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他在等。

他這一天都在等,看奏折的時候在等,吃飯的時候在等,連走在路上也在幻想什麽人一身黑氣地闖進來,試圖砍他一劍。

那個人來了,很快就會走。他不希望他走,但他總會走的。

晚間時分,殿外一劍飛來斜插進他眼前的青玉案,碎玉片石濺到了他的冕服上。

他連動也沒動一下。

那把劍又被人拔了下來,但他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項上一涼”,只等到了一句聲音不大的“你怎麽這樣”。

十分含糊的一句,好像是咕哝着說出來的。

他擡起頭,看到旭鳳站在他眼前,一手提着劍,一手哆哆嗦嗦地往嘴裏塞藥丸,他攥了整整一手,綠豆大小的黑色藥丸蹦蹦跳跳地從他指縫間掉下來。

他俊美的臉上挂滿了淚水,一直挂到他的下巴上。

潤玉垂下眸,道:“我很遺憾她如此想不開。”

旭鳳把劍往地上一摔,暴吼道:“是你逼她的!”

劍在地上彈動幾下。他說話的時候,小藥丸從口中噴了出來,落在了潤玉眼前的案上。

潤玉一點也不覺得好笑。無論如何,旭鳳都是他的弟弟,看到自己曾經疼愛的弟弟變成這樣,潤玉覺得很難過。

“我沒有逼她。”

“是啊。你沒有。潤玉,你可真聰明啊,你從來就沒想過要放過她,但你又覺得一刀砍死她遠遠不夠。你要讓她先為了不存在的‘威脅’膽戰心驚,再像個蠢貨一樣順着你的意思去死,死得像個笑話。日後天界的每一個人提起她的死,都只會說她想得太多,自己慣于挾私報複還以為所有人都會和她一樣,自作多情,罪有應得,她自己找死,和仁厚的天帝陛下沒有一點關系。太聰明了。你先……你先給她……”

他猛烈地咳了起來,從喉嚨中咳出幾枚卡在那的小藥丸,用配劍支撐着身體彎下腰去。

潤玉岔開話題道:“你最好不要一次吃那麽多抑制魔氣的藥,對身體不好。”

旭鳳道:“你先給她過分的優待,讓她疑心你不可能無緣無故給她好處,又故意讓她知道我做了天後。然後你命守衛放松警戒。她一定會溜出來,找我問個清楚,你就掐好時間讓她在宮牆外聽一聲我的慘叫。然後你設下隔音的結界,她無力打破,只能扯着嗓子喊,求你放過她的兒子,但我聽不見外面,她也聽不見裏面。你的人對她說了什麽?你教你的人對她說了什麽?”

潤玉道:“我沒有教任何人說什麽。我只是聽說她知道了事實以後,當着所有人的面下令,倘若先天後問了什麽,須得實話實說,不得有半句虛言,殿上衆人均可作證。”

說罷他轉身對身邊吓得兩股站戰的仙侍道:“去請上元,她昨日在布星臺值夜。”

潤玉命人給他搬一張椅子。

旭鳳順勢木木讷讷地坐了下去,雙手拄劍,放在膝間。

不多時,邝露來了,身着夜神司天服,顯是剛從任上被匆匆忙忙叫了過來。她在殿上立定,不慌不忙對着天帝天後深施一禮。

潤玉道:“昨夜,你對罪人荼姚說了什麽?”

他知道的。

他也不知道。

他能想象到她夜半幾番輾轉反側,驚疑不定,最終忍無可忍地披衣坐起,從看守的視線下溜了出去。

這個蠢貨,自以為找到了看守天兵輪班的破綻,殊不知那破綻自她住進這所宮殿起就在等着她——她從來都不太聰明,只不過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數萬年的修為橫行天界罷了。正因為她徒有鳳凰的天資和養尊處優的地位,她可以仗着年紀大欺負潤玉,仗着種族優勢欺負簌離,但不同于潛力無窮的年輕一代,她的未來注定止步于此,永遠不會成為絕世強者。

潤玉在無人指引的修行路上與瓶頸鬥争時的苦思,旭鳳在忘川河畔與群魔搏命時生死之間的頓悟,這些都是先天實力的強橫和年齡的虛長無法彌補的。

不過,鳳凰這種漂亮的傻鳥養在宮裏充排面也足夠了,何況是一只雌鳳凰——也許太微和她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他這樣想時,荼姚已經差不多躲着天兵的視線來到了天後居住的栖梧宮外。

她還沒找到能安全潛入旭鳳寝殿的路線,忽然就聽到了旭鳳的一聲哭叫。

然後是一陣隐忍的哽咽聲,她驕傲的小鳳凰嘶啞地哭着哀求:“哥,你弄疼我了……”

荼姚渾身的血液都冰涼了。她的手從來沒這麽冷過。

潤玉從來都沒想過要放過他們。

之所以她能活到今日,只不過是因為她還有利用價值,他要拿她來威脅旭鳳。她的傻兒子明明已經在魔界站住了腳,一聽說生母還在潤玉手上,立刻跑到天界求潤玉——他願意給他折磨,給他羞辱出氣,只求一個替惡貫滿盈的生母受過的機會。

那條惡龍像蛇一樣盤在樹上,吐着猩紅的蛇信,靜候無辜的鳥兒懵懵懂懂地飛到口邊。

閃電般探出頭顱,将它吞吃入腹。

“潤玉!”她發出一聲悲痛與狂怒的嘶吼,雙掌狂亂地拍着栖梧宮的牆壁,“賤人之子,你敢這樣對旭兒!”

宮牆發出幾聲發悶的空響。

荼姚悲呼:“你親口立過上神之誓,再也不與旭鳳相見的……潤玉,他是你的弟弟,你現在這樣強辱他,難道就不怕遭天譴嗎?”

沒有任何回答。

唯一的回應就是裏面徹底寂靜了。但不是強暴過後的喘息,而是徹底的寂靜,連院內梧桐樹葉揮舞的“唰唰”聲都沒有了。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潤玉聽到了,并打開了栖梧宮的隔音結界。雖然他很想讓每一個過路的天兵知道他們曾經意氣風發的主帥是如何在他身下屈辱地哽咽,但是荼姚的罵娘實在太壞他的興致,他決定放棄這種樂趣。

他的施暴沒有結束。

甚至可能被她的痛苦刺激到,因為興奮而變本加厲地施暴。

她頹然癱坐在地,絕望而無助地放聲大哭。

是的,潤玉要的就是要這個效果,就像當年他在洞庭湖畔目睹他的母親被殺時那樣,弱小,絕望,又無助……無論是跪在地上求饒,還是色厲內荏的威脅,都救不了他的母親,就如同她如今一樣救不了她的兒子。

她想到旭鳳還是一顆蛋的時候,她把金燦燦的蛋裝進籃子裏,走到哪裏都帶着它。深黑的夜裏,她一個人蜷縮在床上,惶恐地抱着她的蛋。

它好小,好脆弱,好無助。她弓着身子把它圍起來,猶覺不夠,又拉上被子,錦被裹着她,她裹着蛋。她妄想着薄薄的蠶錦可以變成監牢鐵壁,将她和她的孩子圍起來,保護他們。

靈體歡快地在蛋殼中游動着,全然不知外面的母親經歷着怎樣的恐慌。

她圓圓地睜着眼睛,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眼袋一點一點耷下來,嘴唇幹枯開裂。長期失眠造成了精神恍惚。

恍惚中,她時常産生一種恐怖的幻覺。她覺得懷中這顆蛋已經失去了生命,就在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許就是剛才,而她永遠不會知道為什麽小小的靈體不再長大,也不再游來游去,它毫無理由地靜靜地死掉,就像前任天帝,就像廉晁。

荼姚絕望地嚎哭着,哽咽着:“潤玉,殺你生母的人是我,誣陷你謀害你的人也是我……你放過旭兒,你沖着我來啊……潤玉,求求你,母神求你了,放了旭兒吧。潤玉,母神錯了,你看在母神養過你幾天的面上,你放了他,好不好?我給你吃過玉米花,你還記得嗎,你剛來天宮的時候吃不慣宮裏的東西,我還給你做過吃的,我還讓人給你做過小衣服……潤玉,你放過旭兒……你放了他啊……”

“你放過他,他什麽也沒做。他從小就喜歡你,還不會飛就撲騰着要找你,不聽我的話也要飛出去找你玩……潤玉,他是你的弟弟啊!”

巡邏的天兵終于聞聲趕來。

按理說,囚犯越獄了,當然是抓回去了事,但是這位身份特殊,不好動粗,只能好言相勸:“娘娘,您身上還有禁令,深夜出宮已然觸犯了天規,請娘娘即刻回宮。”

荼姚擡起紅腫的雙眼,恍恍惚惚道:“你們讓他出來,我給他賠罪,讓他放了旭兒。”

天兵不知道她在發什麽瘋,但是他們知道如果被天帝發現她跑來了這,他們必然要被問責了。

一個天兵試探着上手去架她:“娘娘,回宮吧。”

荼姚驀地摔開他們的手,尖叫道:“放肆!誰敢動我,我立刻便撞死在栖梧宮外!”

“這……”

天兵們面面相觑,總覺得為了執行命令逼死天後的生母并不是筆劃算的生意。

他們聚在一起,低聲議論:

“要不要通禀陛下?”

“陛下有令,他和天後陛下在一起時不許驚擾,除非魔界打過忘川來了。”

“廢天後以死相挾,這種大事我等也做不了主。”

“如今正當值的上神只有一位夜神仙上。”

“夜神仙上夜是陛下的近臣,不如請她過來勸勸,便是勸不動,也好有個主張。”

他們商議完畢,默默地後退幾步,散開圍成一個半圓,站在不遠處監視着她。

廢天後半靠在牆上,涕泗橫流,喃喃地重複:“陛下……陛下,荼姚知罪了,荼姚有罪,荼姚罪該萬死,求求陛下放了旭兒……”

為什麽還不放了她的兒子?他是沒有聽到她的求饒?還是他……尚嫌報應太輕,不足解恨?

是的。他理應覺得不夠。

她記起潤玉是怎樣求她的。

她搖搖晃晃地跪爬着後退了兩步,頭用力地向地上撞下去。她沒有做過這種事情,很不熟練,第一下就砸得太重。

她覺到疼了,但她管不了這些,她要讓潤玉覺得痛快,覺得解了氣,他就會放過她的兒子。

她一邊叩首,一邊提高聲音,斷斷續續道:“陛下……荼姚錯了,荼姚知罪,求陛下放過我兒……”

“荼姚錯了,荼姚知罪,求陛下放過我兒……”

天兵屹立在她身後,靜默如同石像。她嘶啞的求饒求饒聲穿透了整個栖梧宮上空,但是不包括宮內。那層結界依然冰冷無情地屹立着,拒絕着她的賠償。

她頭暈暈的,茫然地停了下來。她不知道已将俯下身又擡起頭的動作重複了十幾遍,還是幾十遍。

荼姚呆滞了一會,忽然擡起手,驀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她只感覺半張臉一震,一麻,她又俯身下去,喉嚨抽搐着,哽咽道:“荼姚錯了……荼姚願自己承擔所有罪責……求陛下放過旭兒……”

“啪啪”的耳光聲和“咚咚”的叩首聲稀稀疏疏地交替響起,稀稀落落。

天兵腳下動了動,上前去拉她,她被拖拽地一晃,很快又甩開天兵的手,撐着地爬跪回去。

當她顫巍巍地再一次擡起手時,她周身都被一股極強的力量固定在了那裏,然後她的手不受控制地緩緩落了回去。

“你們且先退下。”

天兵對遠處身着銀白司天服的來人恭敬地施了一禮,然後沉默且有序地退了下去。

夜神邝露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對她微微躬身,卻沒有靠近去扶,只是站在她身後道:“夜深人靜,陛下也已睡下了,娘娘有何指教,邝露明日必向陛下轉達。請回吧。”

荼姚緩緩地,像一具僵屍一樣轉過頭。

披頭散發,岔着腿坐在地上,帶着血的唾沫從她口角流下來,像個被醉鬼男人打了的婆娘。

她癱在牆上,嘴裏叽叽咕咕地嘟囔着:“你替我求求他……你告訴他,我給他磕頭了,求求他放了旭兒。”

邝露依舊是不卑不亢:“娘娘,陛下沒有囚禁天後陛下。”

荼姚道:“你說謊。旭兒都當上魔尊了,怎會自己回來受罪?他哭的好厲害,你快把潤玉叫出來,讓他放了旭兒……”

“娘娘,小神可以保證,陛下也沒有傷害天後陛下。”

“我不信……你把旭兒叫出來,讓母神好好看看。”

邝露淡淡道:“小神以為,陛下和天後陛下溫存之時,無論是天後陛下的生母,還是天帝陛下的近臣,都沒有為了莫須有的懷疑闖入攪擾的道理。”

荼姚哭道:“可是他他真的在折磨旭兒……我聽到旭兒哭了,他從來沒哭得這麽厲害過。”

“娘娘,您聽錯了,栖梧宮內分明沒有任何聲音。”

荼姚漸漸擡起紅腫的雙目,她額頭上流下的血跡混進眼眶裏,更添一絲怨毒。但邝露混不在意,無懼地與她對視着。

荼姚吃吃地笑了起來:“你們不就是想看本座笑話麽。你進去,你問潤玉看夠了嗎,沒夠我可以再給他磕一百個頭,再在門外跪十個晚上,只要他肯放過旭兒,本座都無所謂。”

邝露目中終于泛出了一絲冷意:“娘娘,您想得太多了。您轟殺陛下生母時,陛下也曾這樣求過您,可您既沒有放過他的生母,也沒有放過他。天後陛下幼時照顧不周的仙子在被秘密處決前,想必也這樣求過您,您也沒有放過他們。那些家破人亡的太湖水族,那些無力抵抗的幼兒,他們的母親是否也曾在臨死前這樣求過您?如今陛下仁厚,您即使不求他,他也不會傷您和天後性命。”

荼姚喃喃道:“可他在折磨旭兒!旭兒是為了我才回到天庭,被他折磨羞辱的。旭兒做錯了什麽?他什麽都沒有做!”

邝露淡淡道:“是的,天後陛下從未做錯過什麽,錯的始終是您。”

她說罷,再次斂衽為禮:“娘娘,夜已深,您也該回宮了。邝露還要當值。不送了。”

荼姚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

半晌,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撐着溫涼的玉牆站了起來。她癡癡地,不舍地隔着高高的玉牆望向某一個沉寂的方向,紅腫充血的面孔漸漸平靜下來,露出了慈愛的神情。

然後她轉過身,向另一個方踽踽行去,只在空曠的宮牆間留下一個佝偻的背影。

潤玉不知道。

他沒有聽到邝露和廢後的對話,甚至也沒有聽到荼姚開始自扇耳光那段。

如果聽到了這些,他會展露出一絲絲的仁慈嗎?

潤玉不知道。

外面荼姚叩首“咚咚咚”,身邊旭鳳哭聲“嗚嗚嗚”。但他聽到的不是他們的哀求,他們的哭叫,他聽到的是自己的哀求和自己的哭叫。

他被無形仙法束縛在半空中,在天雷之下向四周扭動,卻沒有一處可以躲開那刀割與灼燒齊下的痛苦,屈辱地發出了嗚嗚的哭聲,站在重重玉階之上的荼姚發出矯揉造作的笑聲,他聽在電刑暫停的間隙,在荼姚的逼問下說出了求饒的話。

“簌離是不是謀逆的餘孽之後?”

“簌離該不該死?”

“潤玉,你該不該罰?”

他拒絕開口。

但如果他保持沉默,那電流就會在荼姚的授意下成倍的劈打在他身上,他的思想同他的視聽一樣在痛楚之下完全麻木。本能占了上風,它自作主張地在尊嚴和片刻的喘息之間選擇了後者。

潤玉知道無論選擇說或不說,那三萬道天雷一道也不會少,可他的“本能”不知道。

潤玉是有種的,他寧死也不取悅自己的敵人,可他的“本能”沒種。

他不知道自己在劇痛折磨之下說了什麽。

但從片刻後天後那得意的笑聲中可以聽出,那一定是個令她滿意的答案。

腦海中太多的聲音,那些被踐踏被折磨的畫面走馬燈一樣揮之不去。他一時竟然被回憶折磨地分不清過去與現實。他的恨意,他的痛苦,他的癫狂,他的恥辱,都在短短的數息之間發洩在了他身邊唯一能抓住的人身上,他甚至放棄了聽完殿外“求求你”和“咚咚咚”的樂趣,狂躁地切斷了對結界外的監聽。

這些回憶在他腦海裏嗡嗡作響,他無意識地向身下的人求助,用一切粗暴的手段逼他發出更大的哭聲,以掩蓋記憶中自己的哭聲。

鳳凰緊緊縮起自己的爪子,緊攥的拳頭無力地錘打了幾下,就沒了動靜。等他意識到不對,旭鳳已經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裏,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了。

他探了探旭鳳的靈力回路,發覺只是強行壓抑體內魔氣造成的失神,過不多久便會好的。

他把旭鳳抱到溫水裏,用靈力一點一點消去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點點淤青。

當他順着摸到旭鳳手掌的時候,他抓住了那只手,翻了過來,看到了掌心上輕微的掐傷。

他竟以純粹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即便是魔氣侵體,即便是痛得哽咽出聲,也始終緊攥着拳頭,克制着本能,生怕傷到潤玉一分一毫。

潤玉忽然皺起了眉,久違的煩惡反胃感潮湧上來,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他身體中鑽出來。他閉上眼睛,急促地呼吸着,忍耐着神魂分裂的混亂。

就在幾年前,靈霄殿外,他把瞳孔渙散的旭鳳抱在懷裏,茫然地晃了他幾下。然後他擡起頭,對着一臉淡漠向他走來的鬥笠人道:“我惡心,想吐。”

鬥笠人點頭道:“正常。剛吃了沒幾年都會出狀況,久了就好了。”

他道:“你能幫我把它拿出來嗎?我知道我愛他,可是我感覺不到。他就要死了,我想讓他知道我愛他。”

“你覺得隕丹是饅頭嗎,說吃進去就吃進去,說吐出來就吐出來。”

“兄長……”

所有的聲音驟然收縮,他從回憶中抽離,看到躺在浴桶裏的旭鳳依舊雙目緊閉,蒼白的嘴唇動了動。

他湊過去,聽到旭鳳虛弱道:“兄長,我沒傷到你吧……”

“沒有。”潤玉道。他俯身捋了捋旭鳳的鬓角,柔聲道:“對不起,旭鳳,我方才喝多了。”

“沒關系,”旭鳳笑了,睜開眼睛,樓住他的腰,低低道,“沒傷了你就好。”

天色漸暗,殿上沒有點任何燈燭。

天後回魔界了。潤玉依舊坐在龍椅上,沉思一般看着裂紋狀如蛛網的玉案。

邝露也還站在門口,她在等潤玉說些什麽,也許是質問她,也許是直接讓她走。

她覺得後者可能性大些,因為她不覺得潤玉是個聖人,他下達這一系列模棱兩可的命令時,心中想的想必已不只是讓荼姚叩首賠罪。

一個善良的人也許會寬恕一個無權無勢的可憐老婦。但是當傷害超過了某個臨界值,每個人都有選擇不善良的權利,即便故事的主角也是如此。

潤玉終于開口,問了她一個問題:“上元,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問了本座一個問題……本座答了麽?”

邝露道:“您回答了,陛下。”

潤玉道:“是麽?本座不記得了。”

長久的停頓後,他又問道:“本座說了什麽?”

那日天刑過後,潤玉在水神的仙府中醒來,一連幾日,都是水神府中的仙侍在照料他,水神自己卻沒來過。

若是一般人肯定要心裏犯嘀咕,但潤玉對水神的好意心領神會,且十分感激。水神一向是位善良的長者,他知道潤玉不願讓人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尤其是認識的人。

他第二次見到水神的時候,已經能勉強在仙侍的攙扶下下床了。雷刑沒有給他毀容,但卻灼壞了水龍體內的經絡,他至今走起路來依然會覺得腿肚子一陣發顫,仿佛電流已經在他的身體內生根發芽。他将花費很久來克制這種錯覺的後遺症。

水神一看見他這個情況,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潤玉看出了他的猶豫,再三追問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麽。

水神嘆息一聲,道:“也并非什麽大事,只是……天後方才命人将璇玑宮內的東西毀去一些。”

潤玉驀地掙脫了仙侍的攙扶,急急道:“毀去了什麽?”

“一切活物。”

這是天後的警告。

她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但凡他再敢靠近一步,再敢對她的兒子“圖謀不軌”,她會毀掉任何和他有關的東西,殺掉任何他喜歡的活物。

潤玉跌跌撞撞地沖出門外,不顧身後水神的勸阻,化作一道流光趕回璇玑宮。

水神沒有誇張,一切活物真的就是一切活物。花園裏的花被燒成一根根細細的焦炭。池塘裏魚屍被風吹得擠在一角,在水面上翻着焦黑的肚皮。籠中的幾只鳥兒也變成黑黑的一小塊躺在籠底。

他往後院跑的時候,小腿又開始針紮一樣疼,仿佛那火與電的餘韻還留在這片土地上。他在後院的草灰堆裏找出被随手一扔的魇獸屍體。它死去還不太久,還未消化的夢境正随着它漸漸透明的屍體一個一個溢出消散。

潤玉顫抖地摸上它焦黑碳化的皮毛,阖上了它大大的蓄滿淚水的眼睛。

他終于脫力地倒了下去,兩眼模糊地倒在了死鹿旁邊。

它的軀體徹底化為光點消失時,最後一個夢境也被釋放了出來。

潤玉記得這個夢,那是旭鳳跑到他院裏偷光了他的酒的那次,他答應帶旭鳳去洞庭湖玩。白天,他睡在旭鳳的隔壁,做了這樣一個白日夢。

在夢中,每當他被青魚鲢魚草魚鲫魚鳊魚鳜魚和銀魚欺負時,那條大龍魚不會逼他扯下自己的鱗片,也不會逼他割下自己的龍角,它會打跑它們,正如任何一個母親應該做的那樣。

在那個夢中,他和小小鳥幸福地生活在水底的籠子裏,唱歌跳舞,相擁入睡,永遠不會分開,連大怪鳥也無法拆散他們。

夢珠漸漸地褪色,黯淡,透明。

他從不對這只小獸設防。他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夢境無人分享,于是只能盡數付諸獸口,反正它也不會跑出去亂給別人看他的夢。魇獸給他看了這個關于籠子的夢境,潤玉笑了起來,摸了摸它的耳朵,道:“拿去玩吧,但是不許咽下去吞掉,仔細我喂你一年白菜。”

魇獸歪着腦袋,用濕漉漉的鼻子頂了頂昏暗的夢珠,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我喜歡這個夢。幫我把它留下來吧。”

魇獸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他什麽都沒有了。

他曾經努力向簌離灌輸旭鳳是個好人的觀點,而且對自己也很好。旭鳳不僅是個好人,對喜歡的人還很暖,甚至很甜,是個霸氣側漏的小暖男。

經過多番勸說,簌離終于不情不願地放棄了刺殺天後之子的計劃,并表示願意隐瞞了身份與他見一面,看看他是否果真和荼姚那只瘋鳥不一樣,是個不該死的好人。

他每天晚出早歸,安靜地生活着,等着旭鳳從忘川回來。他想陪他在洞庭湖畔垂釣吟游,在畫舫上烹茶對弈。他的母親燒得一手好湖魚,鳳凰會喜歡。

什麽都沒有了。

大怪鳥殺死了大龍魚,闖進了他的籠子,叼走了他的小小鳥——即便它把小小鳥還了回來,他再也不可能和它幸福地住在一起。

他們完了。

“不……”

潤玉忽然掙紮着跪坐起來,他趕在夢境消失前的最後一瞬抓住了它,他如饑似渴地、癡癡地望着夢珠裏的孩子和他的小小鳥,瘋狂地把自己所剩無幾地靈力輸了進去。然而他虛弱的身體只能發揮出一成的力量,無論他怎樣拼命壓榨自己的靈力,這個夢珠還是在逐漸變得黯淡,消失的速度僅僅減緩了些許。

他忘記了自己才剛剛恢複,根本承受不起這樣洶湧的靈力流失,他不斷地輸出着靈力,心裏只想着一件事——不要,不要離開他。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口唇中溢出,他身體搖搖晃晃,雙手劇烈地發抖,終于靈脈枯竭倒在了地上。

夢珠還是沒了。

他躺在焦土之上,剛開始只是眼眶發濕和輕微的哽咽,漸漸地淚流滿面,痛哭失聲。

黑暗的邊緣,好像有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臉頰。

怪的是,那只手并沒有為他擦去淚水,只是将一滴淚水接在了掌心。

潤玉睜開了眼睛。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少女,一身淡藍衣裙,跪坐在他身邊。

她将那滴淚水雙手捧起,懵懵懂懂地吹了一下,那滴淚水便從她的掌中滾落下來。

“這是什麽?”少女開口了,聲音清脆如鈴。

眼淚,潤玉想。

不止是眼淚,它還是痛苦,是怨恨,是絕望,是憤怒。

但這些詞彙都偏離了重點,不足以歸結他的眼淚。

潤玉的眼前已經出現了星光。他在浩茫的虛空中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側耳細聽,似乎是少女的歌聲,從飄渺的天外傳來——

“那九重天外的天上

住着位憂郁的少年郎

隔着遠遠的宮牆

等一只飛來的鳳凰

清姿隽立,熠羽流光

那是他的太陽啊

熾熱滾燙,只敢凝望

膽敢觸及,潰爛生瘡。”

“是‘愛’,陛下。”

--------------

天後其實挺可憐的,她并不是天生的壞蛋,變成這樣的人很大一部分是命運作祟,後面會講到。但是她落得這個下場也是應該的,她害過很多無辜的人,只能說壞事還是少做的好,壞事做太多,惹到不該惹的人身上就要翻車了。

重新編輯:這章發出來讨論似乎很激烈,在此我只想說龍和鳳都是好人……(在此省略讨論“好人”定義的eassy一萬字)我可以把他倆寫成相敬如賓的模範夫妻,但是模範夫妻已經寫過一次了(?上次好像也不夠模範),再寫一遍也沒啥意思,而且人在成長中經歷了太多的磨難,必然會出現性格問題。唉,要怪就怪我寫的不好吧,別怪他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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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