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晚飯時分,家家戶戶的柴房裏都升起了炊煙。大人都要去準備晚飯,只有垂髫小兒還在外面和泥玩,風神一路走過,一路都有一身黃泥的小孩站起身來,嬉笑推搡地向她行禮。

風神一一微笑着還禮。

然後她轉過身對錦覓道:“莫再這樣架着我了,我還沒有老得走不動路呢。”

錦覓吐一下舌頭:“那是那是,臨秀姨正當壯年,步步生蓮,虎虎生風。”

風神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她一邊慢慢地走,一邊道:“你有些時候,可不大像你的母神。”

錦覓道:“哪裏不像啦,爹爹哪裏會在宴會上一看見我就覺得像。”

“長得雖有幾分相似,性子确實全然不同,你若是那春天的桃李,她就是那窗檐的霜花——梓芬師妹生得比你還要美貌幾分呢,天上女仙無不悅服,男仙也無不傾倒。只可惜她性子太冷了,又好像天生不曉得情愛,六界竟無一人入得她眼中。”

錦覓渾不在意自己沒有母親漂亮這個事實。她從街邊摘下一顆狗尾巴草,插在鬓間,巧笑倩兮:“我娘親那才是大智慧啊,談戀愛有什麽好,談了戀愛就只能和一個人玩了,多沒意思。我喜歡人,只要是好玩好看的人,我都愛和他在一起玩。”

風神點頭道:“這點倒是像。梓芬看上去什麽都不喜歡,實則是什麽都喜歡,尤其喜愛漂亮的東西,只是不太外露罷了。我被先帝先後帶回天界之後,就認了你爹爹作師兄。沒多久,他就撿回來了一個女嬰,我也就多了一個師妹。其他小兒都吵得很,她卻不哭也不笑,安安靜靜的,大眼睛到處轉,好像什麽都想看。”

錦覓籲聲嘆氣:“我若是有爹爹這運氣就好啦,那樣我一定天天出去亂逛,撿上一個小帥哥,把他養大讓他替我幹活,我就可以溜出去打麻将啦。”

風神:“……”

風神已經放棄了将這種直男操作從她腦海中剝離出來。

“這等機緣也并非人人都有。你爹爹是外出游歷時在門口撿到的你娘親。不知是哪位仙子有難處,不能親自養大自己的孩兒,又聽說洛霖最為善良正直,才将她放在了你爹爹門口。否則在人界,哪能随手便撿到一個仙神之體的棄嬰呢。”

日薄西山,夕照漸沉。

她望着天邊的彩霞,不緊不慢道:“大殿他們也要動身入結界了,這幾日黃河兩岸公事也忙碌,你明日先回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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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覓道:“後天你不是要召集堆雲村元老議事嘛,我想留下來玩。你們開會說什麽呀?”

風神道:“我須得在會上說服那些懂得此術的老人回到舊集維護大陣……他們不願牽涉其中,但此事非防風氏後人齊心協力不可,即便千難萬險,若有朝一日大封破了,他們只怕也難以獨善其身……你又不懂得這些,聽話啊,早些回去吧。”

錦覓悻悻道:“哦。不去小命都沒了,連子孫後代也要遭殃,為什麽還要開會?”

風神淡淡道:“因為天地不仁……他們恨吶,寧願亡族絕種也要拖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一起死。”

錦覓毛骨悚然地回過頭,愣愣道:“天地不仁……”

她張了張嘴,又把問題咽了回去。風神是不會解釋來龍去脈的,沒有人會跟她解釋。千年間在權力中心的見聞讓她隐隐明白了天界是個有禁忌的地方。

她呆呆站在門口看着風神的背影,忽然道:“那你……你能說服他們嗎?”

風神轉過頭,露出半張精致柔和的面孔,對她眨了眨眼:“安心回去吧,山人自有妙計。”

“這屋子是祖傳下來的,當時也沒什麽人力物力蓋好屋子,小老兒這平日裏也沒客,這兒就沒怎麽修繕。委屈大殿了。”

棠樾客氣道:“不妨,有勞。”

穿過植着杏樹的院子往裏就是另一個院子,三間客房隔了些距離。雖然破舊了些,卻也收拾得幹淨。

小姐姐還有點暈車,回房躺屍去了。

棠樾客氣地打發走粟老,輕輕關上了大門,轉過頭對風息道:“我覺得這裏不太對頭。”

沒有什麽确鑿的證據,只是一種感覺,在旭鳳調教下産生的對異常的感應。

他六百多歲時,旭鳳把他拎到忘川對岸,問他幹什麽,旭鳳就說和他“散步”。

這裏是魔族的地盤,而且是忘川河岸最沒有人的一段,有着數不盡的奇詭險惡的妖獸。棠樾忍不住看向他平坦的腹部,嚴重懷疑天後是懷孕了,準備提前借刀殺人,弄死自己這個礙事的養子。

他戰戰兢兢地跟在旭鳳後面走着,走到一半,旭鳳忽然回過頭,然後拍了兩下手,對他道:“看我。”

棠樾聽話地朝他看去,依然在研究他的肚子。河邊是攪拌石灰的刺鼻氣息,風又輕又快,速度永恒不變。就在某一刻,他脖子後面的汗毛無端豎了起來,整個後背就好像被豁了一整盆冰水,風和氣息都沒有變,整個人卻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下一刻,旭鳳猛一揚手,寒光迸射,朝他眼前刺去。他還沒來得及閉眼或者側身躲開,匕首已經擦着他的耳廓飛了過去,在他身後發出了金屬質物的碰撞聲,并激出了非人的扭曲鳴叫。

——還好那時候他大一點了,沒當着他惡毒養母的面被吓得痛哭流涕。

旭鳳從吓呆的少年身邊走過,拔下匕首,然後把那個生着幽暗鱗片,神似穿山甲卻長着個鳥頭的生物提着尾巴拎了起來。那玩意在他手中嘶聲慘叫。

旭鳳側過頭打量着他,提着尾巴在棠樾臉上晃了晃,問道:“這個很可愛的。想養麽?”

棠樾聲音比哭還難聽:“不……不了。”

旭鳳于是一揚手,把它丢進了忘川河裏。不明生物的慘叫一聲,河上即刻冒出了白煙。

“它跟了我們一路。這種東西會隐形,然後在獵物放松警惕時咬斷它的喉嚨。”

然後他轉頭,逼視着棠樾:“記住那種感覺了嗎?”

“記住了……”

旭鳳冷冷淡淡道:“不,你沒有。”

他擦着匕首上黑漆漆的血跡道:“所有人都是背後挨過刀,才能學會用感覺而非耳目分辨危險。你叫我一聲母神,我就讓你少挨這幾刀。”

這個倒是真的,他有一次誤入天帝天後造人現場,隔着窗棂看到了旭鳳的背上的疤痕,大多是魔獸爪牙的痕跡,配上那麥色的皮膚、深凹的腰線是兇和野,趴在天帝懷裏懶懶地任他順毛一樣撫摸後背是呆和嬌……

不對,感覺個捷豹,終于反應過來的棠樾在心裏大罵,你要真會預判還能被黃河女神那個花瓶捅了腎??

之後旭鳳用層出不窮的套路和不計其數的刷怪點,深深地讓他記住了“危險”的感覺。

但這次不僅僅是感覺。

“那個粟老給我的感覺也不太對,似乎對我們頗有忌憚。”

風息摸着下巴道:“黃河女神不能這麽不靠譜吧,給我們扔龍潭虎穴來。你的意思是一會我們吃着飯,粟老正談笑間,陡然擲筷,痛斥天帝是非不分,殘害忠良,然後猛一擲杯,兩側埋伏的刀斧手從屏風後……”

棠樾說上哪找屏風去,那客廳擠得開十個人就不錯了。而且謀害帝嗣當按謀逆論處,不僅要誅全族,連着周遭一切生靈都要滅殺在天雷之下。而天帝天後又生不出來,帝嗣這種生物就和韭菜一樣,殺一個還能冒出來十個,完全不值得。

他想了想,又道:“這一戶與其他人家看似沒什麽區別,裏面卻截然不同,密閉陰暗,氣流不暢,不知為何要這樣修建。”

“……火攻?”風息道。

“你老往那想做甚,”棠樾哭笑不得,“搞不好人家只是裝修翻車,我也只是順口一提罷了。”

正說着,門外忽然有女子脆生生道:“兩位小哥,吃飯不啦?”

棠樾推開門,就見門外站着一個荊釵布裙的女子,肚子微微隆起,整個人有點發胖。她身後站着無精打采的神厄,眼睛已經閉上了一半。

粟老好像沒告訴他孫媳婦“兩位小哥”是未來的天帝和水神,她也半點不覺得見外,引着二人往前廳走,一邊走一邊道:“你們要去舊集那裏做啥子,好危險的哦。”

風息笑道:“小姐姐要去,我們倆陪着。”

女人擔憂地對神厄道:“那地方邪門的很哦,丫頭別去。老爺子年輕那會和二老爺子一起進去,在裏面迷路了,還碰到怪物,要不是碰到好心人,差點就出不來了。”

她正說着,不遠處廚房裏忽然伸出一只腦袋,随後是一只手,興高采烈地捧着一個大罐子沖她搖。

女人紅了臉,糯聲道:“顯擺啥子咧!不害臊!”

那男人嘿嘿笑了一聲,寶貝地把罐子抱在懷裏,腦袋又縮了回去。

女人慌亂地捋了捋頭發,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聽粟老在客廳裏招呼道:“四妞,時候不早了,去準備些酒菜上來。”

棠樾望着她離去的背影,頗有些忐忑:“這位夫人眼見已身懷六甲,怎好自己下廚?”

粟老呵呵笑道:“殿下多慮了。防風後人雖說不懂得修煉,卻也帶着些稀薄神血,不至這般虛弱。我這孫媳婦也并非一個人忙活,她男人也在裏邊幫手。”

風息不比棠樾那般大家閨秀一樣的拘謹,他抓起一把毛豆就啃,一邊好奇道:“神族有了身孕不礙事的嘛?我娘怎麽天天跟我訴苦,說我害她沒了半條命。”

邾吳君翹着個二郎腿道:“那你老娘多半是在瘋狂暗示你不夠孝順。二殿下當年揣着個蛋也沒耽誤天魔大戰,能吃能喝能砍人,除了偶爾一覺睡好幾天,別的時候都是活蹦亂跳……”

棠樾道:“先帝先後,還有我父帝就……”

就讓個懷孕的鳥在交火期鎮守忘川?

邾吳君冷笑一聲:“這種事還能逮着誰跟誰說麽?除了我和燎原,沒人知道這事,連天帝也不知道。你是不知道二殿下當了爹有多高興,還專門翹了班跑去找天帝同喜,結果還沒開口就被他一頓罵,當天又一個人回來了……一直到二殿下被黃河女神一箭刺穿內丹,咱天帝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崽子——呵呵,晚了。”

他直說得口幹舌燥,喝了口水繼續罵道:“知不知道的也就那樣。人家發現兒子沒了,眼淚都沒掉一滴,還不慌不忙地發了個诏書,讓剛重生的二殿下趕緊滾到魔界去。哼哼,六界都信了他的鬼話,老子可不信那長蟲對二殿下能有一毛錢真心……”

在座唯一一只長蟲:“……那個我能理解你為老上司打抱不平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你看不慣好好一只大鳳凰居然嫁了個長蟲,不過您老說二殿下實在容易讓人以為在說大殿他弟啊。”

他話音未落,一直安安靜靜坐在桌上啃花生的神厄忽地轉過身,目光直挺挺看向窗外。

她人太寡淡,動作太少,以至于這一動,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順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去。

窗外除了幾只叽叽喳喳的家燕外,沒有任何人或動物。

粟老收回目光,忙道:“大人可是腹中饑餓,想要早些上菜?”

神厄搖了搖頭,突兀道:“方才院內那間上鎖的屋子裏,住着什麽人?”

粟老一愣,道:“這……住人……”

邾吳君搶白道:“家中女眷罷了,只是有些怪病,見不得風。咱村裏人小門小戶的,鎖自家婆娘做什麽。又不像天家一堆規矩,好好的戰神,一當了天後也給關起來不讓見外男……”

“……你可閉嘴吧,狗嘴吐不出象牙來。”粟老低聲對邾吳君罵道。然後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棠樾,低着頭嗫聲道:“舍弟滿口胡言,妄議天庭,大殿……大殿千萬恕罪,是小老兒教弟無方,若要罰也先罰小老兒罷……”

這世上的人分為許多種,有路人,理智粉,腦殘粉,理智黑……

棠樾認為邾吳君屬于腦殘黑。可能是平時也沒合适的人傾訴,好容易逮到一個跟潤玉和旭鳳都熟的,不出三句話必繞回錘渣攻這個話題。

棠樾認為理智粉是沒必要跟腦殘黑撕出個是非黑白的。

“我此來是為修補黃泉大封,不是為了論父母是非。但我須得解釋一句,母神這些年只是不願理事,并非父帝有意圈禁。既然邾吳大人對父帝成見已深,天家之事就此揭過,再不重提便是。”

邾吳君喟然:“大殿能有如此心胸,來日必成一代大帝。只是小人不得不提醒一句,我今日所言即便有所成見,可二殿下是喜靜不喜動的人麽?是怕有了結黨營私之嫌,連累我們這些舊臣,還是當真不願理事?還有天帝即位那時,天宮就真的能比魔界還險惡?他是出于保護迫得二殿下入魔,還是想借此斷了有些人擁立嫡子的念頭,請大殿自行判斷。”

窗外忽然傳來“咚”得一聲。

那窩燕子不知道在幹什麽,半黑的天色中,就見四只翅膀胡亂撲棱着,從窩裏擠下一塊幹癟的黃泥來。

粟老對狗弟弟忍無可忍,扶着膝蓋探出半個身子,朝門外吼道:“四妞,上菜!”

吃完飯走出去,那對小夫妻還在廚房裏。遠遠就看到那個男人一手抱着罐子,一手在女人腰間比劃:“他長到這麽高,就會纏着你要糖吃了。”

女人低頭笑道:“你看看,你爹急死了。”

男人嘆道:“急死了,一急就想炒糖球。每天炒一個糖球放進去,等到這個罐子裝滿,我就能見到他了。”

神厄遠遠地聽見他們說話,困惑地轉過頭,看着廚房的方向。

風息一把挎住她手腕,往後院拖,一邊道:“年輕人的情趣,我們老頭子老太太就不要收聽了。”

神厄懵懵懂懂被他拖走:“我見過人類的幼體,又弱小又難看,為什麽他們卻很喜歡?”

風息道:“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人,我是長蟲的幼體。”

他回過頭喊道:“小老弟,在那幹啥呢?又吃玉米花。你一條龍咋愛吃那玩意。”

棠樾沒吃,他只是拿着那個油紙包看。

——你要是我生的,我天天給你做玉米花吃。

如果有人曾經這麽期待我的到來,他想,六界儲君又算得了什麽。

棠樾化形後就被分配到了他爹住過的璇玑宮,但他一天大半的時間是在栖梧宮度過的,因為天後要教他學劍。先學劍,再學弓,最後法術。

第一天,天後離着他八丈遠,居高臨下,冷冷道:“我最沒耐心帶人,但你是他扔給我的。每天早來,別讓我等你。”

當時棠樾以為天後是給二奶帶孩子心裏有火,後來才明白這是句真話。他之前只教過錦覓,教學方式是按頭背書,背不過就關起來背。帶棠樾時好歹還演示過兩遍,只可惜他太蠢記不住,天後也就放棄了。

有一回他起得晚了,飯也沒吃就連滾帶爬地滾進了栖梧宮。

天後估計是等得不耐煩,已經走了。但他不能走,他站在院裏自我罰站,看着石桌上那盤炸得金黃的不明物體口水直流。

——然後他就實踐了。

他正吃得狼吞虎咽,手腳并用,滿臉是渣,就聽身後一個在他耳中頗為嚴厲的聲音:

“怎麽,沒吃飯?”

棠樾手一抖,玉米花掉了一地。

他轉過頭,就見黑衣天後正站在他背後,背着個手,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棠樾吓得雙膝一軟,跪倒在他面前,神情強作淡定,哆嗦道:“我……孩兒見過母神……”

天後沒理他,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棠樾終于吓哭了,朝着他跪爬兩步:“母神!孩兒……兒臣錯了,兒臣……”

“……你跪在那做什麽?”

旭鳳站住,轉過身,不耐煩道:“起來,給人看見還以為我堂堂火神欺負稚童,給我扣頂善妒失德,虐待繼子的帽子。”

棠樾抽着鼻子站起來,跪也不是,坐也不是,站在那不知所措:“母神……”

“過來。”

棠樾抽噎着站到他面前,縮着腦袋,好像見了黃鼠狼的雞崽。

天後随手扯了張樹葉,在他臉上擦了一把,揩掉他的鼻涕,道:“你不是潤玉的種麽,怎麽半點也不随他?你父帝從前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照樣不卑不亢,天不怕地不怕。”

他說罷轉過身,自顧往裏屋走。

棠樾心驚肉跳地跟在他身後,心想他是不是要尋個僻靜地方再打自己一頓……是自己先遲到無禮,又不問過主人意見吃人家東西,打一頓也是活該……

他這樣想着,一邊吸着鼻涕,一邊不停地哭着說“母神我錯了別打我”。

旭鳳沒聽清他在嘟囔什麽,也懶得聽清——如果他聽到了,心裏想必是比窦娥還冤的。

天後并沒有把他關進小黑屋打,而是把他帶到了後廚。小廚房內食材俱全,竈臺上胡亂扔着食材和幾壇酒,有的是空着的,有的還剩了一半。堂堂天後當然不需要自己生活燒菜,他這處顯然是閑來無事消遣用的小竈。

偌大的鍋裏扔着大半鍋玉米花,天後下巴往鍋那裏一點,道:“自己抓罷。桌上那些冷了,不如鍋中熱的好吃。”

說罷自己扯了張油膩的矮凳,翹着二郎腿往上一坐。

棠樾怯生生看着他,吸了吸鼻子,終于鼓起勇氣去抓玉米花。他比鍋高不了幾分,看不到鍋的深淺,小手抓了一大把拿不住,撒了一地。

棠樾吓得撲通跪在地上,一粒一粒在地上撿。

“……我讓你撿了麽?”

棠樾手裏抓着幾粒沾了土的爆米花,茫然擡頭看着他。天後站了起來,頗為頭痛道:“我也沒将你怎樣過啊,你這是什麽表情?”

他拿起飯勺,抄起小碟,舀了一碟遞給棠樾,想了想又補充道:“坐那吃,我不罰你站。”

說罷自己一揮袖,一地爆米花便被高溫瞬間炭化作氣體,消失無蹤。

棠樾小心翼翼地捏起玉米花,一粒一粒地小口吃着。旭鳳就坐在他對面看,自語道:“也許你真不是潤玉的種。只有鳥兒愛吃這些東西,龍哪有喜歡這些零嘴的。他這麽硬氣,也生不出你這樣的慫貨……好吃麽?”

棠樾已經開始左右開弓往嘴裏塞,一副記吃不記打,鼓着嘴連連點頭:“好吃。”

旭鳳神情一緩,語氣也柔和了幾分。他臉上也少見地露出了一絲笑意:“你要是我生的,我天天給你做玉米花吃。”

可惜我不是,棠樾有些難過地想。

他吃着又香又熱的玉米花,忽然擡起頭,對旭鳳道:“母神,您雖然老穿着黑衣服,看上去又兇巴巴的,其實您是個好人。”

旭鳳似笑非笑道:“一碟爆米花就将你收買了?要做天帝就要學你爹,要臉厚心黑,最好別人心都挖給你,你也能剁了做驢肉火燒。”

棠樾道:“父帝其實很喜歡您,對您很上心……”

旭鳳淡淡道:“我又不瞎。他喜不喜歡我,我難道還看不出來麽?”

不瞎才應該看得出來天帝好啊?在棠樾眼中,他父帝實在是一等一的好丈夫,看奏折看得頭暈眼花,也從不忘時常去栖梧宮看天後。如果他去得太晚,天後已睡下了,他也不去吵,老老實實去隔壁獨守空房。他對天後從來都是輕聲柔語,細心照顧,從不在任何事上讓他為難,是旭鳳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不讓他近身。

棠樾想到此處,忽然記起講官曾告訴他,夫妻住在一起,就會生出小孩子。他越想越覺得有理,天後讨厭小孩,所以看他百般不順眼,也不願和天帝生小孩,于是便問道:“母神,您喜歡小孩麽?”

旭鳳奇怪道:“一般。你為何問起這個?”

棠樾壯着膽子道:“您是不是不願和父帝生小孩,才讨厭他靠近您的?”

旭鳳叱道:“小小年紀,滿腦子都想得些什麽。”

棠樾一縮脖子,又道:“那您上次說的,您的孩子……”

旭鳳神情一滞。他搖了搖頭,輕描淡寫道:“沒有。沒那回事,我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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