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的人設是衰神。

雖然他是淮梧王的長子,老母卻是個普通宮女,而且生完他就死掉了。

他一生下來,胸口就有一大塊血色的胎記,看上去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胎裏被惡鬼撕去一塊皮肉,禍星降世的象征——很不幸,淮梧王也是這麽想的,于是他被早早封了煜王,打發他滾到鳳京的郊區開府。

如果只有這些,做個閑散王子倒也不差,奈何淮梧是一定會在他活着的時候亡國的,他被安排和錦覓一起失業下崗,轉職丐幫,互相扶持,風雨同舟,白頭偕老。

用天後的話說:“既然潤玉對錦覓如此上心,乃至不顧天規,擅自跟她下了界,那便讓他們在人界好好給我患難見真情吧。”

如她所願,煜王的一生十足遭人嫌棄。不僅是血色胎記,傳聞他出生的時候,窗口還有一只烏鴉站在窗口靜靜地盯着,一靠近,它就憑空消失不見了,宮裏的老人都說八成是什麽吃死人的鳥妖,毛死個人。

這是煜王——那時已經稱了鳳王——被後周圍困在封州城的第二十一日。

城中斷糧第五日。淮梧傍河建國,從陸路打來,封州就是鳳京淪陷後整個淮梧的最後一個要塞,也就是說封州雖然不是都城,卻是進攻方勝利的終點。歷代窮途末路的帝王在王城失守後,都以封州為根據地茍完最後一程,然後或是戰死自盡,或是投降被俘,也有的突圍出城,沿河而下逃往遙遠的南方,埋骨他鄉。

這是被圍困後的第二十一日,軍中斷糧的第五日。葛縣的援兵也許會來,也許不會來。

能跟他到現在的盡管都算得上忠心耿耿的戰士,卻也挨不住這種頹勢。馬被殺了過半,城中已有了屍體的臭味。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人嘩變,無非是因為士兵斷糧,他也斷糧。

室內挂着一個鳥籠。他從籠子的縫隙中伸進一根手指頭。一顆黑溜溜的腦袋乖巧地湊了過去,用喙蹭了蹭他的指尖。

煜王收回手指,踱回了帥帳的案前,在昏暗的油燈下展開一張紙。

他想寫自傳。不過他覺得自己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王,自傳肯定賣不出去,後世史書估計都懶的給他寫上生卒年之外的內容。

或許是這個寒冷的夜晚太過無聊,他想寫下自己的故事。

淮梧信奉神禽鳳凰,就像前朝崇拜龍一樣。歷代王朝都有自己的鎮國神獸,被拿來當國旗與君王的象征。故淮梧王又稱鳳王,他們相信,每一個王族都有一只屬于自己的鳳凰,庇佑他們,守護他們。不過凡人們并不知道,天上一共只有兩只鳳凰,一只忙着虐龍,一只忙着泡他哥,都懶得庇佑他們。就算他們肯,天規也不允許神獸以真身現世,攪亂王朝氣運。

現任鳳王并沒有被鳳凰庇佑過,連鳳凰的鳥毛都沒見到過一根,但他被烏鴉救過好幾次。他在昏暗的油燈下反思自我,發現自己一生的際遇都繞不開烏鴉這種瘟鳥。但是瘟鳥不僅沒給他招瘟,反而屢次救了他的性命,又或者瘟鳥遇到瘟人,反而會給他帶來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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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開端,是他在湖邊喂了一只奇怪的烏鴉。

淮梧王年輕的時候,也就是他還只是煜王時,其人最大的愛好就是跑到府邸十裏外的湖畔,釣魚。釣了也不吃,盡了興就會把釣上的魚全倒回湖裏。

但是那一天,他沒有把釣的魚全倒回去。不是因為專門砸開垂釣的冰窟被凍住了,而是因為他遇到了一只奇怪的烏鴉。

湖畔向來寂靜無人,尤其是這時節,四下只聽得到呼呼的風聲,但今天下午,他總是能聽到奇怪的“沙沙”聲。

潤玉故作不經意地回過頭去,正看到一個黑溜溜的腦袋唰地躲回樹葉後面。明明黑色的足爪和一角黑羽在白茫茫的積雪樹葉襯托下黑得紮眼,還自以為藏得很好,偷偷摸摸地茍在樹葉後面。

潤玉想了想,覺得這天寒地凍的,鳥也不容易,于是往旁邊的地上扔了一條小魚,道:“出來吧,我看到你了。”

那只烏鴉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被魚所惑,傻乎乎地從樹葉後面鑽了出來,歪着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跳到了他眼前的地上。

潤玉趁它站在附近的雪地上啄魚的時候仔細觀察它,覺得這只烏鴉十分有意思——這是一只很小的烏鴉,塊頭只有巴掌大,卻不像其它烏鴉一樣在寒冬中餓得面黃肌瘦,反而圓滾滾的,叫聲也頗為稚嫩,不似其它烏鴉那樣辣耳朵。

最怪的是,一只野烏鴉居然不怕人,敢停在離他這麽近的地上。

烏鴉一仰脖,把整條小魚艱難咽了下去,頗為開心地對着潤玉叫了一聲,卻不飛走,站在原地對他大張着嘴,好像在等他喂。

潤玉又往地上丢了一條。

這烏鴉的腸道可能連着黑洞,他把一桶小點的魚都喂完了,它居然還沒走。

潤玉把空桶斜過來給它看。烏鴉還真的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然後終于拍着翅膀飛走了。

潤玉繼續将精力集中在釣竿上。

冬日裏水産稀缺,一下午也沒釣上幾條,好在潤玉本來也不是為了吃而釣魚的。他把釣具扔在簍中,簍挂在鞍側,抄穿山的近道回府,途中穿過積雪的樹林。

就此時,他遇到了刺客。他被追到了一片很高的懸崖,咬牙躍下。失重的那一瞬,他的目中浮現出一片刺目的火紅色,然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潤玉在雪裏半死不活地躺着的時候,一只小烏鴉慢悠悠地飛了過來,趴在他胸口上。片刻後,烏鴉變成了一個黑夜少年,半蹲在他身邊,好奇地打量着他。

潤玉半昏半醒的時候,就覺得有人正哼着歌把他拖走。

他面前睜開眼,只看到一個模糊的黑色背影。天色太暗,他看不清楚,只是有氣無力道:“你是誰……要對我做什麽?”

那人歡快道:“把你送回巢裏呀。”

潤玉沒聽清楚,一陣耳鳴,又背過氣去。

小烏鴉發覺他又不出聲了,停了下來,繞到他頭的那邊去,蹲下去歪着腦袋做思考狀。片刻後,他從不知哪裏摸出一條小魚,塞進了潤玉的嘴裏。

然後他繼續拖着潤玉,往懸崖上方走。

半道上還粗心地把潤玉拖到了石頭上,潤玉被硌醒了一瞬,卻又被喉嚨中那團異物嗆地臉色發紫,兩眼一翻,又暈過去。

小烏鴉又停了下來,失望地把堵住他氣管的小魚掏了出來,放進了自己嘴裏,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

他一邊嚼,一邊把潤玉的衣衫揭開,渾身上下摸了摸,似乎有點明白過來,他可能是要凍死了。小烏鴉呆呆地看着潤玉,忽然靈機一動,解開了自己的衣服。

潤玉第三次清醒過來,只覺得渾身熱得流汗,又熱又悶,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不僅僅是氣悶,好像還被一頭大象踩在了上面。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被一只小山一樣的巨鴉用孵蛋的姿勢壓在身下。

圓的蛋不會被壓碎,扁的人卻快要被它活活壓死了。那只愚蠢的巨鴉壓在他身上,還在快樂地左右搖擺,用這種清奇的保暖方式對他的肋骨進行二次傷害。

而且由于體型太大,羽毛太厚,它居然沒有發現潤玉已經醒了。

就在他要窒息而死的時候,雪地上忽然傳來一陣沙啞的嘯叫,似乎是一個女人在尖叫。那聲音極為嘶啞,聽着像是喊叫很久後破了音。

那叫聲越發靠近,周身寒意擴散。但他看不到來的是什麽東西,黑夜中,月色反射的銀光下,只見一團黑蒙蒙的東西向他沖過來。霎時間他身上壓力一輕,那只巨鴉站了起來,戒備地伸直兩只翅膀,護仔一樣和将他擋在身後,沖那團一人高的東西嘎嘎大叫。

那團黑蒙蒙的東西也在尖叫,竟直接突破了巨鴉的防線沖他而來。當它靠近的時候,潤玉看到了它浮腫的輪廓和漆黑的爪子,隐約能看出人的影子。

但至少現在它不是人。他渾身作痛,避無可避,就在他要被那東西捅個窟窿的危急關頭,一道刺目的紅光如電殛一般霹靂而下,他被刺得閉上眼睛,就聽一聲怪物凄厲的尖叫,一陣撞擊的巨響。

潤玉睜開眼,只見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在雪地上負手而立,身姿卓然,擋在他身前。

他沒有說話。半晌,怪物又嘶叫着撲了上來。黑衣人不急不慢地伸出一只手,手掌張開,裏面是一小團藍色的火焰。

怪物動作一滞,竟然在在燭光般微茫的星星之火面前向後退縮了一步。

它佝偻着看着那燭火,浮腫的臉竟然漸漸恢複出了人的輪廓,口吐人言:“恩……人,女……俠……”

潤玉不由撐着坐了起來。黑衣人聽到聲音,微微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伸出手,一指他的眉心。

借着那縷盈盈的藍色火光,潤玉看到了黑衣人的側臉,霎那間心神俱震,眼睛卻在他指過來後不受控制地閉上了。

最後一個淮梧王打開鳥籠,從裏面拿出一個小酒盅。把酒盅放在桌子上,又從行囊中摸出了一小袋剩了個底的小米,倒了進去。

在這個過程中,鳥籠的門一直是開着的。但那只烏鴉沒有逃走,因為它的腳爪上多此一舉地拴着一根細細的鏈子,和籠子的鐵條拴在一起,想跑也跑不了。

他把酒盅放進籠子裏,柔聲道:“吃吧。”

副将推門而入,看到他還在喂鳥,不由苦笑道:“王上,您不是說到最後就把這鳥吃了麽?明日都要突圍了,您還是趁早喝頓烏鴉湯補補身子吧。”

潤玉不置可否,“嗯”了一聲。

“您已經四日沒吃頓正經飯了……再不吃點好的,恐怕明日這仗難打。”

潤玉道:“知道了。”

副将退下。

最後一個淮梧王眼中布滿血絲,平靜地和籠中的烏鴉對視:“聽到了嗎。你是我的,不要再跑了,想都不要想。”

烏鴉輕輕叫了一聲,腦袋伸到他手中蹭着他的掌心。

他雙手環住了鳥籠,把烏鴉毛茸茸的腦袋攥在手裏,用陳述事實的語氣道:“我死的時候,一定會記得把你也帶上。”

烏鴉似乎朝他翻了個白眼,從鼻孔裏發出“嗤”的一聲。

他第二次碰到這只烏鴉,是在老淮梧王組織春季圍獵的時候。

其他王子不是去獵鹿就是去射虎,而他自己只往樹上扔了張捕鳥網,随便找了個地方開始釣魚。剛釣上來幾條小的,他又聽到了身後一片怪異的沙沙聲。

潤玉回過頭瞥了一眼,道:“出來吧。”

綠葉後鑽出一只探頭探腦的小烏鴉。

潤玉對它笑了一下,道:“又是你。”

烏鴉叫了一聲,竟然傻乎乎地直線朝他飛了過來,毫無疑問地一頭撞上了樹上的捕鳥網。

潤玉哭笑不得,站起身,要将它從網上摘下來。然而那只蠢烏鴉嘎嘎亂叫,瘋狂掙紮,被捕鳥網越纏越緊。

估計是急了眼,它想到一個很馊的主意。

就見黑影一閃,它竟然就在潤玉眼前便成了一個全身赤裸的少年!

這一招誠然讓他擺脫了片刻的束縛,捕鳥網卻承擔不起他的重量,被整個從樹上扯了下來,又一次把他捆死了。

少年被網緊緊纏住,掙紮間,雪白的肌膚已被細網勒出絲絲紅痕。他終于放棄了掙紮,雙手無助地護住胸口,在網中縮成了一團,睜大了一雙濕潤的眼睛,驚慌失措地看向煜王。

潤玉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你……”

他話還沒來得及出口,遠處忽然傳來了人的說笑聲:

“二哥今日打得那頭鹿夠大。”

“這也不算什麽,它眼瞎撞到我的箭上面罷了。”

潤玉忙把少年拖到樹後,卻晚了一步,被遠處一鮮衣怒馬的王室子弟瞧見了。那少年遠遠便喊道:“王兄獵到了什麽珍禽異獸,還要偷偷摸摸藏起來。”

潤玉心道不好,看似無意地挪了一步,用身體擋住了樹後:“哪來的珍禽異獸,無非是有迷路之人人誤闖了圍場。”

二王子大跨步地走過來,似笑非笑道:“這皇家圍場裏哪有人迷路至此,怕是有心人放進來的刺客吧?”

他已走到了潤玉面前,拾起地上的網,用力往外一拽——

捕鳥網裏挂着一只瑟瑟發抖的烏鴉。

他身後那名少年嘲道:“一只沒二兩肉的烏鴉罷了,王兄藏得這麽嚴實做什麽?莫非是花了眼看作了鳳凰?”

二王子微笑道:“大王兄不愛與人争鬥,想必是覺得區區一只烏鴉沒必要拿來炫耀……”他猝不及防地奪過鳥網,“走罷,拿去給父王看看,雖然小了些,總歸是大王兄的一片孝心。”

他提起烏鴉就走,忽聽潤玉道:“且慢。”

二王子一愣,潤玉淡淡道:“這只烏鴉是本王的辛苦所得。王弟就這樣拿去了,恐怕不妥。”

兩個少年面面相觑,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小的那個拍着大腿笑道:“二哥,是你不對,你把大王兄一日辛苦所得全數拿走了。”

二王子道:“早晚要拿給父皇檢閱,還差這一時?我獵了三頭鹿,數十只兔子,決不貪污王兄這一只烏鴉。”

潤玉道:“本王不準備将之烤食。”

那少年哼了一聲,道:“王兄倒是和這瘟鳥惺惺相惜。”

“二位王兄在這裏做什麽?”

随着話音落下,另一華服少年從林子裏緩緩走出。他看了一眼二王子手中提着的那只瑟瑟發抖的小烏鴉,笑了笑道:“二位王兄怕是忘了,淮梧律規定,春季入山,不獵幼獸。”

這條規定雖然全國通用,實則只适用于平民百姓,平日裏并沒有人管皇家吃什麽。但既然被人拿到明面上說了,二王子只得哼了一聲,一松手,那只被纏住的烏鴉“撲通”掉在地上。

三王子目送着兩名少年離去,轉頭對潤玉道:“父王這幾日精神不好,恐怕一些有不臣之心的又要對你下手。”

潤玉道:“下雪的時候已經動過手了。”

三王子聽罷,眉頭一皺,搖頭嘆道:“都是被我所累……”

“無妨。”

“可惜我眼下也自顧不暇,否則定會設法牽制些許。既然如此,王兄保重。”

潤玉在獵場附近的營帳中把烏鴉從網上解了下來。小烏鴉趴在他掌中,萎靡地半睜着眼。

潤玉微微蹙着眉,打量着它:“你到底是什麽?烏鴉精?”

“嘎?”

“這裏沒有旁人,你可以變回人形了。”

烏鴉歪着頭,“嘎?”

潤玉把它翻過來,才發現它的項上有一道傷口,或許是剛才從樹上摔下來時傷得。他想了想,用一條紅色錦帶給它紮上了傷口。

然後他打量了一番脖子上系着紅絲帶的小烏鴉,摸了摸它的翅膀,道:“算了。去吧。”

小烏鴉繞着他歡快地飛行了一周,拍着小小的翅膀飛走了。它并沒有飛遠,而是又停在了一棵樹的高枝上,用樹葉做掩體,歪着腦袋,躲在樹後透過營帳的門口專注地看着潤玉。

它眼看着潤玉出了門,提着魚走到了淮梧王的眼前,神情淡漠地被他一頓訓斥,然後下山,駕車,離開。它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面,用鳥爪撥開幾片樹葉瞧着。潤玉上了車,它又落在馬車的頂上,倒挂在車沿上垂下腦袋,從車窗的的縫隙裏癡癡地看着斜倚在靠枕上淺眠的潤玉。

他在夢中也微微蹙着眉,似乎頗多憂慮。

小烏鴉情不自禁地跳到了窗前,從車簾的縫隙中悄無聲息地鑽了進去,落在了他身邊的軟墊上。

它鬼頭鬼腦地看了一會,确認他睡得熟了。烏鴉正要偷偷鑽進他懷裏,忽然被燙了爪子一樣,猛地跳了起來,“嗖”地沖了馬車,像被某種外力控制一般往馬車行進的方向疾速飛去。

熱鬧的街市上人潮湧動,來來往往商販坊市,一派人間煙火氣。烏鴉急急忙忙飛過條條街道,在間茶樓的窗前減慢了速度,收攏翅爪,老老實實停在了欄上。

臨窗的座位上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從容不迫地揪住了它脖子上的紅絲帶。它本能地一縮脖子,卻被那人更進一步扯住了頰邊的一撮毛,像在擰誰的耳朵一樣。

一個俊美的華服青年,金邊紅衣,五官疏朗,眉宇中卻帶着股掩飾着的悒郁。

烏鴉被擰地嗚哇亂叫,卻不敢反抗,因為這是它的……嗯,算得上是主人。

它的主人也是一只鳥,像遷徙的候鳥一樣,飛了很遠的路,來找他的春天。但是這春天卻不屬于他,他只遠遠地看一眼,看過了就會飛很遠的路,回到他自己的地方。

“主人”揪着它的“耳朵”,漫不經心道:“我說不讓他死了就行,誰讓你往他懷裏鑽?嗯?”

小烏鴉被他拽地歪了腦袋,一爪擡起,嘎嘎地叫着,順着他使力的方向被拎着單腳跳過去。

“粘着他做什麽?不要臉麽?”

四周的其他賓客看見一個人在教訓一只脖子上拴着絲帶的烏鴉,皆是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情。

那人卻沒看見旁人的眼神一樣,自顧揪着烏鴉頰邊的毛,冷眼與它對視着。

半晌,烏鴉小心翼翼地用擡起的那只爪子指了指樓下。一人一鴉同時轉頭向樓下繁華的街道上看去。

一輛低調樸素的馬車正艱難地朝這邊擠過來。

潤玉在車上睡得還算沉。就在他神思逸散的某一瞬,仿佛冰水澆頭,又仿佛烈火燒身,他觸電一般醒了過來,驀地坐直了身體。

“停車!”

馬車停下,他急急一掀簾,從車上走了下來。

車夫從前面回過頭,奇怪道:“殿下有何吩咐?”

潤玉恍惚地站在那裏,環顧四周,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剛才讓馬車停下要做什麽。

他茫然擡頭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雙眼睛。

片刻,那人扭過了頭,似要起身離開。

潤玉急道:“公子留步!”

旭鳳沒有回頭。他靜了一靜,站起身來,對着烏鴉覆手壓了下去,那只巴掌大的小烏鴉在他掌下毫無抵抗之力地萎縮,仿佛在他掌間變成了一張鴉餅。

“不過,也怨不得你老粘着他……”

他擡起手時,欄杆上已經不見了小烏鴉,只見一根色澤金紅的華貴翎羽随風起飛,随着他的一聲嘆息翻滾着飛上晴空,直奔藍天飄飛去。

“因為你就是我的一部分啊。”

平常看是紅色,在光線照耀下卻覆上一層淡淡的金色,甚是金貴,甚是威嚴。那是傳說中的神禽鳳凰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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