋在瓶身飛揚,故名“柳葉飄飄”。

長孫海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擡頭看我:“殿下,是否願意為他人作嫁?”

“只要嫁得好,對我有益,那又何妨?”

“小人到時有一個人選可以讓您解這次危機!”

“誰?”

“琵琶女羅飛兒”

我不由吃驚地看着他:“她也來了?”

“尹德妃特意讓她過來傳授琵琶的技藝。而且如今東宮還缺一位舍人。”

我立刻明白過來了。早就聽聞尹德妃這個表哥是好財貪色之人,這樣的人進入東宮是對我們百利無一害。

再者說,太子妃平日雖然有些傲慢,可行為舉止完美無缺。她與太子之間倒也是夫妻情深。她出身名家,鄭家所代表的世族勢力在朝中依舊是堅不可摧的一派。太子能夠應對世民數次軍功的沖擊,太子妃娘家居功至偉。世族大臣在朝廷裏為他打造的運籌帷幄的名聲,不得不說是父皇考慮的重要原因。

即便像父皇,像長孫家,哪怕像前朝皇帝都稱不上世族,頂多是權貴。中原數次易主,世族也有所衰弱。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的威信和權力也不是一時可能絆倒的。不過百年世族最大的優點是要臉,最大的缺點也是要臉。

假如能夠挑撥太子妃和太子之間的感情,太子妃失寵必定會讓世族大丢臉面。這也是我費盡周折地不着痕跡地安排這位在洛陽就已經豔名遠播的琵琶女羅飛兒到太子身邊的原因。哪怕羅飛兒自己都不知道我和長孫海的存在。她只當自己是昔日老臣為恢複榮耀而獻給太子的一份禮物。

可是寵愛就是這樣一份奇怪的東西。有了絕佳的寵愛,就會想要相匹配的名分。羅飛兒一進屋就得到了太子的寵愛。太子妃早已經怒火中燒。只是羅飛兒一直沒有自己的勢力,再有寵愛,也難成大器。

這次我助她一臂之力,對□□絕對是百利無一害。

我想到這,嘴角流露出一絲微笑:“能夠幫助飛兒姑娘一臂之力,是我的榮幸。”

長孫海聽了,趕緊點點頭,行禮後轉身離開。

有了長孫海的提醒,來到已經開宴的酒席,我無聲無息接受了尹德妃的冷落。

我跪下行禮,尹德妃倒不急着讓我起身,反而是冷言冷語道:“呦!這不是秦王妃嗎?秦王當了天策将軍,連夫人面子都大了去。”

我微笑道:“姨妃,這是笑話我的話!秦王無論當了什麽将軍,究竟還是父皇的臣子。秦王昨天回來就和我說他大大的懊悔了。”

尹德妃冷笑挑眉:“他懊悔!?王妃別說笑了!秦王說了,人滿!你們□□都人滿為患了,翅膀硬了!”

我早有對策,笑道:“昨天秦王和我說了,姨妃推薦了自家兄弟。我一聽這是極好。秦王也認為是。只是這□□裏來往都是些草莽之人,平日裏吵架打架煩人得很。這些人氣起來的時候,刀子都會亮出來。

“論政還能亮刀子?”張婕妤究竟不如尹德妃老道。

我掩嘴笑了:“可不是嗎?這些草莽出手可沒個輕重。前幾日一個曹參軍就因為寫慢了兩個字,被程咬金打得現在還躺着呢!” 曹參軍杜如晦是躺着,不過是因為風寒。恰好的是前幾日與程咬金有了争執,便傳出了杜如晦被程咬金痛打的事。

這笑話世民對我說了好幾次,每次自己沒說完,已經捧腹笑倒在榻上。

我索性順着流言這麽說了

尹德妃一聽,神色一僵,怕是想起了這段謠言。

我見此故作長嘆:“秦王就是如此!總覺得手下丢人不願外道。我便于他說,姨妃哪是外人,自當坦白。秦王認為這種粗俗之事不應入姨妃們的玉耳。這才與姨妃說,人滿。其實是招不到人來受這份活罪。姨妃既然如此大義,回頭我與秦王……”

“不必了!”尹德妃舉手攔住:“我兄弟究竟是一個筆杆子哪有能耐對付像程咬金那些的将軍?算了吧!”她說着掃了我眼,臉色有所緩和:“你也起來吧!”

“謝姨妃!”我剛起身就見一位宮人走進大門,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便若無其事地站立在一旁。我正奇怪着,這個宮人難道是長孫海給我的信號嗎?

“太子妃,東宮不是缺一位舍人嗎?”一個軟軟的聲音看似無意間揚起。

我走到齊王妃的案前,就看見太子妃對這位美人就是一眼怒瞪。美人看似驚恐失措,眼角卻是得意。

原來那位宮人看的是羅飛兒。

我對着齊王妃輕輕一笑,轉頭打量這位美人,想必她就是琵琶女羅飛兒。

羅飛兒果然是一個美人。雙目含情,目光未至,風情已傳,皮膚賽雪,腰肢纖細,發鬓上的金步搖,因為她略顯天真地顫抖而發出歡快的聲音。

果然,尹德妃立刻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太子妃!”

太子妃不愧是大家閨秀,深吸一口氣,恢複臉色,轉頭看向尹德妃,點頭稱是:“是,姨妃。太子宮中确實是少一名舍人,但……”

“那就太好了!”尹德妃根本不容得她拒絕:“我這位堂哥文采是極好的,必定能扶持太子!還望太子妃美言幾句!”

“姨妃……”

“就這麽說定了!”尹德妃開心地像個孩子似得拍拍手:“前幾日飛兒剛剛教了我一曲胡人雙旋舞曲。我們就給大家瞧瞧,如何?”

大家自然是一片稱頌聲。太子妃青紅交替的臉色來回數次,只能咬牙點頭。

尹德妃下了舞池,和飛兒一起跳起了回旋舞。兩人都是花樣容貌,柳枝身段,伴着華麗的絲綢,更是豔麗到極點。

我笑而不語,看着這錦繡年華。

我剛回到府裏,就見李力站在廳堂前。我以為是世民出了什麽事,趕緊上前去問:“怎麽了?”

李力見我來了,連忙跪下行禮:“殿下,秦王要回來了!”

我一聽,便知道事情不妙:“回來?戰打完了?”

李力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畢竟一直跟着世民,長期耳語目染,也明白了些這帝王家的奧妙。他上前對我低語:“秦王說此戰只打三分便可,讓殿下不必在意!”

三分便可……

我看着李力一臉平靜,心中更是奇怪。這戰是贏,還是輸了?

三月,李世民依仗洺水的險要,一字兒擺開軍營來威逼劉黑闼,分別派遣突襲部隊,截斷他的運糧通道。劉黑闼又多次挑戰,李世民堅守壁壘不應戰,來挫傷他的銳氣。劉黑闼城中的軍糧已盡,李世民料定他必然要來決戰,預先命人堵住洺水上游,對守堤的官員說,戰鬥打響時,等劉黑闼軍過河走到河中間就挖開堤壩。劉黑闼果然率領步兵、騎兵兩萬人要過洺水擺陣,跟唐軍大戰,劉黑闼軍潰不成軍,河水又洶湧而來,劉黑闼的人馬無法過河,被殺死一萬多人,被淹死幾千人。劉黑闼和範願等帶着一千多人逃往突厥。

——百度

我看着手中的戰報,陷入了沉思。

勝而不絕,果然是三分。

四月剛到,世民已經坐在家中逗弄着快滿一歲的女兒麗質。麗質被逗得呵呵直笑,不斷地拍打着父親的胸膛。

我坐在他身邊從他手裏接過女兒,讓他好去喝茶。

我一旁輕拍女兒後背,安撫她因為離開“大玩家”而焦灼的心情,另一邊,我看着世民一臉淡然。我不由好奇問了:“劉黑闼去了突厥,還會回來嗎?”

“當然要回來!”世民斜了我眼,輕松地靠在囊團裏:“而且他很快就要回來!”

我輕嘆一口氣。這次世民回來,因為放走了劉黑闼被父皇狠狠地責備了。他不但不惱,還一臉輕松地回到家裏,抱着承乾和青雀就是一頓亂啃。

我仔細回想,這不像是世民的行軍風格。他向來是斬草除根,不留後患。這次是為了什麽呢?父皇雖然有責備,卻沒有進一步的責罰。

這幾日進宮,父皇甚至更加的和顏悅色。

天下只剩劉黑闼這個對手了,難道父皇那麽開心……

“啊!”我驚呼出聲,恍然大悟地看向世民。天下只剩劉黑闼了!

世民聽到驚呼,連眼睛都不睜開,依舊閉目養神,嘴裏慢慢說出一句:“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笑着看着眼前的男人。

世民如果真的這次活捉了劉黑闼,就真的只能當太子。但太子無過錯,那麽他只有死。只有把這個軍功讓出去,才能讓太子得以立威,讓父皇能夠放心。讓父皇放心世民這個兒子,不會一人獨大。

果然,六月劉黑闼再次在突厥兵力支持下進犯中原。

連續數次失利,父皇在朝中幾次易帥。世民這次徹底地沉默,再也沒有請願。

他更多地是和兒子女兒玩耍,或是在書院與學士們論政讀書,仿佛戰事已經與他無關。不過二十多歲的他已經像解甲歸田的老人一般恬淡。

但我知道,我知道他讀書時壓抑的野心,也在越演越烈。

同時,舅舅已經整理好了嶺南文獻,便主動要求承擔更大的職責。因為他曾經做過司法書佐,哥哥便為他求來了一份類似的職位。很快他的才能被父皇所欣賞,便封他做了雍州治中,繼續輔助秦王。因為世民還有雍州牧的職責在身。

一切都看似平順,至少□□是如此。

我望着世民看似沉睡實則沉思的側臉,心中明白現在所有的平靜都是為了迎接太子率軍歸來後的兄弟大戰。

作者有話要說:

☆、大病

清晨剛剛亮起,我慢悠悠地在湯泉宮裏散步。平日裏我都不喜歡随皇伴駕,總覺得辛苦疲憊。可如果是來湯泉宮,我倒覺得心情舒暢。這裏的溫泉水總是能夠讓我長松一口氣。尤其是這個月,我總覺得身子特別酸軟。

正當我往回走時,就聽見院子裏一個慣于發號施令的渾厚嗓音正在循循善誘。轉過樹叢,果然看見世民抱着麗質觀賞着春天剛剛冒芽的嫩葉。

世民低頭望着紮有頂頭小辮的女兒,正在耐心地跟她解釋,她不是小牛,不能亂吃樹葉。吃了樹葉,她會肚子疼,會生病。

我連忙捂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麗質不過才一歲多,說話都不全,怕是難懂他的意思。

果然,麗質一轉頭,又抓了一把嫩葉要往嘴巴裏塞。

世民立刻搶了下來,故作生氣地瞪着女兒:“你真的是一個牛犢啊!喜歡吃葉子!”

“葉葉葉!”麗質笑得直咧嘴,撲倒在父親懷裏:“牛!”

世民給她逗樂:“那以後就叫你小白牛!我家白胖白胖的小白牛!”

麗質也聽不明白,笑得直點頭。

“哈哈哈!行啊!以後就叫她白牛!”我實在忍不住了,笑得直不起腰來。誰能想到呢?平日沙場裏讓人聞聲喪膽的秦王最後輸在一個小女娃手裏。

世民轉頭看了看我,又瞧瞧女兒,指着我對女兒說:“看!你娘來了!你娘可壞了,一大早就不管你自己出去玩了!”

我疾步上前,用力打了他一下:“臣妾怎麽敢?我是去洗溫泉了!等會兒我們就回長安了。一回去我們還得去裴寂裴大人府上。”

我說着從世民手中接過女兒,輕嗅女兒身上淡淡奶香,心中無限甜蜜。

世民不以為然地皺眉:“為什麽那麽早回去?吃了午飯回去也不晚啊!而且為啥要去那個人府上?”父皇和太子昨日就回長安,只留下秦王和齊王兩家在行宮玩耍。

“裴大人的母親過壽,我們能不去嗎?”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不喜歡裴寂,因為世民總覺得是他害死了劉文靜。但父皇就是喜歡裴寂,總是對他特別地寬厚。尤其是這幾年,父皇覺得自己日益衰老,對青年時結交的朋友越發看重。

裴寂邀請我和世民一起赴母親的壽宴,也未曾不是緩和他兩人關系的機會。

世民癟了癟嘴,孩子氣地扭頭到一邊:“要去,你去!我不去!”

我嘆了一口氣:“可人家邀請的是我們啊!”

“我一個親王,去給他一個臣子拜壽,豈有此理!”世民一揮袖轉身走進房裏。我急忙上前去追,可是手裏抱着女兒,實在跑不動。

女兒給颠地呵呵直笑。

世民聞聲停下,轉頭看到後走了過來,從我手中抱過女兒。他似乎還是不甘心,又對我哼了一聲表示自己還在生氣,轉頭繼續讓我追。

我知道他又開始耍孩子脾氣,也不理他由着他自己沖進院子裏去。

我剛一進門,就看見世民對着圍上來的宮人發脾氣。他對着幫他脫靴子的人就是一腳:“笨死了!”

那一腳确實用力将宮人踢得老遠,其他的宮女下人都吓得連忙跪下,不敢做聲。

我上前對另外一名宮人說道:“還愣着幹嘛?”

宮人們立刻機靈過來,上前将世民的靴子拖去。世民抱着女兒上了行廊走進房間,啪的一聲把門關上。

我慢慢拉開門走了進去,就看見世民将女兒放進小床裏。我走到他身邊,輕輕依偎在他的肩頭:“今天太子妃也會去,我不過是去露個面。等夫君回長安時,我一定已經等候在家中了。”我邊說邊将他賭氣的臉挪到我這邊,與我對視。

世民看着我許久緊緊抱住我,把臉埋在我的頭發裏:“我只是不願意你受委屈。”

我摟着他的腰:“我沒有!”我是說真的!因為有他這句話,我沒有。

世民撫摸着我的臉頰:“那你坐我的馬車去吧!這樣你也不會難做!”

“好!”我甜蜜地閉上眼睛。

世民是明白此次是與裴寂和解的好機會。如果他貿然前去不但失了面子,也會讓父皇生疑他是不是拉攏群臣。如果我是只身前往,明顯的敷衍會讓裴寂更加覺得丢面子。如果我坐着秦王的馬車前往,那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是秦王的使者,又是他的妻子,給予裴寂的重視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裴寂出身微寒,格外講究這些禮節。

除了月燦年幼,我本來要帶着孩子們一同回去。可是孩子們喜愛玩耍,世民更是一個貪玩的人。父子玩得不亦樂乎。馬車都已經準備好了,行李都安排妥當,可是承乾和青雀耍賴,世民又把孩子們留下了。我看他們的笑臉,頓時覺得要他們回去的自己成為了壞人。我也只能點頭同意。

我坐着馬車裏揭開簾子,回頭看着孩子随意揮了一下手便轉身纏着世民玩耍。

我的一對淘氣鬼!我笑着搖頭,放下簾子,靠在車裏囊團上閉目養神。馬車慢慢颠簸着,我也漸漸合上眼睛。

這個夢很迷糊,周圍的環境都是那麽熟悉,卻又那麽謀生。直到我看到了那片荷花池,才猛然想起這裏是荥陽老家。就在這時,我看着一個有些眼熟的女人坐在荷花池邊哭泣。

她哭得好不傷心,那陣陣哭聲含着委屈,又帶着哀怨。

我正要上前問她,突然一個人拉住了我。我轉頭一看,竟然是月燦。她還是那麽有朝氣,一臉的嚴肅帶着獨有的威嚴。

我又驚又喜地拉住她的手。自從她去了邊關,我就再也沒有她的音訊了。

“月燦……”

“你快走!”月燦厲聲對我喝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

月燦一邊說一邊将我拉離池邊。我幾乎要被她的蠻勁拉得摔一個跟鬥。這時,另外一個人也緊緊地抓住我的手。

“不準走!你不準走!”那哀怨的聲音讓我毛骨悚然。

我轉頭一看,渾身像被淋一通冰水。那人竟然是大哥的第一任妻子何秀雲。她披頭亂發,臉色慘白,脖子上帶着明顯的血痕。

她尖銳的嗓音仿佛就在我的耳邊:“我不許你走!你們都富貴了,憑什麽留我一個人在這!我恨你!我恨你們!”

我吓得渾身癱軟在地上。何秀雲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幾乎要将我和月燦一起拖着荷花池中。

當我瞧清楚荷花池裏時,渾身僵硬起來。那裏面根本不是荷花,而是一個個頭戴花飾的侍女。她們一個個眼色哀怨和何秀雲如出一轍。而裏面最為哀怨的一雙眼睛,也是我最為熟悉的人——由覃。她向我伸出手,手上還帶着血。

“姑娘……姑娘,救我!”她離我越來越近,我幾乎能聞見她身上的血腥味。

我想要喊叫,卻怎麽也喊不出來,只能任由何秀雲拖拽着我。

就在這時,突然出現了一個小男孩。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孩,對着何秀英抓住我的手就是一咬。

何秀雲痛呼着放開了手,男孩緊緊抱住她的大腿,對着我大吼:“快走!”

這孩子是誰?他為什麽要救我?

月燦抓住機會,幾乎是拖着我向前跑去來到一個懸崖。她認真地看着我,眼色中流露着哀求:“二嫂幫我好好照顧孩子和柴紹!”

何秀雲的尖叫聲越來越近。

我正要回頭看時,被月燦一把攔住:“別看!快走!二哥在等你!”她說完,猛地将我推下了懸崖。

我驚呼着墜下懸崖,看着月燦堅韌美麗的面孔離我越來越遠。

我猛然從馬車裏醒來,渾身都是冷汗。我剛一醒來,就聽見馬車車夫的陣陣驚呼。

四周突然響起了喊殺聲,我還來不及回想夢裏的詭異,就被開始急速逃跑的馬車颠倒在囊團裏。

同我一輛馬車的尚宮和宮女尖叫成一片,突然一支箭射入馬車內正中一名尚宮的胸膛。衆人更是驚慌。就在宮女和我相互碰撞時,我仿佛能感覺到馬車已經失去了缰繩的控制。

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推開了車門,發現車夫已經被箭射死了。

我也不知道馬車要跑哪去,我正準備往旁邊跳去,卻聽見了車廂裏女人的痛哭聲。我咬咬牙,想起了由覃哀怨的眼色。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做這個孽。

我将車夫推到了一邊,回憶着不知道多少年前長孫海曾經在我面前駕駛馬車的樣子,勒緊了缰繩。但馬匹太多跑得太快,即便我的掌心已經勒出了一道道血跡,但依舊無法控制馬車。

這時,一個黑衣人騎着黑馬從矮樹林裏竄到了我旁邊。我與他緊緊對視着,我看着他舉起了長劍。

我一時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猛地一拉缰繩,馬匹突然向他撞去、

他必定也沒想到我突然來這一手。車廂的硬木正撞到了他的馬頭上。他驚聲下馬,伴着他的驚呼聲,馬車一颠。馬匹跑的太快。整個馬車開始傾斜。

我突然覺得自己身子一輕,然後是一陣悶痛。我想自己摔在了某塊石頭上。我痛得幾乎要昏迷過去。我看着宮人和尚宮從車廂裏爬出來,驚慌失措地向我跑來。

我很想很想撐到世民來到的時候,我想和他說,別擔心,別驚慌,別着急。

但我真的好累,累得合上了眼皮就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等我再次清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似乎躺在一場大床上。周圍的人一陣陣驚呼,然後我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地摟住。我發現他穿着喪服,我張開嘴卻虛弱地發不出一點聲響。他只是流淚,他一直在說對不起,一直在說。

我好想抹去他的眼淚,好想告訴他我沒事卻無能為力。直到他把一碗藥喂進了我的嘴裏,讓我再次陷入了睡眠中。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總是昏昏沉沉。世民似乎在我身邊,又似乎不在。我已經分不清楚了。哥哥的身影總是在我周圍徘徊。從尚宮們的喪服,我似乎知道某個皇族已經離開了人世。而我從那個夢裏隐約能夠知道那個人就是月燦。

那個勇敢,開朗和堅強的月燦離開了!可我總覺得有什麽東西也一并離開了我。可我真的太累,怎麽也想不起來。

一日,我半夢半醒中看着哥哥坐在床前的疲憊神情,默默地流眼淚。一直的沉睡,我都不知道是藥,還是我自己。因為每一次醒來,心裏都是濃濃的哀傷。這股哀傷太傷心,讓我不想面對清醒的時刻。

可就在這迷糊中,哥哥的表情依舊是淡漠的,只是一滴眼淚從他眼角墜下。墜下的速度太快,我幾乎看不清楚。

哥哥緊緊握住我的手,一言不發。

這時尚宮再次端上了一碗藥,讓我繼續沉睡在夢鄉中。

而我卻再也沒有夢見過月燦。

就在我半夢半醒的這段時間裏,有一個晚上,我醒來了,格外的清醒。我發現床頭一雙赤紅的鳳眸正緊緊地盯着我。

我轉頭看向他,張了張嘴,他立刻要往我嘴裏灌藥。我搖搖頭,暗啞着嗓子:“水!我要水!”

世民立刻倒了一杯水給我,慢慢地喂給我喝,動作溫柔地像是愛護最珍貴的寶貝。

我喝了水,總算是好多了。我擡頭看向屏風,尚宮們還在屏風外休息。

世民依舊是緊緊地盯着我,我轉頭看向他,撫摸他的臉頰:“怎麽?為什麽不睡覺?”

世民順勢摩挲着我的掌心,聽到我的話,身體一僵,突然湊到我面前,認真地帶着一股癡狂:“我們回荥陽,好不好?”

“荥陽?”我腦袋還是頓的,不太能理解他的話:“為什麽突然要回去?”

“不是突然!”世民突然發起狂來:“我們本就應該回家,不是嗎?不要天下,不要軍權,我們一家人回家去,回到我娶你的那片桃林去。”

“夫君,這要從長計議……”我扶着昏沉沉的腦袋,只能如此安撫他。

世民緊緊抓住我的手:“不要等了!我們明天就走,還能看到三月的桃花,就像我娶你的時候那麽美……”

“那,父皇呢?□□呢?天策……”

“我們統統不要了!”世民幾乎像個孩子似的鬧起了脾氣:“我要和你回去看桃花!還有我們的孩子……”

“秦王!”我厲聲打斷他,企圖喚回他的理智:“你是天策将軍,不能說走就走!”

世民興奮的面孔頓時呆滞了:“你還是舍不得!”

“什麽……”我不明白世民他到底怎麽了。

“你舍不得這裏的所有!”世民猛地将一錘旁邊的茶幾,将它擊個粉碎:“你為什麽不明白呢!我們一定要……”世民的動作驚醒了外面的尚宮。

尚宮正要進去卻被世民一聲厲喝:“給我站住!”尚宮站在屏風外不知所措。

世民絕望地看着我:“是我害了你!”

我搖搖頭。不是的,這不是他的錯!

世民站起身,僵持的身體幾乎讓他摔了一跤。他連忙扶住一旁的櫃子,他背對着我讓我看不清他的面孔。

“你說得對!”他聲音慢慢傳來:“作為秦王,我早應該獨自居住。”他慢慢轉過身,看向我:“我會搬到書房去!”

世民說完以後,像逃跑一樣沖出了屏風,沖出了房門。

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尚宮們已經圍住了我,往我嘴裏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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