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梅香進了書房,目不斜視,微垂首行至畫案前,朝着撫椅上坐着的高楚行了禮,又跟傍側圓繡墩上的柳氏打了招呼。

高楚只點頭‘嗯’了聲算是回應,柳氏卻是耐不住先開口喝斥道:“好個賤婢,還不快些跪下認錯——”

梅香擡頭掃了她一眼,語氣平靜的道:“小夫人之言梅香不明,還請明示一二?”

柳氏一想到被她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嘲諷丢了顏面,心頭早已火起,柳眉倒豎滿臉怒氣,厲聲斥道:“那日你在安和宮庭院裏将我一番羞辱,現在倒是裝作不知了?”轉頭換了臉色朝高楚哀泣:“王爺,你可要給妾做主啊?”

高楚手執書卷,聞言視線未移轉半分,只将一頁輕輕翻過,

極随意的問了句:“你可有何要分辯的嗎?”這個‘你’字雖沒指名,屋裏的人卻也都知道說的是誰。

“奴婢不太确定小夫人所說的可是四日之前将及過午在安和宮發生的事情?”梅香由始自終都是低眉順眼,語氣平和低緩。

柳氏哼了聲:“你倒是記得挺清楚,沒錯,就是那日。”

梅香道:“若是那日倒确實亂了一陣子,只不過奴婢卻不知小夫人口中所說的羞辱是怎麽一回事?”

“你少在那裝蒜,什麽不知道,當時你罵得可挺痛快,這會兒裝軟腳蝦了,有能耐你當着王爺的面兒再說一遍啊,諒你也沒那個膽兒。”

梅香輕輕一笑,道:“又不是什麽大逆不道之言,有何不敢?”當下便把那日的話又重述了一遍,最後沖着柳氏道:“但不知這些話哪裏有錯,難道小夫人是醜陋嘴挪之人,還是說已經也得了郡主的封號,可以和王妃、王太妃平起平坐?或是這王府裏的規矩可以任一更改,姐姐妹妹的可以随亂稱呼?若真是這樣,那梅香确實是錯了。”

“你——”柳氏被她這番不停氣兒的連說得語塞,竟是一時找不到合适應對之言。

高楚不緊不慢的道了聲:“你倒是好利的一張嘴。”

“王爺,妾說什麽來着,這回您是見着了吧?”柳氏只當高楚要給她撐腰,剛才被堵得牙口無言,急于想要找回面子,沖着梅香不無得意的斥喝:“賤婢還敢站在這裏,你若是識像現在就跪地磕上幾十響頭認錯,興許我心情好能饒了你一命,不然的話——”哼哼了兩聲,言未盡卻已明其意。

外面天色越發陰沉,不時有悶雷聲響起。

梅香擡眼輕揚下颌,視線落于前方某處,冷了聲音道:“世人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平生只跪天地君親師。梅香雖說是個奴才,比不得壯志男兒,除了這些也只聽命服侍的主子,卻也不是見人就跪的賤骨頭,小夫人若是真想讓梅香磕這幾個頭,那就等得什麽時候把稱謂前面的這個‘小’字去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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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是高楚的小妾,嚴格算起來并不是什麽正經主子,梅香是魏明珠身邊的近身婢女,比起大丫環更高上半個等階,見她不跪也是正常,并沒有觸犯王府的規矩。

單說這些确實奈何她不得,可柳氏此番行徑為的就是借由高楚之手懲治了心頭的這根刺,又哪裏是一番話可以阻止得了的。梅香越是這樣倔強不屈,越是讓她不除之不快。

“王爺啊,這賤婢如此羞臊妾,妾還有何顏面再出去見人哪,嗚嗚——”柳氏扯了帕子就撲倒在高楚膝上,嘤嘤哭泣好不可憐。

“出去。”高楚身形明顯僵直,聲音冷的快掉冰碴兒。

柳氏頓時就被震得心頭一顫,停了哭聲,疑惑又結巴的開口道:“王爺,怎麽、怎麽這就讓她出去了?”還沒說怎麽處置呢,她還等着看呢。

一直被勒令閉嘴貼着畫屏站立在角落裏的珠畫這時候也顧不得了,躬身走至柳氏跟前兒,将她從地上拽起來,小聲兒的提醒道:“小夫人,王爺是讓您出去。”暗下裏戳了戳她的手肘,示意柳氏去看高楚那張陰沉的臉。

柳氏這才反應過來,一時驚駭到無法消化的叫了聲:“王爺——”

“出去。”高楚丢出的仍是這兩字,聲音卻是比先前更低沉了些,讓人無法再去忽略其中隐含的濃重警告意味。

柳氏又驚又吓張大了嘴巴,還想再說卻被打斷。

“小夫人,快別說了。”珠畫拉着整個人都傻眼的柳氏,急匆匆的出去了。

直到房門被帶上,高楚方才将手上的書冊重重丢到桌案上,冷哼了聲道:“別以為你有張利嘴本王便拿你不得?”

“奴婢不敢。”梅香又垂了眼,恭敬溫和道:“王爺睿智,英明神武,任那等小人再能興風作浪,也敵不過王爺一雙慧眼,奴婢之所以能一逞口舌之快,也全仗王爺明察秋毫。”

明知這番話是故意讨好奉承之言,可聽在高楚耳中卻是再受用不過,連帶着臉上也是冰雪消融,現出了暖色。

書房外還在光明正大當值兼聽牆角的福德全和小太監順子兩人,不約而同嘴角泛笑,先前只當這梅香有多傲骨铮然,現在看來也是懂得奉迎的,瞧這馬屁拍的是‘啪啪’的響。

柳氏平日裏仗着高楚對她的寵有慣是嚣張跋扈,明明不過就個玩意兒,對待下人常是大呼小叫,動轍打罵。梅香那番話說的是擲地有聲,算是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讓同樣身為奴才的兩人覺得很是過瘾,不覺對她好感倍增。

高楚随手提起筆山上的羊毫,擡眼看向梅香,“還站在那裏幹什麽,過來給本王研墨,本王要臨貼——”

梅香怔了下,這事兒就算結了啊,未免了太快了些,先前想好的一堆說詞小半兒都沒用上。不過,到底是好事,忙放下心思過去挽了袖子執起了墨錠。

一時間書房裏靜默只餘研磨‘挲嗦’之聲,卻已是冰雪消融,多了分溫和靜怡。

福德全再不掩嘴邊笑意,長舒嘆道:“這天兒晴喽——”

順子擡眼瞅瞅天邊湧上來的濃色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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