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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鳳當時向鎏英百般拍胸保證沒問題,其實還是托大了。魔氣被封印後,他就只剩下了一半的實力,碰上真正的高手他還真的跑不了。
譬如這種衆仙雲集的場面,他要是想走,至少得脫層毛。
旭鳳已經很難堪了。他覺得沒必要讓自己更加難堪,所以他選擇束手就擒。
難堪。他躺在雷雲密布的毗娑牢獄間反思鳥生,發現自己這小半輩子确實活得有夠難堪。從年少青蔥時那段撒潑打滾的暗戀,到潤玉歷劫時那段名為探親實為送炮的同居生活(旭鳳如今想想只覺得年輕人真是雞血上頭,人家跟着未婚妻跳下去了,自己居然還趕上去送),再到後來嘴上說着不要心裏擠破鳥頭往他哥懷裏拱的婚姻,再到……
他自我檢讨着,腦袋越來越沉。周遭的空氣逐漸變得濕冷,連同衣物也貼在了身上。
你在剛下完雨後去室外泳池游過泳嗎?就是那種感覺。剛開始還能面前用哆嗦和牙齒打戰來維系,随後就需要努力地上半身探出水外,在空氣中尋找溫暖,最後空氣中和水中都是一樣的冰冷,無處取暖,無處可逃,在四面八方刺骨的冷意中麻木地浸泡着。
他在冷意中斷斷續續地喝一碗放在池邊的湯藥。
藥不苦,但有股怪異的刺鼻氣息,搔刮着他鼻腔的黏膜。他靠在池壁上,發梢被打濕,手中拿着兩樣東西。一柄短劍,和一枚刻刀。
他用刻刀在空白的劍身上虛虛比劃,半晌,放下刻刀,端起半冷的藥灌了小半碗。
一汩不顯眼的血痕在水面上打了個旋,黏滑的鲶魚一樣,一轉身又不見了。
他抹了抹唇邊的藥渣,終于拿起小刻刀,往劍身上刻了第一劃。
遠古符文難寫又難用,除去天帝一脈和某些學者,恐也無人願意去學。然而他不喜歡半成品。所以他一定要把他喜歡的名字用遠古符文刻上去,盡管這個名字不會再被贈予任何人——就像這把劍一樣,永遠的屬于他自己了。
他用整只手掌包裹着刻刀,用上全身的力量往下刻,濕衣下的肩臂肌肉繃起。一劃拖到底時,他大喘了一口氣,握刀的手不受控地微微顫抖。
大股腥熱和零碎的組織從他下體湧了出來,都在流動的池水掩護下漸漸暈散開,到了水面,消弭漫散。
靈力耗得太多。他牙關顫了顫,頭腦發暈。
他一邊喝藥,一邊刻劍,下身一邊斷斷續續地流血。但水面上的他沒有出聲,他還是那樣,微微皺着眉,專注地為這柄劍完成它的最後一個工序。
有魚咬住他身體裏面的弱小靈體。一張嘴兩張嘴,無數張嘴往四面八方撕扯它,它毫無抵抗力地堅持了片刻,就被它們扯碎,四分五裂了。這個被淩遲着的小東西還太小,沒有意識,也不知道掙紮。
他刻完最後一筆,冷汗涔涔地滑落,沒入了水中。水淹沒頂的同時他張口咬住了那把劍,咽下了一切即将出口的聲音。
溫暖的血肉從他身體中離開,鮮血流盡,池水似乎開始順着下體倒灌進他的腹中,刺激着體內剛剛受創的傷處,冰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水中沒有涼氣,只有帶着淡淡血腥的冷水吞進他的胃裏。
他在極度的窒息中松了嘴。那把劍脫口而去,向無邊的黑暗中堕去。但他的手沒有任何力氣去挽留,只能虛弱地收攏了一下五指,悲傷地注視着它不斷地下沉,下沉。
背後傳來清脆的“撲通”一聲。他睜開眼,就見眼前的黑暗被一道璀璨的亮銀色光輝破開,一條銀練輕巧而敏捷地游過來,在背後抱住了他。
“我們還會有的。”那個聲音冷靜地、充斥着同情地說道,試圖将他撈起來。
撈起來,用毛巾擦幹,裝進小籃子裏拎走,就像安撫任何一只乖巧的幼鳥一樣。
旭鳳知道不會有了,自從他看到那人憐憫的表情下眼中掩飾着的淡漠,他立刻就讓人改了堕胎藥的藥方,加了幾味能夠根治他煩惱的藥物。
他不想說話,暴起一巴掌扇了過去。
這一扇沒打到人,反而害他自己跌了一個趔趄。旭鳳一手捂着腦袋,低低叫喚一聲,一手扶着冰涼的地面坐了起來。
雷電禁锢的籠內無端出現了一條胖乎乎的死魚。
旭鳳頭暈腦脹,啞聲道:“此乃何物?”
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天兵答道:“陛下道天後陛下最愛食魚,特命小仙為陛下送一條鲫魚。”
鲫魚……旭鳳腦子不清不楚地想,還沉浸在過去中,鲫魚,鲫魚豆腐湯……
???
“沒有蛋!”旭鳳憤然一掌把盤子打飛,“而且我是公鳳凰!潤玉有神經病嗎,給卵生動物喂鲫魚豆腐湯?”
天兵瑟瑟發抖道:“是……是糖醋鲫魚……”
旭鳳晃了晃腦袋,茫然看着四周栅籠,低頭看着地上一整條疑似有高血脂的糖醋鲫魚,終于反應了過來。此時距他痛失愛子已經過去了千年。
他無奈地揮揮手,示意小天兵快滾。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十分敏銳的,曾經的戰神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警覺地睜開那雙鳳眼。應是在涿鹿戰場持續數十日精神緊繃,加之靈力消耗過度,警惕性和敏感度大大降低,通俗地講就是這鳥廢了。
或者說他老了……旭鳳懶得做這道令人不快的二選一,很快便将注意力轉移到糖醋鲫魚上面。
其實鳥生也就是這麽回事,親媽死了也好,兒子死了也好,親哥不做人也好,一千年後還是要無可奈何地忘記,然後該怎麽樣怎麽樣地活下去。
魚還是要吃的,天帝還是要做的。對他,對潤玉而言都是如此。
他盯着地上被他甩飛的筷子。他想吃魚,但是堂堂天後從地上撿吃的實在太凄慘了,即便是預定牢底坐穿的半個廢後也丢不起這個人。
于是當潤玉驟然出現在雷電囚籠外時,正看到一只正曲項向天,作鹈鹕狀把整條魚囫囵着往肚裏吞的鳳凰,這鳥修長纖秀的脖頸凸起一塊,噎得兩翼抻直——他從來沒想過鳳凰的短喙能張得這麽大。
那鳥也看見了他,頓時支着翅膀石化在原地,一人一鳥四目相對,鴉雀無聲。
半晌,鳳凰惱羞成怒地梗了梗脖子,法身變大一圈,“咕咚”一聲,終于将整條鲫魚咽了下去。
旭鳳抖了抖鳥脖子,變幻回人形,仍是那一身黑衣。他站到籠子邊上,打量了潤玉兩眼,道:
“來放我出去?”
潤玉還是一身新換的朝服,神情略有些疲憊:“不是今日。但我也無意将你長久禁锢在此,到了時候,自會放你出去。”
旭鳳冷笑:“你若無意囚禁我,當時便能現編個理由撇清關系。”
“你當日為何不自辯?”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只能等陛下本人回來洗。”
潤玉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你有心謀逆是真,對我下殺手也是真,如今卻要求受害者自己想法為你開脫,不覺過分麽?”
旭鳳一時語塞。
“我沒有要殺你,”最後他堅持道,“你把我押下臨淵臺也好,囚禁終生也罷。但我必須澄清,我從沒想過要殺你。”
旭鳳自嘲笑道:“你從來都是如此,算計別人還不夠,非得将別人算計得脖子打結,還以為是自己理虧。千年前你讓白龍女迷惑我,自己挨了一劍,逼得我讓出魔尊之位,從此只能做你的天後,再也威脅不到你分毫……”
他緩步上前,從電網間探出一只手,捏住了潤玉的下颌。
“你從寰谛鳳翎那一刺中,又得到了什麽好處?”
好處?
他故意的。他知道潤玉其實是翻了車失了查,被他惡整一次,否則也不至于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但他偏要說潤玉是故意的。氣死大帶魚。
潤玉俊臉被他捏着微微仰起,斯斯文文地答道:“好處便是騙得你卸了防備,一路投懷送抱,白操了你十幾回。”
旭鳳擡爪便要把他臉拽過來撞到欄杆上,潤玉卻早有防備,反過來把他的爪子鉗住住,動彈不得,臉上依舊是那副令鳥生厭的溫文爾雅。
天界第一鐵律:永遠不要和天帝陛下吵架。
旭鳳臉色鐵青地把手扯了回去,活動了一下手腕:“方才那人,你派來的?”
潤玉點頭。
旭鳳漠然道:“你不讓天兵重重把守此地也就罷了,竟還敢派人來?擎城王既然有法将你我從此天界弄到涿鹿古戰場,恐怕也能從魔界直達這處。”
潤玉并不否認這一點。
旭鳳看着他,饒有趣味道:“倘若我身體裏的東西失控,整個天界都要不複存在……包括你這條小魚。”
潤玉淡淡地開口道:“有何不可?我早晚都要死的,早死片刻,換得整個六界……換得你給我陪葬,豈不是好得很。”
旭鳳的呼吸驀地停止了一瞬。
這是潤玉第一次提及自己的結局。旭鳳眯着眼打量他,半晌才威脅道:“皮?再發瘋,我告訴你兒子奧。”
潤玉:“……”
旭鳳斂了笑容,:“你想的倒是周到。只可惜倘若我不願配合,他把我扔進血海,魔氣被我逼在翼中不入本體,結果頂多也就是個同歸于盡。”
潤玉道:“擎城王不會的。他得了血海傳承不受上清天所制,代價便是一旦離開魔界就會虛弱。”
旭鳳了然。難怪他這麽牛逼一玩意,居然沒有直接把他抓走,還要和他們鬥智鬥勇。因為他的力量有地域限制,只能絞盡腦汁使勁陰他們。
旭鳳本來只是随口一說要告訴他兒子,并沒打算真的讓這麽個半大孩子為大人的事糟心。不想只隔了一頓飯的間隙,茍兒子真的來了。
棠樾依舊和從前一般的溫文儒雅,即便是旭鳳已經暫時被關進籠子也一樣行禮,微微躬身道:“母神安好。”
旭鳳哂道:“不必多禮了。我行刺了天帝,還被抓了現行,從此便也不再是天後,叫我旭鳳就是。”
棠樾雖然看他有幾分不爽,卻也不好意思直呼其名,打官腔道:“當日之事,母神或許并非有意為之,只是有人從中推波助瀾。何況即便您不再是天後,于情于理,兒臣也理應叫您一聲母神。”
旭鳳擺手道:“不用。我又不是你生母。”
這就很僵硬了。
棠樾沒忍住,涼涼道:“毋需您提醒。這世上沒有那個生母會在孩兒千歲誕辰上掉包禮器,讓其射殺其父的。但生母歸生母,您于兒臣有養育教化之恩,還是當尊稱您一聲母神。”
旭鳳還是頭一次被他如此直接的頂撞,愣了一下,不由失聲大笑。一直笑到棠樾臉色發黑,才悠悠然道:“你應該聽過,我母神謀害花神之事被揭穿後,也曾短暫地被關押于此。”
棠樾點了點頭,很慎重的沒有對此發表評價。
旭鳳續道:“當年我在魔界聽聞此事,只覺十分痛心。母神雖然罪有應得,卻也曾是一位心存仗義的俠女,把持朝綱四萬年餘的君後。誰能想到當年風光無限、作威作福的羽族天後竟會淪落至此……”
他頓了頓,苦笑道:“不想沒過多少年,我自己居然也作為廢後到此一游了。”
棠樾心中本壓着股不忿,此時看到他邋裏邋遢地盤膝坐在地上,滿臉胡茬懶得刮,不忍終究漸漸占了上風:“眼下父帝并未下旨廢除您的天後之位,也許過不了幾日,母神便可從此間出去了。”
旭鳳一擺手:“別,這裏挺好,不用看你父帝裝相。我已經準備好在這住到你父帝身歸鴻蒙了。等你來日登基成親,可将新天後也送來陪我小住幾日,不要破壞隊形。”
說罷自己似也覺得這個笑話十分無趣,幹巴巴的“呵”了兩聲。
棠樾實在是笑不出來,低聲道:“母神究竟想說什麽?”
旭鳳斂了笑意,正色道:“我想告訴你人情慘淡,世事無常,縱是神仙也難逃此劫。許多事也并非你争與不争能決定的,順應本心即可。”
棠樾一怔:“請母神明示。”
旭鳳卻十分神秘,不肯說出自己在內涵什麽事,轉了話茬道:“沒什麽。你可記得我讓守衛轉告過你給我捎些什麽?”
棠樾道:“兒臣記得,只是燎原君交予兒臣的酒被守衛截下來了。”
旭鳳皺眉道:“我記得毗娑牢獄沒有探監不準帶酒的說法。”
“可是他們說天帝今日午時才下了嚴令,從即日起,任何人不準帶酒探監——說是為了防止裏應外合,協助囚犯逃走。”
旭鳳眼睛漸漸瞪大,氣得哐一聲拍了空氣牆:“裏應外合?這地方若是那麽輕易便能逃出去,還能這麽多年拿來囚禁高位神族?行,他如此說,我還就賴在這不走了……”
棠樾吓了一跳,根本沒想到旭鳳的炸點,忙安撫道:“母神息怒,息怒。”
他眼中仿佛出現了一只渾身羽毛都炸起來的大彩雞。
……父帝好壞啊。
雖然不知道之前他倆談過什麽,但觀其顏色,後媽必然是剛被他爹擠兌一番,棠樾私心覺得十分出氣。他在心中哼着翻身金龍把歌唱回了璇玑宮,就看到院子裏站着兩位雖然看上去很高興,但是好像也有點不知所措的常客。
“emmmm……”,最後是風息率先開了口,滿臉通紅,“小老弟啊,咱陛下剛才給我飛了個書,讓……(他指着依舊一臉淡定的神厄)讓風神仙上搬過來,我們風水兩家的洞府合營一下。”
神厄面癱着一張臉道:“合府之儀,冗繁之至,不如省卻。”
風息點頭如搗蒜:“我搬。”
他理應在心中暗暗嘲笑風息舔狗的。
可他笑不出來,他直覺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棠樾腦海裏嗡了一聲,茫然道:“啊。”
風息轉過臉砸在神厄肩上,聲音從她肩頭的布料下傳來:“……啊,咱陛下想讓她當你嫂子。”
岐黃是一個組織。
代代相傳傳至如今,為首的岐黃已經在“羽化登仙”的邊緣試探,如今時常在紫微宮待命的是他的年輕弟子,剛剛從人界被提拔上來。
因為事情不急,問題也不大,今日給潤玉把脈的時候沒用上他師尊,召的是他本人,
棠樾幾乎是大搖大擺去找他的,一路上不說掩人耳目,還少有地熱情洋溢地給每個路過的小仙打了招呼。搞得衆人紛紛稱贊殿下帶孝子,一見父母平安歸來,整條龍都精神了。
年輕的岐黃見到他就這樣大搖大擺走了進來,不由愣了一下,趕緊讓了座。
棠樾沒有坐,沉思半晌,緩緩地根據已經模糊的回憶,用靈力在空氣中模拟了一個不太清晰的靈力回路,像是半透明的蒼白薄膜在空中構成的一套血管。
然後他道:“你今日看到的,與此物比如何?”
岐黃驚訝地看着,點頭,凝眉道:“十分相似。”
棠樾冷聲道:“幾成?”
岐黃猶豫道:“若依殿下所繪,當是有七八成。”
“本殿一共就記得了七八成。”
“……殿下記憶清晰的部分,當有近十成的相似。”
“十成?”棠樾喃喃地重複道。
年輕的岐黃道:“是這樣的。不知殿下是要……?”
靈力回路一旦被人知曉,一招一式為人破解的可能便大了七八分,加之平日裏除去看病過脈也無別處用到,醫者理應保守秘密,不予旁人知,尤其是位高權重者。
他是得了好處。但他并不打算背棄天帝,至少不希望天界因為他的舉措而動蕩。
棠樾閉上眼睛。半晌,他搖了搖頭,微笑道:“無事。你且記住,我今日來過。”
岐黃一頭霧水道:“是‘來過’,還是‘沒有來過’?”
“來過,并無要事,僅關心了一番父帝的龍體。”
璇玑宮某一間房裏的燈明明滅滅,幾次昏昏煌煌,一夜未熄。
三日後,他終于下定決心去紫微宮谒見一下天帝,卻被守衛告知,陛下近日身體欠安,已自行前去三千世界的某一處休養。至于是何處,陛下沒說,您自己看着給他打電話吧。
然而潤玉自繼位以來,幾乎從未離過天界,棠樾真不知道怎麽聯系他。
此後的數日內,天帝除去在某一次極為匆忙的朝會上(他甚至并未走出靈霄殿便抽身不見了)交待了一些關于黃泉大封的要事,以及宣布了風神與水神訂婚的消息,以身體不适為由,再也沒有現身過,棠樾也再沒能看見他的人影。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至少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棠樾才發覺自己忽略了一個關鍵的地方。
即便是親父子,靈力回路也不會全然相仿,因為兒女的靈力回路除去生父,還有一部分傳承自母親。即便生母是身無仙法的凡人,其子的靈力回路也不可能與父雷同,而是少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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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