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20)

酒,我自己則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番。

這六年,他除了黑瘦一些,沒有任何變化。目光依舊是平靜,深淵,碧藍如天空。他擡頭與我的目光撞上了,兩人相視而笑。

長孫海道:“事實上,貧僧給殿下帶了禮物。”無論我在什麽位置,他的語氣裏總是帶着哄孩子的溫柔。

我也好奇起來:“是什麽呢?”

長孫海拿出身邊攜帶的錦盒。一旁的宮人要檢查,我擡手阻止。這個人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親手接過錦盒然後打開,裏面是一個巨大的,雪白的螺。我拿起,在手裏把玩。

這個螺雪白無暇,在陽光下散發着柔和的光。

長孫海笑道:“這是貧僧在海邊得來的海螺。陛下聽聽它的洞口。”

我拿起海螺放在耳邊。立刻傳來了一陣陣奇妙的聲音。我瞪大眼睛看向長孫海:“這是?”

長孫海回答:“這是海的聲音。殿下不是一直希望到海邊嗎?”

是啊!我一直希望能夠到海邊走走。體會一下書裏那個大鵬展翅的海洋是什麽樣子。我記得很多年前,我曾經為此渴望得心痛。即便是現在,我也會因為海螺裏的聲音而興奮。

我聽了許久,才意猶未盡地放下:“謝謝。這個禮物,我很喜歡。”

“這是貧僧應該做的。”長孫海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麽,臉上依舊是溫柔的微笑:“聽說殿下最近添了皇孫。”

“是!是青雀的孩子。”

“哦?那太子呢?”

“這……”我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我依舊是不想把承乾曾經有過孩子的事讓他知道。

長孫海見此,長嘆了一口氣:“殿下,還是多多關心太子一些才好。”

我愣住了。他為何突然說這話。

長孫海從袖子裏抽出一幅畫遞給我。他靜靜地看着我:“殿下,這是,呃,貧僧曾經的朋友之間盛行的一幅畫。”

“哦?這是什麽畫?”我正想打開,卻被踏他擡手攔阻:“殿下!”

我們兩默默對視。從他變得冰冷的目光裏,我知道這畫裏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向我行禮:“貧僧最近身體有所不适,望能告退。”

我默默地點點頭。

等他離開後,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退下宮人。

我坐在梳妝臺前,看着眼前的畫,沒來由地心跳得飛快。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慢慢地打開了畫卷。

這幅畫很美,卻讓我看的觸目驚心。

畫上畫的是:

孔雀開屏,雍容華貴,雙雀交頸,親密無間,如同夫妻。

我直起身子,不敢相信看着這幅畫。長孫海獻上的畫充滿靈氣,卻隐晦而直觀地告訴我一個不敢相信的事實。

“來人!來人!”我大聲呼喚。

宮女立刻沖了進來。她們萬分擔憂地看着我。

我的腦海已經是一片空白。

“燒掉,”我聽到自己支離破碎的嗓音:“給我燒掉。”

身邊的宮女從沒有看見我如此氣急敗壞的模樣,散落在地的孔雀圖更是讓我心痛難當。

兩只開屏的孔雀,只有見過真正孔雀的皇族才會知道。

明白了,一切都明晰了。

承乾的落寞,青雀的輕蔑,承歡的貼心,承乾的細語,一切切浮在眼前,太多太多……

“稱心一定會盡心協助太子。”幼年的稱心帶着一雙清澈如泉水的眼眸望着承乾。

“阿娘,你愛我嗎?”玄武門第二個晚上,承乾悄悄地溜進我的房裏,緊緊握着我的手,輕輕地問。

“長孫海,如果我們敗了,”我堅定地近乎殘忍:“請你下手快點,他們怕疼。”

“不!”太多回憶讓我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

作者有話要說:

☆、突變(下)

等我醒來時,我看着簾帳外的夕陽和旁邊臉色陰沉的醫人。他凝重的臉色已經讓我的心裏涼了半截。我不由暗自慶幸,陛下今日去了狩獵,一時半會還回不了宮。

我看着醫人,強按下內心的不安:“醫人,但說無妨。”

醫人顯然不知道我已經醒來,連忙磕頭:“皇後殿下!”

宮女見上前扶我坐起身。我靠在囊團上,慢慢地吐了一口氣:“醫人,說吧!”

醫人磕頭:“殿下的氣疾怕是從胎裏帶來的吧。”

我微微點頭:“是,我從小就有這個毛病。”

醫人看了我一眼,輕輕地問道:“不知道殿下是否有小産過?”

“啊?!”我錯愕地看着醫人:“小産?!當然沒有。”

從承乾開始,我的每一個孩子都是平平安安地生下,然後平平安安地長大。這是我每每感謝上天的福氣。

醫人歪着頭:“這就奇怪了。殿下因為有氣疾,先天血氣不足,臣給您把脈時,察覺您之前應有小産之類的大失血,才會損了身體的根本。好在那時,醫人必定是做了大功夫,否則……”他小心地望着我。

我倒吸一口涼氣:“否則什麽?”

“否則殿下活不過三十歲。”

“那現在呢?”

“殿下,臣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很短暫。這個消息讓我一時軟倒在囊團裏,腦海裏久久無法思考,渾身冰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過了許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暗啞絕望:“這件事,先不要讓陛下知道。”

“這……”醫人為難地看着我。

我轉頭直視着他:“我說了!不能讓陛下知道!”

醫人被我氣勢所壓,連忙低下頭:“是!”

“然後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醫人聽了卻擡起頭,看着我:“殿下,臣有一言。”

“說吧!”

“臣的醫術笨拙,但有一人可能救殿下。”

“哦?誰?”

“孫思邈。此人醫術高超,但愛雲游四海,如果能找到他,必能……”

“不必了!”我揮揮手打斷他:“我的病只是我自己的事。如果要找到他,必定要動用朝廷之力。為我一己之私,實在是不可取的行為。更何況……”我想起了月燦,頓時能夠明白她當時的選擇和心情:“生死皆有定數,不必強求。”

醫人看了我許久,默默低頭:“是……”

我轉頭看向身邊的宮女:“剛剛我和醫人說的話,你們也聽好了。今天的事,誰也不能告訴陛下。”

“是!”

“退下吧!”

宮女們立刻靈活地退下,留給我一室的清靜。

經過剛剛恐懼的冰冷,我看着夕陽透過薄窗在手指尖上的陽光。暖暖的,似乎絲毫沒有被剛剛的消息而減弱許多。

這是什麽感覺?此刻我為什麽覺得心情那麽平靜,像是早已經預料。

我苦笑地擡頭看着屏風,那是陛下為我而寫的。我總是特別地珍視。我多麽希望自己能夠多陪他走一段,那麽再長一點時間。

可惜,不行了。

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他們該怎麽辦?

這一個個問題,每一個都足以讓我思考幾十年。可不行,我沒有幾十年去思考。

我看着自己的手,緊緊握緊。

沒關系的,我對自己說,現在開始,我就要一件件進行。

第一件事就是承乾。

哥哥被我找了過來。上一次他來,是我讓他自己請辭尚書右仆射。否則為了避嫌,我們總是很少在後宮單獨相聚。

哥哥盯着我看了許久,才問道:“殿下最近是不是身體不好?”

我心頭一驚,裝作無意地扶了扶發髻:“嗯,氣疾又複發了。”

哥哥眉頭立刻皺得緊緊的:“醫人怎麽說?”

我微微一笑:“還不就是那樣嗎?他們早有經驗了。”我不想再提。哥哥眼睛很尖,再問幾句,一定會知道破綻。

我直起身子,臉色變得嚴肅了:“我今天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我将長孫海透露給我的事,如此這般告知哥哥。事實上除了哥哥,我也實在想不出第二個可以商量的人了。

哥哥聽了臉色大變,他立刻直起身子,眼神中透着恐懼:“觀音婢!”

我心頭一緊。多少年了,哥哥沒叫過我的小名。

這次的事看來真的驚到他了。他盯着我:“你聽好了!這件事絕對,絕對不能讓陛下知道!你知道嗎?絕對不可以!”

“為什麽?”我不明白了。龍陽癖自古以來就是公開的秘密。只是承乾如今影響了正常的子嗣,正才讓我找來哥哥商量。

哥哥蒼白着臉,不斷搖頭:“不行不行!你不懂!這件事絕對是陛下最大的禁忌。所以承乾這個情況無論如何都要瞞下來。”

我有些生氣了:“這個怎麽瞞着呢?承乾就要成親了。不讓陛下知道,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承乾雖然身體不足,但是從未耽誤過政務。只要我和陛下一起和他講明子嗣的重要性,這還是可以解決的問題。

“你不明白。不明白啊!”哥哥不斷地搖頭。他最後看向我:“你還記得玄霸嗎?”

“這和他有什麽關系”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名字。

哥哥長嘆一口氣,目光因為回憶而放空。他說:“這件事恰恰是從他開始的。他為什麽會瘋開始的。”

“啊?”我隐約記得元吉曾經和我提過此事。

哥哥苦笑:“當時我們都是十一二歲的孩子,世民把硬要跟着我們的玄霸托付給一個公子照顧。但我們誰都沒想到這個公子……”哥哥的聲音都開始發抖了:“你也知道,玄霸長得好,而且年幼時更是漂亮,而那個人就是,就是龍陽癖。然後他、他把玄霸……”

哥哥再也說不出話來,而我更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哥哥,這就是玄霸在牆上寫的“父親不讓我說,父親不讓我想”的原因嗎?這就是玄霸時不時會發癡發傻的原因嗎?

“然後呢?”我聽到自己問道。

哥哥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繼續說道“等我們找到玄霸時,他已經被傷得不成樣子。陛下一氣之下把那人給殺了。可是大錯已經做下。”

哥哥說到這,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也不必再說什麽。

我明白了。我明白為什麽陛下總是對男寵或者是龍陽癖避之不及,總是對玄霸好得幾乎是贖罪,總是因為玄霸而步步出錯。如果讓陛下知道承乾是,天啊!陛下一定會廢了太子的。我有這種預感,一定會的。他無法接受這個。

我閉上眼睛,讓我腦海裏把一時間湧來的太多事情慢慢接受。

我慢慢睜開眼睛,看着眼前臉色蒼白的哥哥,看着眼前的事實。我竟然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徹底的不知所措。

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孽才會如此。

我說:“是我的錯嗎?”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嘴裏在說什麽。

我繼續說道:“也許承乾不應該做太子吧……”

“你在說什麽?”哥哥眼睛頓時瞪大,目光盡是驚恐:“你在胡說什麽?”

“難道不是嗎?”我望着哥哥不可思議的表情,吐露出我自從知道這件事的不安:“承乾之所以做太子,是因為他是長子,并不是因為他合适,或者是他想做。而是我們需要他做。如果承乾真的不想做太子,讓給其他兄弟做,也未曾不……”

“別再說了!”哥哥厲聲打斷我:“那個位置爬上去容易,下來就沒有那麽容易了!如果太子不是承乾。那你要誰做?青雀嗎?青雀上來了,他還能讓承乾活命嗎?還是讓雉奴!?雉奴才幾歲啊?你想要劉弗陵一事在貞觀再現嗎?”

我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說。

哥哥看着我可憐的模樣,也長嘆一口氣:“殿下,如今我們只能走下去。承乾是一個好苗子。這件事我會替他多加留意的。”

我心中有無數的話想反駁,最後只能咽了下去。

哥哥對我微微一笑:“放心吧!殿下,一定會是您的兒子登上大唐的皇位。”

我看着哥哥信心滿滿的樣子,滿心的話,如同一枚苦果在我心裏醞釀。

作者有話要說:

☆、相偎(上)

琴聲悠揚,點點在心頭,每一個音都像踩在你的心頭上,恰如其分,不輕不重。

我靠在囊團上,慢慢地打量着眼前的玉人兒。我不得不承認,過了數年,以前的仙童終于長成了仙人。他原本寧靜的氣息,因為長在皇家,多了幾分孤傲和雍容。

“稱心!我回來了!”承乾輕快的嗓音,透着多少快活。

稱心停住了琴聲,看了我一眼。那個眼神不是內疚,不是示威,而是坦然的平靜。

也是這抹平靜,讓我的心頭一沉。

我明白這個眼神。我曾經就是用這樣的眼色站在陛下身邊,與他共度了多少風雨。

承乾的腳步越來越近,我忍不住對稱心做了噤聲的動作。

我想知道自己兒子平時是什麽樣子。

很快承乾走進門,他頭上的幞頭還沒拆下來,手上的馬鞭也沒有放下來。稱心連忙上前,而承乾嘴角是幸福的微笑,自然低下頭讓他幫忙自己取下頭巾。

多少年了?我再也沒有看到承乾這樣的微笑。

承乾拉起稱心的手,一轉身就看到了我,幾乎是立刻放開了稱心。

我什麽也沒說,只是看着他,大殿之上,我們的距離是如此遙遠。

承乾原本驚慌的神色漸漸退去,他再次牽起稱心的手。他咬着牙,繼續與我對視,依舊是那抹李家人的倔強。

“你退下吧!”我揮手讓稱心離開。

我慢慢走到承乾面前,打量着這個幾乎讓我認不出來的郎君。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位置,不是因為這個權力,我也未必不可以睜眼閉眼地假裝不知道。

可是正像哥哥說的那樣,這個位置坐上去容易,下來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稱心必須得死。”

我很想這麽對承乾說,或者直接這麽做。可是今天當我看到了承乾拉着稱心的手時那抹堅定,我卻遲疑了。

我走到承乾身邊,看着他緊握的拳頭。多年前,我也這麽看着他的拳頭,那時的他不過是在我懷裏的嬰兒。

我多想和承乾說,太子的職責,傳後的重要,天下的安危。

我說不出口,看到他那麽幸福的表情,我又能說些什麽嗎?

“承乾……”我擡手摸了摸承乾的臉頰:“你……”

真到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并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後。因為我什麽也不想,只想要承乾繼續這麽幸福下去就好。如果硬是要他做了一個皇帝,他痛苦了一輩子,那又何苦?

像我,也許人生注定短暫,但我過得很幸福,這足矣。

我笑了:“承乾,好好愛護自己,知道嗎?”

承乾不敢相信地看我。感動,幸福,委屈讓他的眼睛竟然慢慢開始有了淚水,但他急忙轉過身去抹去。

我拉着他的手:“來,陪阿娘走走吧!”

我像小時候牽着他走路一般,在夜空下散步。不同的是那時是我小心地牽着他,現在是他小心地扶着我。

承乾突然停住了腳步,擡頭看向我:“阿娘,你為什麽不問我?”

“哦,問你什麽?”

“稱心的事……”承乾停頓了一下,臉色慘白:“張良娣的事。”

我笑了,搖搖頭。我轉身看着東宮在黑夜的輪廓,陰陰沉沉,就像是皇權下的陰影。這未曾不是太子這個位置的悲哀。

我說:“你還記得你大伯嗎?”

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許久,承乾的聲音變得苦澀:“記得……”

“其實說句實話,他對我不錯,對你父親也很好。論感情,他是一個不錯的大哥!”

曾經的對立和仇恨在時過境遷後,也變成了頗令人捉摸的回憶。

我說:“但我們還是把他……,所以人啊,一輩子總是要對不起一些人,又得罪一些人。這就是人生。”

我轉頭看向承乾:“就像那天夜裏,作為王妃,我必須要這麽對我的孩子。我注定對不起你們,但不能對不起陛下,不能對不起這個天下。承乾,你和陛下很像。愛就一頭紮進去,永遠不願意回頭。但是你也要看到在皇家,這種感情用在錯的人身上或者用錯的方式都必定是一種巨大的災難。所以,你要學會用你的理智去保護你的愛情。這不是做不到。至少我和你父親做到了,我希望你也可以做到。哪怕這個過程中,你要對不起很多人。”

承乾一語不發,過了許久,他擡起頭看着我:“哪怕是稱心?”

我笑而不語,這是他的選擇,我無法幹涉。我留他一個人呆在原地,轉身回去。

該做的,我都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我自己只想回去那個溫暖的地方,那個讓我覺得此生無憾的人的身邊。

夜晚,燈光下一片昏暗。我看着安眠的陛下。

我靜靜地打量着他。是啊,我們同床共枕數十年,我卻從未這麽認真地看過他的睡臉。

陛下的皮膚已經從少年的白皙,通過那麽多的沙場,變得黝黑,透着暗沉的古銅色。眼角也開始有了細紋。深邃的眼窩裏原本因為眼疾落下的疤痕,如今也因為皺紋看得不太清晰。不變的只有陛下安睡時溫和帶着孩子氣的微笑。

誰能想到呢?在沙場上馳騁的戰神,在睡眠時有這樣的微笑。

我撫摸着陛下鬓角細微的白發,想起前幾日,陛下還在自己的白頭發發脾氣。因為鸾鸾說他有白頭發,不如薛大人來得好看。這可把陛下給氣壞了。

可如今我再看這白發,心裏卻是開心的。

我微微一笑,原來陛下也老了。我們都老了。

現在回想起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其實我們都已經過了那麽多年。

終于一起白頭了,夫君。

我輕輕地握住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

如果我們還是那時的少年夫妻,或許我也會像房夫人那樣寧願喝□□也不願意讓丈夫納妾。

但是不行啊!我這幾天想了很久。我還是舍不得。

舍不得陛下一個人留在這個世間,卻沒有一個暖心的人陪伴。他總是那麽率直,用心對人。其實這樣最容易傷心。

我也想好好保護他。如果我不能繼續陪他,我也想找一個真正好的人陪着他。一個他不會再去擔心會先他離開的人。

當我剛剛當上母親的時候,我總以為孩子會是我的中心。可真的面對生命最後的一刻,我真正地感激是我身邊這個男人。

感謝他來到我的身邊,感謝他讓我愛上了他,感謝他一路走來從未放開過我。

這一趟人生路,我走得不虧。

後宮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安排。

皇家的花園裏開賞花會,已經很久之前的事了。以前尹太妃和太上皇愛熱鬧,總是時不時就開各種名頭的宴會,召集了各家的夫人來到皇宮之中。陛下也是愛熱鬧的,可比起這樣細致華麗的後宮宴會,他更喜歡召集文臣武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那樣的小宴的确少了幾分拘束更多了許多樂趣。

前不久就聽聞了陛下用酸芹狠狠地戲弄了魏征一番,陛下總是很得意地和我說起這件事。

我生性喜靜,若非必要,我很少會舉辦後宮宴會。一來貞觀開始時,後宮的花銷太大,尤其是太上皇那邊的開銷,總是壓得我幾乎是喘不過氣來。如今國庫豐盈,我也習慣了清靜,更是沒有想過這個事情。

如今事到頭上了,我有點後悔自己之前的任性了。

我看着這些身着花團錦繡的娘子們,不由想起我年輕時。那時雖然也是盛世,可也沒有這樣的機會讓我們出來玩耍。畢竟天下安穩不久,舅父要帶着我們去都城一趟,花銷不說,路上也有許多不安全。

如今的娘子也是一個長得比一個好,別說我看花了眼,雉奴和鸾鸾坐在我身旁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雉奴看了許久,指着太原王家的一位娘子說:“阿娘,那個姐姐生得真好看。”我順着他指着看過去,真的是一位美人。柳眉大眼,圓潤的臉龐因為笑聲泛着紅暈,真是好看的人兒。

我見雉奴一直看着,不由取笑:“怎麽?雉奴也想像哥哥一樣娶媳婦嗎?”

“我才沒有呢!”雉奴的小臉蛋立刻紅噴噴的。

鸾鸾一聽,立刻鬼機靈地湊到哥哥身邊,刮着臉說:“哥哥羞羞臉,想媳婦咯!”

“我沒有!”

“就有就有!”

“鸾鸾讨厭!讨厭!”雉奴見說不過妹妹,見把小臉藏在我的裙子裏耍賴。

我笑着搖頭。

這時,殿外傳來了陛下的聲音。

我正奇怪地看過去,這段時間陛下總是特別早回來。

衆人連忙行禮。陛下微笑着走到我身邊,扶着我起身。他湊到我耳邊問道:“你怎麽有興致叫大家都來?”

我立刻說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理由:“後宮不能都是一些老人。總得有些像樣的新人進來,要不然都是罪婦和宮女,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這話裏半真半假,陛下也自然是相信了。

有了陛下在,原本歡快的氣氛變得有些凝重了。好在我早有準備,便招呼着大家一起去游園。此時正是花開時,坐着船游湖倒別有一番滋味。

陛下坐在船上,半眯着眼睛看似養神,又像是要睡去。我有點無奈地推了推他:“陛下,這樣的宴會總是為你的。你這樣什麽也不看,是臣妾招來的人不夠好嗎?”

陛下睜開眼,有點生氣地扯了扯我的耳墜子:“我說李夫人,我年紀也大了,你就不能少折騰我嗎?”

我撲哧一笑:“陛下剛步入中年,如日中天。哪來的年紀大?”

“年紀還不大?朕都當爺爺了。”陛下正說着,眼睛順勢地掃了一眼在湖邊嬉戲的少女們。突然他頓住了,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那是一個身穿嫩葉綠半袖襦裙的少女。五官極其秀麗不說,還帶着一股溫婉,低頭垂眉之際透着無盡的甜蜜。

那一身綠色的衣裙在姹紫嫣紅的華服中顯得格外清麗。

我見陛下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心裏不由泛起一絲苦澀,連胸口也有些悶。我連忙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緩過神來。我看着陛下深邃的眼眸正專注地看着那位娘子,揚起嘴角的微笑。

很好,很好,這就是我要的……真的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相偎(下)

那是鄭仁基家的娘子,年方十六,人品和容貌也是極好的。我便主動向陛下請求,向他們家下聘,招她入宮,封為妃子。

陛下看着我遞上去的奏折,接過去,也不看,在手裏把玩。他不喜不怒,只是盯着我看。

我給陛下盯得莫名其妙的,歪着頭回看陛下:“陛下,怎麽了?你不喜歡嗎?這娘子可是出了名的美麗,賢惠,如能進宮,必定……”

陛下微微一笑,擡手阻止我說下去:“行了,我知道了。只要你喜歡就好。”說完,他就把奏折扔到中書省的奏折裏。

我看見了就要撿回來:“這怎麽去中書省,應該直接給禮部?”

陛下一把攔住我:“反正到了中書省,他們也會給禮部。”

“這……”

“哎呀,今晚你專心陪陪我,好嗎?”陛下說完就一把将我抱起。

“陛下!”我驚呼着連忙摟住陛下的脖子:“快放我下來。”

陛下調皮地對我眨了眨眼睛:“走咯!搶媳婦,入洞房咯!”

“陛下!”

禮部下聘後,很快,鄭家就傳來消息,自然是感謝龍恩,選定吉日,将女兒送入宮中。

我知道沒有女人能拒絕陛下,更別說是現在的陛下。早已經洗去少年的浮躁,更增添了繼續成年男人的穩重和威嚴。有時新進宮的宮女看見了陛下都會忍不住臉紅,更別說是一位待字閨中的小娘子。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魏征的打斷。他竟然說鄭氏和陸爽有過婚約。陛下聽了,幾乎是立刻下手書自責,下令冊封免行。

我大吃一驚。這不可能啊!如若是有婚約,怎麽會在受邀之列?

我也是如此和陛下說的。

陛下笑看着我許久,又是那抹古怪的眼神:“你怎麽那麽執着于要這個鄭氏入宮呢?”

我搖頭:“陛下。不僅僅是她入宮一事,後宮之事,事在臣妾。于公,皇家講究開枝散葉,自然是要有新人的,陛下作為天子更應該有雨露天澤的責任。于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陛下何必為了捕風捉影的事而壞了自己一段佳緣!”

陛下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讓他們再查明清楚的。這件事先暫時告一段落吧!”

“可是冊封儀式已經開始,因為這點空穴來風就取消,豈不贻笑大方嗎?”

“好好好……”陛下搖搖頭:“可是我手書已經寫了,而且魏征咬得緊。誰讓他看到這個奏折呢?”陛下見我臉色一沉,态度堅決,便沉思了一會兒:“這樣吧!我讓房玄齡調查清楚後再上一個折子,我也有說頭。”

我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過了幾日,陛下少有地讓人傳喚我至前殿的隔間裏,聽着魏征大聲地與陛下争辯。

我雖然早已經聽聞過了魏征的名字,可第一次聽到他還帶着濃重鄉音的說話。他嘴上是一句一個臣,但語氣卻是極為傲慢和專橫。我不由驚嘆,要知道就連太上皇也不曾這麽對陛下說過話,更別說我這個做妻子的。

“陛下,這個鄭氏早已經和別人定親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入宮。”

我後來想想,這個所謂婚約可能是兩家有意,口頭上做了約定,并沒有實踐。這個魏征也太過于較真了吧。

想到這,我也不由因為他而打斷的計劃,心裏開始冒火。

可是陛下并沒有任何的不開心,反而是看似玩笑地懶洋洋地回答:“怎麽?魏征,你連我的後宮也要管嗎?”

“倘若是違背了倫常和律法,臣自當上薦。而且……”

“這話,不是已經過去了嗎?房玄齡!”

“臣在!”

“你把你調查的事仔細說給魏征聽!”

“是!”房玄齡一板一眼地像是念着自己的奏折:“鄭氏許嫁過陸氏的事情沒有明證,冊封已經開始實施,不應中途停止。臣私下問過鄭仁基,他并無許配女兒給陸家。而且陸爽本人也證明并無與鄭氏有婚約。這是陸爽親筆寫下的證明。”

我仔細地聽着,大堂上也沒有了動靜。估計是陛下正在讀陸爽的上書。

陛下笑了笑,帶着幾分調侃說道:“這陸爽說得很清楚。沒有婚約!如果說百官都是為了迎合朕,拍朕的馬屁,那麽這個陸爽為了什麽?真的有婚約,那麽朕可是奪他的妻子,他可沒有必要坐着這一步吧!”

“陛下!”魏征語氣帶着不可思議的語氣,更是透着一股理所當然的輕蔑:“他這麽做是他認為陛下表面雖表示舍棄,暗地裏或許要責怪,所以為了自保,不得不如此。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萬一将來後悔了,他怎麽辦?”

“魏征!你少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房玄齡忍不住大聲地斥責。

魏征毫不在乎地反駁:“房大人,空穴來風并非無因。倘若真有婚約,你我就是陷陛下于不義的罪臣。”

“你……”

陛下一聲聲地大笑起來,打斷了他們之間的争執。陛下說道:“朕說的話這樣不能使人相信嗎?竟然讓這個陸爽做到這一步。算了算了,為了一個女子,沒必要沒必要。”

“陛下!”房玄齡似乎還想說什麽時。

“陛下英明!”魏征行大禮,打斷了他的說話。

過了一會兒,陛下就讓他們退下,他轉身來到隔間,坐下看着我。

我苦笑道:“陛下不願意娶,大可以直說,幹嘛要這麽勞師動衆?”倘若這麽一鬧,我還不知道陛下的意思,那我們就真的白做了幾十年的夫妻了。

陛下沒有像往常那樣對我露出調皮得逞的笑容,反而是低下頭,把臉扭到了一邊。

“陛下……”

陛下的肩膀開始顫抖,整個人背對着我,長長嘆氣:“無塵……”

我一愣,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麽叫過我了。

陛下的聲音帶着哀痛:“不要。不要想用別人代替你。這是對我最大侮辱。”

他知道了!

我腦海裏頓時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是啊!我怎麽可能瞞得了他。太醫怎麽可能會不告訴他?

我這才明白陛下這些日子的早歸,總是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時不時盯着我瞧,少有的沉默。他也怕我知道他已經知曉。

我怕他擔心,他怕我害怕。我們都太了解彼此,而戰戰兢兢地維護着這層薄紙,這層已經不存在的平和。

我顫抖着手,慢慢地将他摟入懷裏,感覺到他整個人的顫抖。

“陛下……”

“為什麽是你?為什麽是你?”一向渾厚的嗓音裏透着深深的哀痛。

“陛下……”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這麽擁抱着他。

明明即将離開的人是我,可我明白最痛苦的人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放手

自從我和陛下挑明我的病情後,陛下便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為了給我養病,陛下再次帶着一家子來到了九成宮。第二件,即便我再三阻止,他還是偷偷安排了人去尋找孫思邈。第三件,就是把青雀的兒子抱到了宮中,說是抱喜。我雖然不贊同陛下的做法,但不得不說這孩子的到來,還是讓我心情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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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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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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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